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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好美啊。”顾庭秋喃喃道。夏雪和胡家磊也都抬头望去，一颗又一颗晶亮的星星，嵌在天幕上，夜幕中银色星光不停闪烁，将夜空映照成了隐隐透着光亮的深蓝色丝绒。看着缀在丝绒上如钻石般闪耀的星星，胡家磊感叹，“我们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繁星了？”顾庭秋和夏雪静静仰望夜空，众人都没再说话。
第二天，不到六点。
夏日的阳光就已经冲破云层，透过生产大楼贯穿几层楼的窗户射了进来，明晃晃的照在地上。
夏雪不等闹钟响，就已经从帐篷中爬了起来，她拧了瓶矿泉水喝了两口，准备去卫生间洗漱，看见何恒轩已经在楼上检查安全索套。
“嘿！”夏雪仰头叫他，“半夜才从派出所录完笔录回来，”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你就睡了三个小时，你撑得住吗？”
何恒轩头也没回，“你不也一样吗？！”
他手上动作没停，继续大声说着，“昨天被耽误了时间，今天又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时间废话得抓紧了！”
他用力拽着安全绳，试了下索套是否牢固，他将绳索套上，正准备爬过机器去，就听门口有道异常熟悉的声音传来。
“谁说的今天只有两个人？”
夏、何二人寻声望去，门口站着的人正是胡家磊。
他穿了身宽松的运动衫，一只手挎在腰上，另一只手拎了一个大包，目光灼灼。
他将手中大包往门里随意一扔，就迈步走了进来，他抬头看这机器，目光落在三楼的何恒轩身上，“我从哪开始？”
夏雪一把丢开手里的矿泉水瓶，朝着胡家磊跑去，她有些兴奋的尖叫，“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撇下我们！”
何恒轩瞥了眼楼下，低声说了句“我草”，他翻身爬上机器，转过身时候，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而另一边，还在医院的顾庭秋接到夏雪电话，知道胡家磊也早早出现在生产大楼，一声不吭的加入后，她才感觉到仿佛有一种让她踏实的心安，从电话那端源源不断地向她涌来。
她知道，这是他们四个人无数次并肩，携手攻克下一个又一个难缠的评估单，才生出的无可替代的默契。
她想起昨晚，胡家磊听说了消息后赶来医院看她。
他沉静的眼神中，那些看似不理解而略带责备的言语中，其实充满了对她的关心。
终于，胡家磊看着她脸上的伤和身上的病号服，忍不住问她，“你觉得你这样值得吗？”
顾庭秋扯起嘴角笑了笑，她看向病房窗外。
远远看去，窗外每一栋住宅楼，每一个亮着一盏暖黄灯光的小小格子，背后都住着一户普通人家。
所谓城市的万家灯火，这就是了。
白天的喧嚣褪去，替换成了一种身心放松后，带着疲倦的温馨，栖息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中。
顾庭秋转头盯着胡家磊，“值不值得？”
她清冽的眼神直视着他，透过他的眼眸直射进他心里。
“你觉得我有私心也好，或者觉得我野心太大也好，于公于私，金万的案子，我都非做不可。”
她从床上撑起了些，忍着痛也坐得直直的，“于公，金万是重庆的龙头企业，不应该也不能垮掉。”
“于私，我是想赢，赢别人根本赢不了的案子，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说到这里，顾庭秋伸手指了指窗外的城市灯火，“帮别人看不到的那些普通人。”
“金万的一粒尘埃落到一个普通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顾庭秋的语气和她信念一般坚定，从未这般铿锵有力，“你说我值不值？”
胡家磊看着在病床上坐得直直的顾庭秋，他抱着双臂的手背上，有青筋暴起。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那一栋又一栋亮着灯光的住宅楼，它们和病房的灯光搅和在一起，在他面前不停闪烁，搅得他一时有些头晕。
胡家磊没有再说话，顾庭秋也没有再开口。
片刻的沉默后，胡家磊转身离开病房。
他越走越快，甚至没有等电梯，而是直接推开了楼梯间门，一口气奔到了楼下。
顾庭秋挂断夏雪的电话后，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抛下队友独自呆在医院里，她不顾医生阻拦，一早就签了字要求自行出院。
太阳初升时，她已赶到生产大楼。
经过检查和一夜休息，她步子还有些不畅，但看到轰隆作响开始运转的机器，以及在各层楼有序作业的三人，她舒心的笑了。
尽管缺失的元件和芯片，经过警方现场勘验取证，还在紧锣密鼓的追缴中，但是四人还是合力完成了现场评估作业，获取了设备性能损耗的各项参数，至于设备生产状况的最终确认需要等到元件和芯片归位，在这之前，需要在评估报告中做技术性陈述。
四人带着详细齐全的第一手资料，于黎明破晓之前，离开了生产基地。
四人坐着何恒轩那辆红色越野车离开，顾庭秋伸手按开天窗，抬头望向夜空。
一天下来，她早已忽略身体上的疼痛，目光平静如水，任星光倾泻在她脸上。
“夜空，好美啊。”顾庭秋喃喃道。
夏雪和胡家磊也都抬头望去，一颗又一颗晶亮的星星，嵌在天幕上，夜幕中银色星光不停闪烁，将夜空映照成了隐隐透着光亮的深蓝色丝绒。
看着缀在丝绒上如钻石般闪耀的星星，胡家磊感叹，“我们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繁星了？”
顾庭秋和夏雪静静仰望夜空，众人都没再说话。
无需多问，何恒轩默契的直接将车开到基德旁边的酒店。
顾庭秋开了两个房间，四人直奔上楼睡觉。
可在电梯间分别时，顾庭秋突然发问，“想好了吗？用哪种方法评估？”
三个徒弟的默契在这时显现出来，一齐回答，“收益推算法。”
顾庭秋捏着手中房卡，有心想要考考他们，抬了抬眉，“原因呢？”
“企业做资产评估当然是更关注资产的获利能力！”
何恒轩一直主张使用这种评估法，他当仁不让的率先回答。
“用未来收益来体现资产的价值，企业更容易认同和接受这种评估方法。”
胡家磊思考问题已经习惯了从乙方思维出发，所以他和乙方的沟通总是很顺畅。
夏雪点了点头，“看到明确的收益额，企业才会爽快的掏钱！”
她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衣兜，“那可是几个亿呢，可不容易掏！”
顾庭秋满意的笑了，“是不容易，但遇上咱们，它掏定了！”
她甩手攀上夏雪肩头，“走，睡觉！”

第33章 正式入职基德
次日，早上九点。
顾庭秋没来得及换洗衣物，穿着昨天那一身破烂又脏兮兮的衣服。
夏雪则是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白色短袖衬衫扎进黑色西裤里，利落的短发更添了飒爽的感觉；
而何恒轩、胡家磊也换上了挺括的衬衣。
两天来睡了不到七小时的四个人，神采亦然的准时出现在基德公司门口。
夏茜茜一早就到了公司，在贺华来请示之前，他已经知道了顾庭秋师徒四人等在公司大门，他让贺华将顾庭秋直接请进自己办公室，安排另外三人在接待室稍做等待。
“边总，我们会拼尽全力帮基德接下并做完金万后面的所有单子。”
队友还在等着她，顾庭秋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她一进夏茜茜办公室就先发制人。
夏茜茜不为所动，他冷冷的看着顾庭秋，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着装上的不妥。
“边总，你应该也想过借势金万扫荡重庆的资产评估市场吧？”
顾庭秋看着风波未动的夏茜茜，她拿捏不住这个男人的心思，所以想着旁敲侧击来试探他。
夏茜茜起身将泡好的咖啡放在她面前，这才又坐了下来，他靠在办公椅宽大的椅背上，示意顾庭秋先坐下再说。
他神情依旧冷漠，“我只要了你一个人，但是你带了三个人来！”
夏茜茜皱了下眉，直接了当拒绝了顾庭秋给他的许诺，“顾庭秋，我是商人，有关风险与未来回报之类，我更在行。他们三个还不值得。”
