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枫回公寓后不久，换了身衣服便重新出门。下班高峰期的上海路况不容小觑，被封在路上半个小时愣是没挪几公里。向旁边瞥了一眼，副驾驶位置是空的，竟然有些不习惯。想摇开车窗吹走烦闷，却被初夏兴起的热气扑得更燥热。又缓慢挪了几公里，秦枫索性扭转车头，驶进了一间商场。
初小年“噗嗤”一声没忍住，咳了几下后调整表情，“那个，chef，咱们下周就是试营业最后一周了，对吧？”
“然后？”
初小年喉咙吞咽一下，“然后……我姐说，在旺季来临之前，咱们可以搞个团建。”
陈醉：“？”
“这回不是那个团建！” 他连忙解释，“就是，你知道嘛，我家是做餐饮的，有好几家店，这回就是一个全公司大规模的团建。”
“是真正的 staff party！没有客户！不需要ᵂᵂᶻᴸ去应酬！顶多就是见见其他店的 chef，你看……”
“哎！不是，你别脱鞋子啊！”
陈醉无语地叹气，“我就知道没好事。”
“这是另一回事！就算你不答应这鞋子也是送给你的。” 初小年说着说着没底气了，小声试探，“所以你会答应吧……”
陈醉有些头疼，被解开的一根带子挂在脚踝，她撑着头思索其中利弊。
“Staff party 几个小时。”
“顶多五个！”
五个小时，这双鞋差不多八千人民币，折合下来一小时工资是 1700……
“陈醉，你别告诉我你现在在换算时薪……” 初小年满脸黑线。
“我没有。” 陈醉脱口而出。
两人僵持不下，这时门铃响起，初小年跑过去看了一眼，接着歪了一下头，指着门上的屏幕。
“秦枫？”
“嗯，开门吧。”
陈醉语气淡然，心里却是松了口气，虽然这人拿走了她的备用钥匙，但平时进来都会按门铃，从来没有乱闯，这点还是让人放心。
大门打开，门外的人愣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神色。
“小年在这啊，早知道午饭多带一份了。”
“你这是来给 Tequila 送午饭的？” 初小年感激地握住秦枫的手，“多谢对我家 chef 的照顾，秦枫你可真是个好人！”
“进来吧，你戏太多了。” 陈醉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初小年嘿嘿笑了两声，迎着秦枫进屋。站定身子看清沙发上坐着的人，那双弯着的眼睛暗了暗。
“你俩在家做什么呢，换装秀？” 秦枫打趣地问。
“我送 Tequila 的鞋子，怎么样，好不好看？” 初小年乐呵呵地把人迎进来，对着自己闺蜜的身材大吹彩虹屁，没看见身后人眸中神色早就变了意味。
陈醉视线也落在秦枫脸上，想到这双唇昨天还缠着她，把她压在墙上吻了很久，甚至不忘上下其手地撩拨。在身体特殊情况期间被勾得欲火焚身，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在自己身上发生。
“怎么偏偏是周末啊，chef，我可等了好几天了。”
“晚上能不能在你这里睡，今天我可不能闹你了，你该放心了吧……”
昨天说的话还在自己耳边，平时清亮的声音变得沉沉的，陈醉知道他在故意撩人，可还是掉入泥沼。
难耐的人不止他一个。
“秦枫，你快点帮我劝劝 Tequila 呀！她不想去下个月的 staff party。”
“是吗？” 秦枫收回视线，笑着说，“这次和之前的开业餐会不一样，都是自己公司的人，所有餐厅的 chef 都会来，咱们店里所有人也会去。”
“是不是，我没骗你吧！” 初小年说，“景樊也会去，你到时候就跟他呆在一起就好了嘛！”
秦枫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睛，在初小年讲话的间隙默默打量陈醉。
铆钉鞋和她的气质很配，她确实适合性感带些野性的风格，公司聚会那天要求穿正装礼服出席，她到时候会穿什么呢？
身上这件连身裙虽然休闲，但实在衬她的身材，她很了解什么版型最适合自己。就像第一次酒吧见面那晚，她那条被自己轻易扯碎的裙子一样，让人意犹未尽。只是胸口那条蛇太扎眼了，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盯着她的胸膛看……
