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他跟前,是个亲近有余冒犯不足的距离,“那夜将军现在识得我了?”在他半抬的视线里,她微笑,“我是谢静姝。”夜寒川比上次还要沉默寡言,一直是静姝在说。“将军的伤好的如何了?”“已经大好,谢长公主挂心。”
谢静姝咄咄逼人,范廷安攥紧了拳,却不能接这话。
他因才学受文人尊敬,今日要是应了这话,只怕明日那些士子就要来谴责他!
“不敢答是吗?好,那我再问你,你们在这是谁的主意?”
身后,谢雨嫣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目露乞求。
眼前是谢静姝那双黑的不见底的眼,范廷安在这皇家姐妹之间,声音发沉,“我。”
“那就是范公子让皇家蒙羞了?”
“草民知罪。”
“回府思过吧。”静姝撵走了人,见谢雨嫣不动,挑眉看向她,“嫣儿要留在这供人瞻仰?”
谢雨嫣当着众人的面对她行了个大礼,“嫣儿未曾想过皇姐会如此待我,告退了。”
起身用袖子遮了遮眼。
静姝心中不屑,这是临走也要演一出苦情戏,告诉围观群众今天全是她欺负人呢。
谢雨嫣经过她身边,静姝声音凉凉道:“嫣儿,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说不定鬼还会来找你。”
谢雨嫣一僵,突然觉得谢静姝身边凉飕飕的。
该走的都走了,只给围观者留下一地谈资。
一直到长公主府,四下没人,锦如终于憋不住了,“公主,六公主怎么能那么坏呢!她害您都被咱们听见了还不认账!”
“我是父皇亲封的长公主,意图杀我是要掉脑袋的,她敢认吗?”静姝慢条斯理的说。
“可她装模作样在人前一通说,大家该觉得您凶了。”锦如愤愤。
“她的话是说给旁人听的,我的话却是说给范廷安听的。”静姝一页页翻着自己近日写的手札,“她今日让人家一肩扛了所有流言蜚语,呵,这事咱们范公子只怕要记一辈子。”
范廷安一向以文人榜样自居,又受士子追捧,最是爱惜名声,今日谢雨嫣可是在他洁白无瑕的名声上抹了个大黑。
她还不知道那个人,扛事的时候说不定会自觉很有男子气概,等他发现这事损害了他的利益,他就会一遍遍琢磨,直到认同自己一点错也没有,全是谢雨嫣害了他。
锦如又和她唠叨了几句,就准备晚膳去了。
静姝看着手札上的字:夜寒川回京,父皇论功行赏,封威远大将军,赐将军府。
这时候,将军府应该还没赐下来。
她瞧着和长公主府背对着却挨得极近的那座宅邸,觉得那是个好去处。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离得近,她才好出幺蛾子。
第五章 静姝长公主
隔几日,皇上在御花园赐宴,静姝打算去凑个热闹,顺便给她父皇提提赐给夜寒川的宅子。
步辇走了几折,停到一片杏花林前,穿过中间小路,就是御花园设宴处。
杏花林最大的一棵树前,静姝看着死死抱住她的锦如,叹了口气,“摔不了,小时候我常在这棵树上玩,上边的软梯是父皇命人给我修的,我熟悉的很。”
这是杏花林中年岁最大的树,她记得小时候站在枝干间能一眼瞧见整片杏林,煞是好看。
只是后来为了迎合范廷安的文人风度,她再也没干过上树这种事。
锦如最终没拗过她,认命的将她托了上去。
谢静姝顺着软梯,还算轻车熟路的爬到了顶。
那一块树干很平,能让她稳妥的站着。
这么直起身来,就看见大片的杏花色起起伏伏,被风卷起的花瓣在她火红的裙裾间飞舞。
“诶呦喂!长公主您怎么站那去啦!”
谢静姝才刚体会到生命的美好,冷不防被一个尖锐的嗓音吓得身形一歪。
慌乱中瞪大眼睛,见夜寒川跟在宫里大太监顺公公身后,正仰头看着她。
稳住身形失败,她直直的从上边栽了下来。
顺公公尖叫了一声。
夜寒川脚尖一点,腾起身形,抱住她一个旋身卸下了一部分冲力。
火红落入墨色里,红的黑的衣摆交缠,谢静姝愣愣的睁着眼,呼吸间全是他身上偏冷的男人味。
夜寒川依旧是那样冷锐的眼,视线并没落在她身上,落地之后向前跑了两步卸去全部力道后立即撒开了她。
“事急从权,微臣冒犯了。”他行了一个武将礼。
静姝听不清,她只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
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他的淡淡冷香,手臂还记着抱着他腰肢的感觉。
“长公主可是吓坏了?”顺公公在一旁叫她。
谢静姝回过神,这才发现她还没让人起身,伸手虚扶了扶,“多谢将军救我。”
夜寒川直起身,并不看她,“在下眼拙,先前不知是公主殿下,还望恕罪。”
谢静姝稳了稳心绪,在这见到他实属意外,不过这出英雄救美来的极好,比她设计的还要好。
她走到他跟前,是个亲近有余冒犯不足的距离,“那夜将军现在识得我了?”
