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才如梦初醒,恍然明白过来为何裴云若从前待陛下不管再亲近,永远留有余地。因为他待裴云若好,并非是因为这人是裴云若才待她好,只是因为他待身边的人,都这样好。而陛下待傅家小姐好,却是只待她这么好。我跟着裴云若见到过傅家小姐,按外貌来说,其实照裴云若要差远了。陛下喜欢纤腰素束的女子,裴云若便一直严格要求自己,从不多食,一直保持着瘦削轻灵的模样,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陛下最爱她那一掐细腰。
傅家小姐很快答应了陛下。
想也知道,没人能扛得住陛下那样全心全意地对一个人好。
若说他用在裴云若身上的心思是三分。
那用在傅家小姐身上的心思便是九十七分。
我方才如梦初醒,恍然明白过来为何裴云若从前待陛下不管再亲近,永远留有余地。
因为他待裴云若好,并非是因为这人是裴云若才待她好,只是因为他待身边的人,都这样好。
而陛下待傅家小姐好,却是只待她这么好。
我跟着裴云若见到过傅家小姐,按外貌来说,其实照裴云若要差远了。
陛下喜欢纤腰素束的女子,裴云若便一直严格要求自己,从不多食,一直保持着瘦削轻灵的模样,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
陛下最爱她那一掐细腰。
傅家小姐却非如此,她不是标准意义上的美人,脸颊上还带着婴儿肥,但肌肤莹润,笑眼明媚,陛下见了便只知傻笑,什么标准,全然忘到九霄云外了。
因我做的青团好吃,陛下出宫去见傅家小姐时还曾将我带上。
我做好了青团呈上,傅家小姐却不肯吃。
她侧过身噘嘴说:「臣女听闻陛下宫中荣妃,美貌绝世倾城,身轻如燕能做掌上舞,臣女本就输了三分美貌,若再吃胖了,陛下该不喜欢臣女了。」
陛下彼时正忙着给她剥橘子,将透明的胞衣都去了,只留下晶莹剔透的橘瓣,亲自喂到傅家小姐唇边,「你同她有什么好计较的。」
他的语气中带着嗔怪,仿佛傅家小姐同裴云若相比都是堕了她的身份。
他那样轻巧的语气,仿佛裴云若并非是与他同床共枕三年的爱妃,不过是闲来疼爱过的一只宠物。
好像区别也不是很大。
封后的日子定在次年三月初七,陛下要用一整年,给他心爱的姑娘一个盛大完美的封后典礼。
他将这件事交给了裴云若。
他说:「荣妃,你新奇点子多,又最知朕的心意,一定要办好了,千万不要叫阿舟不高兴。」
他叫裴云若办,裴云若便实实在在地办,从宫中的布置、红烛、红帐、囍字到皇后大婚所穿的吉服,都事无巨细一一过问。
封后大典隆重盛大的同时也热闹欢快,仿佛民间嫁娶。
宫城整夜灯火辉煌,一对新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入凤仪宫,灯火灭了一半。
正是洞房花烛之时。
到此刻,裴云若算是功德圆满,她费心打点一天,此刻终于能歇下松口气。
她累极了,却睡不着。
将除我以外的宫人都遣走后,裴云若坐在门槛上,倚着殿门,入眼是青鸾殿的皎洁月夜,瑟瑟梧桐。
凤仪宫离这远,那里的热闹动静传不过来。
我心疼裴云若,替她将高挽的云鬓松下,拿栀子水替她篦头发。
我只觉自己作为一个局外人心里都酸楚得很,实在不知裴云若身在其中该有多难受。
我想宽慰她,却又知道她素来心高气傲,怕惹恼了她。
裴云若倚着殿门,却是笑,「姑姑,我没事。我很庆幸。
「我真是,差一点就信了。
「男人都是这样,嘴上说着宠啊爱啊一生啊,其实分得很清,谁是闲来无事逗弄的玩物,谁是真心诚意要娶回家的妻子,分得很清楚的。
「还好我没信。」
裴云若眼里映着皎洁明月,亮晶晶的,她在笑,「还好他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没信。不然我现在,肯定好伤心。
「还好我没信。」
裴云若只是反反复复的说着这句话。
「其实姑姑,我觉得我应该要痛哭一场的,但我哭不出来。我一点眼泪都没有。」
我只能心疼地将裴云若揽在怀里。
裴云若忽然问道:「姑姑,你知道我初见陛下是什么样吗?」
她也没想让我回答,自顾自道:「我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他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压在我身上像山一样的世事命运,他轻轻一拨就能叫我解脱开来。
「我承认,我是使了手段,故意叫他撞见我在山泉沐浴后又跑掉,在他夜叩房门时,装模作样地对他说,『施主,这是佛门清净之地。』
「他那时嗤笑出声,『什么神佛菩萨,朕不信这个。』
「他神情永远那么笃定,想要什么就是要即刻得到,本该如此。
「他是帝王,又有什么是不能得到的呢?
