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是又又的保护神,以后在天上也会只守护又又一个。」我的嗓子发紧,「那妹妹呢?」姥姥把手指放在嘴边,「嘘,妹妹有妈妈疼,又又有姥姥疼。」被妈妈接回的那天,那群总屁颠屁颠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羊崽咩咩地为我送行。吉叔搀扶着眼睛红彤彤的姥姥,两人站在小羊的后面,不停朝我挥手,直到我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路上我紧紧抱着吉叔送给我的那把吉他,回家后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觉,便想着把吉他拿出来清理清理。
而这条空荡荡的腿又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我。
我是负担,是累赘,是短暂的英雄和长达一生的令人厌烦的拖累者。
唯独不是蒋悠悠。
11.
康复一年,休学两年。
再次回到学校我的脑子依旧时不时飘过那些混乱的记忆。
「你为什么不爱说话?」
「你的胎记好大啊,蒋又又。」
「我爸妈说你的小腿没了,我不信,除非你让我看看。」
「老师——老师——蒋又又尿裤子了!」
在这张张干净的白纸面前,唯独我是一张被墨水浸染的白纸。
那群孩子隔着半米,手拉手围着我,你一句我一句,脸上带着近乎天真的残忍。
我抗拒学校,抗拒和人交流,老师三番四次和我的父母交谈,最后终于决定让我休学整理心情。
休学两年,父母对我失望至极。
我被送到姥姥家,在那片绿油油、一望无际的田野里,这是我失去双腿后第一次不用再紧绷着度过每一天。
我的耳边不再是城市的喧嚣车声,不再是父母那一声比一声高的斥责声,我不用再小心翼翼地对待每一件事,我可以随心所欲地留着漂亮的长发。
村子里的吉叔放着羊,每天换着花样向我展示各式各样的乐器。
也就是这两年,我的笑容越来越多,竟然也开始跟随吉叔哼奏些奇奇怪怪的曲子。
吉叔教会了我使用各种乐器,他推着我的轮椅奔跑,我们一起在旷野里感受风的自由。
回去后姥姥用粗糙的手指为我编漂亮的小辫子,她的眼底满是动容,手举起似乎想摸一摸我的脸又最终放弃。
「我们的小崽,原来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呀。」
姥姥说着说着就沉默了,眼泛泪花的抵着我的额头蹭。
直到晚上睡觉时,她才把思索很久的话吐露给我。
「小崽,回去吧,女孩子是一定要上学的。姥姥不需要你有多大的成就,姥姥只想让你多见见外面的世界,你要看比这里还广阔的天,奔跑在比着更广阔的草原上,替姥姥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不能因为这样一个小地方就走不动道。」
姥姥的手带着节奏地拍在我僵硬的背上,外面的微弱月光顺着窗户透进来让我只能看到姥姥眼角那不断闪烁着的像星星般的泪光。
「姥姥是又又的保护神,以后在天上也会只守护又又一个。」
我的嗓子发紧,「那妹妹呢?」
姥姥把手指放在嘴边,「嘘,妹妹有妈妈疼,又又有姥姥疼。」
被妈妈接回的那天,那群总屁颠屁颠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羊崽咩咩地为我送行。
吉叔搀扶着眼睛红彤彤的姥姥,两人站在小羊的后面,不停朝我挥手,直到我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路上我紧紧抱着吉叔送给我的那把吉他,回家后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觉,便想着把吉他拿出来清理清理。
可我怎么都想不到吉他袋拉开的那刻,一沓厚厚的钱夹着一张小的不能再小的纸条掉了出来。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大歌星,记得回来教我唱歌。」
我在轮椅上哭得不能自已。
原来被爱的人是这样幸福。
12.
三年没去上学,妈妈特意托了关系,把我和妹妹安排在一个班级里。
我依旧会受到一些异样的打量,但我已经学会顺着这些目光反问,「你在看什么?」
他们便会不好意思,甚至支支吾吾地给我道歉。
小学最后一年我的腿装上了假肢。
那群孩子每到课间就兴奋地围着我的腿,「蒋又又,你好酷啊!」
真是讽刺啊。孩子的世界只需稍加引导便会产生完全不同的后果,他们可以是善,同样也可以是恶,可以是善良的天使,也可以是残忍的恶魔。
到后来我们考上了全市最好的初中。
初中的班级是按成绩分配。
妹妹在第一个班级,而我对读书毫无兴趣,考上初中也是因为姥姥那番话,自然是在末尾班级。
我和妹妹的班级在一头一尾。
我靠着窗户坐,每逢课间都能看到妹妹蹦跶着从楼梯上跑下来,笑眯眯地趴在窗户栏杆上和我说话。
下雨天我的关节总会格外疼痛,带不了假肢,也是妹妹一层层背着我到五楼,尽管气喘吁吁依旧安抚着我沉郁的心情。
「又又乖,妹妹下节课来看你。」
妹妹好像天生就和我不一样,她长着一张精致无辜的脸,成绩优异,性格自信大方,是人群中最闪闪发光的存在。
所有人都羡慕我,「又又,你们姐妹的感情可真好。」
真的是这样的吗?我们的感情很亲密吗?