顾庭秋并没泄气，她转而用更为现实的价值去说服夏茜茜，“边总，你的目的是做金万的案子，你再给他们三个人三天时间，一份最完美的评估报告就会放在你的办公桌上！”
夏茜茜抬起头，凛冽的目光，从顾庭秋脸上划过，他皱眉想了片刻后，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我只问你一句，金万那套设备，你用什么评估方法？”
顾庭秋看着坐在她对面隐晦不明的夏茜茜，回复道，“收益推算法。”
重置成本法固然好，可是企业看不到未来潜力，根本不会愿意买单，尤其是这种特定企业才能接盘的设备，如果没有强有力的收益前景，做出来的报告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如果白云股份能拿到收益推算法做出来的评估报告，那就意味着，企业接手设备后，上下游所要面对的企业、目标客户、受众群体，都将一目了然。
比起这套设备现在值多少钱，这套设备能产生什么样的产品，产品流向如何，那才是真正触碰到甲方的关键砝码。
但是这些背后的原因，顾庭秋一字不提。
深耕资产评估领域的人，都知道，一份有利的评估报告，从来都是双向共赢。
顾庭秋不提，只是想要试试看夏茜茜，作为基德的掌舵人，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顾庭秋话音落下，夏茜茜眼睛里凛冽的光，渐渐按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窥探。
他不说话，但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光被顾庭秋敏锐捕捉到。
“更何况金万债务期已经进入倒计时，只剩九天了，边总，我们没有时间再去耗了，”顾庭秋仍然站着，把话摊开了来说，“入职基德后，我再来搭建这边的团队，我没有信心能做到这样快速推进，恐怕也很难在三天内出具一份最完美的评估报告。”
那天在生产基地发生的一幕幕，夏茜茜还记忆犹新。
他微微抬起头，看着站在他面前，衣服都还带着彩的顾庭秋，一时沉默。
顾庭秋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字满是诚恳，“他们值得。”
她在给她的三个徒弟背书。
夏茜茜站起身来，他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城市天际线与浩荡江水收于一处。
好一会儿，他似乎有了定论，转过身来看着顾庭秋，“你就不怕等金万的案子结束，我把他们三人都开了？”
顾庭秋笑了，她这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端起那杯咖啡喝了一口，“边总，你是老板，用谁开谁，都是你说了算。”
夏茜茜站在窗户边看向她，顾庭秋迎向他的目光，也回看着他，目光坚定而又坦然。
片刻后，夏茜茜慢慢走回自己办公桌旁，拿起电话给贺华发话，“安排顾庭秋和三个新同事入职，越快越好！”
等夏茜茜挂断电话，顾庭秋立即起身，她右手向前伸了出来，轻握上夏茜茜后伸出的手。
“谢谢了，边总。”
当天中午，夏雪等三人很快就分配好了工位，在夏茜茜的特别指示下，所有入职手续全部开了绿色通道，入职培训等也都放在了一周后。
一切就绪，顺利开工。
离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顾庭秋从座位上拎起背包往身上一挎，不小心碰着一处伤处，她呲了下牙倒吸一口气。
她拍了拍夏雪肩膀，笑逐颜开对着三人，“今天辛苦了，我先出去组个局，今天晚上给你们好消息！”
“哟，遇姐，你这信心满满的样子，得，我们等你好消息！”
何恒轩抬起头来，打趣了一句。
从基德出来，顾庭秋直奔林永生小区会所。
她赶到时，刚好晚上七点半，这里离他哥哥苏哲的办公室很近。
顾庭秋坐下没多久，苏哲就推门进了包间。
她今天好说歹说，说通了苏哲推掉了晚上不少事情，和她一起吃饭。
顾庭秋没告诉苏哲，她还约了林永生。
她就是要苏哲看一看当初重庆商界绝对的风云人物林永生，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她要苏哲出手帮助周长东，进而帮她牵线上白云股份！
顾庭秋正坐在包间沙发上和林乐辰通电话，见苏哲进来，她转过头去，手放在唇边，将声音压得极低，继续讲着。
她一侧头看见苏哲在一旁紧绷了上半身坐得笔挺，正锁紧了眉头看她，一向平静的脸上带了稍许震惊和心疼。
顾庭秋一身的衣服破烂脏污，胳膊上腿上的淤青，用触目惊心来形容毫不为过。
“你这是怎么了？”
苏哲伸手夺过她手机，给她挂断，“啪”的一下扔在一边。
“谁把你欺负成这样？告诉哥哥。”

第34章 鸿门宴
苏哲声音冷静万分，但顾庭秋从小就知道苏哲的脾气，遇到的事越大，他就越冷静，他人越冷静，做出的事来就越狠。
“我没什么事，不过就是做金万评估时遇上了几个坏人。”
顾庭秋说的轻描淡写，像是在讲别人事情一般。
她说得越简单，越是不在乎，苏哲的眉毛就锁得越紧。
顾庭秋三言两语讲完，吹了吹额头落下的碎发，从一旁抓回自己手机，嘟囔着，“我给我男朋友打电话呢，你给我挂了干嘛！”
她低头给林乐辰发微信，似乎这都比她身上的伤要重要得多。
苏哲默默的看着顾庭秋，好一会儿，他声音听起来毫无异样，眼眶却有些微红，“小遇，外面纵然好，可千好万好，你总归是个女孩子。”
不同于刚才的冷静，他神色柔和了下来，眼里也漾着光，“你要走的路，哥哥可以替你走，你只要像小时候，追在哥哥屁股后面就好了。”
顾庭秋喜欢这个哥哥，但她从小受了委屈都是自己扛着，极少找他给自己做主，印象里，她以这样一副模样来找他，这还是头一次。
苏哲重重叹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顾庭秋的头，“你想要做的事，哥哥可以替你做。”
顾庭秋抬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苏哲看着她神情，笑了，“怎么，不相信哥哥？”
顾庭秋赶忙摇头，颇有些一言为定的架势，“哥哥，我相信你。”
苏哲呼出一长口气，他按了服务铃，准备点餐。
顾庭秋性格一向强硬，难得今天变得这样乖顺，苏哲是又心疼她又可怜她。
他打算今天大大的破费，将顾庭秋喜欢的菜全都点上，请她吃一顿大餐再带她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至于打人的那几个人，等被放出来后，一个都别想跑。
苏哲这样想着。
可没想到，推门进来的，不是拿着菜单的服务员，而是林永生。
前些时候他还是一派英雄气魄指点万里江山，如今却是一夜白头，三步一停歇的走了进来，老态顿显。
苏哲愣了一下，他飞快的瞥了眼顾庭秋。
见她神色轻松，全无半分惊讶。
苏哲很快反应过来，他看了顾庭秋一眼，嘴角扯起一道笑意，有些自嘲的小声奚落，“小遇真是长大了，连哥哥都想耍了。”
也是从这一刻起，苏哲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妹妹再也不是那个小时候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了，她长大了，她有野心，有欲望，有足够危险的追求。
可她在他眼里还是妹妹，可在眼下的顾庭秋眼里，他不止是哥哥，更多的是可以利用的资源。
他整个人向后哐当一下靠坐在沙发上，神色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他明白，他妹妹没有他想象中那样不堪一击。
林永生从进门开始，目光就落在顾庭秋身上，虽然姚斌再三告知他，顾庭秋从医院返回生产基地后，身体一切正常，但他的一颗心一直悬着，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小遇，在医院做了全项检查吗？身体的事情，可不能开玩笑，”他上下打量顾庭秋好几遍，瞧了瞧了她气色，仍是不放心，“金万评估也不急这一时，你好好休养一阵。你要是再去生产基地，我可是会赶你走！”
林永生话虽严厉，但再仔细看清楚她身上的伤，尤其是白皙的脸上，刚刚结痂犹如趴了一只蜈蚣的那道伤疤。
