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今宴,你跪在这磕头叫声爷爷,然后把这狗盆里的饭吃了,我就放了这小丫鬟。」说话之人是户部侍郎的嫡子李元洪,当初他母亲找上门,夫人赔了大半家财,我以为此事便了了,没想到他不仅打断少爷的腿,还一直揪着我们不放。我试着挣扎了下,身后一人拽得我胳膊生疼,另一人拿着匕首在我脸上比画着。少爷背靠板车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看向我这边。我心下一紧,这位爷骄傲矜贵,从前连他亲姐都没法让他低头,现下要逼他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吃饭,这怕是天塌了都不可能。我的小命危矣……为了不让他开口拒绝惹恼对方,我主动讨好地笑了笑,「这位爷,您看我
「谢今宴,你跪在这磕头叫声爷爷,然后把这狗盆里的饭吃了,我就放了这小丫鬟。」
说话之人是户部侍郎的嫡子李元洪,当初他母亲找上门,夫人赔了大半家财,我以为此事便了了,没想到他不仅打断少爷的腿,还一直揪着我们不放。
我试着挣扎了下,身后一人拽得我胳膊生疼,另一人拿着匕首在我脸上比画着。
少爷背靠板车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看向我这边。
我心下一紧,这位爷骄傲矜贵,从前连他亲姐都没法让他低头,现下要逼他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吃饭,这怕是天塌了都不可能。
我的小命危矣……
为了不让他开口拒绝惹恼对方,我主动讨好地笑了笑,「这位爷,您看我才是丫鬟,不如我替我家少爷吃了这饭,你们之间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反正小时候也不是没跟狗抢过饭吃,为了这尊严被划花脸或丢了小命都不划算。
「慢着。」
少爷轻声道,面色未改,对李洪元说:「这头,我磕。」
我瞪大了眼眸,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
李元洪鼻孔朝天,高傲地抬起下巴。
「像狗一样爬过来吃。」
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用手撑着身体,一步步爬到了李元洪脚下。
身后的青石板地上留下了些血痕,想来是这一番折腾又渗出了血。
那颗矜贵的头颅,被夫人如何抽打都不愿低下的头就这么磕在了地上,一下一下,好似磕在我心上。
我该高兴的,最起码保住了小命,可不知为何心里难受得快喘不上气。
如果夫人没出事,他应该还是那个英姿勃发的如玉少年,还像以前一样不爽了就甩银子给我,而不是在这给这草包磕头。
李元洪一脚踩上他的肩,张狂笑道:「狗儿,快吃饭吧。主人赏赐的饭,给我一粒不剩吃完。」
他身后的仆从看着谢小宝被踩弯下的背,纷纷拍手叫好。
太阳落了山,巷子口还有点光亮。
他趴在青石板地上,用手抓起饭,李元洪收回肩上的脚,一脚踩到他正抓饭的手背,「老子让你用嘴吃,你见过狗用手抓饭吗!」
谢小宝顿了一下,未抬头,缓缓趴了下去。
见到他听话得像条狗,李元洪得意地放肆大笑,盯着他一口一口把饭吃进嘴里。
他没有咀嚼,一入口就吞下,又垂下头继续下一口。
所有人说着难听的话肆意羞辱他。
「我告诉你谢今宴,小爷当初说你那姐姐天天在外抛头露面,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臭婊子,现在你信了吧?我娘说,你姐姐就是因为太风骚才被下了死牢。」
平生第一次,我生出了杀心,我想弄死这王八羔子。
我冷笑出声,其他人望向我。
「怪不得我少爷给你踹粪坑里,满嘴喷粪的人不就该待粪坑里吗?」
李元洪面色越来越难看,一脚踹翻谢小宝,向我走来。
「别动她!」谢小宝大喊道,被一个仆从按在地上挣扎。
李元洪捏起我下巴,「你还挺护主。」
「要是你多几分姿色,爷也就饶了你了。」
「给我打,狠狠地打。」
……
我一瘸一拐推着板车,嘴角眼角遍布瘀青。
少爷躺在车上,用胳膊挡住了眼睛。
不言不语,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刚接到他要死不活的样子。
回到小屋中,我将他背到床上,他闭着眼,我湿了帕子,从他额头开始擦,脸面,手掌一处都没落下。
我想着也许擦干净了,他也能稍稍忘却巷子中的耻辱。