「我从没想过,他这样的人,原来也会怕,也会小心翼翼。
「我以为他待我已算特殊,我以为我怎么也是他心里很重要的人,却不想在他真正喜欢一个人时,我什么都算不上。」
裴云若嗤笑出声,「还好我没有信。」
她眸光盈盈,像碎了的月光。
因陛下大婚,后宫众妃嫔都晋了位分,唯独裴云若还在妃位,一动未动。
宫中开始有传言,这是皇后亲自在陛下跟前上的眼药,裴云若这个专宠多年的宠妃,终于要遭殃了。
8
帝后琴瑟和鸣,恩爱非常,新婚后,陛下再也没有召幸过后宫任何一位嫔妃。
新婚那一月,皇后直接宿在了明政殿,两人好得如胶似漆,一日都不曾分房睡,凤仪宫形同虚设。
陛下每天都陪着小皇后,给她作画,为她写诗,两人到哪里都是出双入对,谁见了都得说一声般配。
小皇后自小受到万千宠爱,不习惯森严宫禁,陛下便特意为她下旨。
皇后从此可不尊宫规,不请安,不跪迎,随意出入明政殿,不禀报,不通传。
他给了她随时可以见他的特权。
陛下再也没有召见过裴云若。
偶然宫中宴席上遇见,陛下也只是忙着为小皇后拆蟹剥橘,这些本该下人做的事,陛下做得甘之如饴。
小皇后坐在那,有时与命妇交谈,有时吩咐些事情,陛下叫她张嘴,她便一边同人交谈一边张嘴,咀嚼两口后回头望着陛下,笑得眉眼弯弯,「好吃!」
陛下也笑,他们对视中,说尽了浓情蜜意。
有次也不知是为何,小皇后生气了,噘着嘴,怎么也不肯说话。
陛下就坐在她旁边,低声下气的哄,哄了好些时候,宴席都快过半了,小皇后才松了口,嘟着嘴。
「我还是有点生气怎么办,我不想这么快原谅你,太容易你该不珍惜我了。」
陛下再三赌咒发誓,小皇后才笑了。
她笑了,陛下才放心下来,不顾众目睽睽,迅速在小皇后唇上偷了个香,小皇后满脸通红,含羞带怯,像一颗将熟未熟的蜜桃。
她嗔怪了两句,陛下理直气壮地道:「朕对自己的皇后好,谁又敢多嘴半句?」
是啊,帝后琴瑟和鸣,传至宫外也是家国大幸。
那些时候,陛下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裴云若。
我那时恍然明白裴云若同小皇后差在哪,小皇后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一切。
而裴云若,只因身世卑贱,在被宠爱时也小心翼翼,她总是不由自主地观察陛下的神态、动作,她明白,她是决计不能入戏太深的。
失了清醒沉沦进去,歇斯底里时,不会有人来哄。
宫中的人从来拜高踩低,宫中嫔妃中,唯有裴云若是没有家世后台的,自从失了宠爱,青鸾殿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隆冬,青鸾殿没有过冬的炭火,第一次冷如冰窖。
裴云若倒还算平静,只坐在临窗大炕上,一遍遍地抄写《诗经》。
她说写字能叫人静心,我却是不信她这话的。
若真能静心,何必一遍遍写那篇《氓》,何必翻来覆去地写那句,「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除夕夜宴时,裴云若并无一件新做的能拿得出手的衣裳,我去要还受了好大一通排挤,叫内廷司嬷嬷扇了两巴掌。
裴云若瞧见我脸上的巴掌印,第一次动了气。
我却顾不得自己受了委屈,只为难道:「娘娘是称病不去,还是穿往年的旧衣裳?」
称病不去,今年便再无改善境况的机会;穿陈年衣裳,难免被人笑话失礼,陛下如今满心满眼扑在小皇后身上,未必肯念旧情查问一番,只怕还觉她碍眼。
裴云若沉默一瞬,吩咐我去找一件衣裳出来。
9
当年的除夕宴,裴云若穿着昔年在佛寺时的缁衣,不施粉黛,素妆见驾。
她本是十足十的美貌,被亏待半年,愈发清减,一身缁衣,半点不沾凡俗尘埃,踏入金銮殿时,几乎叫人以为是月下仙子入尘。
陛下便是再钟情于小皇后,此刻他也不能不被裴云若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他显然也想起了一些美好的记忆,眼中温情脉脉,温声问她,「今日怎么穿成这样就过来了?」
裴云若温顺地低下头行礼,「陛下大婚,天启有了国母,臣妾欢喜无比,余生唯愿侍奉在佛前,为陛下娘娘祈福。」
「朕也好久不见荣妃了。」陛下忽然感慨,「你荣妃的位分也有些年头了,你在朕身边多年,素来体贴本分,朕这些日子倒是忽视你了。」
裴云若低眉笑起,「陛下说的哪里话,臣妾不求名位,只要能长久侍奉在陛下和娘娘身边,便于愿足矣。」
这话说的陛下心生愧疚,他走至裴云若身边,将她扶起,「好了,好好过个年,开春了,朕便给你晋个贵妃。
「你还是穿红的好看。」陛下靠近裴云若耳边,亲昵道。
当晚,陛下终于踏入了青鸾殿。
他环绕四周,看了看冷清的布置,叹了口气,「朕不是薄情的人,这些日子,确然是忽视你了。
