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老师站在人群中,竖起食指压在嘴唇上,示意她保密。梁昳了然,笑着点头。等梁昳坐在座位上贴笛膜的时候,碰碰转述了指挥老师的设想——大家先提前合两遍歌曲,等到老师的女朋友来探班时,假装排练,演奏求婚的选定曲目。“没问题,是大合奏吗?”“嗯,是我们之前排过的曲目,合起来快。”
他默默看着她,看她跟周意乔约好了试课时间,点开自己的手机,让周意乔加她微信,方便联系。
周意乔面露难色:“学校不让带手机。”
“那——”梁昳想了下,说,“你把手机号给我,到时候我联系你。”
“好。”周意乔把号码告诉梁昳,并道,“我微信也是这个号码。”
“好。”梁昳顺手把号码输入微信搜索框,点了添加好友,“你回家通过一下。”
周意乔点头。
“那个……”周景元突然举手,对梁昳说,“梁老师,要不加一下学生家长的微信吧?方便沟通。”
梁昳抬头,正对着他一脸的志在必得,她心里不忿,又不好发作,只面上浅浅道:“等试完课再说吧。”
缓兵之计,偏不如他所愿。
梁昳对周意乔说:“回头让林老师把我的号码写给你。”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有的是办法联系,加不到你这小叔头上。
只是没料到,他会有人帮。
“要不你加一下景元吧?”佳雯想到周意乔的父母有时候忙起来,顾不上孩子,连学校活动都鲜少参加,经常由周景元代劳。周意乔在学校不能用手机,又是未成年,很多事情需要大人拍板拿主意,这个时候周景元自然是不二人选。于是,她提议,“或者待会儿我把你的名片推给他。”
佳雯并不知道梁昳跟周景元的过结,单纯从中间人的角度给出两个两全其美的选择。梁昳眼下跟吃了黄连的哑巴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
周景元自然要捡这个便宜,顺着佳雯递的杆顺着往上爬:“现在加吧,万无一失。”他经历过“夜长梦多”,断不会把现下绝好的机会葬送。
电话可以挂断,学生家长的微信总不能拉黑吧?他早就打定了主意,不管是死皮赖脸还是死缠烂打,今天都要加上微信。
他倾身靠近,隔着圆桌把手机递到梁昳面前。
梁昳看着第二次在她眼前亮起的这个屏幕,侧头看佳雯一眼。
佳雯冲她扬扬下巴:“加。”
梁昳只好照办,心里一百个不情愿,连验证信息都懒得填。周景元拿回手机,立刻通过了好友申请。
周景元的微信名规规矩矩用了名字,头像刚换不久,是一个拼成正方形的七巧板。
章芩退休后收拾了一遍家里,找到了周景元小时候去工厂时,老赵指导他做的第一件木头玩具——七巧板。周景元如今多少有些佩服当年的自己,猫在木工桌上一干好多天,又是画又是切割,还耐住性子打磨了好久,终于得了一副七巧板。
说起来,他拍了照片换头像之后,还引发了一波不小的回忆杀,发小和同学纷纷控诉那个时候的他靠着这副七巧板横行霸道了好久,不论是谁要玩七巧板,必定给他打饭端水,惟命是从。
现在,周景元早收敛了横行霸道的小霸王脾性,只是对于一些志在必得的,他依然很难让步。比如眼下,他打蛇上棍加上了微信,得到了一张明显与本人年纪不符的俯瞰众山小的风景照头像,以及一个由梁的拼音字母组成的微信名。
打铁要趁热的道理,半罐水的“木工”也懂。
周景元点出备注名修改,问梁昳:“梁老师的名字是?”
有人不顺人意的打算早泡了汤,偃旗息鼓道:“梁昳。”
“艺术的艺?”
梁昳时常在想,大抵是自己从小学竹笛又从事艺术工作的缘故,所有初次见面的人都会误以为她的名字理所当然是“艺”。
她的名字是已过世的爷爷取的,跟重男轻女的奶奶截然不同的是,爷爷格外宝贝她这个孙女。他不止一次对小梁昳说过:“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可是不管失去多少,你都要把日子过好。这样,即便我去了天上,看见你活得漂漂亮亮的,也会很高兴的。”
昳,是家人的美好祝愿。
“一个‘日’,一个‘失去’的‘失’。”梁昳更正他。
周景元看着她笑,夸道:“很别致。”
随后,周景元起身去柜台,招呼他们每人点一杯饮品:“来吧,我请客。”
佳雯笑:“这么破费?”
