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姗木然地点头。这里已经没有留的必要了。俞子舜也不可能再解释什么，他知道自己每多说一句，就是给付雪柔心头多加一道伤。他的手机在响。俞子舜看了一眼，谁的招呼都没打，径直朝外面走去。付雪柔怔了怔，当即也不顾众目睽睽，追了出去……
“什么照片？”俞子舜问付雪柔，“你为什么要删，是失误还是故意。”
付雪柔垂下眼，看着金融部光洁的地面。
“是故意的。”她回答。
罗英松了一大口气。
看吧，她就知道付雪柔是故意的！
一个初入门槛的新人，跑她面前来显摆自己懂点偏门的知识，存在感是那么好找的吗？
她就要看看，太子爷现在还要怎么拉偏架！
俞子舜成为兴业总编之后，一直以处事公平公正著称，就连李明姗也没从他那里讨到过什么好。
他现在要为了付雪柔破坏自己好不容易立下的形象？
他就不怕寒了下面员工的心吗？
“其实雪柔平时的差错率几乎为零，删图片也在差错率之内，按规定不会扣钱的。”一片死寂之中，彭静灵讨好地打着圆场。
重点是差错率吗？
重点是故意删除！
故意，性质恶劣。
如果付雪柔没有一个合理的说辞，太子爷却还要袒护她，那大家只能说自认倒霉。
兴业摊上这样一位色令智昏的继承人，未来恐怕“国将不国”。
但现在，没人会去触俞子舜的霉头。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但，又何尝不是在等待着俞子舜的选择。
“付雪柔，你解释一下。”俞子舜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偏袒的意图。
付雪柔点头，“首先我要承认的是，我越权了，一校，不应该负责一篇文稿的潜在风险；其次，我确实应该在校正之后，告知罗英和她的主编。但……我确实要校很多稿子，还要去……”
“有什么潜在的风险？”俞子舜打断她。
付雪柔抬起了眼。
“那张照片，是过世的……”付雪柔也不懂为什么，她喉咙会突然发紧，明明，她都可以坦然地面对来自李明姗关于她父母的挖苦……
为什么，轮到自己亲口说出来，会变得这么困难。
付雪柔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情绪，然后，她露出了一个笑。
“是已经过世的秋毫创始人夫妻的合影，拍摄于，他们去世的前一周。”
俞子舜的瞳孔……裂开了。
他看着眼前的付雪柔。
她在笑，一双剪水瞳子里，是破碎的光，像他怎么也握不住的曾经，像他丢失在她眼眸中的依恋。
他说不出话来。
耳边，是海潮冲击崖岸的空耳声。
胸腔像被淹没在海水中。
“雪柔……”他出口，声音是飘的。
金融部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太子爷怎么了？
这、这是怎么了？
付雪柔笑到嘴角发僵，才猝然低头，把眼泪硬生生忍了回去。
“文稿的内容我无权更改，但我想着，删掉这张照片，至少能给兴业降低一点风险，我怕付厉到时候找上门来，会……不太好看。”
她声音很低，低到给人卑微的错觉。
付雪柔的这个解释，金融部的人是不信的，至少罗英不信。
罗英自觉已经找到了付雪柔的死穴，她也顾不上俞子舜在前了，“秋毫和付厉之间的恩怨已经是过去十几年了，付厉怎么可能因为一张照片，就找上门来？我们兴业也不是怕事的……”
她故意抬高了一点声音，“之前厉司琛告我们造谣他的恋情，我们不也扛下来了吗？”
难不成一张老照片，会比付厉少东家的名声还重要。
太子爷都肯为了付雪柔，对抗厉司琛的起诉，让公关部周旋一点来自付厉的小抗议，算什么难题？
罗英在赌，赌李明姗会在这件事后器重她。
横竖，她已经在太子爷这里记了名，如果再不能抱住其他大腿，以后就别在兴业混了。
俞子舜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他眸中头一次酝酿起了风暴。
“你既然写秋毫，应该了解秋毫的历史？”
罗英一怔。
太子爷和她好好说话，她反而有点怕了……不，她不是怕和太子爷说话，她是害怕，太子也此刻骇人的神情。
