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嫣苏钰已完结全集大结局小说-小说(谢云嫣苏钰)免费阅读

骆景安扪心自问,即便是自己,虽能令五十个骰子都是正面朝上,但也不能做到组成枫叶图样的程度。苏钰淡淡一笑,也不去掩饰目光中的惊艳和赞赏。谢云嫣,总是这样出乎他的意料,让他头一次对一个人起了探究之心。
骆景安扪心自问,即便是自己,虽能令五十个骰子都是正面朝上,但也不能做到组成枫叶图样的程度。
苏钰淡淡一笑,也不去掩饰目光中的惊艳和赞赏。
谢云嫣,总是这样出乎他的意料,让他头一次对一个人起了探究之心。
看来得加快脚步,让她对那个废物彻底失望了。
“你若今后跟了我,我自然会为你解惑,现在还不到时候。”
谢云嫣下了赌桌,在各种艳羡的目光之中大大方方地越众而出,精致的眉眼在楼中装饰用的金玉照耀下,招摇夺目。
站在原处的梅姬看着她,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如梦楼创立这些年来,不为卖身而来的女子,谢云嫣是头一个。
还赢下了镇场赌王!
这世间竟有这样肆意狂妄的女子,行事不按世俗规矩,却又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高人,你是要见楼主吗?来来来,小的给您带路!”
见谢云嫣要上楼,赫连侍连忙殷勤上前,满脸崇敬地替她引路。
他一生就在追求能在骰术上更进一步,现在这么大的机缘就在眼前,他当然要用尽一切手段抓住。
看见赫连侍追着谢云嫣的样子,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
赫连侍此人眼高于顶,只服楼主一人,如今竟追着个姑娘跑!
刚刚对谢云嫣暗中嘲讽的人,只觉得脸都被打肿了。
没想到,还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我先走了。”见赫连侍引着谢云嫣往这边来,苏钰施施然起身,目光一扫骆景安道。
“嗯?”骆景安一怔,随后调笑道,“刚刚看人家看得那么起劲,现在难不成是害羞了?”
苏钰听了这话,微微侧头,目光寒冷如冰:“话太多。”
虽然只说了三个字,却让没个正型的骆景安瞬间闭嘴正坐。
“还不到见她的时候。”苏钰这才满意,重新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情,自暗门翩然离去。
“高人,我们楼主就在这儿!”
赫连侍将谢云嫣带到了顶楼雅间前,拼命让自己脸上的笑意更加讨好。
“别叫我高人。”
谢云嫣被他缠得头疼,捏了捏眉心,没好气地嘱咐。
“这……”
赫连侍被她的气势一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摸摸鼻子,上前替谢云嫣叩门。
“谢姑娘,请进来吧。”
懒懒散散的男声自帷幔之后传来,又风流又撩人。
有多少姑娘因为这声音,曾酥了骨头,红了脸颊。
可对谢云嫣来说,就仿佛俏媚眼抛给瞎子看,她伸手撩开纱幔,看清屋内人后,轻轻一挑眉:“你就是如梦楼楼主?”
脸色不变,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好像面前这个秀美似狐的男子只是擦肩而过的一个寻常路人,着实让骆景安感到挫败。
“那你觉得,谁应该是呢?”
骆景安保持着斜倚贵妃榻的姿势,突然有了逗弄眼前这个美艳绝伦,又让苏钰产生情绪波动的少女。
“传言中楼主医术高超,多半不应是你这般面色虚弱,肾水虚亏的模样。”
谢云嫣语不惊人死不休,掀起眼皮看了骆景安一眼,说道。
“你说我肾水虚亏?!”
骆景安面色涨红,逍遥神秘的高冷模样被扔到了九霄云外,从榻上一跃而下。
这话不就是变着法子说他不行吗?
不是谢云嫣存心挑衅,实在是上辈子在这人手里吃过亏,心里知道和现在的这人没关系,可还是忍不住小小的报复一下。
“楼主莫怪,我自小在边城长大,说话难免口无遮掩。”谢云嫣见好就收,脸上的表情真挚中带着一丝歉意,“往日只是听说过如梦楼的名号,今日一见,才知传闻竟不如实见的百分之一。”
花花轿子抬人,骆景安也没办法再气下去,只好重新坐下,整理表情:
“谢姑娘既赢了镇场赌王,那便请讲出你的愿望,如梦楼上下会尽全力帮你完成。”

第27章  楼主之托
阳光落进谢云嫣的眸子里,使得她眸底水一样荡漾出的笑意,愈发勾魂夺魄。
“楼主何必明知故问,刚刚在楼下发生的事情,您不是一清二楚吗?”
当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散后,这间装饰极尽奢华的雅间中,只剩下计时沙漏一下一下的水声。
骆景安的笑意像是刻在脸上一般,压低了声音:“谢小姐好大的胆子,如梦楼最出名的规矩,我不信你不知道。”
谢云嫣身子一歪,倚在窗边,纤长手指取过一盏茶,浅酌一口,侬丽的眼睛弯成弦月,嘴角笑意丝毫不惧:
“大梦一场,入梦之人便再无回到俗世间的可能,说得简单点,生是如梦楼的人,死是如梦楼的鬼。”
“可是骆景安,骆楼主,我今日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赢了镇场赌王,您难道要食言吗?”
她话中隐藏的意思,比叫破他的真名还让骆景安震惊。
怪不得她一反常态,开赌之前就提出赌注,竟是在这儿等他!
若是没人知道她提出什么条件,骆景安大可以和她讨价还价,让她放弃从如梦楼把人带走的事。
可现在围观众人都知道,谢云嫣以自己为赌,赢下来赫连侍这个人。
如果她今天没有把人带走,那么在他人看来,就是如梦楼食言,并没有像承诺的那样完成她一个愿望,如梦楼声誉将大打折扣,甚至一落千丈!
这智谋,骆景安甘拜下风。
只是……
“不是我不愿意放人……”骆景安气势一颓,苦笑道,“而是我放不了人。”
谢云嫣眼尾一动:“哦?”
前世闻秋为了帮她筹钱,自卖身进了如梦楼,她那时赶来,费尽心力赢了赌局,却因为轻率,从骆景安手里吃了大亏,最后只换得和闻秋相见。
因此,这次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提出赌注,为的就是让在场众人成为见证者。
这便是她做下的赌中之赌,赌的就是骆景安不敢拿立身之本——声誉,来毁约。
而她,大获全胜。
“自入楼之日,我们身上就被种下一种毒药。每月初十能从上面领取解药,若是被查出有想要脱身,或是判出如梦楼,此人将永远也得不到自己那份解药。”骆景安叹了口气,仔仔细细为谢云嫣解释。
“若是没有解药,此毒不会致死,只会让人无时无刻都全身瘙痒。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人,他将自己身上的皮肉全部挠烂,连骨头上都有了抓痕,却又因为被这毒吊着气,苟延残喘。”
虽然骆景安只是寥寥几句,可真正经历过死亡的谢云嫣,却从心底泛出寒意。
好阴狠的手段。
最初发作,中毒者只会觉得是瘙痒而已,抓抓忍忍就过去了,不可能立刻就萌生死意。
等到了亲手把自己抓得皮开肉绽,想要一死了之时,就已经被蚀骨之痒折磨得完全没有力气赴死了。
手指轻敲茶盏,谢云嫣问道:“那如梦楼的掌权者到底是谁?”
话说到这份上,骆景安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我不知道,我从记事起就在如梦楼长大,但从来没见过真正的掌权人。”
谢云嫣沉吟,她总以为前世是太过冒进,才在如梦楼吃了大亏。不但没有救出闻秋,还差点被设计的连自己都得卖身进楼。
现在想来,可能从一开始,这就是掌权人针对她的一个局。
“谢姑娘若是想要金银财物,甚至于谢将军的死因,我都会尽力相助。”骆景安看她脸色,提议道,“只是放人,实在是超出了我的能力范畴。”
心神电转,谢云嫣放下手中茶盏,隐去了脸上的笑意:“骆楼主,我今日来,是一定要带走赫连侍的。”
抢在骆景安之前,她又说:“只不过我会出面替你作证,只是将赫连侍借走半月,并且请如梦楼再派信得过的人跟随,以便监视赫连侍是否有背叛之意。这样如何?”
这样既保全了如梦楼的声誉,同时也能达到目的。
骆景安实在是佩服面前这姑娘的才思:“只是为了和上面的人交代,我还是多嘴问一句,您为何非要借赫连侍呢,如月楼中他的赌术并非最高。”
“为了救人。”
谢云嫣红唇微启,声音中充满了真挚。
虽然是赢了赌局才换的借出赫连侍半月,可骆景安要是真咬死了不放人,她也没辙。
因此,骆景安确实是帮了她,还将如月楼的辛秘如实相告。
别人待她以诚,她亦会真诚相待。
“救人?”骆景安这辈子头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谢云嫣看着他惊讶的神情:“赫连侍曾是江州神医的弟子,天赋极高,只是二十一岁开始沉迷骰术,因此被神医逐出师门。”
“你是要?”
“他在骰术上,精进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他的一身医术,却可以救无数人。”
谢云嫣声音低软,客客气气地说,“不说远的,就是我娘和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我总得找个信得过的人照顾。”
她寻赫连侍,一方面是要找机会送进国公府,帮苏钰的同时也拿到绿绮琴;
另一方面,是真的希望通过自己,能让赫连侍帮到更多的人。
为了复仇,也为了撑起将军府的门楣,她这辈子注定是要双手染血的,说她胆小也好,说她伪善也罢,谢云嫣只想在力所能及之处,能帮到更多能帮的善良人。
骆景安忽然沉默了下来,他望向谢云嫣的眼神再次变化,无措,探究,愤慨,敬重……
这些情绪似乎一下将他遮掩了起来,那双从来都是狡黠的眼睛里,只剩下暗淡。
“赫连侍的事情我会亲自向上面解释,您什么时候想将他送回来都可以。”骆景安望着谢云嫣,“谢姑娘,您是否能答应帮我一个忙?”
谢云嫣也没有想到自己和骆景安间的对话,你一言我一语,竟不知不觉走向了这样深的地步,能说出心里话,她是痛快的,可还是有微微的担忧:若是被这只狐狸从背后谋算……
但她是谢云嫣,敢做,就敢不后悔。

第28章  赵氏急了
长安城中没有能够过夜的秘密,次日清晨,就有别有用心之人到将军府来拜访。
只是将军府只出来了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嬷嬷。
无论问什么,都只有一句话:“我家夫人胎气不稳,小姐陪着去郊外礼佛。何日归来?当然是夫人胎气稳了才回来。”
再好奇,也没有在主人不在家的时候,登堂入室的道理。
有不死心的人安排了人,片刻不停盯着将军府的出入口,可一天下来,腿都蹲麻了,也只见到了外出采买的低等婆子。
而从采买份例上来看,也只是上不了主子饭桌的寻常菜蔬。
远在京郊寒潭寺的谢云嫣,已经搭好了义诊棚。
“高……”赫连侍刚说了一个字,就被谢云嫣的目光吓得赶紧换了称呼,“大小姐,您真的愿意教我骰术吗?”
谢云嫣轻轻拂过已经布置好的腕枕药箱等物,点头应道:“是,前提是你白天能安心在这儿做两个时辰的义诊。”
曾经,她用赌术和满身智谋用在了替苏黎铺路,算计他人,谋害他人,最终也害了自己。
这一次……
她会让那些人血债血偿的同时,用自己的这身本事,行一条自己的道路。
天不渡良人,她谢云嫣来渡!