他就不由得颤了一下，胸腔中一股震撼袭来，说到底，顾庭秋于金万而言，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外人。
他倏地想起那天，乌云压顶，雷声阵阵，站在他面前的顾庭秋，顶着风雨向他喊道，“我陪你！”
顾庭秋笑着起身，给林永生让座，“林总，先请坐。我这就看着有点吓人，其实屁事没有。”
林永生脸色有些苍白，他摇了摇头坐了下来，这才跟一旁的苏哲打招呼寒暄，“苏总，好久没见！最近盈讯势头很猛，表现非凡啊！”
“猛什么，底下几个基金经理不懂得低调，不是什么好事情。”
苏哲站起身来，淡淡的回答，以往在生意场上，他和林永生打过几次交道，也算相熟，两人握了握手，苏哲伸手请他上座。
三人餐桌前落座，顾庭秋拿了菜单，推到苏哲和林永生面前，“林总，哥，你们看想吃点什么？”
林永生微一愣神，看向了苏哲。
后者却是悠悠闲闲的拿起菜单，“今天你请客，我们就不客气了啊。”
他将菜单放到林永生跟前，“林总，你先点。”
林永生念着顾庭秋和苏哲的名字，呵呵笑了两声，“我怎么没想到，你们竟然是兄妹！”

苏哲拿过桌上的茶壶，给林永生茶杯添了点水，放回茶壶时候意有所指，“我这个妹妹，通常没什么事的时候，也不太想得起自己还有个哥哥。”

顾庭秋看了眼林永生，见他似有领悟，立马回答，“你掌管了上百亿的私募基金，我是怕没事就找你，会打扰到你。”
林永生想起顾庭秋提过的白云股份，他立即明白了顾庭秋今晚组局的目的，他哈哈笑着打圆场，“小遇，你来点，你最清楚哥哥口味，点几样你们兄妹喜欢吃的。”
几人你来我往点好了菜，服务员出了包间，顺手带上了门。
“小遇，这两天在金万生产基地让你受苦了。”
林永生并不急于切入主题，他将话题转回顾庭秋身上，他明白，顾庭秋才是打开苏哲这个关键点的突破口。
“那些受人指使专门来找你麻烦的人，金万和我林永生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有些愤愤，顿了下问顾庭秋，“那天到底是什么情形？身上的伤都是怎么弄上的？仔细跟我说说，我一定都给你还回去！”
顾庭秋明白，林永生这是在引导她说出她受伤的过程，想要借此打动苏哲。
想到苏哲刚才的态度，她略略想了一下，“林总，你看到的是我身上的伤，可是我在生产基地时候，看到的却是实体企业的伤！”
她向后挽了下耳边的碎发，手撑在自己脸颊的伤疤旁，“当我被吊在半空中，一次又一次被甩去和机器的铜墙铁壁相撞击时，觉得我是螳螂挡车也好，说我是不自量力也罢，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觉得金万的评估我做定了！”
苏哲久久的沉默，他手支在下巴上，食指摩挲了好几下，也没说话。

第35章 今天不接受卖惨
等不来苏哲的回应，林永生目光扫过他，看向顾庭秋，他轻轻拍了下桌子，“你这傻孩子，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不准硬抗！身体要紧！”
顾庭秋赶紧点头，“是，林总，我知道了。”
林永生顿了好一会儿，又开口说话，他嗓音沙哑，透着股远超年纪的沧桑，“苏总，要说到现在的环境，实体真的太难了。”
他看了眼顾庭秋，手指在桌沿上轻磕了磕，“看看顾庭秋，为了干点实事，一个女孩子弄的一身伤！再看看我，五十来岁的人搞得和个七八十的老人一样。实体催人老，资本葆青春啊！”
苏哲笑了起来，“林总，客气了，我们不过是各自扮演不同角色，一起为社会经济服务而已。”
林永生摆了摆手，“苏总，经常有人跟我说，我当初投入金万做新材料的那几十个亿，不如买支茅台股票放着，到今天也翻了有两三倍了。有时候听得多了，我也想，我当初做得到底对不对？可是，看看小遇，我觉得就算是让我再来一次，我和金万依然对新材料技术革命抱有梦想和热忱。”
服务员端了菜上来，林永生用公筷给苏哲顾庭秋兄妹二人夹菜，他说话缓慢，讲到他满腔热血的事业，神情有些激昂，“因为这个决策，金万的资金链断掉，走到今天这个局面，回过头看，我有遗憾，但我并不后悔。只要这套设备还能在对的企业手上发光发热，对于金万和我来说，也算是欣慰了。”
顾庭秋望着苏哲，接过林永生的话，“哥，金万的这套设备，是以继续使用的方式作价还是被清算贱卖，这事关金万的生死。我相信哥哥作为重庆金融圈的大佬级人物，关键时刻一定会出手帮忙。”
苏哲在资本场上混迹多年，他一眼看穿顾庭秋和林永生的一唱一和。
他明显要城府得多，对于这样的卖惨和被架在道德高地上，对他来说一点用也没有。
苏哲刚才还信誓旦旦跟顾庭秋说相信哥哥，此时他却挑了挑眉，夹了口菜吃，头也没抬。
“小遇，在今天这个场上，没有私事，我们只是吃个饭。”
林永生眼皮垂着，一双锐眼却目光如电，他看向苏哲，略略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说话，苏哲抬头，将林永生的话堵在口中，“林总，确实抱歉，盈讯也逃不过资本市场的规律，注定只能对看得到摸得着的利益心动和行动。”
他将筷子放下，一脸歉然。
林永生到底是在商海久经沉浮，他太清楚像苏哲这类人的立场不是几句话就能轻易被改变的。
他哈哈笑了两声，“苏总你难得来，小遇也难得在，恰好我在这里存了瓶上好的红酒，你们帮我品品看这酒如何？”
他笑着说完，就朝门外招呼服务员，“将我存放在这里的红酒取过来。”
服务员应声而去。
顾庭秋知道林永生是事缓则圆，她却还想再继续争取。
听完顾庭秋一番侃侃而谈，苏哲目光划过她脸上歪七扭八的伤疤，在那上面停留了一会儿，他垂了眸，面色平静，“小遇，你知道，今天这个场，我不接受你卖惨，就像我同样也不能接受金万卖惨。”
苏哲调整了下坐姿，换了个更舒服一点的姿势，他语气和缓，“我是做资本的，资本市场不会给你机会试错，也不会给你很长时间去寻求回报。我们行差踏错一步，或者回报周期太长，我们就会流失大把大把的投资人。”
“哥，可是跟周长东做交易，并没有损害投资人的利益，盈讯也是获利的啊！”顾庭秋有些不甘心。
“资本于我而言，不是我选择它，而是它愿不愿意选择我或是你们。”
苏哲瞥了眼神色如常正在检查红酒的林永生，他欠了身坐直起来，手指屈起在桌上轻叩了两下，“林总，这是好酒！”
林永生让服务员先出去，他自己将红酒倒入醒酒壶醒着，接过苏哲的话，“这是我私家珍藏，苏总待会儿多少喝一点，品一品。”
苏哲颔首致谢，他目光转投向顾庭秋，继续刚才的话头，“你说资本市场是强势也好，还是浮躁也罢，”苏哲耸了耸肩，“它就是这样，我们只能顺从。”
顾庭秋盯着苏哲眼眸，片刻之后，她拿过汤碗，一口一口的慢慢吹着喝汤，不再多说。
林永生倒好了酒，将剩下的酒放在冰桶里冰着，他肌肤有些松弛的脸上刻着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带着他的嘴角也微微往下撇着，他微张了嘴，将嘴角弧度提了上来，神色平静。
顾庭秋所有的计划几乎都按部就班的往前推进了，但她没想到，最后关头，让她吃瘪的竟然是她亲哥哥。
顾庭秋不忍再看林永生，她转头看向别处，眼神黯淡了下去。
从会所出来，苏哲开车送顾庭秋回基德。
等红灯时，他侧头看着路灯灯光下一身淤青的顾庭秋，眉头拧到了一堆，“你去医院看了吗？”
顾庭秋满不在乎的看着前方车流，“看了，医生说没事。”
“没事？”苏哲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显然并不相信顾庭秋的鬼话。
“你那个好朋友，简……”苏哲努力回想中，“叫什么来着，你把她电话给我一下。”
“不给，”顾庭秋心情不佳，懒得遣词造句，直接了当的拒绝，“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苏哲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我是管不动你了，让她押着你去医院赶紧把你那身伤弄好，别来我眼跟前给我添堵！”
顾庭秋到底还是将简源源电话给了苏哲，她清楚苏哲不过是既不想干涉她过多，又实在放心不下她。
顾庭秋下了车，看着苏哲的汽车尾灯消失在城市霓虹中。
顾庭秋知道三个徒弟还在楼上赶工报告，她在基德楼下徘徊了好一阵也没上去。
她去到大堂咖啡吧买了杯咖啡，在靠窗的位置坐到咖啡都放凉了，也没喝上一口。
再过两天，金万的资产评估报告就将尘埃落定，但是这套设备要是没企业接手，这份评估报告无异于一堆废纸，这套设备最终也逃不过被清算贱卖的命运。