那神情，似乎是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要把她绑上绞刑架一样。
俞子舜继续问，声音冷得像冬天雪地里藏的刀，“兴业金融从来没有写过秋毫，你知道为什么？”
罗英想摇头，但脖子僵硬。
“你问问你们主管，为什么！”俞子舜几乎吼起来，“兴业金融部是和谁一起创建的！”
他一拳砸到了办公室外的雾面玻璃上。
呯的一声巨响。
所有人应声一抖。
玻璃上霎时裂开蛛网，而俞子舜的手，渗出了血。
付雪柔看得心惊。
是先前的旧伤。
是他上次在她的出租屋，破开柜子时手上受的伤……其中有些伤口深，手又常活动，好得慢，如今终于恢复个八成，又裂开了。
李明姗抬起了头，一面震惊于俞子舜的暴怒，一面愕然于他手上的伤，一面……又有些茫然。
金融部，是和谁一起创建的？
俞子舜回过头来，看到她一脸的不解，冷笑，“也对，你父亲也是在之后才加入的兴业，金融部和你们家，有什么关系？”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还在树干上刻上自己的名字。
前人来了，必须要交钱乞求，才给一块狭小的荫蔽之地。
李明姗，鸠占鹊巢，且耀武扬威，不知廉耻。
“俞总编，”法务敲了敲金融部的大门，探入身子，“我刚刚在工作通上找你，你没回话……”
所以她找到这里来。
“我们刚刚收到付厉集团的警告，说我们金融部员工与他们集团内奸勾结，盗用付厉隐私图片，请我们立即采取措施，制止图片外泄，并对员工进行严厉处罚。”
平地惊雷。
罗英的脸白了。
金融部其他人，震愕得无以言语。
付厉找上门来了！
付厉真的因为一张照片，找上门来，气势汹汹，要给兴业讨一个说法。
法务继续：“付厉那边已经出了通告，对泄露照片的高层予以开除并追究法律责任，我们这边……”
俞子舜回身，看着李明姗，冷漠道，“这件事交给你，配合法务处理，能干好？”
李明姗木然地点头。
这里已经没有留的必要了。
俞子舜也不可能再解释什么，他知道自己每多说一句，就是给付雪柔心头多加一道伤。
他的手机在响。
俞子舜看了一眼，谁的招呼都没打，径直朝外面走去。
付雪柔怔了怔，当即也不顾众目睽睽，追了出去……
第68章 真想看她王者回归的那一刻
电话是厉司琛打的。
俞子舜知道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久违的心虚在心间漫涨起来……
但俞子舜迟疑了几秒，还是接了。
“俞子舜，你干的好事。”厉司琛声音传来，像在暗色的冰河上穿梭，“你们俞家在忘恩负义这件事上，倒是有传承了。”
俞子舜无法反驳。
他竟无法反驳……
蓦地，他感觉到有人在后面戳他的肩膀。
回身，付雪柔站他身后，指了指他的手，手上的血迹，已经沾染到了手机上。
哪怕心头萦绕着羞愧，俞子舜也觉得心尖暖了一刹。
他回头面对厉司琛道，恢复了冷静，“谢谢提醒，不过，我们各自管好自己的人就行。”
兴业有应急医务室。
付雪柔陪俞子舜去包扎伤口，她低声道，“师哥没必要为这种事大动肝火，对很多人而言，这些事根本无关紧要。”
她早知道，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付家刚出事之时，据说在珅城金融圈引起巨震，但就算是彼时，又有谁真情实感的为惨剧流过一滴眼泪。
付家拼尽全力把付雪柔保下来，封锁所有有关事件的消息，又何尝不是在保自己，保住厉司琛？
说什么谁对谁有恩，不过是一段从上一辈就延续下来的孽缘……
但俞子舜看着自己又添新伤的手，还是这样评价：“忘恩负义是人类最大的劣根性之一，就这一点来说，厉家确实值得佩服。”
俞家……自愧不如。
“你在金融部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转而又问付雪柔，带了几分责备的语气。
付雪柔反倒笑嘻嘻起来，“没什么，我确实对金融不是很熟悉，他们为了刁难我，把以前的好多备用稿都拿给我校，我花短短时间，把圈子里的人物、构架和圈层都摸了一遍，还得谢谢他们呢。”
“但里面也有很多无用或者错误信息。”俞子舜难掩心疼。
“嗯，以后慢慢梳理。错误的信息也代表了一种声音，以及旁观潜藏的期许。”付雪柔淡然，“旁人觉得我吃亏，我觉得最多算吃苦。”