周意乔在背后拆台:“九牛一毛。”
周景元心情好,由自己侄子打趣,对梁昳道:“梁老师,你想试试新品吗?”
梁昳端起自己点的那杯,客气道:“我已经喝饱了。”
周景元给佳雯和意乔买了单,转身看见站在街边的梁昳,他走过去,问:“梁老师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说着,梁昳瞥一眼走过来的佳雯,扬声道,“陪我去买样东西。”
“去哪儿?我下午有课。”
“前面超市,几步路。”梁昳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挽住人胳膊直接拖走。
佳雯边走边叫停:“等等,还没打招呼呢!”
梁昳停住脚步,随她一起转身。佳雯跟周意乔、周景元“拜拜”,梁昳跟着胡乱挥了挥手。
梁昳其实没什么要买的,只是单纯想留佳雯说会儿话,加上她赶过来还没吃饭,于是进超市买了个饭团。佳雯才知道她还没吃午饭,怨她不早说,白白挨饿这么久。梁昳倒是无所谓,剥了包装纸在路边啃起来。
“你刚才是饿着了?”佳雯早觉出她不大对劲,喝着奶茶问她,“感觉你看我同学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梁昳“哼”一声,朝她道:“我没有临阵脱逃全是看在你面子上。”
“怎么个说法?”
梁昳把事情一一道来,讲完找佳雯讨公道:“你说我能对他有好脸色吗?”
佳雯听得哈哈大笑,不忘宽梁昳的心:“现在把信息一对,你说的这些事周景元绝对干得出,很符合他的个性。”
“你不是说他有情有义吗?我还以为是个行侠仗义的大侠,结果呢?又毒舌又小气,哪里有一点大侠风范。”梁昳狠狠咬一口饭团,气道,“骗人微信、找人不痛快的伎俩倒是很像街头充大哥的!”
佳雯听她吐槽,笑得东倒西歪:“难得看你这么生气,周景元真有本事啊。”
“你还笑?!”梁昳瞪她,“你到底跟谁一头的?”
“跟你跟你!”佳雯迅速端正神色,又道,“我问你,周景元最后有没有偏帮小静的五婶呢?”
梁昳仔细回忆那日的情形,坦言:“那倒是没有……”
“这不就结了。”佳雯笑眯眯地搂着她,“你不是说他是‘厂二代’吗?身上多少有点纨绔子弟的臭德性,其实人不坏。”
梁昳“哼”一声,不敢苟同。
纨绔子弟回到家,把梁昳的微信翻来覆去地浏览了好多遍,恨不能钻进她“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实在翻不出别的花样来,周景元试着把“昳”字输入浏览器的搜索框,很快,出来两个意思——
昳晡,dié bū,日过午偏斜,傍晚;
昳丽,yì lì,神采焕发,容貌美丽。
周景元意识到,这个字比他评价的“别致”更妙,当然还有人。
他自然记得他与梁昳初见的傍晚,她于落日下玉立的身影,像是一幅已然刻进脑海的油画。此后的每一次见面、每一场对话都着深了画上的颜色,只有她的身影是浓墨重彩中唯一的清丽,不染一尘。
周景元笑一笑,再次给她改了备注。
11 落日第四十六秒
周五是一整天的合排,梁昳一早到达民乐团。
一进排练大厅,所有人都望过来,把她看得一愣一愣的。她回头张望,只有自己一个人,又仔细瞧了瞧自己身上,没有沾什么东西,狐疑道:“怎么了?”
“快来!”碰碰兴奋地朝她招手,等梁昳走近,小声道,“密谋。”
不只碰碰,先到的同事全都神秘兮兮的,让梁昳摸不着头脑,问:“什么?”
碰碰尽量克制自己,靠近梁昳耳朵悄声道:“指挥老师今天要求婚。”
“哇——”梁昳睁大眼睛,眨了眨。
指挥老师站在人群中,竖起食指压在嘴唇上,示意她保密。
梁昳了然,笑着点头。
等梁昳坐在座位上贴笛膜的时候,碰碰转述了指挥老师的设想——大家先提前合两遍歌曲,等到老师的女朋友来探班时,假装排练,演奏求婚的选定曲目。
“没问题,是大合奏吗?”
