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温烟到禁门前时,便看见地上散落了一件带血的一岁孩童的褂子,有一道蜿蜒的血迹,一直延伸到门里头。她吓坏了,急忙上前拍门:“谷主!开门!”门轻轻开了,站在门口之人却不是老谷主。穆温烟看见眼前的萧昱谨,一身白袍染了不少血迹,整个人与从前见到的截然不同,眼里像是淬了刀子,冷得让人害怕。
第二日,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
一到这样的天气,穆温烟的精神便不好,恹恹的,常犯困。
她与萧昱谨下了半盘棋,人便撑在桌边,昏昏欲睡。
等一觉睡醒,再睁眼才发现自己已经安安稳稳的躺在了睡榻上,身上盖着一张狐皮毯子。
窗外的天色也分不出是是什么时辰了。
一个小药童端了碗药推门进来:“秦小姐醒了,正好,将这药喝了吧。”
穆温烟也乖乖的,一口气将碗里的药喝光:“这药怎么没从前那样苦了?”
小药童看了她一眼,半是惋惜道:“师傅说,是因为味觉没有从前灵敏了。”
穆温烟顿了顿,便识趣的不再问。
哪怕她是成天这样养着,也未必能享常人之寿,问了也是徒增烦恼。
她四下扫了一眼,瞥见窗边还有未下完的半盘棋。
“平安呢?方才他不是同我下棋吗?”
小药童指了指后山的方向:“那位公子之前问我禁谷的位置,说是姑娘你让他去看看那孩子,不过看他的脸色怪怪的,好像不太开心。”
提起孩子,穆温烟的脸色变了又变,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说过这种话。
这一年来,她脑海中存在的从前的记忆少之又少,关于这个孩子,父亲说过,这是她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来的。
因为是早产儿,那孩子自小体弱多病,连一丝冷风都吹不得。
这一年多来,她一直将孩子养在禁谷里,由谷主亲自医治,连她自己都鲜少能见孩子一面,她怎么可能会让人替自己去看他呢!
忽然,穆温烟心里没来由的一片慌乱,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一座空荡荡的宫殿,宫殿中一个女子大着肚子躺在床上,疼得撕心裂肺。
可是,没有一个人来理会,她身上流出鲜血,一点点浸染床沿,连空气中都浮动着令人绝望的血腥味。
一个穿着龙袍的男子从殿外走进来,冷漠的看着那个女人开口:“你不配怀我的孩子!”
男子的脸在一片黑暗中逐渐显现,最后与平安的脸重叠在一起。
穆温烟脸色一白,什么也来不及想,连忙往后山跑。
后山禁谷幽静雅致,因为此处常是炼药所在,空气中时时能闻到药香。
可今日,这药香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见到是穆温烟,那眼神才柔和下来。
萧昱谨侧身让她进门:“你怎么来了?”
穆温烟什么也顾不得,急急往孩子的栗园跑去,可在房间找了一圈,什么也找不到。
她急得一把揪住萧昱谨的衣襟:“孩子呢?你将我的孩子带到哪里去了!你将他怎么样了!”
萧昱谨微微蹙了蹙眉,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你以为,我杀了他?”
第二十章
空气一时寂静得有些诡异,让人无所适从。
穆温烟稳了稳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口嗓子却都带了沙哑:
“我,我瞧见外面有血,方,方才做了个噩梦……我……”
没等她解释,萧昱谨深深看了她一眼,到底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只是见他走时,黑着脸,显然心情很差。
一个小丫鬟这才匆匆跑出来,见到穆温烟忙上前:
“秦姑娘可算来了,今日谷内后山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只大白虎,好几个弟子都被咬伤了!”
穆温烟闻言也是吓了一跳:“那孩子怎么样?地上的血和孩子的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今日晾在外面的衣服,孩子无事,谷主带他去泡药澡了,不过方才那位公子应该是受了伤。”
他……受伤了?
穆温烟这才意识到方才误会他了,心里忽然升起一阵愧疚。
可是,当时她也着实是急昏头了,还有她之前脑海中闪过的画面,为什么她看到的会是平安的脸?