「阿舟不爱打理庶务,还是个孩子,往后后宫的事,还是交给你。」
他握住裴云若的手,拍了拍,「这样,当不会叫你受委屈了。」
「陛下记挂着臣妾,臣妾不曾委屈。」裴云若道。
灯火下,裴云若的侧脸光洁如玉,陛下似是难耐,但他还是按捺了下来,「阿舟怀孕了,朕很高兴,朕终于要有嫡子了。」
他亲了亲裴云若的耳后,摸摸她的头发,「你放心,等嫡子三岁,朕也会给你一个孩子,怎么说,也是终身的依靠。」
那晚陛下便当真没有碰裴云若。
他和衣在榻上睡了一晚,天亮便上朝去了。
我进去服侍裴云若梳洗,她像是一夜未睡,面容憔悴,眼神却异常明亮,「姑姑,当初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
我摸不着头脑,「到处都查过了,没有痕迹,兴许就是娘娘身子弱,与皇嗣无缘罢。」
裴云若回头去看床榻,「不,还有没查的。
「我的,枕边人。」
10
有些事情,是经不起查的。
陛下登基多年,后宫一直无所出,哪怕有妃子怀孕也会莫名其妙的滑胎,这并非来自后宫争斗,是陛下自己,亲自动的手脚。
先帝宠妾灭妻,陛下自小在异母兄长灵王的阴影下长大,因而他决不允许自己的后宫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要嫡子有绝对的、无可撼动的地位。
因而哪怕再舍不得,他也亲自动手,流掉了裴云若的第一个孩子。
病根出在陛下赐的那领百蝶穿花的霞影纱帐帘上,因着颜色图案喜庆,裴云若有孕后,特意赐下给她安胎的。
这霞影纱所用的丝线是浸了麝香后织就的,香气幽微不易察觉,寻常人更不识得,裴云若日夜闻着这味道入睡,长久下来,怎能不滑胎。
事发之后,陛下又借口殿中物品都不详,全取下拖出去烧了。
若非裴云若起了疑心,坚持追查,我也无法确认。
我拿到制霞影纱的老匠人证词的那天晚上,不敢回青鸾殿,磨磨蹭蹭到半夜才进殿,想着兴许裴云若已经睡了。
殿里没有点灯,我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便听得幽幽一声唤,「姑姑。」
我被吓了一跳,转头见裴云若未睡,双眸如鬼火般盯着我。
我将证词递给裴云若,她不过草草翻了两下,便递至灯下烧掉了。
我心里一跳,「娘娘不仔细看看吗?」
「没必要,我只是确认。」裴云若脸上神情极淡漠,她的长发披散着,露出个尖尖的下巴,如成精的狐鬼般。
她抚摸上自己的小腹,「就算全天下所有人都不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他也是我的孩子,无缘无故的没了,我怎能不查。
「我查遍了这殿中的每一个人。姑姑,我甚至怀疑过你。」
我被裴云若的眼神看得背脊一凉。
「还好,你经受住考验了。」她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太医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的身体怎样,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怀疑了所有人,所有人,我独独没有怀疑过他!」
两行眼泪「唰」的从裴云若脸上滑落,她眼中是被深深伤害后留下的痕迹。
「我没想过要专宠一辈子,我没想过他要无原则的纵容我一辈子,我更没想过要生下皇长子,我只是想挣脱我的命,想安分守己的当一个后妃,我从来没奢望过任何,任何他不愿意给我的东西。」
裴云若以手捂着眼,她拼命的不想让眼泪掉下来,但汹涌的泪水从她的指缝中迸出来。
「那些不该有的盼望,是他给我的。我何曾要过……」
这句话,裴云若带着哭腔,委屈得叫我都险些落下泪来。
我把裴云若搂在怀里,像哄自己孩子一般拍着她的背。
我在裴云若身边侍奉四五年,这是我感觉到,裴云若最最脆弱的时刻。
那夜,我陪着裴云若到后半夜,她在我怀中渐渐睡去,我也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我原以为这事裴云若会伤心好些时候,却不想翌日她睁开眼时,裴云若已然将自己收拾妥当。
云鬓高挽,面颊扑着细腻的粉,唇上一抹亮丽的红,朱红色滚金边百蝶穿花大通袖宫装,静静地端坐在晨光中,仿佛一朵盛放到极致的牡丹。
听见我醒了,裴云若一面画眉,一面催道:「姑姑,快些起来,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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