“小姐,都安排好了!”闻秋拍着手上的灰,兴冲冲地跑了过来,“绘春守着夫人午睡,让我来服侍您用午膳。”
就在这时,月韵突然从义诊棚后绕出,行了一礼,原本想继续说些什么的闻秋见状,立刻闭上嘴,走到了一边准备茶水。
谢云嫣抬眼,示意她说话。
她身边除了四个心腹大丫鬟之外,可能够进屋服侍的,也有十几人,这些时日谢云嫣事多。
除了去江州的忍冬外,剩下三个丫鬟也被她使唤的团团转。剩下的小丫鬟们,便铆足了劲,争着服侍她。
只盼着能在年岁合适的大丫鬟放出去之后,占上一等丫鬟的缺。
可也不知月韵这两日做了什么,只要她想开口说话,只要一个动作,众丫鬟便都停下动作,为她留出地儿来。
“哪些人去过将军府,奴婢已经查清底细了。”
从谢云嫣到寒潭寺,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时辰,就算早已安排,这个时间也刚够打马来回。
而月韵,已经将连他们的底细都摸清了……
“有苏黎或是邵家人吗?”谢云嫣用了一口闻秋奉上的茶,摆了摆手,“把斋饭摆到棚里来,吃了饭且有的忙呢。”
以谢云嫣的脑子,不用细问,就已经猜到月韵此举,多半是早已得了苏钰的指示。
“有二少爷的心腹小厮,在将军府后门盯了许久。他回了国公府后,有个小丫鬟借口买胭脂,去了邵家附近。”月韵道。
邵菀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还觉得勾上苏黎,就能两人联手,将她彻底利用之后踩在脚下。
月韵抬眸:“奴婢还打听到一件事。”
“什么?”谢云嫣看着赫连侍和药童商量还要置办什么,随口问道。
“夫人令人暗中重金悬赏,要寻找能让国公开口说话的神医。”
谢云嫣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月韵口中的夫人,自然是现在的靖国公夫人,被她当街喊破白纸装银票,出了大丑的赵氏。
看来,她是急了。
若是靖国公没有留下遗嘱便去世,按照长子承爵的律法,国公之位就要落到苏钰头上。
赵氏和苏黎,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筹谋多年,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们会无所不用其极,让国公府立下苏黎承爵的遗嘱。
想到这里,谢云嫣差点儿笑出来。
前世有她帮忙,今生,她要让这两个狼心狗肺之人,跪在地上,求着苏钰接过爵位。
她心情大好,嘱咐道:“月韵,既然你现在跟着我,那就帮我办几件事情。”
月韵肃声道:“是!”
“首先,你去找人接了国公夫人的悬赏,记住,要找丝毫不通医理,但是口才出众的。”
“其次,告诉你家公子,两日之后请他带个病重之人,到此处来寻我。”
谢云嫣看着这个跟谢云芷一个年纪的姑娘,柔声道:“记住,万事小心。”
月韵动作一顿,脸上泛上了一层柔软的情绪。
这是除了公子之外,第一个对她说这话的人呢。
怪不得公子会在宫里出手相助,还让她随侍左右。
见月韵郑重应下便转身离去,谢云嫣匆匆吃了两口饭,叮嘱闻秋盯着义诊棚,便匆匆向寺里走去。
刚进后院,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谢云嫣加快脚步:“娘亲,您怎么起来了?”
谢夫人正扶着绘春的手要往外走,见了谢云嫣,脸上露出温柔的笑:“云嫣,正好你过来,陪我去正殿上一炷香,求菩萨保佑我们一家平安吧。”
娘亲的提议,谢云嫣自然不会反驳,她替换下了绘春,扶着谢夫人便去了正殿。
谢夫人端正跪在菩萨面前,双手接过小沙弥递过的香,贴在眉心,喃喃祈祷。
看着娘亲如此虔诚,谢云嫣也只好双手合十,跪在娘亲旁边,做出祈祷的样子。
口中念着祈福之语,心中却没有半分崇敬。
若是这些泥胎木偶真能回应香火,那为何乐善好施的好人在艰苦求生,而踩着他人血肉向上的恶人得以平步青云?
她将只信自己,也只靠自己,庇护亲人。
就在谢夫人停下了动作,将香插好之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
“绘春,去看看是出什么事了?”谢夫人温温柔柔地开口,随后拍了拍谢云嫣的手,“云嫣,不必担忧,寒潭寺是皇家寺庙,不会有外人闯入的。”
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谢云嫣抿了抿唇:“我多虑了。”
没过多久,绘春便额角带汗地回来了:“是杨阁老的夫人,听身边的丫鬟说,杨夫人早上进香时,意外遗失了先皇所赐的紫金宫铃,正使人去找呢。”
谢夫人听完,连忙从随身荷包中取出一物:“快去问问杨夫人,是不是这个?”

第29章  姐妹相认
定睛看去,谢夫人手里拿着的,正是一个精雕细琢的紫金宫铃。
绘春不敢耽误,小心接过宫铃之后,抹了把汗就跑了出去。
谢云嫣美目连闪,低下头去默默思量。
杨阁老是两朝老臣,铁杆的太子党,先帝登基时治理江南官场乱象,当今天子理政后又帮着处理倚老卖老的臣子,可以说是内阁中最受皇帝信赖的阁老。
若不是年纪太轻,到现在才五十有一,早就摘下首辅之位了。
这样受器重的阁老,他的夫人在贵妇圈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但在宫中,杨夫人有时说一句,要比杨阁老上十封奏折还要有用。
这其中缘故,要追随到皇帝还未登基之时。
当年先帝御驾亲征,虽然大胜而归,却也传出重伤昏迷的消息,赵王便动了要逼宫夺嫡的心思,一场鸿门宴,困住了太子妃与小皇孙,欲以妻儿性命,逼迫太子退位让贤。
当时杨夫人也在宫宴上,敏锐地察觉出不对。趁太子妃慌乱时,将自己的小儿子与小皇孙掉了包,又令女儿换上宫女服饰,钻了狗洞出去报信。
正因杨夫人的当机立断,太子才能抓住机会,带兵反扑,赢下了这场夺嫡之战。
只是杨夫人的小儿子,却被赵王在临死之际一把拽住,摔到了金銮殿下,当场断气。
先帝感念杨家高义,亲笔书写「忠义」二字匾额赐下,又以宫铃为信物,收杨夫人为义妹,封号楚国长公主,赠封地与食封,杨夫人所处子女,全部委以重任。
杨夫人得了封赏也没有招摇过市,仍旧是乐善好施的性子,这更让天家念她的恩,长安城中谁都知道,皇帝喊「姑姑」喊得最诚恳的,就是这位杨夫人。
如果没记错,杨夫人会定期去寺庙为自己早逝的儿子上香。
难道,她也是来寒谭寺吗?
怎么会如此巧合。
脚步声将谢云嫣从思绪中唤回,只见绘春领着一名嬷嬷进来道:“夫人,大小姐,这是杨阁老家的唐嬷嬷。”
这名唐嬷嬷颇有些年纪,打扮得也贵重,很是能干的样子,她向两人行了一礼:“老身奉夫人之命,请谢夫人与谢姑娘前去厢房一叙。”
顿了顿,又恭恭敬敬道:“二位送还宫铃,夫人本应亲自道谢,只是日前夫人足痹发作,实在走不了路,还请二位见谅。”
谢夫人客气了两句,便携着谢云嫣的手,随唐嬷嬷一起走出了大殿。
几人离去后,大殿重归寂静,自深处缓缓走出一个穿着尼姑衣裳的女人。
岁月在她脸上虽然留下了皱纹,可却好像是金鱼柔软的尾巴,让她柔美的脸上更添风韵。
细看之下,她的五官和苏钰,竟有七八分相似。
小沙弥见她,连忙施了一礼:“贵人安好?”
女子好奇地看着谢云嫣刚刚离去的方向,问道:“那是谁家的姑娘?”

“是将军府的谢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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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钰儿的卦象竟有了一线生机……”她唇边的笑意慢慢敛去,只剩下双眼中的怅然,“会是她吗?”
寒谭寺不大,谢云嫣扶着谢夫人,没过多久就走到了杨家歇息的厢房。
一进门,便看见高背椅上坐着的妇人,穿着简单朴素的月白衣裙。虽不算美艳绝伦,却胜在气质高华,只是唇色泛白,双腿自膝盖以下不自然地僵硬,一看便知身体孱弱。
杨夫人原本是带着内疚又感激的笑容的。
可是在看清谢云嫣长相的一瞬间,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她连忙又去看谢夫人,脱口而出:“静婉!怎么是你!”
谢夫人闺名,就叫做林静婉。
“雯姐姐,没想到竟是你!”谢夫人也满脸震惊,快步上前,拉起了杨夫人伸出的手。
两个妇人四目相对,齐齐滚下泪来。
旁边人连忙上前又哄又劝,而从他们的话语中,谢云嫣这才拼凑出娘亲与杨夫人之间的故事。
谢夫人出身江南的商贾之家,小时和杨夫人家曾做过邻居,林家仰慕杨家书香门第,杨家敬佩林家接济穷人的行径,两家人虽然姓氏不同,但却比一般的亲兄弟还要好。
杨夫人年长,从小就把谢夫人当亲妹妹看,谢夫人从女红音律再到读书习字,都是跟着杨夫人学的。
只是后来杨家发迹,居家入长安,谢夫人也嫁给了谢玄,随着夫君一起远赴边疆,两家虽然还有书信往来,两个异性姐妹之间却也断了联系。
谢家返京,是在当今天子登基之后的第七年,那时杨夫人因为幼子之事,已经闭门不出,只在固定的日子出门上香。
前世因为谢夫人从未来过寒谭寺。直到离世,都不知道自己想念多年的邻家姐姐,同在长安。
可谢云嫣怎么看怎么觉得,两人对比之下,娘亲的惊喜之意像是强装出来的。
仿佛她早已知晓,杨夫人就是自己幼时的林家姐姐一样。
那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再次浮现出来——
娘亲,会不会也与她一样,是重生归来呢?
“这是你家丫头吧?长得跟你年轻时一模一样!”杨夫人刚一平复情绪,就把谢云嫣拉到身边,“只是这眼睛不像你,是随她父亲罢,英气勃勃的!”
谢云嫣略一思索,行了拜见长辈的常礼:“云嫣见过姨母。”
不管娘亲是不是重生,但是杨夫人,会是她很大的助力。
有机会,可不能不抓紧。
杨夫人细细打量谢云嫣,见她双目清澈,眉目舒展,颇有些意外。
这些日子,她虽闭门不出,但也听到关于谢云嫣的不少传闻。
可眼前的姑娘,和传闻中那个脾气火辣,得理不饶人的形象,大相径庭。
尤其是昨日,靖国公夫人还上门寻她,好一顿哭诉……
“云嫣,你可是和靖国公家有些误会?”杨夫人想到将军府现在的情况,还是决定开口说合。
毕竟,靖国公府势力很大,不管是将来国公痊愈,还是其子承爵,对付谢家的女眷们,易如反掌。

第30章  阁老夫人
谢云嫣笑笑,道:“姨母这是被国公夫人登门拜访了吧?”
