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门外,一个初见俊美模样的小少年,穿着北江一中校服,开了领口黑色纽扣,锁骨端的痣精致挑人,他弯腰捡起那早已滚落到台阶边的糯米团子,遂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条木签放在原处,似是当做交换。疾风而过,那根木签被风卷到一座菩萨雕塑前,菩萨慈目善面,闭眼端坐。过了会儿,雨过天晴,从远方遥望,有道彩虹高高临悬,落于木签之上。
似乎还沉浸在花痴中。
“两位?”孟周抓住重点,想起昨晚下班前张青竹说的话,“是逐舟科技的人?”
“好像是,”小白在一旁接话,回忆道,“还是张姐亲自下来接的呢,听到她喊什么‘沈副总’,还有‘靳总’。”
“她那谁都看不起的人看到人家副总还不是巴巴上去。”小白翻了个白眼,面有不屑。
“前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的,一看就是花花公子类型的,不行。”
她摇摇头,顺口说:“第二个穿黑色西装的,才叫绝,那脸跟建模似的。”
看来,今天靳九洲也来了。
*
电梯在八楼停下来,孟周刚放下包,电脑开机,就见张青竹从会议室出来。
从孟周的角度看去,隐约能看到两道人影,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坐着的是靳九洲。
“来个人,泡两杯上好咖啡过来。”
张青竹的声音很大,像是怕有人不知道她今天接待的是逐舟科技的领头人似的。
不少人蠢蠢欲动,但还是慢了一步。
一个穿黑色高开叉包臀裙的女人脱了职业西装外套,正扭着纤纤细腰朝茶水间走去,是陈茯苓,和张青竹沾亲带故,曾经抢过孟周的功劳。
陈茯苓路过孟周身旁,还故意勾着红唇看了她一眼。
炫耀之意昭然若揭。
故意的。
孟周没躲,隔空和她对视。
无畏无惧,直白果断。
粱言坐在孟周对面工位,将陈茯苓的丑陋的脸面看得清清楚楚,此刻要不是忌惮她跟张青竹有几分关系,背后又是傍上了不知哪个有钱有势的人,真想一巴掌扇过去。
旁边几个人没敢说话,但都挺气的,有苦不能说。
孟周淡定稳坐,同她对视。
她坐在座位上,气势却没有低一截,反而更加有冲击力。
她慢条斯理抽出一沓文件,没有低头,向来款款水眸却在一瞬间涌上锋利。
像一把开刃的刀,生生劈下来。
她扯了扯唇,做出一个口型。
送死。
粱言趁张青竹现在在会议室,拉孟周到茶水间,递给她一杯热可可,愤愤不平道:“陈茯苓真是太过分了!你刚才来,没看到靳总一出现,她整个人都要贴上去了!”
“张青竹那个人又徇私,嘴上说着要一个送咖啡的,实际上我们都清楚,点名要陈茯苓去呢。”梁言一想到这个就来气,狠狠喝了口热可可才稍稍缓和下来。
公司里的人私下都直称张青竹大名,因为她的行事作风实在上不了台面,抢功劳,争名利,早就被所有人诟病。
只是枪打出头鸟,没人敢真捅上去,也顶多是私底下说说。
孟周用热可可暖手,梁言的话如临在耳。
“她刚经过你的的时候,还故意看你一眼,明眼人谁看不出挑衅啊!”
“要我说啊,她就是嫉妒孟周姐你长得漂亮,从她来公司当天就不待见你,还不是你性子好,不想跟陈茯苓杠起来,这要换成我,直接已经一巴掌扇过去了,还管她什么脸色。”梁言自言自语。
“反正我都想好了,要是哪天我实在受不了陈茯苓,我就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她转过身背对着窗户,风吹不到她的脸上,二十出头的女孩脸上带着果敢的勇气:“我爸以前就时常跟我说,人活一生,什么都可以输,尊严人格决不能输。”
“叔叔说得对。”
孟周弯唇,心里却下了一场雨。
曾几何时,孟启光也喜欢和她说大道理,说女孩子家需要很多很多爱,值得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女孩子要学会独立自爱自强。
可是什么时候呢 ?
什么时候这一切都变了呢?