回到家后我们甚至连话都很少说。
放学时我看着妹妹紧紧挽着我的手,又看了看那些三五成群嘻嘻哈哈结伴回家的女孩儿们。
「你的朋友们呢?悠悠。」
妹妹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却依旧强撑着笑,「姐,你不喜欢我陪你吗?」
其实我知道我不该问的。
蒋悠悠是网络的「云养女鹅」,妈妈不允许妹妹的身上有一丝污点。
她不允许妹妹的成绩下降一名,不许妹妹结交不知何来的朋友,不允许妹妹反抗她的任何一个决定,不许妹妹存在着任何隐私。
所以尽管妹妹的性格很好,宛如小太阳般的活泼开朗,但身边却从来没有过知心朋友。
妹妹握着我的手的力度越来越大,那天正是黄昏,太阳缓缓降下最后一丝余光,我耳边是嘈杂的叫卖声,同学间的嬉笑声。
妹妹的话是如此微小,像极了喃喃自语。
「我的身边有你就够了,不是吗?」
可到了高中之后。
我却突然发现,妹妹好像和我疏远起来。
13.
起初察觉到,是在高中开学。
妹妹的性格悄然改变。所有人都说妹妹长大了,内敛了。
可我却不觉得。
妈妈从不允许妹妹关闭房门,因此每次去上厕所,我下意识的会将视线短暂地移到那小小的缝隙中。
妹妹偶尔会对着窗户发呆。
但更多时候则是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窄小的门缝。
那种眼神我很难描述。
悲伤、绝望、挣扎、平静,我很难辨别那双眼睛里究竟有多少情绪。
上了高中后我和妹妹的交流越来越少,学习压力像座大山压在妹妹瘦弱单薄的身子上,而网友的吹捧、父母的期望、老师的看好、同学们的赞扬更是将她捧到了陡峭的山崖上,让她每行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我们不再在课间见面,不再手牵手回家。妹妹上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补习班,我和她唯一能说的上话的时候便是每周放假回家的那段路途。
那是妹妹一周来唯一可以休息的一个下午。
可是直到有一次放假,我在校门口等了妹妹好久,也始终没有见到妹妹的踪迹。
我折返教学楼却怎么都不敢相信这是我曾经认识的妹妹。
几个将校服改的奇形怪状的女孩儿簇拥着格格不入的妹妹。
妹妹与我擦肩而过,眼神轻飘飘地从我的身上扫过。
「你不和我一起回家吗?」我问道。
妹妹这才重新又回过头来,脸上依旧是如此的淡漠,「姐,抱歉啊,我没看到你。今天你先回去吧,我有事。」
妹妹六点回家的晚上,妈妈忍耐了一下午的脾气在蒋悠悠回家那刻砰然爆发。
「你去干什么了,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不等妹妹说话,妈妈便咄咄逼人地将一张纸甩到妹妹的面前。
「你要住宿?蒋悠悠,你现在长大了,什么事都不和我商量了是吧?」
「和你商量之后呢?有用吗妈妈?我只是学习压力大,我想住校不可以吗?」
妈妈当然不会允许,爸爸的工作换了三四个始终不如意,妈妈的视频热度虽没以前好,但依旧是笔不菲的收入。
蒋悠悠的平静和妈妈的暴躁狂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行!我不允许,你忘记姐姐的腿是因为你才失去的吗?你要照顾姐姐啊!」
妈妈这句话刚说完,妹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整个人前仰后合地笑起来。
「她是救过我一命,难道我要给她做牛做马一辈子吗?」
「妈妈,你真正在乎的是姐姐吗?你凭什么一直用姐姐来绑住我?」
妈妈恼羞成怒,一巴掌甩在妹妹的脸上,随即大步流星地来到我的房间,拽着我的手将我甩在妹妹面前。
「有本事你对着你姐的脸说一遍!」
「蒋悠悠!你看看你姐的这张脸,再看看你姐的这条腿,你真的能说出来这么绝情的话吗?」
我被妈妈暴力的拖拽摔到地上,可妹妹捂着脸冷漠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在疼痛中艰难地望向妹妹的脸。
对。憎恨。
这是如此让人不寒而栗的表情。
我的妹妹憎恨我。
在对视的那一秒,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来自蒋悠悠的恶意。
14.
蒋悠悠和我的关系一落千丈。
可妹妹的反抗却从未停止,高二下学期期末成绩出来后的每一天都是不平静的。
老师劝导,父母软硬兼施,不知是谁在评论区晒出了妹妹的成绩单,拼命诋毁妹妹的人品。
人设翻车、捧高踩低、语言羞辱,甚至一些人对妹妹进行恶意的揣测发送到妈妈的微博里。
墙倒众人推。
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足以在网络时代引得天翻地覆,那些曾经捧你的、赞美你的,照样可以将你踩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妹妹毫不在乎。
妈妈从一开始的强硬态度到后面的以泪洗面。
我曾试着和妹妹交流但也是无果。
那些之前围着妹妹打转的露水朋友更是自发孤立妹妹,将妹妹的事情半真半假地讲给更多的人。
直到那天从班门口经过两个女生,吞吞吐吐地向我吐露。
「又又,蒋悠悠在厕所被人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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