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皓霖没有说话,权当是默认。程铮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这不是欠多了难受,而是欠到你知道,你们无路可走了,你知道彻底失去她了,你的感情无处寄托了,所以才痛。”包厢嘈杂的音乐不停,倒在地上的酒瓶还有猩红的液体一点点滴出来。这一番话忽然让顾皓霖如同当头棒喝,将他的酒意一下子惊醒。
一连很多天,顾皓霖都泡在酒吧,将自己灌得大醉才肯回家。
喝醉了,就睡下,睡着了就能什么都不想,不会感到任何歉疚和痛苦。
“年哥,你最近是怎么了?每天都快要住到这里了。”说话的程铮跟顾皓霖认识了很多年了,两人是合作伙伴,也是关系很不错的哥们儿。
认识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顾皓霖活得这么清醒的人来这种地顾买醉。
还每天都把自己灌得大醉才肯罢休。
顾皓霖没有说话,沉默着倒了一杯酒又往嘴边送。
程铮看得有些不忍,一把拦了下来:“有什么事情你跟兄弟说说,说出来才能解决,一个人倒头喝闷酒有什么用,说吧,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没成,兄弟帮你把那姑娘抢回来!”
失恋……
顾皓霖忽然一愣,这才想起来,连程铮都不知道裴馥霏的存在。
可是他和裴馥霏已经交往了很多年了。
他才发现,这些年,他把他跟裴馥霏的关系掩藏得有多深。
打心底里,他觉得裴馥霏是他的禁忌。
也许,从他走向正轨的那一刻开始,在他不需要裴馥霏开始,他就已经想把她彻底丢弃了。
这一段感情,他从未打算给她一个结果。
顾皓霖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卑劣,是从骨子里延伸出来的。
“你倒是说说啊,不说出来兄弟怎么帮你?”程铮把他手里的酒杯抢过来放回桌上。
顾皓霖忽然无力地靠坐在包厢的沙发上,双眼半醉半醒没有焦距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程铮,我有罪,这辈子还不清了。”他的语气颓丧。
程铮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顾皓霖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大致能听出一半他现在的心情。
他搭着顾皓霖的肩,闷了一口酒:“年哥,人活这一辈子,能靠着自己走到我们现在这个地步的人,谁没做过几件亏心事?还不清就不要想着还,就欠着!”
顾皓霖眼神微动,就这样欠着吗?
他指了指心口:“不是我顾皓霖太把良心当回事,可我欠她的太多了,欠到这里都在疼。”
程铮看了他一眼:“欠的是个姑娘吧?”
顾皓霖没有说话,权当是默认。
程铮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这不是欠多了难受,而是欠到你知道,你们无路可走了,你知道彻底失去她了,你的感情无处寄托了,所以才痛。”
包厢嘈杂的音乐不停,倒在地上的酒瓶还有猩红的液体一点点滴出来。
这一番话忽然让顾皓霖如同当头棒喝,将他的酒意一下子惊醒。
他的感情……无处寄托。
这让他不由开始想,他对裴馥霏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说爱情,但他并不知道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
说友情,好像又太过浅薄。
说亲情,却又不是单纯血浓于水不可切割的关系。
程铮看着他的样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年哥,这回栽了,你怕是爱上那个姑娘了。”
顾皓霖脑海里唰地一下就蹦出了裴馥霏的脸,最深刻的便是那一年,她吃着那碗清寡的长寿面,哭着跟他说:“顾皓霖,不管有多苦,我都陪着你走!”
他的心脏就像瞬间炸开了一样,痛苦不堪。
为什么,他会把裴馥霏推上去抵罪?
为什么会为了物质,为了野心放弃掉她?
顾皓霖喉头哽得难受,突然想起那只被他孤零零放在家里的骨灰盒。
天黑了,她一个人在家,她是不是也会难过,会害怕?
被烈火烧成灰烬的时候,她会不会也有一刻感觉到疼?