在他半抬的视线里,她微笑,“我是谢静姝。”
夜寒川比上次还要沉默寡言,一直是静姝在说。
“将军的伤好的如何了?”
“已经大好,谢长公主挂心。”
“胡说,那样重的伤,没个把月怎能大好,也就是你,不好好将养还到处乱跑。回头我和父皇说说,给你送些好点的药,没大事也别叫你进宫来折腾了。”
夜寒川避开她清亮的目光,“微臣谢公主体恤。”
谢静姝揶揄道,“你谢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
见他不语,她指了指前边,“父皇在那边设宴,你有伤,一会别饮酒。”
夜寒川嘴角动了动,吐出一个是字,又刻意后退了一大步,躬身告退。
火红的裙裾退出视线,他心里又暖又疼,恍惚间想,谢家人如此凉薄,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会关心人的姑娘?
静姝瞧着他走了,没注意范廷安就在不远处。
“长公主。”范廷安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开口叫了她,她转头去缠着别人,不是正合他意吗?
静姝回过头来,眼中的情绪淡了,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范公子出府了?”
范廷安脸面立时有些难看,在客栈她罚他回府思过,已经有不少人背地里对他指指点点,连着这几日也被父亲训斥了多回。
“草民不知何处得罪了公主,公主为何处处针对草民?”想起这件事,他语气不大好。
谢静姝神情淡淡的看向他,“范廷安,谁给你的底气用这种口气质问本公主?”
见他怔住,静姝冷笑一声,“说不出吗?那我来说,是本公主宠着你捧着你,才让你觉得可以给我脸色看!”
她在范廷安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中咄咄逼人,“你放心,本公主的眼瞎病已经好了,不会再仗着身份逼你陪我,你也给我认清楚,我现在不想宠着你了,少在我面前放肆!”
范廷安听她着重咬了“逼你陪我”几个字,以为她是气那???日的事,“我知道你是气假山的事,可你毕竟也没……”
“皇姐!”前边的花树后拐出一行人来,谢雨嫣带着宫女走到两人身边,不偏不倚的看向谢静姝。
“往日死缠烂打跟在范公子身边的是你,现在羞辱他的也是你,我听说你之前还罚他跪,你说不想宠着他,我却觉得没几人受得住你宠!”
她本在那边偷听,提到假山便藏不下去了。
谢静姝看着谢雨嫣,这么冲动,当年她是有多窝囊才会在她手里吃亏。
轻笑一声:“嫣儿,他是为谁跪的你不清楚吗?就是思过,不也是为了你吗?”
范廷安的脸色变了变。
看了谢雨嫣一眼,又仔细的看了下谢静姝,她平素没穿过这样艳烈的衣裙,也没戴过这样华美贵重的首饰,可这样装扮上,原本沉闷无趣的长公主像换了一个人,美艳的不可方物。
而谢雨嫣那点小家碧玉的颜色,显然就不够看了。
“吵什么呢?”杏林那头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带着一群人走过来。
皇上不悦道:“老远就听到你们喧哗,成何体统!”
谢雨嫣立即楚楚可怜的告状:“父皇!女儿刚刚路过这边,竟听到皇姐对范公子恶语相向,女儿实在听不过,便为范公子说了几句话,谁承想皇姐不依不饶,连我也被教训了。”
谢承宣看过来,静姝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规矩地向皇上行礼,“女儿与范公子偶遇,说了两句话,谁知嫣儿突然出现,见到长姐不行礼不说,还胡乱指责我。”
皇帝眉头拧了拧,身后还跟着多位重臣,两个女儿竟将家丑吵到明面上了。
“到底怎么回事?”
谢雨嫣噗通跪下,“父皇明鉴,范公子没说两句话就被皇姐狠狠斥责了一通,嫣儿也是担心这太不体面,情急之下出言劝了劝,没顾上给姐姐行礼,可姐姐说我指责她,这真是冤枉啊!”
第六章 可满意了?
她又挪着膝盖转了个方向,半含泪道:“妹妹不知哪句话姐姐听着是指责,要是姐姐不舒服了,尽管罚我吧,我只盼姐姐别气着。”
她演的情真意切,谢静姝却看都没看她。
“范公子,本公主斥责你了吗?”
范廷安对上谢静姝沉静漆黑的眼,什么情绪都没有,她这是笃定他会为她遮掩?
“长公主不曾训斥草民。”
谢雨嫣不可置信瞪大眼睛,咬了咬牙,不甘心道:“范公子雅量,皇姐那样对你,还罚你跪……”
范廷安截过话,面上不大好,“长公主不曾做过。”他不想让这么多大臣都知道他被教训了。
谢雨嫣还想再分辩,皇上沉了脸对她道:“丢人现眼,还不退下!”
