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能回宫了,隔着门,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少女的欢快雀跃和少年的清润郎朗好似能驱散一切阴霾。是嫡姐和宁家公子。我看到嫡姐的贴身侍女,她站在门口,见我来了眼前一亮,高声道:「五公主,哦不,宁芷公主回来了!」「阿绣!」嫡姐看过来,笑眯眯的冲我挥着帕子,她手边是一盘热气腾腾的栗子糕。她身侧的少年也跟着转身,神色温和而从容,「臣,宁如宴,见过宁芷公主。」13我十五岁的生辰,不止有苏姐姐和她的长寿面。还
好不容易能回宫了,隔着门,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少女的欢快雀跃和少年的清润郎朗好似能驱散一切阴霾。
是嫡姐和宁家公子。
我看到嫡姐的贴身侍女,她站在门口,见我来了眼前一亮,高声道:「五公主,哦不,宁芷公主回来了!」
「阿绣!」
嫡姐看过来,笑眯眯的冲我挥着帕子,她手边是一盘热气腾腾的栗子糕。
她身侧的少年也跟着转身,神色温和而从容,「臣,宁如宴,见过宁芷公主。」
13
我十五岁的生辰,不止有苏姐姐和她的长寿面。
还有嫡姐和她带来的我最爱吃的栗子糕。
还有,宁公子,宁如宴。
显然,他和栗子糕一样,都是嫡姐带来的。
有外臣男子在,苏姐姐明显有些拘谨,她端上长寿面后,就借口要去照看炉子上的热茶,退下了。
而我低头,默默吃着面,侧耳听着嫡姐与宁公子的交谈。
嫡姐是嫡公主,在外人眼里是高贵矜持的,可在宁公子面前,她就像个平常少女,聊着日常琐事,时而蹙眉,时而轻笑。
宁公子也是同样,他看嫡姐的眼神,似在看春日桃花,夏日碧荷,只有无限的温柔与缱绻。
「……听说,你前段日子总去教坊司?是要寻新曲子吗?」
听到熟悉的名字,我持箸的手微微一顿。
嫡姐并未察觉,她一手托腮,笑意盈盈,好奇的等着宁公子的回答。
「嗯,听说新到了些孤本。」
宁公子回答的随意而自然,他从一旁的点心匣子里轻而易举的挑选出一块桃花酥递到嫡姐手中,那是嫡姐最喜欢的点心。
一碗面吃得再慢也有吃尽的时候,可他们的话却像是永远都说不完一样。
还好,凤仪宫的婢女帮我从这尴尬莫名又格格不入的境况中解脱出来。
「阿绣,母后寻我有事,本想好好给你过个生辰的,可……」嫡姐拉着我的手歉然,转头看到宁公子时,又露出笑来,「阿宴今日无事就帮我这个忙吧,你知道我准备了什么的!」
「好,公主安心便是。」
为了公主的一句嘱托,宁公子与我尴尬对坐,半响默默无言。
「不知宁芷公主平日,有何消遣?」
少年先开口了,是他良好的教养,客气有礼。
可惜,我不能诚实的回应他这份善意,和苏姐姐读书的事,和张嬷嬷学舞的事,都是不可对外人说的。
「做些针线女红罢了,没有别的消遣。」
「公主娴雅。」他听罢笑了笑,客气而疏离。
但我没有错过他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无趣。
是啊,我就是这么一个无聊安静的公主,和活泼娇俏又满腹诗书的嫡姐是比不得的。
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瞬间漫上来,让我不知所措。
直到我余光瞥见那碟子栗子糕,突然有了想法。
我起身,借口更衣,告罪一声离去。
半响,我端出了一盘桂花糕。
「劳宁公子久候,小小糕点请公子尝尝,望公子莫要嫌弃。」
他先是一愣,犹豫着拿起一块,「好香!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我低着头,抿了抿唇,掩住不由自主的笑意,「宁公子喜欢就好。」
他一连吃了两块,才道:「不知是公主这里哪位厨娘的手艺?」
这随意却突如其来的问题,令我一时语塞,不知是否该如实回答。
见我不语,他又笑道:「公主别误会,在下可没有挖墙脚的意思,只是巧了,家母最喜桂花糕,难得尝到滋味这样好的,所以想请教那位厨娘一二。」
「其实也不难的,用晚桂不要用新桂,上蒸笼时再兑些牛乳进去,就格外松软可口了……」
他静静的听我说着,从一开始的惊讶归于平静,「竟不知是公主的手艺,是臣有口福了,等回去后定叮嘱厨娘,多谢公主赐教。」
我蹲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借此低头掩饰有些发烫的耳侧。