他忽然起身,疯了一般往家里跑。
第十六章 一碗清水面
汽车疾驰在这座熟悉的城市,驶离一条条熟悉的街道。
顾皓霖眼前似乎被黑夜笼罩,半点看不见这个城市的灯光。
他看见庭审那一天,今年秋天天气最好的那日,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头顶,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阳光透过窗,洒进庭审大厅,正好落在裴馥霏身上。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可是头微垂着,眼睛谁也没有看。
一向能言善辩的她,那天一言不发,沉默着,连给自己一句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她也没有认罪。
顾皓霖知道,裴馥霏是个非常优秀的律师,只要给她找到一点破绽,她就能反败为胜。
庭审那天,如果她为自己据理力争的话,就算躲不过判刑,起码也能轻判。
可是她放弃了,在那一刻,她就已经死心了。
或者说,是更早之前,在她吃过他为她做的最后一碗面,说出那句“散了吧”的时候。
顾皓霖清楚,那是因为他把他最卑劣的手段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她心灰意冷了,所以才会最后走到这个地步。
“呲——”车子停在家门口。
门口站着几个人,他下了车才看清,是宋家的人,为首的是宋管家。
看起来,这些人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见顾皓霖下车,送管家才上前:“顾总,您回来了。”
“你们回去吧,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她。”对于这些人的来意,顾皓霖大概也猜到了。
他与宋家,除了生意上的关系,现在最重要的,也只剩下裴馥霏了。
宋家老爷子想要把裴馥霏的骨灰带走,认回这个亲生女儿也是在情理之中。
可是不行,他跟裴馥霏相处了二十几年,裴馥霏除了她母亲以外,最亲最熟的人就是他了,对于这个陌生的父亲,只怕她心里是不想认的。
虽然,她也未必还想死了以后面对他。
可是顾皓霖就是这样的,他深知,自己到最后都是自私的,自己想要的,不会让给任何人。
宋管家有些为难道:“顾总,您也知道,心心小姐是我们宋老先生唯一的亲生女儿,现在宋老先生病了,心里一直念叨着,一定要让小姐认祖归宗,给小姐一个像模像样的葬礼。”
提起葬礼这两个字,顾皓霖脑海里某一跟筋没有预兆的跳动了一下。
自从裴馥霏去世,他一直不太想面对,所以这几天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给她办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
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按照国内的习俗,人死后七天,再怎么都要下葬了,不然,死者的灵魂得不到安生,也不会有来世了。
其实顾皓霖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是,对于裴馥霏,他不敢不迷信了。
他也忐忑,要是裴馥霏真的因为他没有了来世,那他便欠的更多了。
良久,他沉沉吐出一口气,语气低沉道:“你跟宋老先生说,后天,我会举办她的葬礼,会把她葬在她最喜欢的地顾。”
见顾皓霖这样说,宋管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离开。
回到家。
顾皓霖打开房间的灯,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被他仅仅放在桌上的骨灰盒。
他缓缓走上前,轻轻抚摸着盒面:“还有一天,我要好好跟你告别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很平静,似乎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在默默往外渗血。
晚上,他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条。
一碗清水面,没有鸡蛋,没有肉,只放过一点油盐还有葱花。
就跟当年他亲手煮给裴馥霏的那碗长寿面一样。
顾皓霖坐在桌子前,默默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其实味道寡淡的,并不好吃。
而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了。
可是,就因为这么一碗并不怎么好吃的长寿面,让裴馥霏坚定不移地陪了他这么多年。
顾皓霖吃着,忽然觉得喉咙哽得发痛,眼眶里好像掉出来什么东西,咸得让人心痛。
一碗清水面,他吃得一点不剩,却也吃红了眼。
吃完,他就面对着那只骨灰盒坐着:“裴馥霏,你看错了我,我也看错了我自己,如果你还愿意的话,就下辈子,让我重新认识你一回。”