顾庭秋觉得一定还有什么办法，她坐在那里想得脑袋发疼。
这时，电话响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接了起来。
“苏小姐，您好！我是周长东的助理。”

第36章 破釜沉舟
顾庭秋顿时精神一振，她看了下电话号码，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您好！”
电话那头极为安静，只有助理清晰的话音，“我想告诉你，程安明已经找上了周总，看情形，他和周总私交不错。”
对方开门见山，捋走铝驺并未留给她说话的机会，“苏小姐，我和陈峰私下关系很好，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不待顾庭秋说谢谢，对方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一点，这通深夜来电，显得事态更为严重。
顾庭秋本就沉到谷底的一颗心顿时又被重重一击，连带身上那些伤，似乎都跟着疼了起来。
她早就该想到，她在信通五年，程安明对她再熟悉不过，她也算是程安明一手一脚带出来的人，她能想到的，程安明也一定能想到！
她再次将电话拨给了苏哲，到了这份上，她必须不放弃任何一丝机会！
听顾庭秋讲完，苏哲冷静的一丝不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小遇，哥哥告诉你，周长东能拿出来和盈讯基金做交换的东西，份量不够！”
只有妹妹在，苏哲将话讲的透了些，“我不能用我的威信去强压我手下的基金经理去做这笔交易，”他停了一下，给顾庭秋消化这些话的时间，“成年人的世界里，真正的信任从来都只有一次。基金经理对我的信任是这样，投资人也是这样。我相信你能明白。”
顾庭秋握着电话的手有些发抖，她努力克制住自己汹涌的情绪，将它们强压了下去，她努力镇静，“可是，哥哥，你知道吗？程安明也找上了周长东！我听到的消息是程安明与周长东私交甚好！”
顾庭秋声音有些克制不住的变大了些，“你知道，程安明并不是想要帮金万，他只是要吃下那套设备，再转手倒卖！”
“这不公平！对于金万不公平，对于白云股份也不公平！”
“小遇，”电话那头的苏哲声音依旧冷静，“我想要的，周长东给不了；周长东想要的，程安明也同样给不到。商业世界，一单交易不是那么容易促成的，你也别将周长东想得太简单。”
顾庭秋久久没有说话，她握着电话的手慢慢停下了颤抖。
大堂的时钟指向了十二点，咖啡吧打烊了，服务员客气的过来清场，顾庭秋这才恍过神来，她连忙致歉离开。
走出大堂，她在旁边 24 小时便利店买了一包烟，也顾不得地上干净不干净，反正她都是一身脏衣服，索性坐在大楼门口旁的花台上，将手里的香烟点燃。
她很久很久没抽过烟了，烟草的味道让她一时有些不适应，她把烟夹在手上，透过朦胧的青雾，看着夜色中那一点点微小的红光。
直到将一根烟抽完，顾庭秋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但一想起今天离开基德时候，她还信誓旦旦让夏雪三人等她好消息，而她们信任她，直到这时也是安安静静，没有问她一句是什么好消息，落实了没有。
手机越安静，她心里就越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已近凌晨。
夏茜茜今天下了个晚班，他将车子从车库驶出，一向规律的生物钟让他此刻颇有些疲倦，他落了车窗，让重庆夏天晚上从不退凉的热风涌进来。
他缓缓驶过大楼门口，无意间瞥到路边花坛旁，一个女人正坐在那里抽烟，身影无比熟悉。
他蹙了下眉，踩了刹车稳稳停在路边。
他侧头看着顾庭秋披散着头发，双肘撑在膝盖上，手里夹着一支香烟，烟雾缭绕在她白皙却又带着伤疤的脸上，街边路灯灯光昏暗，倾泻了她一头一脸，显得她更为颓丧落寞。
夏茜茜坐在车里一声不吭的看着顾庭秋，觉得她整个人就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般。
好一会儿，一直一动不动的顾庭秋猛地跳了起来，将手上的烟头一下甩得飞远。
她却依然站在原地，将手拇指微微放进嘴里含着，似乎是刚才被烫着了一般。
夏茜茜不禁有些好笑，他摸出电话来打给她。
顾庭秋正弯腰将刚才她弹出的烟头捡起来扔到垃圾桶去，放在花坛上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顾庭秋小跑了回去，看了眼屏幕才接起来，“边总？”
夜里的空气依旧热得滚烫，夏茜茜伸手解开衬衣顶上的扣子，右手拿着电话贴在耳旁，“往左看，过来。”
顾庭秋下意识就跟着看了过去，她看见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落下，夏茜茜刚挂了电话，把手机随手扔在中控台上，神情淡漠的朝着顾庭秋偏了偏头，示意她上车。
顾庭秋拎起自己丢在花台沿子上的背包，回头看了眼已经灯光稀疏的办公大楼，这才大步朝着夏茜茜走了过去，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上去。
夏茜茜一言不发朝南滨路开去，喜来登酒店金色耀目的双子塔从车窗外掠过。
车子继续前行，夏茜茜声音中透着严厉，“顾庭秋，今天是你入职基德的第一天，我不想看见基德的员工是你这样一副精神面貌。”
顾庭秋呼吸滞了一下，她咬了下唇，却没争辩。
“金万的案子从来都不简单，这是你一早就知道的，”夏茜茜用余光飞快的瞥了她一眼，看她已经将刚才的颓势全部收敛，他声音中冷意未变，“解决困难的方法从来不止一个，有时是直路走不通，有时是弯路走不通，但是朝着罗马的方向不变，总有一条路能走通。”
顾庭秋悠悠转过头，看向夏茜茜，“有时是弯路走不通”。
这句话在她脑海里哐啷一下砸到了某个地方，她似乎想通了什么。
既然她和程安明都卡在了周长东这里，那她就一定要抢在程安明前面，去解决这个困局——直接去争取白云股份！
既然靠不了别人，那就靠自己！
顾庭秋深呼吸了两下，平复了下因为灵光乍现而有些激动的心情，她转头看向前方，目光灼热，“边总，我想要申请出差！”
“去苏州？”
夏茜茜并不惊讶，更像是意料之中，他打了把方向，将车子停靠在路边，侧头看着双眸闪亮的顾庭秋，“打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顾庭秋已经冷静了下来，她想了想，“金万这套设备，只有白云股份能接手，但是换个角度，白云股份内迁重庆，所需要的设备也只有金万能提供。或者他们也可以重新进行生产线的设计、制造、安装和调试，但是对于每半年就需要公布财报的上市公司来说，显然是选择现成设备加以改造更为有利。”
她想起苏哲说的投资人可不会给你那么长时间去等待回报。
她笃定的看着夏茜茜。
夏茜茜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微侧身朝着顾庭秋，“你今天回去，再去了解一下白云股份。”
顾庭秋的目光中有些不解，“边总，这个公司的底都被我翻遍了。”
“不只是那样，多去了解一下黎应平黎总，他是白云股份这次内迁重庆的负责人。”夏茜茜语气平淡，顾庭秋则有些意外，她在脑中飞速回想以往资料中有关黎总的信息。
夏茜茜不再看她，重新启动了车子，“周四上午，机场汇合，你，跟我去苏州。”

第37章 因为是他，因为他是夏茜茜
顾庭秋略微有些惊讶，“苏州？”
夏茜茜嗯了一声，“我们必须去苏州，去亲自谈。”
他补了一句，“我们亲自去见黎总。”
车子重新行驶在夜色中，车窗外隐隐绰绰的光瀑，像一场流星，划过眼畔。
夏茜茜瞥了眼若有所思的顾庭秋，叹了口气，才缓缓说道，“靠关系得来的，长久不了；但依靠利益，可以将人绑死。”
顾庭秋回过头，望向开车的夏茜茜，隐晦的光里，他一身疲惫和颓然。
夏茜茜并未留意到顾庭秋的目光，再说道，“顾庭秋，你是程安明带出来的人，你们思维模式太像了，所以你注定赢不了他。”
“你能想到的，程安明同样也会想到，所以你和程安明的角逐，不过是就地打转。”
此刻的夏茜茜，不像往日里锋利犹如一把匕首的商人，此时的夏茜茜，带着一种沉静。
一种云淡风轻的沉静！
顾庭秋缓缓收回目光，盯着前面笔直的车道看，夏茜茜的话，戳中了她就地打转的真相。