“嗯,是我们之前排过的曲目,合起来快。”
“哪首?”
“《一生所爱》,”碰碰很难按捺住兴奋,凑到梁昳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据说是定情曲。”
“难怪。”
毕竟是保留曲目,大家都熟悉,按照指挥老师的要求,细节调整了两遍就过了。中场休息的空档,指挥老师把求婚花束藏到了打击乐身后最隐秘的角落里,确保女朋友来了不会发现。他还确认了好几遍裤兜里的戒指盒,一会儿又把戒指盒打开,看一看戒指在不在里面。
万事俱备,只等女主角登场。
每个人都既兴奋又紧张。梁昳不自觉地时不时望向厅门,虽然指挥老师派了专人在门口盯着,女主角一现身便会立刻通知排练厅,她还是忍不住,但凡门口有人进出都赶忙确认一眼。高哥更是跑去跑回,上了好几趟厕所,直言:“比上台表演还紧张。”
“你进进出出的我才是心脏病都要犯了,每次都以为女主角来了。”梁昳被他搞得都快神经衰弱了,只得自己转移话题来缓解紧张情绪,“跟你求婚的时候比呢?”
“说实话,我跟我老婆没这步骤,觉得合适就商量结婚的事,定了日子就去领证。”高哥自嘲缺少浪漫细胞,不过更多的是,“两口子过日子,脚踏实地的比什么都重要。”
“看待事物不要这么片面嘛。”梁昳笑,不敢苟同他的观点,“浪漫只是一种生活情趣,并不意味着不能踏踏实实过日子。”
“这么说,如果是你,也会憧憬这样一场盛大的求婚?”
“不需要盛大,但求婚,我还是要的。”
梁昳不是没有过憧憬,她也曾幻想那样的场景——自己和男朋友两个人,也许就在家里,不需要见证、欢呼与掌声,不需要额外的布置与装饰,也不需要催人泪下的生死誓言,真心的渴求和坦诚的愿望足以表达,未来都愿与眼前人共度。
指挥老师姓冉,刚过完四十岁生日。乐团的同事之前一直问什么时候能吃到他的喜糖,他都是说“快了快了”,大家都以为他被问烦了在敷衍,没想到是真的快吃到了。
今天,女朋友妙妙来找他一起吃午饭,人悄悄从后门进来。好在情报人员提前报告,指挥老师的站位又得天独厚,一眼便瞧见了人。妙妙不声不响坐在不起眼的地方,默默刷这手机等他们排练结束。
在一首国庆演出曲目排练结束后,冉老师迅速切换了手势,大家更换曲谱,随他一指令下,箫和琵琶奏响了前奏。
梁昳趁机侧头瞄了一眼,当真是定情曲,妙妙一听立刻放下了手机,托着腮仔细欣赏起来。
六分钟的改编曲目,如泣如诉,一弦一音仿佛话尽所有的愁肠与思念,听得人沉默又喟叹。
最后一个音落下,冉老师缓缓收回手。他望着听得出神的女朋友,默默走向她。他单膝跪地的一刻,妙妙终于反应过来,红着眼眶捂住自己的嘴。
冉老师从裤袋里第一百零八次也是最后一次掏出揣了一上午的戒指盒,轻轻打开,双手捧到妙妙面前。从梁昳的角度看过去,晶莹的钻石微微闪着光,一向镇定沉稳的冉老师捏着戒指的手抖个不停。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在等待一份公之于众的承诺,也在等待一声翘首以盼的回答。
“我要做什么,你已经猜到了吧?”冉老师笑一笑,开了口,声线不稳,仍坚持说下去,“我前面三十八年颠沛起伏,走过很多弯路,时常怀疑这辈子要一个人孤孤单单走下去了。我从没想到会在三十九岁这一年遇见你,我原本以为你不过又是一个从我生命路过的过客,像所有曾经路过的人那样觉得我是个‘孤傲又奇特’的怪人,可是你没有。你像一个巨大的宇宙包容了我,你欣赏我的好、我的才华,也接纳我的坏、我的怪癖,我觉得我终于安全了。”
“也许你会说‘太快了,我们才刚认识一年’,但是,我以自己四十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你——太慢了,你来得太晚了,我恨不得早一点认识你,恨不得更快一点与你共建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你呢?你愿意吗?”