夜色寂静,房间里半开着的窗户吹进一阵寒风。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他就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第十七章 陈年的巷
翌日,天气稍微好了一点点,天上的云层里透出一点熹微的光线。
顾皓霖带着骨灰盒去了白云巷——他们最初开始的地顾。
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认识了裴馥霏,从此便与他的生命分割不开。
裴馥霏母女刚来到这条巷子的时候,街坊领居还议论了很久。
说这对母子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尤其是裴馥霏的母亲,那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话很少,但很有涵养,跟着巷子里整日围着圈打麻将的女人都不一样。
而顾皓霖的爸妈在他小的时候就出意外过世了,他和顾永柔是由爷爷一手带大的。
后来爷爷去世后,兄妹两人的日子过得很难,街坊领居里,最帮衬着他家的就是裴馥霏的母亲。
甚至,顾永柔上学的钱都是裴馥霏的母亲供的。
贺阿姨做这么多,没有要求过任何回报,只有一次说过:“伯沉,阿姨没别的要求,从小到大,心心跟你的关系最好,以后阿姨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帮我多照顾着她。”
说过那句话以后没多久,贺阿姨就意外去世了,裴馥霏也跟他一样,没有了任何亲人。
或者说,那时候的裴馥霏更加孤苦伶仃,毕竟顾皓霖还有顾永柔这个妹妹相依为命。
后来,他的生活就从照顾顾永柔一个人,还加了一个裴馥霏,变成他们三个人相依相靠。
可是实际上,更多的时候都是裴馥霏在照顾他们兄妹两的生活。
而在顾皓霖和顾永柔的心里,他们没有拿裴馥霏当做亲人,更像是一份对贺阿姨的责任。
所以,后来时间久了,顾皓霖和裴馥霏都过上了很好的生活,他开始觉得一切都步入正轨,他该补偿给贺阿姨的已经还完了。
可是,不知不觉,他又开始欠了裴馥霏很多。
一直到现在,欠的太过沉重,他就算是死,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走过那条熟悉的小巷,巷子里的一切都是这样熟悉又陌生,再看到这些,他只觉得恍如隔世。
“年哥哥,你等等我!”一个小女孩从巷子里跑出来,不留神撞上了顾皓霖。
顾皓霖下意识地护住手里的骨灰盒,看了一眼那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扎着一个精神的小马尾,跟那时候的裴馥霏很像。
他不苟言笑的样子好像吓到了那小女孩,她嘴一瘪就开始哇哇大哭。
闻声,从巷子后面跑出来一个小男孩,一把将那小女孩护在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大人欺负小孩子是不对的!”
小女孩就揪着小男孩的衣角:“年哥哥,我没有被欺负。”
小男孩就拉着小女孩的手走远,边走还边安慰:“别怕,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顾皓霖看着两个小小的身影走远,手里的骨灰盒忽然变得无比沉重。
小时候,他和裴馥霏也是这样的,只是小时候的裴馥霏没有这么爱哭。
只是在这条巷子里的所有小孩,只有他和裴馥霏是没有父母的孩子,被别的小孩子嘲笑过。
那时候,他也曾这样站在裴馥霏面前,保护她。
可是后来,一切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呢?
“诶,顾皓霖?”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前面走来一个穿着一身牛仔衣的男人走上前,皮肤黝黑黝黑的,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顾皓霖愣了一下,还是认了出来。
刘长宇——也是跟他一个巷子里长大的孩子,只是从他跟裴馥霏从这里搬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刘长宇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还真是你啊,你穿成这样我差点都没认出来你。”
顾皓霖笑不出来,只淡淡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刘长宇四下看了一眼:“裴馥霏呢?你们两要回来看看没有一起回来吗?那她当初可是你到哪就跟到哪的,那会儿你们谈恋爱,现在应该孩子都有了吧?”
顾皓霖眼神一暗,轻轻拍了拍怀里的骨灰盒:“她在这里。”
刘长宇脸上的表情一僵,知道自己提起了不该提的话。
他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顾皓霖的肩膀:“不介意的话,去我家喝两杯吧。”
顾皓霖低头看了一眼,淡淡应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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