“秦枫？” 被叫了两声他才回神，初小年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没事吧，怎么感觉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秦枫语气比刚才冷了许多，淡淡说：“嗯，可能没休息好，不太舒服。” 他说完便站起身来，留了一份外卖袋在茶几上，“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们玩得开心。”
“哦，好啊，你不舒服的话告诉我啊。”
“知道了，谢谢小年。” 秦枫挤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兀自走出房门，没有和陈醉打招呼。
揣着复杂的心情回到 28 层，脑中都是某人胸口那条蛇的形状，还有她和别人亲昵的笑脸。
莫名升起的烦闷愈发强烈，他低头瞥了一眼手中的那碗馄饨，冷笑一声，连同黑糖奶茶一起扔进垃圾桶。
第十一道菜 意大利馄饨（二）
事实证明，初小年虽然第六感敏锐，但观察力一般。
他猜测陈醉兴许是偷摸带了个小白脸回家，但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就连他打开床头的那瓶香水喷了几下，都能说出“这个味道好像和秦枫是同款”这样的话。
陈醉在松懈之余不禁疑惑，初小年是怎么做到手握“证据”还能下出“缘分”这个定义的，居然丝毫不怀疑她和秦枫的关系。
想到上周某人说的生日，她随口问初小年：“秦枫的生日是六月一号么。”
“昂，好像是的，儿童节嘛。” 初小年说，“他自己告诉你的呀？”
“嗯。”
“秦枫很神秘的，他的生日从来不出现。”
“这样。”
“也不和家里人一起过。”
“家里人？” 陈醉下意识说，“他不是……” 孤儿么？
“不是什么？”
“没什么。”
初小年没在意，窝在沙发里嗦那碗馄饨，“这家柴爿馄饨真的太好吃啦！上次我还是第一次去呢。” 他想到什么，说，“我记得秦枫也很会包小馄饨，卖相一点都不比店里差。”
陈醉相信这句话，毕竟秦枫对于小馄饨的情节和羁绊比一般人要深许多。
不过初小年没提有关秦枫爸爸的事情，所以陈醉也不能确定，他是毫不知情还是闭口不言。
“Tequila，下周要不要去买裙子啊？”
“嗯？什么？” 陈醉没听清。
“问你下周末想不想去逛街，去买条 staff party 穿的裙子。”
“不去。” 陈醉说，“我不喜欢逛街。”
“嘁，懒死你算了，也就是你了，仗着自己身材好随便网购，不然真是麻烦哭你……”
“包小馄饨是不是很难。”
初小年陡然被打断，愣了一下，然后回答，“啊，是的呀，跟意大利馄饨虽然是一个种类，但是技术也一点都不一样。意大利馄饨我行，这种‘碰肉馄饨’我学不会的。” 他说着，敲了敲手里的碗。
话题轻易就被陈醉的一句话带跑，两人从逛街转到专业上，“不过你可以试试，我们 chef 在美食上的造诣可是异于常人的。”
陈醉没回应这句彩虹屁，笑了下，看着初小年拿起平板搜索小馄饨的教学视频。
视频中包馄饨手法就像那天在店里见到的一样，很快陈醉便把视线落到教学视频上，再接着旁边人还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
秦枫回公寓后不久，换了身衣服便重新出门。
下班高峰期的上海路况不容小觑，被封在路上半个小时愣是没挪几公里。向旁边瞥了一眼，副驾驶位置是空的，竟然有些不习惯。
想摇开车窗吹走烦闷，却被初夏兴起的热气扑得更燥热。又缓慢挪了几公里，秦枫索性扭转车头，驶进了一间商场。
即使避开高峰，这趟路程也花了两个小时，秦枫停好车，在车里坐了一会才动身。看着眼前不算陌生的大门，他蹙了蹙眉，还是走了进去。
“妈，我回来了。”
“这都几点钟了。”
“路上塞车。”
“侬勿好早些出门？”
“晓得了。”
一段不算愉快的对话，当事人看上去早就习惯，他没再回话，换好鞋子往走廊另一头走去，轻轻敲了敲书房门。
“叔叔，我回来了，不好意思，路上堵车。”
“秦枫回来了，没事，不要紧的，一家人吃个饭没那么多讲究。” 桌前男人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去吃饭。”
秦枫笑笑，“好。”
晚饭是一如往常的安静，只能听到调羹和碗碟相撞的声音，几口下去秦枫便吃饱了，于是坐在座位上安静等餐桌上的另外两人吃完。
许久过后对面人才放下碗筷，想起和他聊几句。
“最近工作怎么样？”
“还不错，都很顺利。”
“嗯，蛮好，这本来就是你擅长的。”
“谢谢叔叔。”
“对了，你妈妈有话跟你说。”