吃苦反人性，但有些事情，不吃点苦，你没办法逆流而上。
至于买丝袜买奶茶……
就当活动筋骨了，付雪柔还真不当回事。
他们差遣她干活，不就想看她气急败坏或者沮丧难受吗？
那她偏不如他们的愿，气得跳脚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
付雪柔当天就调回了娱乐部，时间赶不及去采访宋慈了。
但她和宋慈那边取得联系，确定了第二天再去。
金融那边对罗英的处罚结果也出来了。
直接通报辞退。
罗英的主编连带着李明姗，因为把关不严审查不力，也被扣了钱。
私群里面炸开了锅。
【同样是被付厉警告，看看这区别吧。】
【一个当成宝一样护着，一个死了都没地方埋。】
【去哪儿说理啊，就连姗姐都连带被罚了，就一张照片，一张照片而已！】
【而且某个心肝宝贝儿还是删照片的那一个！照片有风险她不知道找别人好好提啊，直接删除，引得人家暴雷，这什么居心？】
【想想都气人，她一个校对有什么资格干这种事？】
……
罗英在兴业干了三年，关系好的也不在少数，她因为这事情被开，替她打抱不平的人群情激奋。
然而这一次，形势并没有完全的一边倒。
有人突然站了出来。
【自己犯了错，就别出来丢脸了，我得到一点小道消息，姗姐她爸也挨俞总批评了。这事情根本不仅仅是付厉警告那么简单。】
【兴业金融部以前有过规定，不能报道秋毫的事，你要怪就去怪你们的好主管没告知过你们。】
私群是没有主编以上的管理的，当然也不止是金融这一个部门的人在里面。
说话的是社会版那边的一个主编，老兴业人了。
她一开口，群内立刻安静了一瞬。
但转眼间，艾特她的人就排成行。
先前潜水的全都被炸了出来，纷纷询问为什么不能报道秋毫。
老兴业人没再说话。
倒是有另外的知情者道：【这事情也不怪你们金融部的人不知道，某主管一家一心想要为女儿谋前程，故意抹去了金融部创始人的相关信息。没错，我说的就是秋毫，秋毫曾经是兴业财新，也就是金融部前身的创始人、股东之一。秋毫出事之后，厉家要求媒体不报道相关消息，兴业也是发起人响应人之一。】
【不是我说，这篇稿子要是发出去，又是给橙丽递刀子。别拿厉司琛那点绯闻来比，娱乐部手里有厉司琛和殷柔晴的铁证，厉司琛正愁拿兴业没办法呢。兴业不能报道秋毫这事儿，我听说当初几家可是签了保密协议的！】
知情者发完这一通话，等大家约莫都看完，撤回了。
这时候，先前说话的老兴业人才又出来。
【所以，某人就别再说人家新人小姑娘害了你了，人家是救了你一命你知道不？你现在离开，还可以找新东家做事。到时候付厉、橙丽一起发难，你就别在这个行业混了。】
私群里，先前还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们，全都噤声了。
不仅仅是因为老兴业人的这通说辞。
还因为，社会部是兴业最惹不起的部门。
兴业从前有个玩笑梗：你去其他部门，只需要签劳动合同，但是进社会部，要签的是生死协议。
社会部的记者，个个都是不要命的。
社会部和金融部也十分不对付，但多数时候，金融部都是被社会部吊打的那一个。
“呵呵，身为兴业最老的核心部门，一个个藏头缩尾，利欲熏心，只知道阿谀奉承，踩底捧高！”
扔掉了手里的键盘，社会部的某个老人抄起手。
“不是我说，但凡金融部里有人有点秋毫当年的精神，都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只知道跟风和发些不痛不痒的东西，还天天妒忌我们部门每次绩效都胜过他们。”
“好了，你也别跟他们生气，金融早就沦为李家的根据地了。”另一个同事安慰自家人，“唉，可惜秋毫的创始人死的死散的散，要不然真想看着他们王者回归，好好扇一扇李家的脸。”
“唉……”
“我要是秋毫的人，我宁愿自己单干自己的，你知道他们后面也退了股……”
“嘘，打住了。”
议论声渐渐小去。
社会部里重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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