大抵是有了孟乐那年,周敏不再关心她,孟启光不再教导她,说的最多的莫过于你是个大人了,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孟乐出生的时候,孟周流了两次泪。
一为母亲而流,她跪在手术室外,双手合十,乞求母亲生产平安;
二为自己而流,普渡寺,周敏月子后拜佛求签,孟周是上上签,她找来大师问这上上签的运气能否转移到小儿子身上,大师说不能。
周敏不满,跟大师说:孟周不需要这样的运气。
三月大雨,时值惊蛰。
孟周站在红漆门槛外,满身漫湿,一团包裹好的冒着热气的糯米团子从她掌心砸到地上。
雨幕中,她只着一身轻薄衫,慌乱转身,与屋檐积雨一齐落下的,是她的泪。
半响。
一个僧人路过捡起那根签,表情微惊:“竟有人将上上签丢落于此,真是大意啊。”
其实弟弟出生后好长一段时间,孟周一直在骗自己,自我安慰也许只是自己表现不好惹爸爸妈妈生气了,她渴望关注和关爱,所以次次考试第一,努力做家务活,但这都没换来周敏一句夸奖,她的视线永远在孟乐身上。
就连给弟弟的名字都特意花大价钱请大师取的,孟乐,象征平安长乐。
而孟周两字,只单单是孟启光和周敏姓的组合,分外随意。
似乎自从家里有了男孩后,周敏就突然推开了她,态度冷淡,像变了一个人,甚至忘了她的生辰,在这个家里,孟周成了外人。
奶奶早年病逝,早没了疼惜她的人,也再没人亲昵地抱她任她撒娇,她也再不能陪坐奶奶腿边编织红绳,听她说故年往事。
至此以后,孟周便明白父亲那番话的真正含义。
原来“你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不是期许而是告别。
可是那时的孟周才不过十二岁,刚上初中,她对放学很排斥,希望每一天都无限延长,没人知道为什么。
高三六月一号,高考前几日,也是儿童节,学校晚自习跳闸断电,大家莫名都很轻松,扔了笔在班级里清唱张奕迅的《爱情转移》。
靳九洲在黑暗里拥抱她,问道:“你最害怕什么?”
“黑暗,疾病,贫穷?”
孟周靠在她肩上,摇摇头:“都不是。”
那时的她,不知道,他说的那三样都成了她后来最怕的。
“那是什么?”
“背影。”
“所有的背影中,都没有为我离开的,也就没有为我而来的。”
“我最害怕。”她默默补充道。
他无所谓笑了笑,胸腔微微震动:“那我为你而来。”
第13章 一般人受不住
七分钟后,教室重新光亮一片。
原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玩笑话,就连孟周都没有太放在心上,但靳九洲却记了在了心里。
恋爱那一年多,他很喜欢和孟周亲吻和拥抱,在靳九洲看来,千言万语都胜不过一个温暖的拥抱,两颗心脏紧紧相贴,仿佛架起了一座桥梁,连接各自的灵魂。
他爱打篮球,却要放两瓶水和一条加油横幅在包里,就是为了以防孟周时而兴起想来看他打球,又怕她累要跑去给他买水索性全都准备好了,又特骚包地让她拉着横幅上面写着“孟周为靳九洲加油”,完全小孩儿心性。
每次沈渡或者路过的舍友看见都要喊几声酸吹几下口哨。
他的书包里东西很少,上课甚至都不带书,笔都没有,知识全在脑子里,但却都少不了伞和孟周的零食,尽管如此,却挡不住落在自己肩上的雨,全护着孟周了。
也会有很严肃的时候,主要出现在孟周生理期前几天,在孟周贪凉吃冰淇淋时总忍不住皱眉唠叨几句,当晚回宿舍煮姜茶给她送到宿舍。
靳九洲对她太了解了,以至于孟周一个消息的语句都能明白她什么心情。
心情好的时候,正常打字后面会跟着表情包;差的时候,不喜欢在字段中加标点,连字成句,空格间隔。
细细想来,似乎每次见面,他都是先来的,在原地等她,每次两人在宿舍楼下离开,他都是看着孟周离开的那一个。
他从不给她留背影。
就连分手也是。
长跪于雪夜,何等温柔,又何等执着。
靳九洲是倨傲的,肆意的,张狂的,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
孟周是泥潭沼泽,是使太阳坠落的万丈深渊。
而太阳是挂在长空的,永远炽热明亮,不属于黑暗,亦不属于孟周。
所以,在陈秀莲要求她主动离开的那一刻,她没有反驳。
或许说早已预料到,但她还是自私贪婪地拥有了他一年半载。
后来的日子里,孟周总是想流泪看这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雾里看花,总是带着一层隔膜和滤镜的,似乎这样能将这些全部弱化掉,可是效果甚微,她无法不留恋那些幸福的时光,痛的,快乐的,一桩桩一件件,那么真真切切地发生,要她怎么忘怀。
命运的齿轮卡在了半路,予她不幸也赐她短暂幸福。
对于孟周来说,走不出原生家庭的桎梏,正如她忘不掉靳九洲。
茶水间是单独和办公区域划开的,靠近东面,又没阳光,粱言靠在摆放咖啡机的桌边,孟周则是坐在高脚凳上,一支腿弯曲脚踩在横杠上,她168的身高,腰细腿长,另一条腿自然下垂,脚尖点地。
“哦,对了,孟周姐,你刚来晚一步,没看见靳总,真的比传闻中帅,不过冷也是冷,感觉在他身边都要被冰成小冰人了。”
“陈茯苓要是这次傍到了,那以后还不得眼睛长在脑门上走路。”
孟周想象了下, 没由来地觉得好笑:“不会。”
“姐你真自信。”
孟周眨眨眼,眼角被热饮熏得有了诗意,细长卷翘的睫毛末端沾染了薄薄一层水雾。
她没有立即回梁言的话,因为她清楚,她不是自信,她是相信靳九洲。
无论多少年,她都无原则选择他,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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