他,到底是谁?
夜幕低垂。
穆温烟找了些治外伤的药膏,前去萧昱谨住的客房。
站在门外,看见屋子里的灯烛还亮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屋子里静静的,半晌没有声音,也没有人来开门。
穆温烟咬了咬唇,轻轻喊了一声:“平安,你在吗?”
话音刚落,门这才开了。
萧昱谨穿了一件月白的袍子,配上他清朗的面容,倒是颇有几分少年风采。
他抬眼故作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有事吗?”
穆温烟将手里的药膏递到他跟前,瓮声开口:“我……白天的事情我听说了,多谢你/ᵛ救了那个孩子,听说你受了伤,我给你寻了些药来,都是上好的外伤药。”
萧昱谨冰冷的神情似融化了片刻,却没有去接她手里的药。
“我以为这些日子来,我们起码是朋友了。”
穆温烟更是内疚,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总不能说,她近日做梦,总是梦到一个长相同他一样的男人,那个男人却是个抛妻弃子的负心人吧?
她一把拉过他的手,摊开他的手掌,也不管他要不要,将药放到他手里。
“今日之事是我不对,平安,你莫同我计较了,只是……那孩子他是我亲生的,是我关心则乱。”
说完,她脸色也难看了几分,转身欲走。
萧昱谨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似乎挣扎了许久才问:“那个人是谁?”
穆温烟转身回头看他,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萧昱谨几乎是咬着牙开口:“孩子的父亲。”
穆温烟眼神渐渐黯淡下来,然后淡淡苦笑了一声:
“父亲说,那个人死了,说他并非良人,也不必让我多思多问。”
“你不记得他?”
穆温烟似是自嘲一笑,轻轻唤他:“平安,我与你一样,是个傻子,你不记前尘,我不记往事。”
萧昱谨怔了怔,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松了一口气。
他握住她手腕的手力度又紧了紧,“我情愿做这样的傻子,我好像,很久以前便认得你了。”
穆温烟想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可又实在没什么力气,只得泄了气:
“平安,等你恢复记忆,也许你就不是平安了,我们的缘分只有这样短。”
他其实很想说,他愿意一辈子做她的平安。
这些日子以来,他脑海中总有一个人的影子,那人的音容笑貌与穆温烟太过一致,甚至他与她下棋时,顺手推过去糕点,都是她最爱吃的。
就好像,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爱她。
他永远记得那个人的喜好与习惯,哪怕,他已经忘记过穆温烟。
他缓缓松开她的手,唤她的小字:“霜儿,我想娶你为妻。”
第二十一章
夜色漫长。
这一晚,穆温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她脑海中总是时不时响起那句:霜儿,我想娶你为妻。
这句话,好像漫过记忆的层层波涛,席卷而来。
似乎很多年前,记忆中,有一个少年,也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无论她怎么想,脑海中就是怎么都回想不起来那人的脸。
她想,她就快要忘了,忘掉从前,忘掉现在,最后,连她自己是谁都会忘掉。
也会忘掉,今晚的平安,她的平安。
“平安,平安……”
光是这样叫他的名字,她心里都如此雀跃,却又隐隐失落。
如果,能早一点遇见,多好。
药谷东厢,顾听澜的住处直到深夜也还亮着灯。
他跟前的书案上放着的,便是影卫刚刚送过来的,关于萧昱谨身份的密奏。
他看完,将密奏狠狠摔在了桌上。
“你这查的消息可否属实?”
暗一半跪着,拱手道:“千真万确,这阵子兖州府尹疯了一样的在找一个人,大街小巷都贴满了画像,属下探查过了,他们要找的人,的确就是当今圣上!”
顾听澜屈指在桌面轻敲了两下,思索了良久才道:“没想到,竟是来头不小,可我爹前些天来信,说信王近日在朝中动作颇多,他这个皇帝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暗一揣摩不透主子的心意,只得试探着问一句:
“看如今情形,那位怕是看上了秦姑娘,以后秦姑娘怕是……”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可顾听澜心里是明白的。
皇帝看上的女人,还不是最后会带进宫,做他的妃子。
光是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无比窝火。
“他休想!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天下谁不知道,已逝的先皇后下场多惨,他萧昱谨分明就是个薄情寡义,忘恩负义的东西!”