见杨夫人点头,她便简单将赵氏和苏黎两人,在谢将军身死后做过的事情讲了讲,重点提了赵氏用白纸假装银票,与苏黎在宫中诬陷她这两件事。
只是隐去了苏黎和邵菀暗通款曲之事。
杨夫人虽然避世多年,可随杨阁老一路官场沉浮,谢云嫣没说几句,就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
“好孩子,辛苦你独撑谢家门楣了。”她拉着谢云嫣在身边坐下,又亲手给她端过茶点,“今后若再遇到这种不讲道理的人,就让他们到杨家寻姨母来。我倒要看看,他们在皇上面前是否也这般嚣张!”
说到最后,还是带出了阴烧的火气。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雯姐姐你还是这护短的性子。”谢夫人笑呵呵地缓和气氛,“我记得小时候我被人抢了珠花,姐姐一听,拉着我就找上门去了。”
杨夫人也笑了起来,顺着话口,开始和谢夫人交换起这些年的经历来。
有小丫鬟捧着药进来,在杨夫人耳边低声道:“夫人,该服药了。”
杨夫人接过黑漆漆的汤药一饮而尽,身边环侍的嬷嬷紧接着递上漱口的茶水和蜜饯,这一套流程行云流水,一看就是做惯了的。
等到杨夫人含着蜜饯缓过神儿来,谢夫人倾过身子,担忧地问:“雯姐姐,您这是什么病?怎么要用这么腥气的药。”
杨夫人摇了摇头:“唉,我也不瞒你——自打我没了幼子之后,就落下了这个足弊之症,喝了多少药,扎了多少针都没用,只能靠这个土方子,才不至于瘫在床上。”
谢云嫣听了,心神一荡。
失子之后,杨夫人多半是情绪激荡,靖国公也是因为先前被卷入科考舞弊,气急攻心,晕倒之后便四肢乏力,最后用错了方子,导致重病昏迷。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谢云嫣柔声开口:“姨母,您是否晕倒之后才落下的这个症状?平日虽然不痛不痒,但是一旦季节变换,就觉得酸胀难耐?”
“是,你怎么会知道?”杨夫人撑起身子,诧异地看着谢云嫣。
“那是否给您请平安脉时,医生都提出您虽然血亏,但不宜用人参等大补之物。而哪怕是红枣等物,吃多了也容易心底发燥,甚至上火?”
“对对对,前些日子夫人只是进了一碗红枣羹,燥得一夜都没睡踏实。”唐嬷嬷连连点头。
谢云嫣心中有底,平静开口:“杨夫人,我身边有位能治此病的医生,不如让他给您看看。”
“这……”杨夫人望向了谢夫人,“是谢将军身边的人吗?”
“雯姐姐,云嫣说的是她带来准备做义诊的赫连大夫,此前曾潜心学医多年,专攻针灸之术。”
谢夫人并不知道赫连侍医术究竟如何。
可是那是谢云嫣带来的人,她相信自己的女儿!
杨夫人身边服侍的人,看谢云嫣的眼神也有了变化。
原因无他,谢云嫣现在的名声,实在是众说纷纭。
而且……
一个武将家出来的大小姐,怎么会认识比御医医术还高明的神医?
杨夫人想了想,觉得也不好拂了她们娘俩的好意,便道:“唐嬷嬷,你去跑一趟,把云嫣说的那人带过来吧。”
吩咐完,便笑吟吟地问谢云嫣平日都爱做些什么,见她没吃几口点心,又赶紧安排人去要寒潭寺最有名的斋点。
完全是把谢云嫣当成亲闺女一样。
杨家下人们交换了眼色,服侍得更加精心,生怕出一点儿差池。
不多时,就听见唐嬷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您留神脚下。”
一推门,就见除了赫连侍之外,唐嬷嬷身后还跟着一个续着山羊胡,头发花白的老人。
“这是素日替夫人开药的井大夫,曾经的太医院院首……”唐嬷嬷低声介绍,“老奴心想,井大夫熟悉夫人的脉象,说不定能给这位赫连大夫提供点帮助。”
听着唐嬷嬷这番话,谢云嫣心里跟明镜似的。
毕竟是跟着杨夫人陪嫁来的嬷嬷,担心她的身体,也是理所应当。
“赫连侍,你看出什么了?”她也没有说穿唐嬷嬷的担忧,转向赫连侍。
再怎么在谢云嫣面前做小伏低,赫连侍毕竟是如梦楼的赌王,大咧咧扫了杨夫人一眼,随口便道:“膝盖处肿胀但不见青或红,早上用艾薰时受了风吧。”
杨家众人目瞪口呆。
知道膝盖处肿胀,还有可能是唐嬷嬷路上说的。
才看一眼,就知道用了艾薰,还受了风,这就有些神了。
赫连侍像是闻到什么一样,眉头猛地皱了起来:“用来带牛膝的药方?这是哪儿来的赤脚郎中开的方,是怕病人能动的时候太长了吧!”
这话说得过分,井大夫的脸色黑如锅底,咳了一声:“夫人是心悸晕厥,引发的足弊之症,以牛膝,雷公藤,川乌草乌入药,佐以……”
“少跟我这儿掉书袋!”虽然多年不曾行医,可赫连侍毕竟曾是神医弟子,最看不惯的就是有人乱用药物还振振有词,“病人明明是血瘀导致双足行动不便,且有血气虚旺之症,你却以治疗风湿的药方暂缓症状,不是庸医又是什么?!”
“竖子!”井大夫气的风度全无,颤颤巍巍地指着赫连侍骂道,“什么血瘀,你就是个信口开河的骗子!好好好,今后,我不会再进杨家一步,告辞!”
说罢,就要甩袖离去。
唐嬷嬷脸色大变:“井太医留步!是我们的错,我这就……”
“井大夫不妨留一步……”谢云嫣实在不想再耽搁下去,让杨夫人难做,“我以将军府的丹书铁券作保,若是赫连侍替姨母针灸后,姨母症状并未缓解,我便正午时分到您家门口,行三叩九拜的大礼,如何?”
杨夫人呼吸一窒,阻止道:“云嫣,你不用这样赌气,有什么事我们慢慢商量。”
见双方僵持,倒是谢夫人轻轻一笑,开口说话了。

第31章  医好顽疾
谢夫人声音如春风拂面:“井大夫的药多年来让雯姐姐病情缓解,这是有目共睹的。但多一个人也多一条路,不如让赫连大夫先为姐姐施两针,看看效果?”
其实在赫连侍一进门,就说破她受风之事的时候,杨夫人就已经开始相信赫连侍确实医术高超了。
只是井大夫毕竟为杨家看诊多年,面子不能不顾,谢云嫣的话又顶的太不留余地。
她不好明显地表露出偏向哪边。
谢夫人这话,倒是给她递了个很好的台阶。
轻舒了一口气,杨夫人露出了个笑脸:“这倒是个好主意,云嫣陪我到内室,让赫连大夫试试吧。”
谢云嫣应了一声,起身准备搀扶杨夫人。
娘亲的话给她提了个醒,看来以后还是不能一味地凭实力刚硬。
过刚易折。
“不用进内室,夫人这腿隔衣施针便可。”赫连侍的态度,是完全跟着谢云嫣走的。
谢云嫣对谁恭敬,他自然也恭敬。
很快就有人抬来了一张软凳,全屋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赫连侍身上。
只见他从随身医箱之中,拿出了一排银针,垂首分辨了一下长短,取出一根,慢慢地没入了杨夫人的膝盖。
杨夫人面色平静,全无平日针灸的痛苦神色。
赫连侍手上动作不停,流畅地从杨夫人膝盖往下,一直扎到了足心。
细看之下,竟连成了一个阴阳八卦的形状!
井大夫看清的那一瞬间,震惊地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来回扫视赫连侍和谢云嫣。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行医多年,当然能看出这针法,是传闻中的阴阳生死针!
这套针法,是江州段神医自药王谷学得,并加以完善后,名动天下的,据说一针下去,可逆转生死。
因此才得了这个名字。
只是这套针法太过高深,只有段神医和他的大弟子才能熟练运用。
段神医远在江州,而他的大弟子据说做了错事,离开师门后便无人知晓去了哪里,阴阳生死针等同于失传!
八卦阵成,赫连侍又点燃了一小束艾叶,用艾绒轻轻拂过杨夫人的膝盖。
“好痒。”杨夫人下意识蹙眉。
说完,才意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她这膝盖已经很多年没有酸和胀之外的感觉了!
“痒就对了,这说明您膝盖处的风寒被逼出来。”赫连侍用艾熏了半刻之后,才开口,并熄灭了艾绒,开始起针。
最后一针刚离开身体,杨夫人就奇异地觉得,有一股暖流,从上到下贯通了小腿经脉。
“姨母,我扶您走两步看看。”谢云嫣和赫连侍交换了一个眼神,走上前说道。
当看着杨夫人在谢云嫣的搀扶下,慢慢绕着屋子走了两圈,唐嬷嬷已经满眼是泪,哽咽着说道:“夫人!您能走了,受了这么多年的罪……您终于能走了!”
这些年来,虽然有汤药缓解,可杨夫人想要行动,都必须是两个健壮仆妇搀扶。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被架着移动。
现在却在一个小姑娘的搀扶下,走了两圈。
这怎么能让她不激动!
站在一旁的井大夫满面涨红,恨不得狠狠给之前看不起赫连侍的自己一耳光。
杨夫人自己也激动万分,谢云嫣扶她坐下,等她稍微平静了点儿,询问:“姨母,您现在感觉如何?”
抚摸着自己的膝盖,杨夫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施针前,我只觉得膝盖处酸胀,小腿处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现在膝盖和小腿处有些痛痒,还有,之前脚底一直有股寒意,现在也是暖烘烘的。”
谢云嫣道:“这是您的经脉在施针之后,得到了疏通,只要赫连大夫定期为您施针,加以汤药辅佐,用不了多久便能行动如常。”
“只是姨母,您这足弊之症是心病所致,逝者已逝,我们还活在世间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
唐嬷嬷闻言,担忧地去瞧杨夫人脸色。
为了江山社稷,牺牲幼子性命这件事,是杨夫人心中永殇,这些年无人敢提。
“这孩子,你是有感而发吧?”杨夫人看她的目光更加柔和,长叹一口气,又转向了谢夫人,“静婉,这点上,做姐姐的不如你。”
谢将军身亡,将军府一落千丈。
可今日见了谢云嫣,谁还能说,将军府的女眷撑不起谢家门楣?
这背后,更离不开谢夫人的坚韧不拔。
如果谢夫人只知道天天垂泪,思念亡夫,谢云嫣纵使有千般能耐,也不能顺利施展。
谢夫人扶着腰站起身来,像小时候一样,拉起了杨夫人的手:“雯姐姐,你我姐妹一场,哪有什么不如的,我还等姐姐好了,帮我一起教肚子里这孩子识字呢。”
两人含着泪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因为谢夫人有孕在身,她们也没有久留,约好了赫连侍去阁老府施针的日子,便告辞出门。
等他们走出很远,杨夫人忽然开口吩咐道:“云嫣和靖国公府退婚之事,必有古怪。若真是看不上谢家,他们家二少爷又怎会在宫中纠缠云嫣,最后落得被皇上禁足?”