餐桌消沉的气氛只增无减，秦枫往后靠了靠，抬眼看过去。
“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上次你见的那个，刘叔的女儿呀，下个月一号你再跟她吃一次饭。”
秦枫眉宇间微不可察暗了一瞬，说：“可能不太方便，周末餐厅不休息，我要上班。”
算是体面的拒绝，可偏偏有人听不明白。
“人家早就想到这一点了，不耽误你上班的时间，特地安排那天晚上去酒吧见面，看看人家多体贴。”
秦枫扯了扯嘴角，机械地笑笑，“那还真的是体贴。”
“对嘛，到时候你主动跟小姑娘联系一下，你还有人家微信伐？”
秦枫桌下的手攥了攥，“嗯”了一声。
“秦枫，刘叔的女儿很懂事，他们一家人都对你印象很好，去多多走动对你事业有帮助。”
“你妈妈已经和刘叔的夫人联系过了，你不需要准备什么，到时候下班过去坐坐就好。”
沉默片刻，秦枫抬眼笑笑，“好，知道了叔叔，我会和她联系。” 之后又陷入无话，他没作他想，朝对面人颔首，“那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礼貌告别，秦枫走出这个本就不属于他的地方。不一会妈妈从屋内追出来，他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终于松开了死死按住电梯“关闭”按钮的手。
总算可以喘口气了。
车开出去，秦枫的手机便响个不停，他瞥了一眼，直接将手机关机扔到副驾。
每次从那里出来都带着潦草凌乱的心情，五年间无一例外，他想到什么，扭头望了望放在后座的袋子，神色这才松散下来。
·
试营业最后一周 La Tulipe 的预约达到历史巅峰，厨房里人员首次显出短缺，最后不得已都把初小年叫来厨房帮忙。
这周主菜中的低温慢煮鸡肉卷十分受欢迎，吃过的人纷纷感慨，主厨究竟是怎么把容易变柴的鸡胸肉处理得如此鲜嫩。
于是借着试营业最后一周的由头，很多客人吵着想要见见主厨。
这种事其实在餐厅经常发生，客人出于好奇和尊重，会询问服务生能不能见上主厨一面，在后厨不忙的情况下，主厨会亲自出来对食材以及烹饪手法进行详细说明。
陈醉在之前工作的餐厅也经常出面和客人聊天，她并不排斥以这种的方式和人进行交流。从开业后，她本做好了时刻会被叫去前厅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已经工作将近一个月，后厨仍旧十分平静。
也许是国内人比较内敛吧，陈醉这样想。
“麻烦帮我叫秦经理来一下厨房。”
“不好意思哦陈醉主厨，可能要等一下，秦经理现在被一个客人缠住聊今天的主菜呢，都聊了快半个小时了。
“聊主菜？”
“是啊，他们好像对那道鸡肉卷特别感兴趣，还有前菜意大利馄饨，一直在问这个馄饨和咱们上海的小馄饨有什么区别。”
“这样。” 陈醉停顿两秒，点头，“不着急，等他忙完了再说。”
“好的。”
陈醉将打印好的预定信息放到一旁，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她想一会可以顺便问问秦枫。
可直到下班陈醉也没和秦枫说上话，他今天仿佛很忙，连后厨都没进来几次。
手边的马克杯倒是总被蓄得满满的，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过来的。
“哇！今晚的员工餐居然是意大利馄饨啊！”
“今天过年了吗？居然晚饭是意大利馄饨？！”
“陈醉主厨我爱死你了！这两天看到这个前菜我都馋死了……”
“不过意大利馄饨虽然好吃，但是皮还是厚了点，我还是更喜欢咱们上海的小馄饨。”
意大利馄饨叫做“Ravioli”，其实是归于“pasta”的一种。面皮没有什么不同，就是鸡蛋、面粉、水、盐，这类基本食材，对于这道菜来说，更像是将馅料包进意大利面皮里。
这时初小年从洗碗间蹿了出来，直接上手抓了一个意大利馄饨塞进嘴里，嚼了两口之后朝人群摆了摆手，“我和陈醉主厨本来试着把这批员工餐包成小馄饨的，结果失败了，看来还是意大利馄饨更适合我们这种手残党。”
景樊听到“手残党”三个字愣了一下，问陈醉：“你居然也没学会？”
初小年偏头过去，一秒冷脸，“你什么意思？”
景樊被逗笑了，拍了拍初小年的肩膀，安慰说：“没别的意思，不是瞧不起你，只是我以为陈醉肯定能掌握这项技术。”
陈醉笑笑，摇头说：“本来试了几个，都失败了，技术仅限意大利馄饨，大家凑合吃吧。”