从一开始，她小看了程安明，小看他只会坐享其成，却忘了他也曾是资产评估这行里最顶尖的评估师。
顾庭秋心思尤为复杂，这种复杂，追溯到根本，是她并没有成为真正能做到赢的人。
金万的案子，迫在眉睫，谁都想赢：程安明想赢、夏茜茜想赢、她也想赢、隐藏在章作铭身后的那些人也想赢……
顾庭秋以为，自己是能拼到赢的，但是夏茜茜的话，让她更确切的认知了自己的短板。
看着忽然静默不语的顾庭秋，夏茜茜沉默了片刻，她身上淡淡的香烟味，像一团纠缠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线团，一来一往的萦绕开来。
半晌以后，顾庭秋才轻声问，“夏茜茜，我和程安明，我们是势均力敌，那你呢，你和程安明，你能赢过他吗？”
昏黄的光线里，顾庭秋看见夏茜茜嘴角微不可见的上挑，窗外涌进的夜风，经过他，拂向了她。
夏茜茜目视前方，声音嘶哑，但是透着一股坚定，“我不一样，我要什么，我有什么，我做什么，我从不靠关系。”
“在商场上，你要想成事，不能只依靠关系。周长东肯送来关系，是因为他想要得到什么，而必然，他也要付出什么。这不过就是利益交换，你来我往，直接又简单。”
顾庭秋没有说话，听完夏茜茜这几句话，对苏州之行，她心里有了些底。
以她和夏茜茜这几个回合交手下来，她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在这件事上一定留有后手。
她试探夏茜茜，“边总，如果对方连见都不见我们呢？”
夏茜茜撇了嘴角淡笑，“商人靠的是嗅觉，哪里有利可图，哪里就会留一扇门。”
众人都知道白云股份的黎总，见一面堪比登天，这个人除了公司，拒绝参加任何私人社交，所以如果是私下直接找黎总，夏茜茜的途径是什么？
想到这些，顾庭秋好奇，便追问，“去见黎总，我们真的能见到黎总吗？”
夏茜茜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卷起淡淡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他将顾庭秋送回家，看着她进了小区大门，又等了好一会儿，夏茜茜才调转车头朝自己家开去。
顾庭秋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将自己收拾得神清气爽。
她穿了条白色长裤，清凉的绿色针织衫扎进裤子里，显得活力又青春，她仔细给脸上的伤疤贴上了创可贴。
所以，当她再次出现在基德时，和最近不修边幅的形象相比，判若两人。
前台妹妹确认了好几次，才肯定她真的就是公司新来的苏经理。
接下来的两天，在基德人眼里，顾庭秋每天都打扮得风情万种，来得最早，走得最晚，和夏雪三人埋首于金万评估报告。
陈铎在夏茜茜和警方的双重高压下，终于交代出核心部件的藏匿之处，对于他的后续审问仍在持续。
夏茜茜派人取回核心部件，夏雪赶回生产基地，在姚斌的协助下，再次试机。
周三晚上九点。
顾庭秋检查完报告最后一个字符，终于宣告定稿。
她在邮件中一字一字敲下：
“边总，金万的专用设备评估报告请过目；是否需要专项汇报，请指示。”
“报告结论摘要如下：1、设备整体估值为 6.12 亿元；2、设备性能损耗在正常值范围内，对运行无影响；3、……”
她叫了夏雪三人进来她办公室，在他们注视下，她轻点鼠标左键，将邮件发送了出去。
这场耗神耗力的持久战，终于在某种意义上落下了中场帷幕，顾庭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疲惫不堪的三人，他们经历了这些难，做到了这个份上，这份报告究竟是能发挥出它本应有的价值还是沦为一堆废纸，一切都还未可知。
她知道他们连轴转了快一周，个个都已经到达体力上的极限值，胡家磊还顶着家里人给的压力，尤其不易。
她出声催促，“都快回去休息。我欠你们一顿大餐，先记着，等我明天去了苏州回来，给你们补上！”
何恒轩拍了下手，雀跃起来，“我家都不想回了，就想赶紧去旁边酒店开个房间，睡到明天早上九点直接来上班！”
一向注重形象的胡家磊，此时有些胡子拉渣，“单身就是好。我可得赶紧回家哄哄我老婆，陪陪我孩子去。”
顾庭秋笑了。
“好！等你，小遇姐！”夏雪说完就准备转身去收拾东西，又被顾庭秋叫住，“我明天跟边总申请你们三个调休，边总同意了的话，你们在 OA 上走流程。”
夏雪抬了抬眉，满不在乎，“姐，多大点儿事，还需要调休？我宁愿来上班，重庆四十度高温呢，免费空调它不香吗？”
何恒轩冲夏雪伸出大拇指点了个赞，嚷着，“你真不愧是卷王！老子不管，老子累死了，老子要休。”
胡家磊一把搂过何恒轩肩膀，拖着他往外面走，“年轻人老子老子的干什么，”他朝顾庭秋挥了挥手，“苏经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顾庭秋看着三人打打闹闹的下了班，就连办公区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只剩下她这间小小办公室的灯光依旧明亮。
她坐了下来，梳理这两日检索到的信息，对于黎应平，她有了大概的画像：这是一个从基层奋斗出来的管理者，有野心有手腕，但是相对没有根基，因此，他需要不断的做出业绩来巩固自己的位置。
他前段时间在内部发表了讲话，承诺在未来三年一定带着白云股份攀上更高的山峰。
而另外一头，夏茜茜和林永生敲定好评估合同主要条款。
他们约好下周会面，将剩下事物交给两边法务对接。
深夜一点了，夏茜茜坐在车上看着顾庭秋发来的金万评估报告。
金万债务倒计时还剩下七天。
时间紧迫，而白云股份是上市公司，即使夏茜茜和顾庭秋能够顺利说服白云，它的内部决策、股东会表决、股东签字盖章、资金流程，每一项都将耗费不少时间……
而时间，正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夏茜茜陷入了沉思……

第38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周四中午时分，夏茜茜和顾庭秋平安到达苏州。
夏茜茜早订好了酒店房间和送餐服务，约好两点半出发去白云股份，就各回房间休息。
下午三点刚过，两人就已经等候在白云股份总裁办会议室。
是的，顾庭秋以为的私人饭局，直到现在这一刻，才清醒过来。
夏茜茜不是靠关系，而是要靠合作来强势推进两个公司的会面，想到此，顾庭秋有些不解的看着坐在自己斜对面的夏茜茜，他穿一身西装，微垂着头，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能和白云股份直接搭上关系，基德作为一个评估公司，貌似没有这样大的本事吧？！
顾庭秋还没来得及再多想，五点过十分，黎应平匆忙现身。
他个子不高，略有些发福，一身职业装剪裁合体，面料精良，国字形脸上一双眼睛透出商人惯有的精明。
他一踏入接待室，老远就笑着朝夏茜茜伸出手来，嘴里不停抱歉着自己的姗姗来迟。
他身后，和他一起来的，还有白云股份生产线内迁重庆的各项目负责人以及公司分管生产的副总、首席技术官等人。
两方落座，相互介绍。客套几句后，就直奔主题。
顾庭秋早就有一整套成熟方案，她当即从邮箱里下载并投影出来。
中午在酒店小憩了片刻，顾庭秋此时精神焕发，不同于前两日舒适随意的打扮，她今天穿得相当职业，非常正式的白衬衣配黑西裤、粗高跟，更显得站在投影屏幕前的她专业可靠。
顾庭秋对方案相当熟悉，她脱稿讲演，信手拈来，在座众人听得相当用心，不时有人提问，和顾庭秋进行探讨，好在顾庭秋做了相当深的功课，牢牢将会场走向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气氛也始终热烈。
她讲演完毕，黎应平和身旁两人小声探讨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顾庭秋，他似乎并没受到刚才气氛感染，表情颇为严厉，“苏经理，你对这套设备价值的评估、后续用途和前景分析，很专业，做得确实不错。”
他略做停顿，顾庭秋知道他真正想说的话来了，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听他说，“白云股份生产线内迁重庆，其实更想借这个机会对产品提档升级。”
