所以在沈烨这个转校生,空降第一后。他们都在看我的笑话。我当时和沈烨不熟,心里也没什么感觉,顶多是惋惜没了五百块钱,同时鞭策自己再努力一点。看完成绩走进教室时。大家都围在沈烨边上,夸他厉害,幸灾乐祸终于把我拉下来了。「第一终于换人了!」
我不懂为什么弟弟可以每天被接送上学,而我需要自己走回来。
有太多的不懂了,于是我开始问为什么。
上初中之后,学校离家很远,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路上。
于是我问爸爸能不能像送弟弟一样,送我上学。
因为他们不放心,所以弟弟一直是走读,而我是住校,一个星期只用麻烦他们一次。
爸爸没说话,我以为他是答应了。
星期一的早上,五点没到,我被妈妈用鸡毛掸子打醒。
她讥笑说,不是让你爸送你去学校?
我沉默着坐上了我爸开的车。
窗外的天黑沉沉,像一只潜伏的獠牙巨兽。
一路上我爸不停地咒骂我,他说你怎么不去死,眼神恨不得把我吞了。
十五分钟的车程,我听到了这一辈子最恶毒的谩骂,从没想过有些话会从一个父亲的口中说出来。
去得太早,校门没开。
我靠着门口的铁栏杆,静静坐了两个小时。
天很冷、很黑。
我看着太阳一点点从东边升起,曦光满天。
从此我心里憋着一口用不完的劲,它支撑着我早起两个小时,一步步走完从家到学校的六里路。
九千二百六十八步,我走了整整三年。
我不像弟弟,他从来不用为钱而发愁,我没有零花钱。
我穷得只剩下卑微又一文不值的自尊心。
尝试张口要过,但他们是文化人,不仅不给,还总能用只言片语将我的自尊心踩在脚底碾得稀巴烂,羞辱到极致。
在弟弟无忧无虑的年纪,我已经想尽办法地赚钱。
所以,我从小就爱钱,我没钱不行。
小区捡垃圾,替人写作业,帮人发传单,考试前卖涂改液,考试后卖三色笔。
时不时再挨两顿打,说我出去丢人现眼。
事情的转折在初中毕业那个暑假。
他们一家三口开车出去旅游,路上因为意见不合争吵,而我弟抢夺方向盘。
最后高速逆行,同一辆货车相撞。
两辆车都翻了。
五人,无一生还。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可惜。
为货车上坐着的一对新婚夫妇感到可惜。
他们的后事办得匆忙,老太太急忙从乡下赶来争夺遗产和赔款。
她本来一分都不想给我留。
我拿着菜刀撒泼打滚,比她还狠。
我到处散播季家父母虐待闺女的事,我说老太太还想吃绝户。
老太太子女多,我不要面子,他们总有要面子的。
一来二去,我分到两万块,和住的那栋老破房,房里值钱的都被老太婆搬走了。
虽然不多,但是我终于能争了。
我还给自己改了名字。
从季招娣,到季南辞。
我不再是那个为了弟弟而出生的存在,我就是我自己。
8
一中是老牌名校,不缺优质生源。
即使我中考成绩很好,也没能得到特殊的减免政策。
但是从高一到高二,年级第一永远是我。
每个月的奖学金非我莫属。
学校考虑到我的情况,允许我走读。
我每天都很忙。
早上收费帮住校的同学带早饭,中午有偿给同学补课,下午把笔记本拿去打印卖,晚上去便利店兼职。
除此之外,还会参加一些竞赛。
赚的钱勉强够生活。
我人缘不太好,因为我没空和他们聊八卦,也不讲同学情,帮他们做什么都明码收费,脸上写满了缺钱和爱钱,身上充满了市侩的气息。
所以在沈烨这个转校生,空降第一后。
他们都在看我的笑话。
我当时和沈烨不熟,心里也没什么感觉,顶多是惋惜没了五百块钱,同时鞭策自己再努力一点。
看完成绩走进教室时。
大家都围在沈烨边上,夸他厉害,幸灾乐祸终于把我拉下来了。
「第一终于换人了!」
「期待看到季南辞的脸色。」
「她到嘴的奖学金飞咯。」
「奖学金好像给她一个人设的,别人从来没有份。」
「她平时那么傲气,这次终于踢到铁板了。」
少年靠在椅子上,眉宇间露出一丝不耐烦。
「第一很难吗?这么激动,你们没拿过?」
「五百块很多吗?还不够我一双袜子。」
「嘴这么碎,怪不得你们拿不到第一。」
「……」
他们悻悻然。
这处的面子丢了,自然要从下一处找。
青春期的面子大过天,出口的话往往带着恶意而不自知。
又或许是自知的。
「五百块对我们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但对季南辞可是一笔巨款啊。」
「哈哈哈哈她穿的鞋都是促销打折的。」
「也不知道她从哪买的三四十的鞋,能穿吗哈哈哈。」
「唉,她是不是就两双鞋啊,也没见她换过别的。」
「该不会平时都不刷吧?」
再过分的话,我不是没听过。
相比之下,这倒也不算什么。
我神色自如地开口:
「这么关心我,你们是要给我捐款吗?」
弱点有时候可以用作反击最好的武器。
为当下改变不了的现状困扰,只能是徒增烦恼。
他们一瞬间噤声,脸上写满了心虚。
笑我贫穷,又不帮我脱贫。
那我穷不穷和你有什么关系?