宁丞相府的大夫人是凤仪宫的常客,每次她来,凤仪宫的小厨房都会准备这道桂花糕。
可见,这世上没有什么凑巧,一切不过是有心罢了。
但我并无他意,只是为了回报当初宁夫人的救命之恩。
若不是她求情,可能我与苏姐姐早就死在那年深秋了。
有了这碟桂花糕打底,我们之间少了几分拘束,但还远远称不上熟络。
「宁公子,常去教坊司吗?」
「算不上常去,在下喜爱音律,偶尔去那里寻一寻好曲子。」
他把玩着一柄碧玉萧,与洁白有力的手指交相辉映。
京中人人皆知,宁公子宁如宴的箫声一绝,得闻一曲,如绕梁三日不绝如缕。
见我看过去,他若有所思,继而笑道:「宁辉公主的寿礼可能要再等上一会儿,宁芷公主若觉无趣,不如在下吹奏一首?」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很快,乐声响起,那是一首很轻快的小调。
我听得入迷,心思却不由自主的飘远了。
在嫡姐的及笄宴会上,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宁如宴。
教坊司有乐司与舞司,张嬷嬷与乐司的管事交好,常听她说起,这位宁小公子在音律上天赋异禀,可惜是个权贵公子,不可能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到此处。
我因听到一个宁字,想起往事,便多了几分留心。
那次听闻乐司新到了些古琴,我猜他可能会去,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也扮做寻常舞姬的样子,瞒着张嬷嬷溜了进去。
教坊司存放乐器曲谱的地方有好几个,地方又大得很,我不敢久待,原本没抱什么期望。
可我那天运气出奇的好,竟然真让我碰见了。
俊秀的少年静静的坐在一架古琴后,缓缓的乐声流淌而出,如夕阳下一段流金溢彩的光芒。
沉静,却耀眼,就那样明晃晃的,照进了我的心。
14
嫡姐的寿礼等到天色擦黑,才终于准备好。
一束束炸裂的火花在天空中排列出曼妙的图案,是我从未见过的美丽景象。
萧声适时的响起,在烟火的衬托下,更是如梦似幻,让人迷醉又欣喜。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这是我和嫡姐在上书房学的第一首词。
那时我还和嫡姐约好,等明年元宵,一定也要燃起漫天烟花,亲眼见见这让人憧憬万分的美景。
可惜,终是错过了。
原来,她还记得啊。
余光看到身侧的少年,我却升起一丝怪诞。
我怎么也想不到,陪我一起看漫天烟火的,竟然是他。
好像有什么隐秘又阴暗的心愿被达成了,让我的暗暗欣喜却又忍不住自惭形秽。
「阿绣,生辰快乐!」
是嫡姐的声音,又像是美梦破碎的声音。
我转过头,她正笑着朝我走来,或许是有些着急了,鬓角的几缕发丝飘了出来。
她的掌心很暖,拉住我冰凉的手,灼灼暖意好像也到了我身上。
「还好赶上了,这份寿礼,你喜欢吗?」
看着嫡姐真诚期待的笑容,那一瞬,我所有的欣喜都被难言的羞愧掩埋。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地点头,好像这样就能驱散我所有的虚伪与心虚。
「走这么急,万一摔着可怎么好?」
少年嘴上嗔怪着,一边温柔的将嫡姐散落的发丝挽起。
嫡姐松开我的手,羞赧地低下头,却并没有拒绝他的动作。
火树银花之下,我慢慢后退。
我蓦地想起了那首词的后半阙。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总归我,从来都不是,灯火阑珊处的那个人吧。
烟花总有燃尽的一刻,只余下黑夜中的孤寂与凄凉。
第二日,父皇赐婚宁辉帝姬与丞相长子宁如宴的喜事,传遍了宫中的每一个角落。
15
玉竹宫的宫人开始格外的忙碌起来。
皇后捧在手心的嫡长女,与重臣家的嫡长子缔结两姓之好,怎么看都是一桩天作之合的喜事。
尤其是,这位宁公子并非一般不学无术的权贵子弟,
他文采斐然,听说于朝政也颇有见解,虽未参与科考,但很受帝王赏识。
而他的一位堂姑姑,还是宫中恩宠极胜的玉贵妃。
也只有这样显赫的家世,才配得上金尊玉贵的宁辉公主。
更何况,他们本就两情相悦,有青梅竹马的情谊。
大婚之日定在了皇室每年一度的秋猎之后。
时间有些赶了,但这是宁夫人亲自向皇后娘娘请求的,言语间尽是对这位未来公主儿媳的喜爱与赞扬。
宫中人人都道宁辉公主好命,高贵的出身,清丽绝尘的容貌,显赫的婆家,恩爱的夫君。