唐嬷嬷说:“怕是看上了谢家的家产吧,听说将军府底子不薄。”
杨夫人摇了摇头:“我看不会这么简单,哪怕谢家只有云嫣一个,家产也不可能全给她陪嫁过去。你多留意下跟将军府有关的人,我看云嫣这孩子,并非池中之物。”
而另一边,送走了千方百计想和自己套出针法的井大夫,赫连侍不屑道:
“哼,这人倒是见风使舵的一把好手,不给大小姐道歉,还有脸来套话?”
“毕竟做过太医院院首,这本事自然是修炼到顶点了。”谢夫人不在,谢云嫣说话也锋利了起来。
刚刚赫连侍施针和杨夫人走动的时候,谢云嫣偷偷观察过娘亲,果不其然,看到的是一片平和。
这种平和,是只有知道结果的人,才会拥有的。
赫连侍刚入府一日,她也没有对娘亲提起过他真正身份,只说这人医术不错。
娘亲又是如何确信,赫连侍能一鸣惊人呢?

第32章  义诊扬名
再往前想想,娘亲不是个到了新地方,就喜欢到处闲逛的性子,怎么会这么巧,突发奇想地散个步,就捡到了杨夫人的宫铃。
谢云嫣忽然又想起来一事,她只是想带赫连侍在京郊进行义诊,是娘亲提议不如来寒潭寺,正好也能上香祈福。
难不成,娘亲就是为了「偶遇」杨夫人吗?
再想想那套被处理掉的毒被褥,被提前发现的莲姨娘,谢云嫣还是喊来了绘春:“你去打探一下,在我从江州回来之前,娘亲见过什么人没有。”
她得确认娘亲确实是重生,才能想法子将自己的事情说出来。
不然,谢云嫣担心贸贸然说出重生之事,会惊到娘亲。
娘亲肚子里可还怀着弟弟呢。
绘春应下,道:“小姐,邵家果然如您所料,低价抛售了铺子,被遣散的伙计也都安置好了,马上开门的话,今年就能见到盈利。”
被邵家弄走的这两家胭脂铺子,是东街位置最好的,这些年很有口碑。
“不,你让他们先关门,把店内的东西全部重新布置,我另有用途。”
“另外,找人把邵家说将军府不仁不义,见死不救的流言,传得越多人知道越好。在我回京之前,最好让每个长安城中的人,恨不得吐我一口唾沫才好。”
在安排好的杀价帮手面前,邵家果然为了尽快筹钱买罪,低价抛售铺子不说,还将拖欠数月工钱的伙计尽数遣散,不给一分钱。
邵菀,你不是渴望踩着我得到人美心善的好名声吗,那这一回……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黄粱一梦!
杨夫人存了替谢云嫣义诊造势的心思,离开时,是被唐嬷嬷搀着,自己上的马车。
寒潭寺来往众人见了,无不啧啧称奇,也都打听着,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有足弊之症的杨夫人竟能自己行动了。
便有杨家的下人,指引他们到了义诊棚。
因为是皇家寺庙,寒潭寺施粥的频率比其他寺庙都要高,所以周围也住了不少贫苦百姓。
既然是贫苦百姓,自然也少不了身患疾病,却没钱看大夫的。
抱着有比没有强的想法,加上看了杨夫人的情况,义诊棚前很快排起了长队。
很快,老百姓们便惊讶地发现,这个义诊棚,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那个手持银针的大夫,两针下去,便让曲家中风的老爷子开口说话,转身只是揉捏两下穴位,又让出气多进气少的季家小子,吐出了堵在嗓子口的那口馒头。
而那个一身红衣,美艳得让人不敢直视的官家小姐,听了大夫把脉之后,随口便开出一张方子,救了误服毒果的年轻人。
义诊棚前的队伍,越来越长,也有人开始自发地维持队伍。
“大小姐,没想到您除了赌术之外,竟还精通医理。”赫连侍忙得浑身是汗,抽空灌了一碗冷茶,敬佩道。
他虽然精通阴阳生死针,可在昨日谢云嫣给他点拨了之后,竟醍醐灌顶,终于参悟透了最难的几针。
不然今日杨夫人的足弊,也不会立竿见影。
谢云嫣低头开着方子:“我从前跟随父亲在兵营里,为了能帮上忙,学过医。”
赫连侍懵懵地点了点头,心想,不愧是高人,在兵营那种地方,都能把医理学得如此通透。
要不是高人只停留在理论阶段,在医术上的造诣,说不定会和师傅段神医一样高呢!
实际上,这是谢云嫣临时想出的借口。
前世苏黎身中奇毒,她为了救他,翻遍了古籍。从对医理一无所知,学成无所不知,才拟出一份方子。
曾想以身试药,忍冬不愿她犯险,暗中去向药王求解药,条件就是成为他的药人。
等谢云嫣得知真相赶去时,忍冬早已因为不堪折磨而自尽,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现在,她不仅要用这身医理来接济穷人,还要捧出赫连侍,让连同药王在内的这些人,生不如死。
义诊棚这边忙得热火朝天,长安城中的靖国公府,又是另一种情况。
国公府内,赵氏看着受了廷杖后,只能卧床的儿子,举起床边的香炉,狠狠往小厮身上砸去:
“废物!这就是你们找回来的大夫?连少爷的伤都医不好,还想领赏金?”
小厮额头被砸了个大口子,也只能跪在地上,哭诉道:“回夫人,奴才这也是通过太医院的关系,才找来的人啊。”
“说是江州段神医的弟子,奴才亲眼看着他用药之后,原本动都动不了的病人就开口说话,这才敢带进府里的。”
赵氏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早知道,那天就先让谢云嫣那个小贱人把药方留下了!
黎儿这次受了天家惩罚,她想着要尽快把世子位定下来,才花了重金悬赏神医。
谁能想到,人来得不少,却全都是只长了一条舌头的骗子。
要不是她留了个心眼,先让他们试着治一治黎儿的伤,国公爷现在就被他们治得见阎王了。
“娘,这些骗子打死就是,何必和他们置气。”饮下汤药止痛的苏黎艰难开口,“现在最重要的是父亲的病,还有国公府的声誉。”
“我这也是着急,要不是那个死丫头得了皇帝青眼,我早就……”
“我知道……”苏黎眼底有阴狠的光一闪而过,“您放心,儿子已经安排人手,将她对邵家见死不救的事情宣扬出去了,而且,邵家人会亲身出来作证。”
“邵家和谢家,那可是好的穿一条裤子的关系。到时,长安城中的人便会相信,谢云嫣不但铁石心肠,还将奴婢之死栽赃陷害在邵家身上,是天煞孤星,要克尽一切亲近之人。”
“而靖国公府,就是被她克的,圣上也是被她蒙蔽,才会斥责儿子。”
苏黎早已安排荣妃,找机会让皇帝腹泻一场,这就可以坐实,是谢云嫣克了皇帝。
处理得当的话,「妖女」这名号,谢云嫣不接也得接!
赵氏听了儿子这番安排,才觉得心口的大石稍稍有些搬开:“但你爹一日不能说话,你的世子位就一日定不下来,娘的心也安定不了啊。”
“说起这个,娘上次去阁老府见杨夫人,有没有问过她用的是什么方子?”

第33章  苏钰现身
赵氏不是蠢人,很快就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仔细思量一会儿,道:“这确实是个门路,我过两日就备上礼,再去一次杨阁老府。”
“嗯,顺便再劝劝杨夫人进宫一趟,只要她能说一句我们家不容易,眼下困境就能迎刃而解。”
母子俩正谋划着该备些什么礼物,从门外摸进来一个小厮,低着头,悄声道:“公子,成了。”
苏黎大喜,强撑起身子:“真的吗?!”
小厮点头称是:“我们虽折了八个好手进去,但那人连中三箭,有一箭正中后心,八成还没进长安城,就一命呜呼。”
赵氏隐约猜到了他做了什么:“黎儿,什么成了?”
“娘亲不是担心多年谋划,最终为人作嫁吗?”苏黎要不是必须卧床,现在已经仰头大笑了,“如果爹只有我一个儿子,即便他再也说不了话,世子位也是儿子的囊中之物!”
心脏狂跳,赵氏半晌才又挤出一句话:“我的儿,我现在就使人去打点大夫,让那个短命鬼就算能撑进长安,也没人给他治伤!”
……
有了前一天的铺垫,第二天,谢家的义诊棚被蜂拥而来的百姓,挤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谢云嫣一边帮着开方子,一边不时往外张望。
她与苏钰的五日之约,今日到期。
月韵也向她拍胸脯保证,已经将让带个伤员来的信息传给了苏钰。
但不知为何,从今日醒来时,谢云嫣就莫名觉得有些心颤。
直到艳阳高照,还是没有看到苏钰的身影。
中午简单的吃了两口饭后,谢夫人见她累得眼底乌青,强压着谢云嫣在屋里小憩一会儿。
自重生以后,谢云嫣没有一刻不是绷着根弦的。虽然不想睡,但身子一沾床,便睡了过去。
甚至,没来得及考虑要不要让月韵再去联系苏钰。
谢云嫣感觉自己只是刚闭上眼睛,耳边就传来一阵喧闹。
有人大力摇着她的肩膀,谢云嫣皱眉,硬是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只见月韵面带惊慌站在床边,见她醒了,立刻说道:“谢姑娘,主子他……”
这话犹如惊雷,让谢云嫣几乎从床上弹跳而起:“苏钰他出什么事了?”
前世,苏黎此时为了骗取谢家家产,正全心全意换取她的信任,腾不出手来对苏钰下手。
难不成,现在受了廷杖的苏黎,不去好好养伤,还有心力对苏钰动手了?!
“主子从庄子上回来,被伪装成流寇的人埋伏,身受重伤。”见她醒了,月韵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道。
“伤势多重?”难怪这个时候还没来,竟是被埋伏了。
“有一箭正中后心,虽有护心镜挡着,但还是伤到了心脉。而且,跟着主子的人说,从昨天后半夜开始,主子发起高热。”
“怎么现在才过来?”谢云嫣越听越急,匆匆披上外衣就往外走。
月韵跟上她的脚步:“主子不许来打扰姑娘,怕有漏网之鱼,对姑娘与谢夫人不利。用还气丹吊着回了城,却没想到,城中熟识的大夫都不在,其他兄弟自作主张,把主子送来这儿了。”
还气丹是靖国公府秘药,苏钰和苏黎每人手中只有一颗。据说只要还剩一口气,就能暂时保住性命。
听见苏钰已经服了这药,谢云嫣算是小小的松了口气,顾不上去细细思量,几乎是小跑着往外走。
义诊棚旁围着的人,见是她来了,纷纷让开,刺鼻的血腥味儿扑了过来,让白晃晃的阳光都带上了死气。
谢云嫣被这股味儿一刺,眼前立刻晃过了在地牢中被折磨的日夜,脚下一崴,吓得月韵和闻秋连忙扶住:“小姐当心。”
脚腕处传来的痛疼,奇异地让谢云嫣定下心神,她心底暗暗懊恼,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又不是确定无回天之术,怎么慌乱至此?
她一瘸一拐地走进了义诊棚,看清了躺在简陋病床上的人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会伤得这样重?