他看了下夏茜茜，目光中的焦灼刚一闪现就随即隐没，他将视线重新落回顾庭秋身上，“苏经理的方案中，我没有看到有关这一点的考虑，如果金万这套设备只是用于扩大白云现有产能，我想，二位就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了。”
黎应平这话毫不客气，几乎等于是下了逐客令。
白云股份进口塑胶颗粒制作发光材料，用作圣诞树、行道树等照明装饰，半数出口欧美国家，随着近年来贸易关系日趋紧张，白云股份出现利润下降趋势，加之企业也有提档升级需求，黎应平肩上的担子是一日重过一日，董事会留给他进行革新的时间也不多了。
顾庭秋想到了解决白云股份原材料依赖进口这一层，她研判白云接手设备后能立马进行生产；但是她没想到更深一层，没料到白云股份有内部大变革的计划！
即便她还算镇定自若，但一时之间，也拿不出更好的应对方案。
这时，夏茜茜站了起来，他点了点头，示意顾庭秋先回座位上坐下。
“抱歉，再占用各位半个小时。”
他重新投影了一份 ppt，握着遥控笔，站到了投影屏前黯淡光影里，在黎应平强势的高压下，他每一个举动都从容不迫，连带他身上挺括的白衬衣，都有了丝冷静的味道。
顾庭秋仅有的一丝慌乱也完全褪去，随之而来的是些微尴尬，她料到了夏茜茜有后手，但没想到夏茜茜将她作为了一个引子，只是用她去钓出黎应平的需求。
而夏茜茜丝毫未向她透露过，真正的方案其实在他自己手上。
顾庭秋深呼吸了两下，压下心中愤懑，神色恢复如常。
夏茜茜略略点头，他目光淡然，一一扫过众人，他翻过前面几页环境、政策分析，将遥控笔红点落在数据页面上，他转过身来，光影将他高大挺拔的身姿渲染得有了些压迫感。
刚才还有人小声讨论的会议室瞬间安静。
“使用金万设备生产的照明产品，一座城市亮化 100 栋 30 层高楼，一年可以节约 1000 万左右电费。”
夏茜茜用遥控笔翻页，投影屏上现出塑胶光纤应用于照明市场的节能分析。
白云股份首席技术官王川仔细读着 ppt 上的内容：“塑胶光纤作为光源，它的衰减很低，只需几根光纤就能完成整栋大楼亮化布线。而且只用在底部安装光源，导入光纤即可实现整体亮化。”
夏茜茜停顿了数秒。
“塑胶光纤使用寿命长达五十年，维护成本基本是 0。”
两组数字抛了出来，白云的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夏茜茜身上。
刚才还低头看手机的，在本子上写字的，都抬起头来。
顾庭秋已经大概摸清了夏茜茜的思路。
他乘胜出击，隐晦的目光里潋出一种坚定的光，他按了下遥控笔，翻到下一页，“商业模式上，甲方零投入，白云股份每年从甲方节省的能耗中进行分成。”
“用刚才的数据举例，一座城市 100 栋大楼，一年分成 600 万，全国有多少座城市，多少栋大楼？而白云，一次投入，每年持续分成。”
这笔账算下来，利润确实惊人，而持续不断的回报，也足够诱惑。
夏茜茜说完，彻底冷静下来的顾庭秋观察黎总反应，知道夏茜茜为这场几乎已经失败的谈判赢得了转机。
“这几年，国家在环保领域出台了非常多政策。黎总，商业前景是一种展望，市场有时候也得靠运气，但是跟着国家政策走，企业迈上的台阶会更高。”
夏茜茜直击要害。
黎总双唇紧闭，一直看着投影屏上的 ppt，他转身和一旁的生产副总低头说着什么。
他眉头紧锁，嘴角不自觉的往下撇着，好一阵子，才又逐渐舒展开来。
夏茜茜经历过无数这样的场合，早已游刃有余。
他非常清楚黎应平不可能在初步沟通会上表态，他徐徐开口再加上一码，“标准规格的照明用塑胶光纤，现在市场价大概是八块到十块钱一米，”他顿了下，“但是金万这套设备生产的产品，成本是一块钱一米。”
这意味着，夏茜茜所述的商业模式对于甲方具有莫大内推力，同时对于能获取持续回报的乙方来说，实际垫付的资金量并不大。
他将遥控笔放下，目光淡定的拂过会场众人，最后停留在黎应平脸上，他自信且熟稔，“这只是其中一个应用举例。这种材料如果将来推广的好，它会潜移默化进入到生活里。要知道，节能环保也是无数普通人的生活追求，倒不是为了大方向上的环保理念，而是省钱。”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得离白云股份的高管们更近，“在当前形势下，省钱是消费主流，这才是我们愿意将这套设备给白云股份来做的关键。白云股份这几年依靠低成本做精品的思路打开市场，迅速扩张，这个以民为本的理念抓住了社会还是普通人为主的点。”
这句话触动到坐在台下的顾庭秋，她不禁看向仍旧没什么表情的黎应平。
她很清醒的知道，普通民众的收入根本不是小红书动辄月入过万，月入两三千元才是 14 亿人口最真实、最普遍的收入数据。
会议室里有小声的讨论，一时有些悉悉索索。
“边总，即使这套设备能够完美的生产出这类产品，但是我们不过是一家私企，去开拓这样的市场，只怕没那么容易。”
黎总这句话本已考虑到更为现实的问题，但他却是话锋一转，“边总，我们公司对金万这套设备，是可有可无的，这对我们而言从来不是锦上添花。”
他逼视着夏茜茜，眼神中有着商人的精明与渴求，“我知道国家这两年倡导环保，但我接下这个盘，你能保证我什么？”

第39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夏茜茜静默的站在投影屏前，他思忖片刻，向黎总略表歉意，拨了个电话出去。
夏茜茜声音低低淡淡，“你上来吧。”
白云股份生产副总问了两个小问题，夏茜茜刚解答完，会议室门就被人敲响，紧接着一个戴着金边眼镜，高高瘦瘦的男人就被带引了进来。
顾庭秋觉得他有些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夏茜茜为双方引荐过之后，笑了一下，将话题抛了出去，“黎总刚才有关业务及资源方面的问题，请中泽环保彭浩荣彭总代为解答吧。”
夏茜茜将控场权交给彭浩荣，自己坐回位置上。
蓦地，顾庭秋想起，那天她和林乐辰去龙门浩老街吃饭，偶遇了夏茜茜和他朋友，两边还拼了个桌，当时这个金边眼镜男就坐在夏茜茜对面。
那时，她以为这不过是夏茜茜的一位普通朋友。
她看了眼夏茜茜，目光落在他线条刚毅的侧脸上，感觉这个男人到此时依然充满了不可动摇的自信，她将目光重新落回投影屏前。
彭浩荣扎根北京多年，深谙国家政策走向，更是一直深耕环保领域，在国内具有广泛的人脉和业务网络，除此之外，他手中掌握了国家环保大基金的资金和资源，找他寻求合作的人快踏破了中泽的门槛。
但彭浩荣深知他想要选择的是什么样的合作伙伴。
因此，在夏茜茜向他力荐白云股份之后，他带领团队做足了调研和前期工作，有了全盘方案。
偌大的会议室里，几乎坐满了人，黑压压一片，但没有一个人说话，全都看向彭浩荣。
他知道会议进行到此时，黎应平不会再有多少耐心给到他了。
他重点介绍了中泽的业务优势之后，直接切入要害，“国家各项环保政策一定是落到实处的。中泽环保基于自身业务网络选择未来合作伙伴，一是希望寻找到真正能够代表未来环保新势力和新科技的产品，同时让所有普通人都能用得上，用得起。”
“二是，”他顿了一下，“国家环保大基金将在中泽进行试点，沿着中泽业务脉络，筛选具有典型性企业给予资金和资源对口扶持，如果白云股份和中泽能够通力合作，中泽将帮助白云股份争取到国家环保大基金支持，而中泽也希望在白云股份助力下，未来在环保细分领域成为行业引领者和规则制定者。”
顾庭秋听明白了彭浩荣对于未来的规划。
她很清楚，搭上国家扶持基金这条线，带给企业的不仅仅是大笔发展资金，背后更是企业踮起脚尖都难以触碰到的顶级资源：顶尖技术支持、政策倾斜、上下游链条全盘打通、业务资源、回款保障等等，白云股份若是能抓住这次机会，进而搭上国家环保发展的快车，在未来成为行业领头羊也不一定。
而对于中泽来说，在某种程度上，是将白云股份变成了自己高规格的贴牌厂家，中泽使用轻资产模式，就可以低投入高回报的在环保行业吃下一块又一块大蛋糕。
但不管怎么看，都是白云股份更占便宜，毕竟中泽手握这样的资源，可以选择的合作伙伴太多太多了，不是非白云不可。
顾庭秋刚才还有些愤懑的情绪已经完全平息。
她不禁有些震撼，她看着略显低调的彭浩荣，又看看一派神闲气静的夏茜茜，她一直不太有把握的一颗心，这时稍觉有了些底气。
顾庭秋原本以为商人眼中只有利，但是夏茜茜似乎不一样。
推动中泽环保与白云股份的这场合作，夏茜茜不仅要自己搭上人脉和人情，基德说不定也交换出去了什么利益。
夏茜茜他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要什么，他想做什么，顾庭秋有些混乱了。