静姝面上不显,心里却在嗤笑。
谢雨嫣装的不错,可还是不够了解范廷安,她这样肆无忌惮的揭他的遮羞布,他就算心疼也不会帮她!
“父皇息怒,嫣儿年岁不大,淑妃娘娘也宠爱着,行事难免有错漏。”
皇帝对谢雨嫣道:“这几日让淑妃好好教教你规矩,学好了再出来!”
谢承宣看了他皇姐一眼,接口道:“儿臣前日倒是听说了些风言风语,只是不知真假。”
“你说。”
“之前皇姐被假山落石砸伤,儿臣便留意了一下,听人说,淑妃娘娘宫里的人之前曾在那边走动过。”
皇上见惯宫里的肮脏,哪里会不明白,“学好规矩前,你与淑妃就都待在玉华宫吧。”
顺公公会意,往前两步,恭声道:“六公主,先回吧。”
谢雨嫣跪在地上咬紧了牙,恨恨的想,那假山怎么没砸死谢静姝!
今日她记下了,日后且瞧着!
谢雨嫣哭哭啼啼的离开了,顺公公浑浊的眼看了看谢静姝,心里重新计较起来,长公主素来和顺,可是但凡争起来,陛下还是偏心着啊!
这事很快过去,皇帝在御花园开了宴。
“静姝,过来。”皇上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宴上都是重臣,静姝本打算告退,闻言乖乖坐在了皇上身边。
皇上压低声音对她道:“假山那回事是淑妃做的?”
静姝瞧着她父皇,谨慎道:“女儿不知。”
皇上看了她一眼,“不知就不知吧,如今朕把她俩都禁了足,可满意了?”
静姝蓦的抬眼,前世后来那小二十年她和父皇都没什么交流,倒是忘了,以前父皇也是极宠着她的。
按了按酸涩的眼角,她软软的唤了一声:“父皇……”
“怎么还委屈上了?”皇上安抚的拍拍她的手,“静姝,父皇是皇帝,免不了要有很多子女,他们年岁都小,要你担待些,可父皇也要你知道,你是父皇的长女,是大周最尊贵的长公主,谁若敢害你,父皇第一个不饶她!”
皇上把自己跟前那盘甜糕挪到她跟前,“父皇也听过些事,可你不提,父皇也只能当听不见,你明白吗?”
静姝垂眼掰了一小块甜糕放在嘴里抿着,她活了这许多年,早就不爱吃这么甜的东西了,此刻却从这极致的甜中尝出苦来。
父皇的意思是,只要她开口,他必然会偏着她。
是她先疏远了父皇,自顾自的认为天子难以亲近,可他原是一直想护着她的。
“静姝明白。”静姝吸了口气,对皇上露出个明媚的笑来。
眼瞧着一曲歌舞歇了,几个大臣也预备说点正经事,静姝要避嫌离开,却被皇上压下。
“坐着吧,你小时候连朕的龙椅都爬过,这算什么。”皇上瞥了一眼范廷安,没瞧出什么好来,“今儿从这走了,明儿又到别人身边去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静姝也跟着瞧了眼,嘴上玩笑,目光却极深:“爬了您龙椅,以后就帮您守好咱谢家江山呀!”
“以后就算没了朕还有你皇弟呢,用你操什么心?”皇上嗔怪一声。
静姝也没在意,带笑的眼扫过宴上群臣,这下边,可不少要造反的呢。
酒过三巡,范丞相提到文武科举考试的事,太子和二皇子年岁已足,也是时候接触这档子事了。
静姝浑身一凛,她原还想着提醒承宣这件事,居然没赶上!
那厢皇上已经道:“太子负责此次武举考试,翟老将军做个副主考,老二就管文试吧,范丞相你帮衬着些。”
静姝眼睁睁看着她父皇说完,急的恨不得蹦起来,却不能当着众臣的面干涉朝政,只拼命地朝谢承宣使眼色,叫他不要应这份差事。
前世武举考场上混进了一个刺客,险些要了谢承宣的命。好容易伤养好了还被一群老臣弹劾他办事不力,紧跟着又去牢里蹲了一段时日,自那之后,承宣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
这辈子她总不能让承宣再伤一回!
她拼命地挤眉弄眼摇头,眼看着谢承宣要答应,只得硬着头皮截过话:“女儿听闻二弟近日精研武艺,很是得翟老将军欣赏,翟老将军又是一直管着武举的,这次武举不如让二弟去吧。”
二皇子笑吟吟的看着她,“能听到皇姐夸一句,承运真是受宠若惊,不过这朝廷上的事,皇姐插嘴不太好吧。”
范丞相附和道:“长公主尊崇,听便听了,可也该知道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
范丞相还是知道自家儿子的德行,六公主说的那些,他死不承认,可不代表长公主就真的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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