左臂,腰侧,后心处都有箭矢造成的血洞,其他地方也能看见被利器劈砍造成的伤口,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丢在一旁的青衣,已经被从里到外染成了血色。
那张绝代风华的俊脸,现在白得像雪,嘴唇也没有一点儿颜色。要不是还有微微呼吸,几乎就是个死人。
“其他伤口还好,最重的是后心那一箭,伤到了心脉。”赫连侍沉声道,“我以替他施针,止住了出血,但还是不够。”
“让我看看伤口。”
话说出口,谢云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沙哑成了这个样子。
将苏钰送过来的暗卫有些犹豫,本朝虽然男女大防不如前朝严重,可未婚女子去看男子的身体,还是不妥。
赫连侍却没有这样的顾虑,上前就掀开了苏钰上身的里衣,示意谢云嫣细看。
医者父母心,在大夫看来,病人的身体和需要修复的瓷器没有任何区别。
伤口是被处理过的,上面还能看到撒着的药粉。虽然在赫连侍的针下不再渗血,但是边缘向外翻出,有些地方还泛着黑,可能是利器上带了毒。
谢云嫣俯身下去,细听苏钰的心跳,又伸手搭脉,发现脉象细若游丝,应该是因为失血过多,心力开始衰竭。
她一咬牙,伸手拍上苏钰的脸:“苏钰,醒醒!”
好在因为靖国公府和谢将军府曾有过婚约,谢云嫣和苏钰也是有过几面之缘。
不然现在这个情况,她还得分心去想,如何伪装两人早已认识的真相。
“姑娘,我家公子已经昏过去多时了。”那名男性暗卫有些生气,说道。
他想不明白,不赶紧开药看诊,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没结果的事?
要不是主子强烈要求等到现在来找她,早就进了太医院,被好好救治了!
谢云嫣充耳不闻:“苏钰,我知道你能醒过来,把眼睛睁开。”
她拉住苏钰的手腕,轻轻地拉扯他伤势不重的右臂,声音也冷了下去:“拿盐来,往他伤口上撒,我不信他醒不过来。”
“喂!哪有你这样的大夫?!”暗卫看不下去,不顾月韵的眼色,伸手就要推开谢云嫣。
却没想到,苏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第34章  云嫣助苏钰
“把他带下去,要是不服,就捆起来。”谢云嫣浑身戾气,瞪了那暗卫一眼。
暗卫险些被惊掉了下巴,这姑娘怎么这么蛮横?
不去理会他人,谢云嫣将手放在了苏钰眼前,微微提高声音:“苏钰,看着我的手,你认得出我是谁吗?”
苏钰提了提嘴角,露出一个和声音一样难以分辨的笑来:“谢姑娘。”
还好,意识清醒。
谢云嫣舒了一口气,若是让苏钰再昏迷下去,就算赫连侍把他救回来,也可能会变成一个口歪眼斜,行动迟缓的废人。
她重活一世,在苏钰身上别无所求,只求能还清自己前世的债。
决不能让他都撑到了自己面前,还不能恢复如初。
“好,这位赫连大夫是神医弟子,他现在就替你检查伤势……”谢云嫣让出身位,“你有任何感觉,都要清晰地告诉他。”
术业有专攻。
她虽然在医理上强,可赫连侍行医多年,在实际动手方面,她望尘莫及。
因此,具体检查还是让赫连侍来,才能万无一失。
苏钰看了赫连侍一眼,微弱道:“有劳。”
赫连侍的双手开始在苏钰的身上慢慢按压,头颅和脖子都没有异常,可刚刚在心肺处使力,苏钰就发出一声拉风箱似的喘息,面色涨红,双手死死地攥紧了身下床单。
赫连侍脸色也变得慎重:“有内伤,伤及心肺,邪气入体。”
“主子!”
“天啊!怎么伤得这样重!”
“邪气入体,这可是大罗神仙都难救啊!”
见苏钰的情况这样危急,在义诊棚外的百姓也发出惊呼。
额头渗出豆大汗珠,赫连侍乍着双手,头脑中一片空白。
他曾见过几个同样伤势的病患,可无一例外,都在痛苦挣扎后,撒手人寰。
难道,他又要无力地看着一条生命在眼前消失吗?
“赫连侍,拿针。”一片绝望的死寂中,谢云嫣不大的声音像是照亮黑夜的烛火,“左肋下三指处,捻针入,半寸。”
赫连侍一震,猛地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
阴阳生死针的最后一套,恰恰好就是克制入体邪气的。
“来个人,帮我按住他。”谢云嫣说道。
“什么?”月韵好说歹说才把那个男暗卫拉出棚子,面对谢云嫣的吩咐,十分不解。
谢云嫣没空解释,直接动手拉过月韵,强迫她按住苏钰。
月韵不是个没脑子的,不然也不会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但是主子现在命悬一线,所以才慌了手脚。
谢云嫣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毕竟,从这几天的相处来看,谢姑娘虽然有时做事疯得吓人,却不是个会害主子的。
赫连侍按照谢云嫣的指示,下了第一针之后,苏钰呼吸立刻就稳定了一些。
他取了第二针,却有些犹豫。
虽然已经通过点拨,理解了这最后一套针法,可这是他第一次用在病人身上。
“中府穴,指切进,短针,三分。”谢云嫣紧盯着苏钰的情况,又道。
赫连侍提起精神,锁定位置,精准下针。
“云门,提插法,长针,五分。”
“气户……”
最后一针下去,赫连侍长出一口气。
在谢云嫣的指导下,一切顺利。
众人都惊呆了,他们亲眼看着随着一根一根银针刺入,苏钰也慢慢平静下来。
面上也染上了淡淡血色,不再苍白如雪。
其他人放了心,可谢云嫣的心还是悬着的。
虽有阴阳生死针,但苏钰的伤势实在太重,按照医理推断,今夜才是最凶险的时候。
只要能扛过今夜,这一劫才算渡过。
时间慢慢流逝,谢云嫣估摸着差不多了,又俯下身,给苏钰切脉。
经过这一番救治,苏钰彻底清醒了过来,眼睛一直追随着谢云嫣,她脸上沾染了一些血迹,大概是刚刚检查他伤口时沾上的。
暗色的血液,在她白瓷一样的皮肤上,恍如雪地中开出的一树红梅,艳丽得让人不敢直视。
但是,却有些碍眼。
苏钰慢慢抬起手,想替谢云嫣擦掉血迹。
结果手指刚刚一颤,谢云嫣便一眼横了过来:“别动。”
他一哂,开口道:“抱歉,都是我不好,那人被罚后。因为是我接他回宫,可能心生误会,以为你我……待我能走动之后,我会向他解释的。”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谢云嫣皱眉,心里琢磨着应该给他开什么药方。
好,真是好。
看来她上次还是动作太小,就应该更进一步,让皇帝把苏黎打瘫在床上才对。
省得他还有心思琢磨这些害人的鬼主意。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谢云嫣,自然没有注意到苏钰眼中迅速划过的一丝满意。
兵法的上上之计,攻心。
如梦楼上亲眼所见谢云嫣的智谋,苏钰对她兴趣更深。
若有这样一个盟友,如虎添翼。
只有一个缺点,眼光实在太差,他本以为在宫中之事发生后,谢云嫣不会再对苏黎有任何期待,可留在府中的探子和月韵的汇报,都证明了她还是关注着苏黎。
从知道这点的那一刻起,苏钰的心里就憋着一股闷气。
只恨不能直接问谢云嫣,到底看上哪个废物什么了。
他早就知道了那废物的埋伏计划,只觉得可笑,就那几个小喽啰,再来一百个,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想到月韵带回来的,谢云嫣希望他能带一个伤者到义诊棚来的消息,心中忽然一动,想到了个法子。
身上被射中的三箭是他精细控制下的结果,而身上剩下的刀伤,则是他抓住机会,趁暗卫追敌时,自己动手弄出来的。
甚至连唯一一个逃出去的小厮,都是故意留下,让他去给苏黎报信的。
以赵氏的为人,知道他伤重的消息,一定会让用惯了的大夫不接他的诊,正好给了他不进长安城,直接来义诊棚找谢云嫣的正当理由。
而这,是给苏黎上眼药的最好时机。
一个不听解释就误会她的人,一个随随便便就能对兄弟下手的人,还会是她谢云嫣的如意郎君吗?
月韵看着苏钰呼吸平缓,难忍激动:“姑娘,他会没事的,对吗?”
“不好说……”谢云嫣将开出的药方交给闻秋抓药,面色凝重,“他伤势过重,失血很多,又加上受了内伤,得看能否熬过今晚。”
说着,她扭头看向苏钰,发现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当着刚稳定情况的病人面前说出真相,的确残忍。
但是,以她两世对他的了解,苏钰可以承受。
想到了什么,月韵凑到谢云嫣耳边,悄声说道:“姑娘,刚刚陈兄弟说,在给主子包扎的时候,从箭矢上发现了这个。”

第35章捋走  请君入瓮
谢云嫣起身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肩颈,示意月韵跟她走到一旁。
药熬好还有一段时间,在场又只有赫连侍能处理这么重的伤势,她只能在义诊棚找个角落,目不转睛地关注苏钰。
“谢姑娘,若是您撑不住,不如让我和其他兄弟帮忙吧,保证主子身边一刻不离人。”月韵见她担心,诚恳道。
他们身为暗卫,却让主子伤成这样。要不是主子阻止,早就自尽以全颜面。
只盼现在能帮上一把。
“若是不通医理的人盯着有用,我现在就让全长安的人来围着。”谢云嫣平静道。
看着月韵面色涨红,她揉了揉脖子,叹了口气。
算了。
冲她发什么邪火,这事本来也和她无关。
“你刚刚说,箭矢上发现什么了?”她调转话题。
月韵从贴身荷包里掏出一物,挡住他人视线,递到了谢云嫣面前。
那是一枚锋利的箭矢,上面血迹斑斑,泛着诡异的蓝黑色。
谢云嫣用旁边的粗布包着手,在月韵的示意下,将箭矢迎着光,转了个角度。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用阴刻,刻着一个草书的邵字。
若不是苏钰的血沾染在了上面,这个字可以说根本不会被发现。
“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谢云嫣看着月韵。
月韵摇了摇头:“除了主子和姑娘,只有陈兄弟和我知道。”
她原以为现在只是邵菀和苏黎这对狗男女勾搭在一起,撑死了再加上周氏和赵氏两个毒妇。
却没想到,前世在背后偷袭,害死了她父亲,冒领军功的邵菀之父——邵城,也这么早就和靖国公府搭上了线。
怪不得当年父亲的死因被一句带过,邵城受封得这般顺利。
原来,是因为攀上了这样的一颗高枝!
“此事,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谢云嫣闻了闻箭矢,“上面淬了一种野草的汁液,能够让伤口血流不止。不过你放心,有赫连侍在,用针灸就能克制。”
无凭无据,现在把这枚箭矢拿出去,只会让人以为他们是恶意诬陷邵家。
毕竟在外人看来,邵家只和谢家亲近,和靖国公府没有半点交情。
这一点,月韵自然能想得到,所以很慎重地向谢云嫣保证,绝对闭口不提。
可谢云嫣比她想得更深一层,那就是,对方甚至还有可能反咬一口,说是苏钰自己伤了自己,将黑锅栽在了苏黎和邵家身上。
这种想一想都恶心的阴谋诡计,是苏黎最擅长的。
谢云嫣握紧了箭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现在最重要的,要尽快让苏钰痊愈。
但邵家和苏黎……
“月韵,你和你的兄弟们,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她说道。
“若是能帮上主子,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用这么紧张……”被她突然严肃的态度一震,谢云嫣忽然有点儿想笑,“你们伪装成乞儿或者走卒,去把杨夫人在寒潭寺遇到神医,足弊之症被治好了这个消息,传递给邵家。”
你们不是暗通款曲吗?