但是有一点，她很确信，这个男人绝对有一种孤傲的勇气，一直往前走，往前冲。
这是她从来欣赏的点，虽然到现在她对这个男人，依然一无所知，但是默然生出一种印入骨髓的敬畏感。
黎应平依旧波澜不惊，他带头鼓了鼓掌，会议室里响起掌声。
“两位老总的思路和战略都很好，果然是年轻有为啊！今天谈的事情，我们团队还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白云股份也会和中泽、基德继续保持沟通。”
边、彭二人今天所述，对于有着提档升级压力的黎应平来说无疑吸引力巨大，但是他要争取到董事会和股东会的支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除却长远利益的考量，更为急迫的是，每半个财年他都需要向股东汇报利润，提供给他们应得的回报。
因此，他要的不只是长远的利益，还有眼下现实的利益，他要确保他能最快速度生产、变现，让企业获得稳定利润。
黎应平用非常官方的总结结束了此次持续两个半小时的沟通会，没有流露一丝自己的态度。
彭浩荣第二天一早在北京还有个非常重要的商务会议，他订了当天晚上的机票要赶回去，夏茜茜因此婉拒了黎应平一同用餐的邀请。
黎应平也不强留，他安排了两辆车，一辆送彭浩荣赶去机场，一辆送夏茜茜和顾庭秋回去酒店。
回去路上，顾庭秋脑子里一直在琢磨今天捕捉到的黎应平那些微表情和神态，但是怎么分析，她也摸不准白云股份的态度究竟如何。
他们掌握的信息太少了。
她看向夏茜茜，他在和彭浩荣通电话，随意闲聊。
他刚才那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自信从容已经尽数收敛，此刻只剩闲散。
好一阵，夏茜茜挂断电话，他看着车子已行驶到山塘街附近，看得到不远处的灯火辉煌，隐隐绰绰的晚清和民国建筑，还有那河街相邻，水运并行，充满了江南独有的味道。
他声音低沉，垂了眸，才开口，“顾庭秋，很抱歉，今天的事，没有提前通知你。”
顾庭秋滑下车窗，看着水乡温柔的夜色，白日里的愤怒，似乎早就随风吹散了。
她想起那个夜里，夏茜茜一身疲累颓然里跟她说的话，他要什么，做什么，靠的不是关系，而是他自己！

第40章 我需要时，你正好出现而已
顾庭秋的心思从过往里追溯了很远，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答他，“边总，你不需要跟我道歉。我懂，都懂。”
夏茜茜回过头看向顾庭秋，夜晚巨大的黑幕之下，她身上卸去了白昼里的凌厉，多了一种慵懒，风从前方吹来，吹起了她脸庞的一绺长发。
他不由盯着那根发丝，思绪飞远了很久，直到看到顾庭秋回过头，看他时，他才别过脸，故作沉静地倚靠在座椅里，阖上了眼睛。
顾庭秋盯着他看，看得久了，觉得他这姿态和以往似有分别，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于是，她又转头看向窗外，就那一瞬，她突然明白，夏茜茜那派沉静有着一种故意而为之的刻意。
顾庭秋立马清醒：或许夏茜茜也拿不准黎应平的态度到底如何？
他和她一样，都没有十成的把握和十足的底气……
的确，夏茜茜做尽了他能做的，但他对于白云股份最后是否会接手金万的设备，他也没有把握，哪怕他搭进去彭浩荣这个大鳄，但黎应平似乎根本不为所动。
社会太过浮躁，商人的驱利速度，要更快更急。
当下无法快速变现的方向，很难让一个企业真正改变策略……
此时的夏茜茜，想到的事情，却和顾庭秋是截然不同的。
他没有把握黎应平到底是否要接手金万的设备，但，他是商人，黎应平更是商人，他夏茜茜要赌，赌黎应平身上是否有高风险高回报的野心？
当下的难题只是达成合作，但是要想合作，金万给白云股份的明显分量不够……
想到往后要面对的事情，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顾庭秋，他唯一的同行者。
夏茜茜心下凛了凛，既然她愿意做他手里的枪，就意味着她要和他一样，敢闯敢拼，敢不顾一切的游走在刀刃上。
但是夏茜茜也清楚知道，现在的顾庭秋，太弱小了，她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无所不能。
顾庭秋，到底是不是跟他并肩同行的那个人，夏茜茜说不上，但是如果后面的事情，顾庭秋做不到让他满意……
他会毫不犹豫的换掉她，继续找人，一直找……
南方的夜晚，有种风吹丝绸飞扬的温柔和冰凉。
静谧的车内，没有任何响动，直到两个人忽然齐齐出声。
“我们，要不要去苏州逛一逛？”
顾庭秋笑了下。
她已经拼尽全力，她不能把控的，她也无需再紧张。
她终于放松下来。
夏茜茜请司机在路边停了车，他跟顾庭秋下了车来，沿着山塘街慢慢走着。
水港小桥，灯笼高悬，眼睛里都是迷离的南方柔婉风韵，古巷灯昏，吴侬软语的歌声，轻轻溢满夜色。
两人并行了好一会儿，顾庭秋忽然侧过脸，在人潮中看着迷离灯光下的夏茜茜。
“那天，我们在龙门浩老街拼桌吃饭，你就想到了今天要做的事，对吧？”
夏茜茜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
他走在前面，带着她穿过长长的古巷，已近夜深，零零散散的客人悉数都散了。
顾庭秋走快了两步，和他并肩而行，“边总，你比我想象中更有手段。”
夏茜茜转身停住脚步，顾庭秋抬眸凝视着他。
河面微波慢慢散开，倒映着忽明忽暗的花灯，有游客在拱桥上徘徊。
“所以，你记住我们的赌约。你输了，你这辈子就是金万的罪魁祸首。”
夏茜茜转回了目光，凝视着她，目光熠熠，“我跟你赌，我允许你在我的地盘上放纵，不是你有多厉害。”
他说话时，抬手搭上围栏，掌心冰凉的触感，一如他此时此刻冷硬的心思。
“重庆资产评估领域说大不大，有人说你穿着打扮风情，情史混乱，靠睡来一单又一单业务，也有人说你不过是靠你家里的关系。”
夏茜茜视线落到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水之上，璀璨的光点，随着水流一点点闪烁，夜色美而静，风从四面八方轻轻涌动。
“你也说过，你来基德是想睡了我，好舒舒服服的躺平。”
他转过头看向顾庭秋，眼眸深处是泼开的深沉，“那些我不在乎，是真是假，都不是我对你的评判。”
“我找你，只是我需要一个对金万案子坚定的人，而你正好出现，仅此而已。做好金万的案子，你会在整个资产评估领域声名鹊起，那些别人给你的污名，自然风吹烟散。”
“但是做失败了，代价是你用一辈子偿还。”
夏茜茜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他对顾庭秋有种不忍，这种不忍只是因为她选择了他，在他孤立无援时，她像一团火，毫无顾忌的像他烧来。
所以他希望，她能跟着一起往下冲，他想逼着她，成为更厉害的人。
顾庭秋静静的听着夏茜茜的话，凡此种种，她不是没有想过。
自己名声不好，她一直都知道。
她更知道夏茜茜用她，从来就是把她当明面上的工具人而已，他只在乎金万的事情能不能做完，她能不能做成功。
她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除了往前冲到底，已然没有退路。
“边总，你说的，我懂。我输不起，我也不敢输。”
夏茜茜收回搭在围栏上的手，转身慢慢往回走。
走了好几步，他蓦然叹了口气，才说道，“顾庭秋，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要做金万吗？”
顾庭秋觉得商人不过都是利益，程安明不做是为了博取更大的利益，夏茜茜要做，也不过是为利。
都是追逐利益罢了。
可是逐利的人又岂会奉上自己的利益去谈生意？
顾庭秋猛然醒悟，“信通在重庆根基深厚，又一家独大，程安明是这个行业里的领头羊，边总，你怕是对这只领头羊起了心思吧。”
夏茜茜听她说完，忽然轻笑一声。
她抬头看他。
他锐利细长的黑眸闪着细碎的光，薄削的双唇翘起微弯的弧度，轻薄的月光透过厚重的灯光，隔着河面泛起的水雾罩在他身上。
他刚才还有些冷厉的神情，全然变得松快，“顾庭秋，你只是想让金万活下去，但我不只是想让金万活，我还想要搞垮程安明。”
他声音中的冷意不变，传入顾庭秋耳中，她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见的颤了一下。