「你去擦点伤药吧,我没事。」他偏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
这穷乡僻壤的哪来的伤药。
我小心翼翼地躺到草垛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想夫人了。」
「我也想她。」
「我想她做的臭豆腐。」
良久,他低声轻笑,「那我没什么可想的,每次你们俩都躲在灶间吃,也不给我分点。」
他叹了口气,温声道:「明日天一亮你就回家吧。」
「你的恩情我会记住,如果来日我能救出我姐,定当携她登门道谢。」
我噌地弹起身,扯到伤处,疼得我龇牙咧嘴。
「他们不给我白天摆摊,那我就等大伙都睡了再去找活干!我就不信了,这天大地大,还就不能找出一份活给我干!」
放出一番豪言壮语,我忽然想起刚刚少爷好像说了什么,尴尬地挠挠头。
「少爷,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到。」
良久,他才沉声道:「没说什么,睡吧。」
11
自那天后,我不再白日出摊,等少爷睡了才悄悄摸出门。
城内不宵禁,夜深还能看到三两个酒鬼勾肩搭背走在街上。
我拿着根棍子防身,在城里绕了两日,还真叫我发现了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华京城郊处有一条臭水河,承载了所有华京居民的日常排泄。
夜里夜香郎从各家各户收集夜香后,推着板车就倾倒在这河中。
而我,便要收这夜香。
夜香虽臭,却可肥田。
华京城外,别的不多,农田最多。
为何说它一本万利,人多则粪多,粪多则肥多,肥多则田沃,田沃则谷多。
干这活计,除去勤快,只需要一身蛮力,恰巧这两样我都有。
打定主意后,我花大价钱买了两个大桶,当夜就开始进城收夜香。
家家户户门前都有恭桶,我顺着城西的巷子走,收一桶倒一桶。
臭是真的臭,脏也是真的脏。
像夏季里发酸的饭食,又像……反正比以前闻到过的马夫的脚臭多了。
装满所有木桶后,我背起车把上的粗麻绳,吃力地拉起和身子齐肩的板车。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轮毂摩擦声中,晃晃悠悠地拉着板车回村。
早上天不亮我又将停在院子外的木桶送去邻乡卖了。
地久耕则耗,土地贫瘠,草木就不能生长。
乡间农田全靠人粪去栽培。又因离城远,没有水路通得粪船,庄稼汉只好在远近乡间田埂路上,拾些残粪。
这粪倒比金子还值钱。
辛苦一夜,一车卖了一贯钱。
我捏着这一贯钱又喜又忧,忧的是只怕夫人的赎金还没赚到,这来回跑个几趟就能把我累死。
若要壮大这买卖,我得雇些人手才是。
乡下离城太远,还需得想法子收集保存,然后再是快马加鞭送至田间。
一身疲惫刚进家,少爷居然没睡,还朝我发了好大一通火。
「你知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你个女子走夜路不怕遇到坏人吗?」
「你知道有人牙子专拐卖你这个年纪的女子吗?」
一连串问题袭来,我被问懵了。
除了阿娘和夫人从没其他人关心过我,我也不习惯对他人交代行踪。
再者,之前他也没关心过我去哪,怎么突然就发好大一出火?
「你是不是又拉裤子里了?」
「你!」
我走上前想掀开他被子,突然想起还没净手,又急匆匆跑到院中打水净手。
少爷原本冷着脸,突然凑近我闻了闻,「你身上怎么有股味儿?」
于是我兴致勃勃地同他分享我的收夜香大业。
他从冷脸到震惊,最后神色阴晴不定地看着我。
「倒这夜香以后你会遭人非议,会很难嫁人。」
我边收拾桌子边点头,谁要嫁人,银子不好赚吗?
「你只是傅府的丫鬟,就算不做这些,不管我,自行离去也没人会说你半句不是。」
谢小宝抿了抿唇,语气艰涩,说得缓慢。
「别人说不说我与我何干?我做我想做之事,为我喜欢之人。有何不对?」
夫人是我在这个世间最喜欢的人。
为她做事我心甘情愿。
别说是倒夜香,就是吃夜香我也……当我没说。
许久不见他回应,我停下手中的活向他看去。
他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耳朵脖子竟全红了。
我慌忙去摸他额头,上次就诊后明明一直很稳定,可别又烧起来了。
他挥手挡开我,不自在地以手掩嘴轻咳了一声。
半晌后才问我:「你看这天,是不是要下雨了?」
我点了点头,闷热,乌云密布,是雨象。
「陪我去个地方吧。」
12
「少爷,你来太傅府做什么?」
他没解释,只是让我背他下车,然后把他扶到太傅府正大门,咚的一声,他当街跪下了。
我差点没忍住骂出声,他这膝盖好不容易快好了,这番折腾又是为何?