那我逼得你们不得不把关系挑明!
这里毕竟是义诊棚,在苏钰情况稳定之后,谢云嫣等人又重新开始替等待多时的百姓看诊,忙得和陀螺一样,只能抽空看一眼他。
这期间,苏钰清醒过几次,只是因为谢云嫣在药中加了安神之物,人还是迷迷糊糊的,只是看谢云嫣一眼,就沉沉睡去。
即便是在睡梦中,他的身体还是因为伤口的抽痛而不自觉地轻颤,可是谢云嫣没办法,现在这个情况。
如果贸然上了止痛的药物,又或者是让赫连侍用银针止痛,都会影响阴阳生死针和药物的效果。
终于,在晚饭时分,苏钰的情况逐渐稳定。
谢云嫣让其他人分批去吃饭休息,顺便让丫鬟给谢夫人交代一下这里的情况,省得见她彻夜不归,谢夫人着急。
而她也抓紧时间,吃了点饭,又靠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
“今夜只能靠你我守在这里。”听见赫连侍的脚步,谢云嫣睁开眼睛,“待此事过去,我一定重重酬谢。”
赫连侍皱眉:“谢小姐,为了完成赌约,你让我杀人都行,何必又说这话——再说,我要是为了酬劳,眼睁睁地看着病人在我面前死去,那我还是人吗?”
听了这句话,谢云嫣倒是不知道要怎么往下说了。
他虽然为赌术而离开师门,但却能在如月楼那种地方坚守本心,只走自己的道,称得上赤子心性这四个字。
怪不得段神医一直在等他回来。
“不过……”赫连侍嘿嘿一笑,搓了搓手,“您要是愿意趁这会儿教教我那枫叶是怎么摇出来的,可就再好不过。”
义诊棚中有些尴尬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知道他是在缓和气氛,谢云嫣故意沉下脸:“想得美,万一你学会了之后连夜跑回如月楼,我不是亏大了?还不赶紧去看看药熬得怎么样了。”
赫连侍夸张地哀嚎着去旁边看药,谢云嫣笑着摇了摇头,走到苏钰床边想去看看情况,却发现苏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清醒,静静地看着他们。
“你醒了?”谢云嫣问道。
苏钰露出淡淡的笑容:“谢云嫣,多谢你。”
从他口中念出的「谢云嫣」三个字,差点儿就让她一个撑不住,就流出泪来。
前世他们两个针锋相对,苏钰曾找机会私下与她长谈,直言苏黎对她只是利用,并非能够携手一生的良人。
那时,他便是这样郑重地唤她的名。
可惜前世的谢云嫣那样傻,将苏钰字字肺腑之言,当成了挑拨离间。非但不领情,还怒斥他一番,事后还挖了不少陷阱逼着他跳。
眼前起了水雾,谢云嫣为了掩饰,连忙装作查看情况似的,低下头观察苏钰身上的伤口。
却突然发现,苏钰身上的刀剑伤,全部集中在不致命的地方。
以苏钰的身手,寻常杀手完全进不了身才是,更别说身边还跟着几个暗卫。
难不成,苏钰这是……

第36章  绿茶苏钰
她立刻掀开了他身上的被单,重新查看伤口。
果不其然,除了后心的一箭外,剩下无论是箭伤还是利器伤,都是看着吓人,可又正巧避开致命点。
“发现了?”苏钰轻声问。
谢云嫣没有回答,只是又细看他那两处箭伤。
她现在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苏钰应该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中了第一箭,其他伤口,都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你就不怕一个意外,命丧于此吗?”谢云嫣声音里盈满了冰冷的怒火。
苏钰迟疑了一会儿,这才说道:“有还气丹在,不会有什么大事,况且,我也认识几个会医术的朋友。”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相信你。”
他双眼里赤诚的光,让谢云嫣再一次乱了心跳。
但不知为什么,看到他脸上的轻笑,她心里更是烧起了一把莫名其妙的怒气。
怎么感觉自己像是自投罗网一样。
谢云嫣站起身,不发一言的就往外走,准备让赫连侍守着,自己去冷静一下。
见她要走,苏钰撑起身子,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发出了一声闷哼。
谢云嫣头大如斗,只好停住脚步:“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万一……万一赫连侍的医术不好,救不了你怎么办。”
她岂不是又要后悔一辈子?
苏钰似乎是痛得狠了,半晌后才示意她:“你过来点儿。”
他声音很虚弱,一点儿底气都没有,显然是一只脚还留在鬼门关里。
可即便如此,在最痛的那一瞬过去后,他的神情依旧是云淡风轻的从容。
心头一软,谢云嫣靠近了一些,让这个没有半点身为伤患自觉的男人说话不用太辛苦:“你说,我听着。”
“袭击我的人,一次不成,还会有第二次。只有这样,才能换得片刻清净。”
谢云嫣以为他会随便找个借口,比如一时不察,甚至身边人中被安插了叛徒,没想却是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谋划说了出来。
“为了世子位,苏黎视我为眼中钉,加上宫中发生的事情,他便认为我投靠了贤妃,想要帮着贤妃抢一个年幼皇子放在身边,最后夺取太子之位。”
“他对我下手,成了,靖国公府便只有他一个男丁,世子位绝对就是他的。不成,我身受重伤,也给了他和荣妃重夺圣宠的机会。”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但是谢云嫣已经明白。
“所以你干脆将计就计,让自己命悬一线。”谢云嫣说得艰难,望向苏钰的眼睛里盛满了晦涩的情绪,“如此,在短时间内,无论是苏黎还是荣妃。甚至和他们站在一条船上的邵家,都不敢再对你动手。”
毕竟,他们很看重自己的名誉。
若是和他们对立的苏钰总是生死一线,他们也避免不了被世人猜疑。
“那你为何不先下手为强,抓住苏黎被廷杖的机会,给他一份鹤顶红了事。”谢云嫣疑惑道。
这不仅是现在的疑问,更是前世的疑问。
苏钰的智谋,胜过苏黎千倍,只要他想,苏黎根本就不可能上蹿下跳这么久。
可他偏偏就没有主动下过手,唯有在意识到有人将要对自己下手时,才会动手反击。
“世子位,传贤不传长。光明正大的斗,我随时奉陪。”苏钰提起此事,不齿地微皱眉头,“背地里耍这些小聪明,并非君子所为。”
谢云嫣心情复杂。
总感觉自己也被骂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是女子,本就不在君子行列,又理直气壮起来。
苏钰此人,真的没有愧对他的名字,光风霁月,坦坦荡荡。
忽然想到了重生后两人第一次见面,谢云嫣恍然大悟:“所以那夜刺杀梁王也是?”
荣妃所出的三殿下,便是梁王。
“是梁王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嫁祸到了当夜去暗市为父亲求药的我身上。”
说到这儿,苏钰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沧桑:“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尤其是和我血脉相连的兄弟。但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不是你的错。”谢云嫣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声音凝重,“是苏黎,他狼心狗肺,是一条十足的白眼狼。”
“你不要这样说他,我知道你二人曾有婚约,苏黎只是被权利蒙住了眼,本质还是个好人。”
苏钰知道,这时候若是顺着谢云嫣的话。
反倒会让她觉得自己是抓住机会就说对手坏话的小人。
相反,以进为退,才会让谢云嫣心底对苏黎的成见更深。
果不其然,谢云嫣再抬起头时,脸上的厌恶怎么藏也藏不住:“我已经和他退婚,还请苏公子不要这样说。”
连称呼都换了一个。
苏钰歉然道:“是我不好,可谢小姐这样好的女子,无论谁娶了你,都是三生有幸。”
才不是。
她只是一个侥幸得到赎罪机会的恶人。
谢云嫣眼底酸涩,不争气地又想流泪了。
苏钰这样真心实意地称赞她,可她听了一点儿都不开心,只替他觉得难过。
“你的药应该好了,我去帮你看看。”谢云嫣站起来,低着头,快步从床边离开。
苏钰已经看出她情绪不对,本想开口再安慰几句,想到她之前对苏黎的痴情样子,还是放弃了。
欲速则不达,也得给她留下一个缓和情绪的机会。
谢云嫣前脚刚走,赫连侍后脚便端着药进来,看着苏钰喝下后又替他针灸一次,见他安稳睡去,便去了义诊棚边的小棚子里,继续研究医理。
两个棚子间只隔了一层油布,就算苏钰只是咳嗽一声,他都能在声音落地之前赶过去。
一个黑影就在这时,悄无声息地钻进棚子,站在了苏钰旁边。
本应熟睡的苏钰眼睛都没睁开,嘴唇微动:“办好了?”
“是,皇上听说了主子的伤势,派属下带了宫中秘药。若不是按您吩咐的说了城中恐有异动,可能要亲身过来接您去医治。”穿着夜行衣的暗卫恭敬地跪在床边,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玉瓶。
“收回去吧,我且得在这儿呆几天。”苏钰面对这样大的圣恩,声音里竟带着浓浓的不屑,“国公府里怎么说。”
暗卫虽然不理解为何苏钰非得到这里医治,并且不像往常那样用秘药尽快康复。但对他来说,主子的命令不需要质疑,只需要遵守。
“如您猜想一般,那两位在四处送礼跑门路。只是谢小姐似乎想通过月韵,将此处有神医的消息传给邵家,您看,是否要让月韵阻止此事?”

第37章  好戏开锣
“告诉月韵尽力去做,你安排几个人,帮她一起。”
暗卫有生之年,头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听力。
这谢云嫣明显是要通过邵家帮苏黎,主子为何不拦,甚至还要帮她?
难不成是被下了迷魂药吗?