寻常女子能撞上其中一条,都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而嫡姐,什么都有了。
我的婚事,也随着父皇的一道圣旨,尘埃落定。
与嫡姐那宫中人早就心知肚明的婚事相比,我的赐婚就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对方是朝中武将之子,姓白,祖上也和皇室有姻缘,只是时隔太久,血缘已经很淡薄了。
大齐重文轻武,武将的日子不算太好过。
只是白家手握兵权,虽不多也算是实权派,听说很得父皇信任。
这些,都是苏姐姐四处打听来的。
「阿弥陀佛,总算公主有了个好归宿!」苏姐姐双手合十,笑眯了眼,「听说白家人口简单,白家小公子虽不如宁家公子,也是一副好相貌。武将之家,也少了很多麻烦规矩……」
苏姐姐细细数着这桩婚事的好处,我却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嫁人,对我来说似乎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可眨眼间就好像近在眼前了。
一个从未谋面的男子,很快就要成为我的夫婿,与我共度一生。
我有些害怕,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脑海里那持萧如青竹般挺拔的身影,还是时而出现。
我本以为,那晚漫天烟火,一对璧人,两桩赐婚,已经足以使我认清现实。
可这份执念与魔障,却束缚着我,无法解脱。
苏姐姐并未察觉我的不妥,她全心全意地为我筹备嫁妆。
公主出阁是有定例的,妆奁都由内务府负责安排打理,若是母妃得宠,那自然还有添妆。
而我娘亲早逝,便只有份例里的,简薄了很多。
我对嫁人的事本就不期待,也就不在乎,直到苏姐姐开了箱子,取出一沓银票。
「这是?」我惊讶。
「里面有奴婢这些年为公主积攒的,也有卖绣品换来的,应该能为公主添妆不少。」
苏姐姐拉着我的手,絮絮地说着她的打算,「奴婢已经托了信得过的同乡,为公主购置些近郊的田产地铺,这样就算公主在婆家过得不顺,也能有安身立命的倚仗……」
我知苏姐姐绣工精湛,可这么多银钱,不知她要如何辛苦,才能攒下。
怪不得,苏姐姐的眼睛越来越不好,稍稍暗些的地方便看不清楚。
其实,苏姐姐二十三岁那年,是可以离开皇宫的,可她还是留下了。
只因我那时还小,她放心不下。
我还记得,她那时揽着我声音又轻又温柔,「奴婢自小进宫,早就忘了亲人的样子,出不出宫原也不重要,还不如留下来,陪着公主。」
是啊,纵使我什么都没有,也还有苏姐姐,她总是陪着我,不离不弃。
为了苏姐姐,我也想打起精神来。
无论嫁人这事儿是好是坏,总归我能带着苏姐姐离开皇宫,这个冰冷而无趣的埋葬了我娘一生的地方。
我开始安下心来,与苏姐姐一起整理妆奁。
我甚至还在她的指点下,亲手绣了大婚用的鸳鸯枕,龙凤被。
这原本是不需要公主亲自准备的,但我还是做了。
这是我嫁到素未谋面的婆家的诚意。
既然从前全无交集,那就更要将礼数做足,日后也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16
婚期渐渐将近,一日午后,嫡姐来寻我。
「秋猎?」
「嗯,我去求了母后,她终于同意了!」嫡姐兴奋地拉着我的手,「阿绣,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大齐皇室每年都有秋猎的传统,皇室成员大都会参与其中。
其实以嫡姐的身份与宠爱,跟着去并不是难事,只是皇后娇宠,总觉得秋猎尘土飞扬,弓箭无眼不是个安全之处,拦着嫡姐不让她去。
嫡姐性子柔善温顺,也都默认了,但心里还是十分好奇与向往的。
这次估计是女儿出嫁在即,做母亲的也心生恻隐,才答允了她的请求。
不止如此,嫡姐还求皇后将我也带上,就当是陪她作伴了。
这消息来得意外,让我始料未及。
苏姐姐倒是很开心,她为我收拾行装,道:「公主出嫁之前散散心也好,等嫁了人就没有从前的日子轻松了。」
于是,在一个风清云朗的秋日,我平生第一次踏出了宫门,在辘辘车声中驶向远方。
17
皇家秋猎地是一片广阔的草原,观之一望无际。
我第一次坐马车,时间又长,十分不适应,还好有嫡姐准备的仁丸丹药,缓解了我的眩晕恶心。
出宫以后,我与嫡姐的关系倒是比在宫里亲近了很多,几乎整日都在一处,同寝同食。