9
耀眼的人,总会得到关注。
长得好,成绩好,家境好,转学生。
这几个标签,让沈烨成为课后讨论的对象。
他们说,他一天一套衣服,鞋子从来不重样,贵得咋舌。
他们说,他上课不认真听成绩也这么好,是天分,季南辞只能靠勤奋。
他们说,他和大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突出一个人的存在,往往需要一个陪衬。
我,就成了他们口中所谓的,和沈烨,一个地上一个天上的对比。
一个是下里巴人,一个是阳春白雪。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和他没关系,但嘲讽因他而起。
我很难对他有客观公正的态度。
尤其是,月考过后,班主任发现他的英语突出,但语文较为薄弱,我和他恰好反过来。
于是我和他被迫成为同桌。
英语课上,老师让我们分段朗读课文。
一向严苛的老师,夸赞如流水奔向他。
而我只得了一句「中式英语,还要努力」。
如果他面露喜悦还好,但他仍然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他的无所谓,让我觉得自己的努力一瞬间全都白费。
我全力追求的,是人家触手可及甚至是嗤之以鼻的。
因为喜欢钱,我一向觉得有钱人都很可爱,但现在我只觉得他讨厌。
最烦装逼的人。
他和我搭话,我不理。
他问我作业,我不说。
他吐槽我的英语发音听起来像是在说外星语。
我骂他语文是体育老师用脚教的。
仗着他语文基础不行,我整天变着花样地用歇后语骂他。
「我看你是王母娘娘来姨妈。」
「?」
「神经。」
……
「光着屁股推磨。」
「??」
「转着圈地丢人。」
……
「山羊放了绵羊屁。」
「???」
「洋气又骚气。」
……
他气得双唇紧抿,像个河豚。
第二天眼底一片青黑,恶补了一夜的歇后语,骄傲得像只斗鸡。
他:「乌龟照镜子。」
——瞧你那王八样。
我:「柠檬掉进夜壶里。」
——你是又黄又骚还带点酸。
他:「死王八炖汤。」
——一肚子坏水。
我:「王八买西瓜。」
——滚的滚、爬的爬。
……
我说他装逼,他说我矫情。
谁看谁都不顺眼。
几次考试下来,第一是我俩轮流坐。
但我细心地发现,他每次考试都用同一支笔。
考前双手合十,神神叨叨。
他肯定请外援了。
有钱人花样多,我怕他请小鬼。
于是为了公平起见,考试前,我去买了两支一样的笔,他一支我一支。
换了笔之后,他果然露馅了。
历史老师抱着改好的卷子进班。
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们这个方向。
看的肯定是他。
「整个年级的两个最低分,都在我们班。」
「沈烨,二十五分。」
班里一片寂静。
满分一百分,二十五属实差到极致。
被点到的少年,错愕不已。
老师把卷子递给他,语气幽幽:
「你可真是个缺德的汉奸。」
我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她转头看向我:
「你别笑,你俩半斤八两,你二十。」
「……」
「他是汉奸,你就是鬼子。」
「……」
全班包括沈烨在内,都笑得发颤。
哦。
果然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拿到卷子后,我才发现我大题一片空白,比脸还干净。
他的卷子也是。
我俩对视一眼,转头去翻文具盒。
那支笔上写着:「可消失笔」
「……」
「……」
鉴于这是一项非必要开支,买的时候我和老板说要最便宜的。
果然,便宜没好货。
满分一百,主观题分值七十五,选择题二十五。
选择题用读卡器扫描,所以统一拿 2B 铅笔涂,没用上黑笔。
也就是说,他的选择全对,而我错了一个。
「我的笔是你换的?」
我自知理亏,老实解释了一番。
他表情逐渐僵硬,慢慢抬眸。
「季南辞,你是不是有病?我拜的是雅典娜!智慧女神雅典娜!」
奥,这样啊。
「公平起见,那我下次考试前拜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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