“听不懂话吗?”苏钰终于睁开眼睛,斜瞥了暗卫一眼。
这一眼中含着的冷意,让常年在生死边缘游走的暗卫汗毛倒竖。
“是,属下听令。”他死死低下头,应道。
“还有,找个机会处理掉那条漏网之鱼,做成被废物杀人灭口的样子,把头送到邵城桌上。”
说罢,苏钰重新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像沉睡一样轻缓下来。
暗卫行了叩头大礼,身形一闪,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引入了寒潭寺漫无边际的夜色中。
……
后半夜,已经调整好情绪的谢云嫣过来,和赫连侍换了班。
她搬了床褥子,在苏钰床边铺了一个简易地铺,盘腿坐在上面,闭目养神。
饶是已经知道他只有一处致命伤,谢云嫣心里还是不安稳,隔一会儿就要起来看看他是否发烧,伤口是否化脓。
好在药物起了作用,最凶险的这一夜,最终还是平安度过。
鸡鸣时分,睡眼惺忪的闻秋赶过来,让谢云嫣去歇息一会儿,准备用早膳。
谢云嫣怕打扰了娘亲,并没有回去寺院后落脚的厢房,而是信步走到了放生池边,看着东方慢慢升起的朝阳。
亲眼看日出,总会让人感觉世间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死后重生,差点又看着苏钰死在自己面前,这些不好的情绪都被耀眼的日光压下,藏到了心里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
或许是日出,或许是因为昨夜和苏钰的相处,让谢云嫣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不用太过担忧未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已经知道那些人的画皮之下隐藏着的黑心黑肺,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谢云嫣在放生池边一站,就站了小半个时辰。
直到双眼被阳光刺得有些发痛,这才慢慢收回视线。
月韵快步而至,沉稳道:“姑娘,邵菀来了。”
谢云嫣回头,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倾城倾国的笑容:“终于来了,将我新制好的三枚养气丹给赫连侍,告诉他找机会送给邵菀。”
为了在苏黎面前表功,更为了让自己能抓住这个机会跻身长安的贵族圈子,你终于迫不及待地跳了进来,我的好妹妹。
既如此,不为你准备一份大礼,那就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失职了。
谢云嫣去和刚刚起床的娘亲碰了一面,说这里药材缺失,自己得回长安城一趟,叮嘱娘亲出入一定要有人陪伴,饮食也要注意等等。
说的谢夫人无奈苦笑:“云嫣,娘还是赶紧给你找个好儿郎,入赘或者你嫁过去都好,你这关心人的功力,还是让别人尝尝吧。”
面对这种调笑,谢云嫣非但没有像其他小女儿家一样面色绯红,反倒是认真思索:
“娘,这事还是等您生下肚子里的弟弟再说吧,家里人手少,只能顾得上一头。”
谢夫人:“……”
她的女儿,性格还真是独树一帜啊。
“对了云嫣,你婶母使人来信,说莲姨娘被送回家后,吞金自杀了。”谢夫人低头合着茶盏,轻轻说道,“京兆查验,莲姨娘体内有大量砒霜,已经将她全家和那个订过娃娃亲的表哥一起收监了。”
谢云嫣心里「突」的一跳:“怎么……”
怎么这么快?
那她精心布置下,要让莲姨娘尝尝前世娘亲被毒草汁液入体的痛苦的计谋,岂不是白费了?
她早已习惯了缜密布局,要让这些仇人统统尝过前世谢家所受苦楚,然后再送他们上西天,却没想到在不少事上,竟被抢先了一步。
难道……这些事的背后,都是娘亲?
思及此,谢云嫣忽然抬头看向了正好放下茶盏的谢夫人:“娘亲,您觉得莲姨娘是自作孽不可活吗?”
谢夫人放下茶盏,沉思一瞬,点了点头:“她做下那些事,有这般下场,确实是自作自受。”
这话猛一听,确实是没错。
婚内通奸,还妄图以血脉混淆之子来抢夺大伯家产,的确是死罪。
只不过,谢云嫣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她看似刚硬,夫君死了、女儿的婚事也没了,还撑起谢家的一片天。可实际上是个心地良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人。
因此,在谢夫人看来,被逐出谢家二房,发配原籍并暗中严加看管,已经是对莲姨娘很重的惩罚了。
但如果是同样带着血海深仇重生而来的话,娘亲这样反常的看法,就解释得通了。
她的那句话,也和谢云嫣问的那句话一样,是同时适用于前世和今生。
谢云嫣一直注视着娘亲,当然也没错过她在自己问完话后,放下茶盏那微微颤抖的手。
“你不是晚上还要赶回来吗?”见女儿只是看着自己,谢夫人微笑着疑惑道,“再不动身,你晚上可就出不了城了。”
谢云嫣回神,故作轻松道:“左右莲姨娘也不会再生事了,娘亲您要是无聊,就让绘春给您念话本子听吧,女儿先去忙了。”
至于要不要和娘亲把话说开,还是等绘春把消息打探清楚再说吧。
……
靖国公府中,赵氏正听着邵家人送来的京郊神医的消息,忽然有人来报,谢云嫣到访。
“撵出去!她害我们国公府丢脸丢得还不够多吗!”赵氏狠狠一甩袖子,气得脸都扭曲了。
“娘……”被抬到软塌上卧着的苏黎皱眉,“您还是见见吧,说不定她就是来送药方的呢。”
因为苏黎的劝阻,赵氏冷静了下来,抿着唇寻思了半天,艰难点了点头:
“也好,这丫头估计也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到好亲事,要向我们低头求和了。”
不过,谢云嫣把他们害成这样,哪怕是求和,赵氏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让她进门。
赵氏曾听宫里出来的嬷嬷说过,以前惩罚被打入冷宫的妃嫔,最常用的一招就是给她们灌许多水,吃到要撑得吐出来的程度,关进一个没有马桶的黑屋里。
一个养尊处优的人,在众人面前方便,足够让她们精神崩溃,甚至有脆弱的妃嫔,当场发疯。
赵氏就要让谢云嫣自己选,是被这样羞辱,还是再也进不了国公府的门。

第38章  邵菀入局
不仅如此,在得到药方之后,她还要让人将此事在长安城中大肆宣扬,人尽皆知。
看她这个谢家大小姐,还能不能那么傲。
要不是留着谢云嫣有用,赵氏恨不得给她下点毒药,一了百了。
谢云嫣被带到了一间简陋的小房间里,她看着屋里桌椅上的灰尘,没有坐下,而是站在窗边,看着国公府郁郁葱葱的花园。
她想起过去,赵氏说喜欢牡丹,她便一掷千金,找遍人脉去搜集各种各样的牡丹,移植到国公府花园中,让那年赵氏生辰的牡丹宴,名动长安。
那时赵氏没有提过她一句好,只是矜持地笑着,接受身旁贵妇们的赞美和艳羡。
她却觉得,自己这个准儿媳为婆母长脸是分内事,甘之如饴。
苏黎也常说,赵氏和自己都记着她的好。但因为对她期望太高,所以希望她付出更多的努力,做得更好。
还说,会一生一世待她好。
然而……然而!
谢云嫣闭上眼睛,感受着锁骨和右手处撕心裂肺的疼。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抬手,用指腹从随身携带的青玉小盒中沾了点口脂,均匀地抹在了唇上。
红的像是盛放的牡丹,也像是索命冤魂。
艳丽绝伦。
谢云嫣已经做好了赵氏会对自己不闻不问的准备。
然而一炷香之后,居然有人送茶和点心过来。
送东西过来的是国公府新买回来的一个小丫鬟,谢云嫣很眼生,这小姑娘看着也就十五六岁,杏眼桃腮,又生了一双勾魂眼。
多半是靖国公病中,没有人管束苏黎,他自己做主买回来在书房「服侍」自己的。
小丫鬟极其不敬地上下打量一番站在窗边的谢云嫣,啪地把红木茶盘往桌上一扔:“夫人让我送来给你的,赶紧吃。”
她眼睛里闪动着恶毒的光,心想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大小姐,面对这样的轻慢,一定会生气,这样自己就可以借机羞辱,也算在夫人面前立功。
若是谢云嫣低眉顺眼地接了,那就证明她不过是个软柿子,嬷嬷们教训丫鬟的手段,今天自己也可以试试了。
然而,谢云嫣连动都不动,只是抱着双臂,静静地站在原处欣赏风景,注意力一丝一毫都没分给她。
仿佛她只是屋里一件不起眼的物件儿。
小丫鬟心里生气,故意斟了一盏茶,莲步轻移,端到了谢云嫣面前,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忽然手一松,杯子掉在地上,水撒了一地,将谢云嫣樱桃红的裙摆也打湿半扇。
“哎呀,奴婢手滑,不小心将给您的茶弄洒了。”她假意道歉,“可夫人就只让给您一个杯子,碎了,就没得用。”
她脸上再也掩饰不住得意之色,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茶壶,又点了点地下那滩水:
“这地是奴婢每天都打扫的,干净得紧,您要是不想和粗人一样对壶牛饮,趴在地上喝,也不是不行,就像……”
话还没说完,谢云嫣转过头,眼风浅浅地带了她一眼。
只一下,就让丫鬟感觉自己像是被利器划过脖子。
然后,谢云嫣忽然就笑了起来。
丫鬟双腿牢牢钉在地面上,想逃,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谢云嫣笑着笑着,忽然一发狠,猛地把手边的花盆给摔到了地上,猛地掐住了丫鬟的脖子,红唇凑到她耳边,呵气如兰:“给你个机会,让赵氏马上来亲自见我。”
“不然,她这辈子别想见到药方。”
她松开手,轻轻拍了拍丫鬟的脸,嘴角的笑意越发甜美:“滚。”
丫鬟这才回过神来,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都不看再看谢云嫣一眼,连滚带爬地出了门。
太吓人了,刚刚……刚刚她差点儿就没命了!
家里夫人整治姨娘时就已经很可怕了,没想到这个传闻中柔柔弱弱的谢云嫣,比十个夫人加起来还要可怕。
难道这就是豪门贵女的真面目?
刚知道自己被有望继承世子位的二少爷挑中。
在书房近身服侍时,小丫鬟是存了鲤鱼跃龙门的心思的。
毕竟她长得那么好,又能作小服低地服侍人,那些不如她的高门小姐不过有个好出身,就能像使唤狗一样的使唤她。
她一定要抓住机会,在二少爷身边挣出自己的地位。
在知道谢云嫣曾于苏黎有婚约,谢家现在又落难,并且夫人每次提起她都恨得咬牙切齿。
小丫鬟就抢了给谢云嫣送茶点的机会,想奚落她一番,好向两位主子表忠心。
却没想到……
小丫鬟被吓破了胆,连赵氏正在见客都没注意,懵懵懂懂地就闯进了屋,将谢云嫣的话复述了一遍。
没用的废物!
赵氏剜了她一眼,给自己贴身的嬷嬷使眼色,让她赶紧把小丫鬟拖走。
坐在赵氏身边的,是一身淡雅衣裙,显得极其娴静的邵菀,她见嬷嬷拖走了小丫鬟,浅笑道:
“夫人不然还是见见姐姐吧,说不定她手里真的有能够治好国公爷的药方呢。”
“嗐,谢云嫣她惯会虚张声势,不用理她。”赵氏笑着拉起邵菀的手,“再说了,有什么药能比神医弟子亲自针灸来得管用呢?”
这次进靖国公府,邵菀的地位和先前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之前她来,只能偷偷地从侧门进府,还要对着赵氏百般讨好,看她眼色行事。
而现在,她可是被赵氏奉为上宾。
她一个字都不用说,赵氏为了讨好她,就邀请她待会儿偷偷去看谢云嫣丢脸。
谁让她现在要比谢云嫣这个空有名头的大小姐,更有价值呢。
“夫人,我都跟那位神医弟子说好了,您照顾国公爷劳累,让他也给您开副方子,不但调理身体,还能美容养颜。”
邵菀亲亲热热地拉着赵氏的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两个人是亲生母女。
“哎呀,还是我们菀儿有本事。”赵氏大喜,语气更是热络不少,“能请神医上门看诊,连杨阁老的夫人,都需要自己亲自去拜访神医呢。”

第39章  压制赵氏
过去,赵氏对邵菀很有些看不起。虽然邵家也投在梁王麾下,说到底,不过他们家有几分运气,本质上就是乡野村夫。
但现在不同,她能请动治好了杨太太足弊之症的神医弟子,显然是有能力,又会做人。
邵菀谦虚地笑着:“这哪儿是我有本事呢,分明是靖国公府的面子大,才能让神医亲自上门。”
说完这句话,她取出一只手掌大小,雕刻着精致云纹的盒子。
赵氏疑道:“这是何物?”