到了选帐篷的时候,也自然而然的选在了挨在一处的。
这次秋猎来的皇子不少,公主就只有我与嫡姐两个,剩下的女眷除了皇后,就是云贵妃与玉贵妃两个宠妃还有几个已经成家的皇兄的正妻。
我很少参加宫中盛宴,认识的人不多,他们认识我的也不多,每每遇见都是嫡姐为我引荐,也算混了个脸熟。
「阿绣别担心,几个皇嫂都是很和善的。」她笑着为我整理鬓角的乱发,「我知道你不喜交际,但日后出了阁,就是大人了,总要和这些皇嫂打交道的。」
我笑着应是,心里感激嫡姐的体贴,也学着去与其他皇亲打交道。
虽然这对我来说并不容易。
皇室中人,都是很务实的,对着嫡姐与我,即便大面上一样,也总有细微的差别。
尤其是在嫡姐看不见的地方。
我不怪她们,更不怪嫡姐。
世人趋炎附势,拜高踩低,这都是常态。
相比透明人一样的庶出,与受宠尊贵的嫡公主共处,换做谁都免不了多几分尊敬。
18
在围场的日子,嫡姐每天都很快乐。
不仅是因为可以骑马打猎,更因为一个人。
宁如宴也来了。
他没有随大队出发,而是晚了两日才到的。
那是一个天气晴好的午后,落日的余晖洒在一片纷飞的草场上,带来一阵安逸与闲适。
嫡姐与我各牵一骑,悠悠闲闲的散步,直到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原来在这,真叫我好找!」
宁如宴同样换了一身骑装,长发高束,腰间的玉箫换做佩剑,少了几分文人的俊秀,多了几分放荡不羁的潇洒。
「阿宴!」
嫡姐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她抛下缰绳迎了上去,一对有情人在美如画卷的草原上相遇,美好而缱绻。
而我默默地牵起两匹马,只想悄悄离去,却又被叫住了。
「臣,白黎,见过宁芷公主。」
我闻声望去,是一个武将打扮的年轻男子,剑眉星目,高鼻薄唇。
「啊,我见过你,你是白将军家的公子,对了,岂不就是阿绣的……」
嫡姐瞧过来,一语点破了眼前青年的身份。
我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便有些窘迫。
不曾想,我与未来夫君的初次见面,竟是在这里。
出乎意料,措手不及。
19
回营帐后,嫡姐才悄悄告诉我,白黎是她特意安排宁如宴带过来的。
「既是以后要朝夕相处的夫君,自然还是要先见上一面的。」她说得理所当然,又含了温和了然的笑意,「阿绣可别害羞,白小将军相貌堂堂,你看着,可欢喜?」
我知嫡姐心意,本朝礼教不算十分严谨,未婚儿女若有婚约,并不禁止私下相见。
她只是不想让我盲婚哑嫁,能在成亲前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阿宴曾向白黎的师父请教过武艺,也算半个同门。我和他说好了,有机会就带白黎出来,你们能聊上几句,彼此熟悉了,以后也好过日子。」
见我只是低头不语,嫡姐以为我是害羞,不禁打趣道:「怎么了?难道是白小将军太过英俊,让阿绣看都不敢看了?」
凭心而论,白黎确实很英俊,或许是在军中磨练过,他身上还有宁如宴不曾沾染的武人气质,干脆又利落。
第二日,嫡姐又将我拉了出来,说是看一帮勋贵子弟打马球。
宁如宴自是其中最显眼的存在,他手持长杆,神采奕奕,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连进了两球。
在众人都为他喝彩时,另一道身影如异军突起,宛若游龙般穿过重重防守,扳回了两队的比分。
是白黎。
昨日匆匆一面的容颜在球场上渐渐生动起来。
少年人最是气盛,你来我往间,全是两人的交锋。
嫡姐不由感叹,「早听说白小将军武艺出众,很多军中的老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今日见了果然不同一般。」
最后的结果是白黎那队胜了,宁如宴也不恼,他一个世家子弟,习武不过是兴趣也是强身健体,比不过也正常。
结束后,宁如宴拉着白黎朝着我们走来。
「阿若,人我可给你带来了。」宁如宴看着嫡姐笑得温柔。
嫡姐冲他眨眨眼,又抿唇笑道,「听闻白小将军擅骑射,不知可否教我妹妹骑马?」
啊?
我何时想学骑马了……
怔愣的一瞬间,就听白黎道:「公主想学,臣定倾囊已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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