午休时,碰碰和梁昳点了外卖在休息室吃,碰碰还在回忆方才冉老师为女朋友戴上戒指,两人相拥而泣的画面。
“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梁昳震惊于冉老师的真情表白如此打动人心,也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感动。
“实在太美好了。”碰碰说不出的羡慕,“让人好想谈恋爱、好想结婚啊!”
“冉老师那一跪谁撑得住啊!我一个大男人都差点哭出来。”高哥最近在减肥,捧着自带的蔬菜沙拉啧啧道,“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冉老师这一跪,千金难抵。”
“高哥,你怎么什么都能跟金钱扯上关系啊?”碰碰不满他突然而至的铜臭味,把自己关于爱情的粉红泡泡戳破了。
梁昳也皱了皱眉,揶揄他:“最近挣奶粉钱很辛苦吗?开始用钱作换算单位了?”
“我只是觉得冉老师太不容易了,奔事业奔到四十岁,终于遇到了一个知心人。”高哥大大咧咧的,知道她俩笑话自己也不生气,回想冉老师这一路,不免感慨,也很多感触,“说实话,是不是只要男人单膝跪地,女人都会很感动地说‘我愿意’?”
“你回家试试呗。”
“我是试不了了,老婆已经娶回家了。”高哥笑眯眯道,“要是我老婆当时也让我跪这么一下,我还是愿意的。”
梁昳跟碰碰对视一眼,交换一个眼神,两人瞬间明白对方都想起了高哥前段时间为了躲家务和带孩子来跟他们聚餐的事,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怎么的?不相信吗?”
碰碰口不对心地说:“相信。”
梁昳则一副看透他的表情:“我是男人,也愿意啊!”
高哥苦着脸,手指一指她:“梁昳,杀人诛心啊!”
梁昳不甘示弱,边笑边戳穿他:“高哥,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高哥抿住嘴,做封拉链的动作,不再多话,端着沙拉跑男同事堆去了。
等他走远,碰碰小声吐槽:“看来谈恋爱和结婚的对象也分人,不是每个男人都能让人产生美好希望的。”
梁昳被逗笑,打趣她:“只在冉老师求婚的时候充满希望?”
“哈哈哈——”碰碰乐不可支,道,“也不能这么说。我一直希望自己能遇到一个对的人,像冉老师遇到无条件接纳自己全部的那个人。”
“有一点难吧?”
“我也觉得。”说起来就泄气,碰碰无奈叹道,“能客观看待对方的优点和缺点,不觉得他是个怪人,真的很了不起。”所以,她们才会无比羡慕甚至嫉妒冉老师,因为他拥有了这样的伴侣。
“别泄气,多交友,说不定就遇到了。”梁昳倒是觉得没必要绝望,毕竟谁也说不准这辈子会遇到什么样的人。
“唉——”眼前的情侣越让人艳羡,就越让人嫌弃自己现下的孤独,碰碰甚至想起另一件无语的事,“我妈自作主张给我介绍了一个男人,催我快点跟对方联系去相亲。”
她比梁昳还小两岁,没想到已经步入了被父母催婚的行列,梁昳有一点惊讶:“你妈妈这么着急?”
“应该说,我妈现在终于知道着急了。”
“大学不准谈恋爱,一毕业就催结婚?”这好像是许多做父母的通病。
“可不是吗?”
梁昳笑:“她介绍的人怎么样?去见见呗,说不定合适呢?”
“不想见。”
“不要为了叛逆而叛逆。”梁昳始终觉得,相亲也是一种交友途径,没必要因为方式不够洋气而拒绝一个机会,所以她劝碰碰,“聊不来大不了不来往,万一聊得来呢?”
碰碰似被她说动了,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问她:“你呢?身边有合适谈恋爱、结婚的人吗?”