邵菀揭开盖子,示意赵氏往里看:“此乃段神医亲手制的养气丹,是前朝皇室密藏之方,内服可补充气血,加水调成药膏,外用可生肌止血,我特意从那位神医弟子手中讨要了两枚,送给苏黎哥哥。”
“您看,他还写了用法在这里,一颗可以分为五次使用。如果是外用,一次就能让伤口不再痛痒,内服加外用,两颗用完,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在赵氏身边服侍的大丫鬟春分听了,惊讶地道:“居然这么神奇?邵小姐为何不多要一点,留给公子以防万一。”
邵菀没说话,只是笑盈盈地看了她一眼。
苏黎被下人扶着进来,接话道:“养气丹比我们靖国公府的还气丹还要难得。听说,就连先帝向神医讨要,都只要来五颗。
除了自己御驾亲征后用过一颗,剩下四颗至今还藏在太医院的密盒中。估计这位神医弟子手里的,也不会超过这个数。”
说罢,他转向邵菀,眼里和声音里的温柔都能拧出水来:“菀儿,多谢你,你这两枚养气丹,可是长安城中绝无仅有之物。”
到这里,屋内众人,包括赵氏在内,全都对邵菀更高看一层。
不说赵氏,即便是让靖国公亲自相邀,他们对能否请动那名在城外义诊的神医弟子都难以保证,更别说拿到如此珍贵的养气丹了。
以前只知道邵菀心思缜密,又懂得韬光养晦,借谢云嫣之势往上爬。现在看来,她还是非常有人脉手段的。
有邵菀在这儿,谢云嫣是注定被比下去了。
就连苏黎,都有些可怜谢云嫣了。
好不容易得到了皇帝的青眼,没得意两天,就被邵菀踩到泥里。
啧啧啧,这就是命不好,人又蠢。
邵菀为了巴结他人,早就锻炼出一身会做人的本事,这次过来,给府中上下都准备了礼物,哄得大家交口称赞。
期间也有和国公府有交往的几家贵妇过来探望赵氏,见到邵菀都十分吃惊,赵氏也不掩盖,每来一个人就要说一遍邵菀请动了神医弟子的事情。
顺便还要再踩一踩谢云嫣,说她不知道从哪儿的赤脚大夫手里买了张药方,巴巴地跑过来献宝。
这么一来一往,邵菀直到用完午膳,才上了回家的马车。
马车上,她摆弄着手上赵氏送给她的翡翠镯子,气定神闲。
没想到在发愁怎样才能踩下谢云嫣时,竟通过后门处几个闲磕牙的乞儿,知道了杨夫人足弊被云游至此的神医弟子治好的消息。
真是瞌睡碰上了枕头。
连老天爷都站在自己这里,邵菀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只是开口请求,那名治好了神医弟子便一口答应到靖国公府出诊。
本来她都不知道养气丹是什么,还是神医听了她说起苏黎的情况,主动拿出这几枚丹药送给她。
邵菀非常清楚,得到了皇帝的青睐,再加上千里奔波求来的药方。哪怕谢云嫣把苏黎弄得命悬一线,靖国公府不会放弃她。
这也就意味着,她虽然得到了赵氏和苏黎的信赖,也不能风风光光地嫁给苏黎,成为世子妃。
她必须比谢云嫣更有手腕,才能让靖国公府坚定地选择自己。
现在,她终于做到了!
有神医弟子和这两枚养气丹,别说靖国公府,就连皇帝都必须得对她好言相待。
谢云嫣,你就等着跪在我脚下吧。
……
送走邵菀之后,稍稍平静的赵氏才想起被遗忘在小屋里的谢云嫣。
按理来说,人不可能这么久不喝一点儿水,吃一点儿东西,端过去的茶点中她还嘱咐人加了料,怎么会到现在了都没动静?
在屋里绕了两圈,赵氏实在忍不住了,亲自过去打探情况。
一推门,就看见墙边站着的高挑纤细的身影,像是屋里生长出的一株青竹,脊背挺得笔直,无论风雪多大都不会弯折。
随意中透出了骨子里的高贵优雅。
赵氏出身一个没落世家,眼光极高,看人最先看的就是姿态是否端庄。
即便对谢云嫣厌恶透顶,她也不得不承认,京中贵女之中,能在这方面比得上谢云嫣的没有几个。
“你要去净房吗?”赵氏站在门口,等待着谢云嫣向自己摇尾乞怜。
然而谢云嫣却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别说哀求,连前来求和的歉意都没有。
“你会让我去吗?”她反问。
“还算有脑子……”赵氏嗤笑,“你给我们靖国公府找了这么多麻烦,这是你应受的惩罚。如果你肯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答应让你把药方献上来。”
谢云嫣仿佛没有听到,看着桌上早已冰冷的茶点,一言不发。
赵氏怒火一阵一阵往上窜,她最看不惯的就是谢云嫣这幅清高的死样子。
“我跟你说话你听到了没?你要不想明天全长安都知道你出丑,就给我跪下——”
话没说完,就感觉面前风一样掠过一个影子,还没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按着脖子,死死的固定在墙上!
赵氏瞳孔一缩,惊恐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谢云嫣。
她想干嘛!
谢云嫣单手就能握住的纤弱手臂此刻犹如铁钳。
无论赵氏如何挣扎,都精准地压住她的大穴,让她感觉只能呼吸到微弱的气息。
“你——”赵氏刚说出一个字,就感觉脖子上的力道加深。
谢云嫣水波流转的眸中渐次染笑,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你真以为,我看得上区区苏黎?苏赵氏,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第40章  赵氏胆寒
“只要我想,靖国公府根本拦不住我,我之所以一直默不作声,是因为,我相信真心待人,终究会被真心回报。”
“是你们让我明白,原来世间,有一些人只会往死里践踏别人的善意,用别人的血肉来供养自己。”
“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点认清你们的真面目,否则,就不会被你们作践至此!”
谢云嫣一字一顿,像是要把两世的仇恨和压抑,尽数发泄出来。
“我今日来送药,是报答国公府曾对谢家施以援手,让我们母女不至于被骗得倾家荡产。你既然不要,那从此之后,就不要怪我恩断义绝。”
谢云嫣的语气越来越平淡,目光里几欲噬人的阴鸷也慢慢消散,像是将某种复杂的担子卸下一样。
看着这样的谢云嫣,赵氏打了个冷颤,头一次在考虑作践谢家,要拿他们当垫脚石的决定是否错了。
但这个念头快得像是一道闪电,赵氏哼了一声:“你赶紧放开我,不然我就喊人,把你打出去!”
“喊人?”
谢云嫣戏谑的反问。
她是笑着的,但这笑比三九寒风还要冷,哪里还有往日在赵氏面前温婉卑微的样子。
“这杯水你放了什么?泻药?”伸长了手臂从桌上拿起了茶壶,谢云嫣慢慢贴近了赵氏的嘴,“你不是要喊人吗,怎么不喊呢?”
赵氏伸手抓挠,她不知谢云嫣到底怎么做到的。明明她呼吸只是轻微不畅,可一想大声喊话,声音就不受自己控制,一丝儿都漏不出来。
在小丫鬟把茶倒出来的那一刻,谢云嫣就从原本应当清苦的茶香里,嗅到了一丝违和的甜腻。
精通医理的她自然认出,那是属于泻药和失声药的味道。
这种失声药虽然只能让人一天之内说不出话,但是此后一个月内,声音都会嘶哑难听,让人厌恶。
只是,她不明白。
一味失声药就足够让她丢脸,为什么还多了泻药?
这个疑问,在赵氏趾高气扬地推门进来时,得到了解答。
在明白之后,她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好笑。
——居然真的有人,能自大到这种地步。
还没看明白,现在谁才是站在掌控位的强者。
见壶嘴马上就要塞进自己嘴里,赵氏再也撑不住,用力摇着头,手脚并用地挣扎。
却被谢云嫣更用力地按在墙上。
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知道?”
是有内鬼?还是?
“当然……”谢云嫣轻声道,“我还知道,现在外面马上就要来一位贵客,等着你身边的奴婢,将她带到此处,亲眼目睹我被你羞辱的样子。”
接着,她手一松,茶壶坠落在地,碎片在赵氏腿上划出血痕。
慢条斯理地从头上取下一根锋利金簪,在对方脸上滑动,谢云嫣道:“如果是我,我会让人把你今日来过府中的事情死死瞒住,看着你志得意满地登上高位,再揭穿你曾经有多卑微不堪,最后借此机会推说你受不了打击,自绝而亡。”
赵氏越发惊恐,她终于相信,在宫中将苏黎打成那个样子,并且又借此让国公府和荣妃都失了圣宠的人——
真的是她最看不起的谢云嫣。
谢云嫣美目微微眯起,手中的簪子在赵氏身上的致命处来回游荡,宛若在思考从哪儿下手杀了她。
眼见赵氏到了崩溃的边缘,却猛地松开了手,冷眼瞧着赵氏滑落在地,劫后余生的大口喘息。
赵氏往后挪动,确保谢云嫣一下抓不到自己,才强迫自己冷静,注视谢云嫣:“我告诉你,你这药方,我不稀罕!”
谢云嫣挑眉:“因为邵菀?”
这四个字说完,赵氏像见鬼了一样,颤抖道:“你怎么会知道?!”
“这很难猜吗?”谢云嫣歪头,天真道。
即便她没有刻意给邵家放出消息,邵菀背地里也没少搜寻药方,想借此机会让赵氏更看重自己。
听出谢云嫣语气里对邵菀的轻蔑,再想想自己刚才对邵菀的奉承,赵氏心里膈应极了,就感觉自己比谢云嫣地位低下。
她嘲讽道:“你别以为皇上赏了你,你就能傲起来了。现如今,邵菀的地位已经稳如泰山,长安第一贵女的名号,很快就要归她了。”
这称呼,曾经是不少人暗地里称呼谢云嫣的。
“她给你带了什么。”谢云嫣跟她多说一个字都觉得恶心,直奔主题。
那些虚名,本就是身外之物。
她只想得到更多的权势,更多的金钱,好将娘亲和未出世的弟弟养得白白胖胖,保护好自己的亲人们。
赵氏稳了稳神色:“你知道城外来了位神医弟子,治好了杨夫人的足弊之症吗?”
见谢云嫣神色不动,赵氏以为她跟杨阁老府没有交情,不知道这事,洋洋得意:
“也对,你不过就是个破落户,怎么可能知道阁老夫人的事。我告诉你,邵菀轻而易举地将那位神医请来替国公医治,还带了两枚举世难寻的养气丹。”
“今日还有不少高门大户的夫人来探望我,她们也全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谢云嫣听到这里,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抚掌大笑出声。
“有趣,真有趣。”她优雅地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花,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我手里这药方是何人所出?”
赵氏不明就里,却不妨碍她阴阳怪气:“有些人只会做无用功,跑那么远的路,去求一个无名无姓的江湖郎中。有的人,随便一出手,就能请动连阁老府都请不动的神医弟子,这啊,就是命,不得不认。”
“国公夫人,不如我们打个赌。”谢云嫣手指绕着一缕头发,“就赌,那位神医弟子,不会让靖国公痊愈。”
赵氏厌恶地看着她:“少在这儿口出狂言,你……”
谢云嫣根本就没听她的话,自顾自地抬腿就离开了这间满是尘土的小屋。
虽然谢云嫣今日的行径又疯又狠,气场强大的让她两股战战,可就这么让她耍了一通威风就走,赵氏如何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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