前厅后厨的人都被“凑合”两字凡尔赛到了，边打趣着吐槽，边盛馄饨到打包盒里。
出餐口瞬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看到站在门口的来人，连忙挥手。
“秦经理，快来吃东西呀，陈醉主厨给我们包了馄饨呢！”
秦枫走进来，第一眼便看到了被左右环住的某人，两人视线只相接刹那，是他率先移开目光。
“陈醉主厨这么辛苦还不忘给你们包馄饨，可要好好吃啊。” 他看了一眼正被大家瓜分的小馄饨，说，“你们慢慢吃，我还有事先走了，大家明天见。”
离开之前秦枫脚步顿了一下，他侧脸过去看向陈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下一秒，陈醉朝他颔首。
秦枫表情愣住。
就这么痛快地跟他说再见么……
也不问今天为什么不一起回家，也不多和他聊一句，就像对待普通朋友一样，仅仅颔首告别而已。
不过，他们现在又是什么关系呢？除了同事这层，都不见得算得上“普通朋友”。明明模棱两可，却又做尽了最亲密的事情……
那她又是怎么想的？轻易就默认了这层关系，对于自己的步步推进也一再纵容，可奇怪的是，即便偷偷置办了些东西放到她家里，也始终有种被拒之门外的疏离感。
秦枫坐回车里，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袋子，苦笑一声，今天本来想给她的……
可当看到她被人簇拥，又给所有人都做了馄饨，胸口骤然堵得厉害。
可她不过只是个“公私分明”的床伴啊。
一个想读懂却又总读不懂的床伴。
<img src=”https://pic.arkread.com/figure/u/1596456312!figure_small.jpg” ><img src=”https://pic.arkread.com/figure/u/1596456312!figure_small.jpg” >从朋友那里偷来的图片 hhh，意大利馄饨/饺子，分别是肉汤版 vs 黄油版本
第十二道菜 舒芙蕾（一）
“啊——试营业终于结束了！”
服务生从出餐口端走最后一个盘子，初小年整个人滑下去，用手肘撑着操作台，抓了一块剩下的猪排边角料就往嘴里塞，“我快饿死了，咱们一会去吃什么好呢？”
可陈醉却一如往常地泼冷水，“才刚出完主菜，还有甜品。”
“哇！你这个人真的太讨厌了，总是那么扫兴。” 初小年不满地哼唧，“不就是舒芙蕾和椰子芒果慕斯嘛，Sam 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
“那你一会也要去帮忙。”
“知道了知道了。” 初小年催促她说，“你快去办公室算账吧，下面交给我们就行。”
“嗯，有事随时喊我。”
陈醉说完拿着文件进入办公室，开始了每周最头疼的“数学课程”。
转眼间试营业四周的套餐菜单全部完成，下周需要根据客人对于菜品的反馈，把店里的营业菜单确认好。这样想来那场 staff party 是该参加，毕竟有些细节还需要和行政主厨确认。
陈醉一口气灌了一杯冷水，拿起纸笔进入算数模式，然而一张订单还没算完，初小年便急匆匆赶到办公室。
“Chef，你过来一下，舒芙蕾好像不太乐观。”
“好，我来了。” 陈醉放下笔，快步走到烤箱前，看到里面舒芙蕾的状态之后问，“放进去多久了。”
“十五分钟。”
“不应该是这种状态。” 陈醉说，“恐怕这批涨不起来了。”
“那怎么办……” 一向沉稳的 Samantha 有些急了，毕竟这是非常花时间的甜品，并且今晚有一个二十人的大桌。这批全失败的话，将会是餐厅营业以来最大的失误。
“没事，别急。” 陈醉拍了拍 Samantha 的肩膀，“我去和秦经理沟通，你立刻再做一份。记住是全部，这一批应该是蛋白打发不够，你今晚准备的那些都不能用了。”
“景樊，小年，你们帮 Sam 一起准备一下。” 说完还不忘嘱咐，“不要着急赶时间，蛋白一定要打到合适的状态，其他的我来处理。”
“好的！”
舒芙蕾是与时间赛跑的甜品，它们在出炉后撒一层糖粉就要立刻出餐，不然就会错过最佳的赏味时间，只短短的几分钟就会塌陷下去。
陈醉将烤箱里面的整盘舒芙蕾拿出来，只过了十几秒超出器皿的部分便缩了回去，是预料之中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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