“没有。”
12 落日第五十一秒
周意乔的家在九中附近,是遥城有名的学区房。九中绝大部分学生是本地生,以走读为主,周意乔也是其中之一,每天上下学不到 10 分钟的脚程。
今天是周六,周意乔的妈妈乔婷婷在家,做了满满一大桌好菜。桌旁除了周意乔,还有一个不请自来的周景元。
“妈,太多菜了,我们三个怎么吃得完?”周意乔坐下,都不知道从哪道菜下手。
“慢慢吃,多吃点,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乔婷婷盛一碗鸡汤摆到他面前,又盛第二碗端给周景元,“景元也是,多吃一些,平常两头跑,忙起来顾不上吃饭,再不好好养养,肠胃要坏的。”
周景元双手接过汤碗,嘴甜道:“谢谢大嫂。”
“你一会儿回崇新,帮我给你大哥带碗汤吧。”大嫂拿出早准备好的保温饭盒,放到玄关。
“大哥今天不回来吗?”周景元有些意外,大哥平时再忙,周末都会赶回市区跟儿子小聚。
“他说今天正好爸有空,聊聊公司转型的事。”
远星家具厂由周景元的爸爸和大伯一手创建,刚开始也不过是由几个有手艺的木工组成的手工作坊。因为手艺好、质量高,远星从小作坊变成了家具厂,规模变大了,自然需要人手,从嫡亲的兄弟姊妹到远房的亲戚,只要沾点亲带点故的都找来帮忙,图的就是一个知根知底、信得过。
然而,随着技术的发展,家具行业从手工制作到工具辅助的发展,设备的引进、技术的发展带来产量提高的同时,越来越个性化的定制要求也在催促传统的家族式工厂向管理型企业转型。
对于周景元这一代来说,接受的是现代化的教育,接触的也是科技发达的新世界,他跟大哥周景文、二姐周景星正在全力推动工厂的转型。而在老一辈之中,意见出现了分歧。周景元的父亲周泽安思维活跃,接收新事物很快,他作为厂长,第一个支持转型;而大伯周泽恒,不太赞成转型,仍然在很多层面保留自己固有的态度。
“大伯一直不看好转型,他认为很多改变在目前看来是无关紧要甚至是多余的,毕竟工厂在正常生产,固有的机制运作成熟,没必要突然求变。”周景元了解大伯的想法,没有人想要打破稳定的发展势头,“他害怕破坏工厂几十年积累起来的根基。”
“老思想确实很难一下子扭转,慢慢来吧。”制度的变革从上到下,体现在工厂的各个层面,大嫂最近也不轻松,面临着人事制度上的革新,“很多管理层面的政策和制度,想要重新颁布和实施,需要时间,也需要在工厂中找到真正有威信、有能力的领导者。”
“是。”周景元深以为然,捏着汤勺,点点头,“大嫂,你的任务也不轻啊。”
既然需要专业的人才来做专业的事,那么从设计、生产、销售各个环节出发,都必须招聘专业的、高级的人才。大嫂负责的人事部在这次改革中是重点部门,坚持人才至上,而不是任人唯亲才符合优中选优的要求。
大嫂常年负责人事,自然吃了不少亲戚加塞的苦,很多时候碍于面子或是人情无法推拒,积攒下很多问题。制度的明确化、规范化,不仅可以让部门管理驶入正轨,还可以避免以前那种人情世故的麻烦。
她这段时间虽然累,但干劲十足,于是照实跟周景元说心里话:“眼下推进困难是肯定的,大家都习惯了舒适圈,突然被迫跳出来,多少都会有不适应。但从长远来看,管理层面的改变,将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才更有利于工厂的长远发展。”
“大伯和我爸辛辛苦苦大半辈子,眼看着厂子越来越好,自然害怕出纰漏,我们都理解。这种误解还是对企业管理不够了解造成,以为管理权会被分薄,担心厂子旁落他人之手。其实换一个思路来分析,盲目依赖亲属的产业一时看来是庞大又稳固的,但过分集权的组织不论什么时候都注定走不远。”
“对。”大嫂一边给周意乔夹菜,一边宽周景元的心,“别担心,你大哥每天都在给爸做工作,相信他会明白过来的。”
“我可不担心。”周景元笑笑,老神在在地吹着汤碗之上缭绕的热气,“我只怕大哥太累了。”
“累也是他应该的。”
“整个制度的改革,必须深入基层车间去倾听员工的心声,找出症结,总结对症之策,让改革是向前革新而不是倒退的。大哥跟我爸最近天天泡在车间里,一点都不得闲,我感觉他俩都累瘦了。”周景元自然是看在眼里的,自己家人,他比谁都心疼。
二姐周景星最近也是天天加班,有时候在饭桌上都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整理员工意见、填补财务管理漏洞、简化繁冗的步骤手续,同时落实三方责任制的审核机制,保证整个财务系统高效、快速、稳定地运转。
大家庭里的每个人都在为转型管理型企业而努力,周景元相信,即便是大伯,最终也会被他们说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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