暗一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半晌,顾听澜冷静下来,冲暗一招了招手:“你去,给兖州府尹暗地里透个信,就说在小药谷见到过画像上的人。”
暗一不敢耽误,连夜出谷去了兖州城。
兹事体大,兖州府尹丝毫不敢耽搁,接到消息便亲自带着府衙官兵前往小药谷。
官兵们来的时候,穆温烟正躺在榻上,一边在院子里晒太阳,一边远远看着萧昱谨练剑。
眼见一群人围住了这里,她还没有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御前侍卫总管李维前来,一眼认出了萧昱谨,忙上前行礼。
“臣御前侍卫总管李维护卫不力,使陛下陷入险境,罪该万死,请陛下赐罪!”
穆温烟看着满院子的人跪了一片,整个人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她的平安……是皇帝?
她起身站在原地,望了一眼萧昱谨,又看了看跪倒在地的府尹大人,跟着屈膝也要跪下去,却被人一把扶住了。
萧昱谨皱了皱眉:“不需要你跪我,不管我是平安或者任何人,都不用跪我。”
穆温烟便十分配合的站在一边,只安静的看着。
整个小药谷因为此事着实喧闹了大半天,最后,萧昱谨自然是要跟着李维先回兖州城的。
临走前,一大群人围着他,穆温烟连上前同他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萧昱谨也着实走得匆忙,什么话也没留下便离开了。
明明只是走了一个人,可穆温烟却觉得,整个药谷都清静了不少。
“平安,我们来下棋吧?”
她喝完药唤了一声,半晌没有人理会,她这才记起来,他的平安已经离开了。
不过也才与那人相处了一月,如今他不在了,她倒觉得有些若有所失。
穆温烟这才意识到,她对平安总归是有所不同的。
可是,平安现在是皇帝了,有些事,是她不能多想的。
第二十二章
听说皇帝亲临兖州,赈灾救民,灾情很快稳定下来,一时百姓额手称庆。
穆温烟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心里也着实高兴,只是一晃已经半月没有见过萧昱谨了。
她轻咳了两声,想着也许平安成了皇帝,就将她抛诸脑后了,这么些日子,连句话都没有带来。
倒是顾听澜兴冲冲的进门,手里举了串包好的糖葫芦递上前。
“秦姐姐,听说过几日便是你父亲的五十大寿,想必要回一趟兖州城吧?”
若是顾听澜不说,她好像还真要忘记这事了,父亲五十大寿,她这个做女儿的自然无论如何也要回去贺寿的。
她这记性着实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她点点头:“自然要回去,还得提前几日回去,两位兄长年前才去了外地任职,我最近身体还行,回去陪父亲几日也好。”
第二日,穆温烟便让人略微收拾了一下行装,启程回兖州。
兖州本就是秦家老家,秦徵未迁去京都之前,兖州才是秦家根基。
回城路上,道路还是有些许泥泞,零零散散也有几个灾民走在路上,想要进城去。
穆温烟挑开马车帘子往外看,一位老人年近花甲,一身褴褛,步履蹒跚的走在路上,她还没来得及让人顺便捎他一程,下一刻,老人便忽然晕厥过去。
她连忙叫停马车,下车看了看,才发现这人在发烧,脸色也难看得吓人。
眼见老者孤身一人,她实在不忍便吩咐人将老人送去小药谷医治一番。
马车到兖州花了大半天,一进城,穆温烟便听见路上百姓大都在夸如今圣上多么多么贤明,有多爱民如子。
她还在想,这几日回兖州,不知还能不能见到萧昱谨一面。
回到秦家老宅,刚到门口便看见一小队官兵抬着各种礼品往回走。
而她父亲秦徵站在门口,显然脸色十分不好。
见到她回来,秦徵才转怒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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