「你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再来接我。」
他吃力地挺直腰背,面容坚毅,直视前方。
我没走,只把板车拉远了些,站在街对面望着他。
街上人来人往,路人偶尔会投去一眼好奇的目光。
不一会,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街上的行人商贩纷纷以手遮头跑去避雨,只有谢小宝这家伙还跪在雨中。
太傅府的大门岿然不动,连个探头出来询问的门房都没有。
雨越下越大,隐隐响起闷雷声。
谢小宝跪地的四周汪起了一小滩水,水中飘着若隐若现的血丝。
很明显,他越撑越费劲。他的膝盖明显没法跪那么久。
我忍住了去拉他走的冲动。
他这么做应该是有深意的吧?
我想。
也许和夫人有关。
天色渐渐昏暗,雨忽大忽小,一直没停。
几个时辰过去,谢小宝却已无法完全跪住,双手支撑在膝盖前,只剩下头和脖颈倔强地挺直着。
他跪了一夜,我在远处站着望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太傅府大门开了,一个小厮探出脑袋来,「公子,太傅有请。」
我甩了甩站麻的腿冲过去。
谢小宝看到我伸出的手,神情有些恍惚,「你怎么还在?」
一张口声音沙哑无比。
我蹲在他身前,偏过头朝他咧了咧嘴,「少爷都在这,丫鬟能去哪。」
那日我在门房一直等到深夜,再见到他出来时。
他眼里的光似乎亮了些。
13
我的夜香大业刚开始就遇上了麻烦。
我盘算着到时以五十文钱收一桶,收个几日汇聚多些再统一运到乡中各地卖。
只是这如何存放是个麻烦,久放恐会影响其效用。
一日我蹲在院前从板车上卸下夜香桶,王伯挑着扁担路过,随口说了句,「丫头,生粪太多,会伤谷物。」
我这才得知,人粪只有腐熟后才可施用于田,否则会灼伤幼苗。
于是我从王伯问到李伯,寻遍整个流民村,最后终于问到了会这门手艺的林伯。
通常自然腐熟这水粪只需在田头置窖,窖熟之后便可用。但是这种自然憋闷法费时颇多,需积过半年以上,方成可以使用的「熟粪」。
可时不我待,我需找到更快腐熟的法子。
于是我与林伯蹲在田间捣鼓了数日,终于叫我们折腾出个法子。
将夜香倒入锅中,加入动物碎骨熬煮。然后取一些田土晒得极干,加鹅黄草、黄蒿、苍耳子所烧成之灰,拌和煮熟晒极干。
此法大大缩短了腐熟所需时日,制得的粪饼也易于运送。
五十文收一桶夜香,一传十十传百,一时之间,一到深夜流民村村口的小道就停满了装载木桶的板车。
少爷近来也不再嚷嚷着出门,整日憋在屋中写写画画,也不知在鼓捣个什么。
难得从这魔怔中抽离出,竟是抱怨这粪桶。
他说院里全是屎味,都不敢开窗。虽仍是面无表情,语气中却透着一丝委屈。
我承认是我考虑不周,村里其他人家的小院种花种草,清香四溢。
只我们家,院中堆满粪桶,苍蝇漫天飞舞,连狗都不愿路过。
于是隔日我就向村里后山租了片地,专门堆放我的粪桶。
「大半夜的去哪?」
谢小宝坐在板车上一脸茫然。
「到了你就知道了。」我紧了紧肩上的粗绳,加快脚步。
板车停在了户部尚书李府门前,一并停放着的还有十几个夜香桶。
「姐,今晚收的全在这了。」小耗子是流民村的孤儿,人机灵又勤奋,得知我收夜香桶他是最积极响应的,每晚能给我拉几板车来。
我转了转手腕,朝少爷挑了挑眉,「你且看着,我给你报仇。」
我挥挥手,小耗子和流民村里几个跟着我收夜香的孩子一起上前将地上的木桶抬了起来。
哗啦声不绝于耳,随之扑面而来一股酸馊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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