“重庆的资产评估市场上，他兴风作浪太久了。”
顾庭秋顿时明白过来，夏茜茜方才说他要整垮程安明，并不是出于一己私欲，她想到信通做下的桩桩件件黑案，沉默了好长时间。
看着忽然沉默不语的顾庭秋，夏茜茜忽然轻笑了一声，迎着微凉的晚风，对顾庭秋说，“所以你这把枪对准前老板的时候，别给我心软！”

第41章 晴朗的暧昧
两人就这么在山塘街慢慢走着。
顾庭秋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却还是不知道将来面对程安明这个前老板时，她是否硬得下心来。
她将夏茜茜的话在心上过了一遍又一遍，越过越沉默。
夏茜茜在一旁也不说话，风轻云淡的跟着顾庭秋的脚步和节奏，任随她穿过一条小街又一条小巷。
时间渐晚。
一间又一间店铺打了烊，灯火通明的街上，渐渐只剩了高悬的红灯笼，照着青灰色墙壁和雕花的木门，让人有些辨不清时空。
最后几个游客也都散了，夏日晚风不知疲倦的一趟又一趟拂过顾庭秋脸庞。
夏茜茜看着她，“走吧。”
“好。”风有些微凉，顾庭秋轻轻抚了抚自己手臂。
回到酒店时，大堂静悄悄的，已经一个客人都没了。
出了电梯，两人并肩走在酒店窄长的走廊上，顾庭秋觉得夏茜茜高大的身躯走在一旁，将这空间挤压得逼仄起来。
她走慢了一拍，落下半步，跟在他身后，无声的走在厚软的地毯上。
昏暗的光线，迷离的灯光，长长的走廊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夏茜茜似乎察觉到顾庭秋拉在自己身后，他放缓了步子，不动声色的等上她。
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木香，若有似无，飘飘散散。
顾庭秋往旁边移了移，几乎是贴着墙走。
她觉得那雪松木清淡的香气，愈发浓烈了起来。
顾庭秋突然有些好奇。
走在她身边这个男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他总是可以举重若轻，面对再难、再复杂的境况，都沉稳如常，不显山也不露水？
也许，今夏的晚风有些醉人。她是真的好奇，想要知道。
她的房间要到了，她脚步放缓了些。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她觉得夏茜茜的脚步也放缓了些……
她忽然一把拉住夏茜茜衣角，他有些微凉的肌肤擦过她的手臂。那么的轻，不到一瞬，温热和微凉相触的触感就消失不见。
她仰起头，看进他幽深的双眸，问他，“边总，我们这次能赢吗？”
他站立在她跟前，神情带着顾庭秋未曾见过的温润。
他低头看着她，良久，他点了下头。
“能。”
他转身走去隔壁。
顾庭秋怔怔的，打开门进了自己房间。
她在门上靠了好一会儿，才去卫生间拧开淋浴器。
她裹着浴巾出来，正在擦头发，“叮”的一声，来了微信。
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亮光照着没有开灯的房间，顾庭秋赶紧去拿手机。
“小遇，你在苏州吗？我和黎总明天约了个小聚会，不谈生意，你不是一直想要认识黎总吗？”
程安明发来的。还有一条。
“明天晚上七点半，虎丘得月楼，你有时间的话就来。”
顾庭秋将擦头发的帕子扔在床上。
她不用想都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和夏茜茜前脚才到，后脚程安明也就来了，这时间点卡得如此完美，想来都是为了跟白云股份谈那套设备了！
而程安明既然能约到黎应平，一定是有胜券在握的底牌，金万那套设备必然是被低价处置了，而一个正常企业，没有理由拒绝更低的价格。程安明这不光是指着他们打，还是借力他们来突出自己的价格优势！
想到夏茜茜上次说过，她的行事风格和程安明太像了。
顾庭秋不由得自嘲，是啊，太像了。
她能想到的，程安明也会想到，她能单枪匹马就闯来找黎应平，那程安明也会！
而那些顾庭秋想不到的，程安明以他的人脉和圈子，说不定早就铺好了路。
顾庭秋盯着微信思考了片刻，回复了一个“好”。
她决意要去会会她这位前老板，搞清楚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但此刻，她要先去见夏茜茜，她必须告诉他这件事。只有加上夏茜茜，他和她联手共同反击，基德才有可能会赢！
她用浴巾擦干了身体，随手穿上一件红色吊带连衣裙，匆忙捞过手机，去找夏茜茜。
门铃响起。
夏茜茜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拉开房门，他眉头微蹙着，扬了扬下巴示意顾庭秋先进来。
房间灯光明亮，所有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床上白色被褥纹丝不乱，顾庭秋看了眼放在写字台上开着的电脑，她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夏茜茜仍然站在房间门口，房门靠在门吸上，大大的开着。
他侧对着她，电话贴在耳边，那头的人似乎在向他汇报什么难缠的事情。
他看向空荡的走廊，顾庭秋看不到他表情，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风波不动的站在那里听着电话里有些焦灼的声音，他身上象牙白的衬衣即使到了午夜，也依然利落得没有一条褶皱。
夏茜茜对着电话，语气有些冷，“这份评估报告不能用。”
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随即凌厉起来，“你们去请顾庭秋的团队，配合你们重出报告。”
顾庭秋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凌晨 1 点。
这个点了，这通电话，应该是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
电话那头的人嗫嚅着想要辩解，被夏茜茜打断，“我说过，只要评估师手里拿了别人东西，这份报告就一文不值。”
顾庭秋看着夏茜茜挂掉电话，他眼神平静得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顾庭秋开口问他，“边总，前两天你不是还看不上我的团队吗？”
夏茜茜在写字台前坐了下来，淡淡的，“救急而已，不是什么大案子。”
“不是大案子，值得推翻重做？”顾庭秋反问。
“正因为不是大案子，才重做。资产评估不是看标的物大小来决定评估态度的。”夏茜茜声音透着丝疲惫。
顾庭秋点了点头。她的团队已经获得了认可，她毋庸多问。
夏茜茜合上电脑，太阳穴突突的跳动了两下，也许是有些不适，他伸手压了压，满身的疲倦在此时升腾而起。
顾庭秋这才注意到，他平淡的眼色下，已经有了些快要遮不住的黑眼圈，再仔细看，顾庭秋只觉得他身上的落寞，只是一直被他隐藏得很好。此刻，在这个寂静的深夜下，他整个人被撬开了一丝缝，那些落寞无声无息的涌了出来，越涌越多，直至缠绕他全身。
夏茜茜从抽屉里取了包烟，敲出一根拿在手上，却没点燃。
顾庭秋看着凝神思索着什么的他，指了指头顶的烟雾警示灯，“边总，要去外面吗？”
夏茜茜极淡的笑了一下，将香烟和打火机又放回桌上。
他轻靠在椅子里，微仰着头，看着灯光下的顾庭秋，目光落在她脸上，扫了一下，就收了回来。
半晌以后，夏茜茜笑了下，“顾庭秋，你找我什么事？”

第42章 山雨欲来
顾庭秋看着满身溢出疲惫的夏茜茜，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回了自己房间。
她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在思索着什么。
程安明是她过去五年的老板，信通也是她彻彻底底融入这个行业的地方。他们过去曾经为了共同的利益，为了无数个难缠的评估案并肩战斗过……
如今，再次相见，却站到了彼此的对立面。
互不认同。
明天，只怕是见黎总是假，和程安明双双撕下面具是真。
从明天开始，或许，她和程安明之间脆弱的表面和谐就将不复存在……
过去五年的情谊，在利益面前已无容身之所。
顾庭秋想了好一阵子才关灯睡觉。
第二天晚上，顾庭秋给夏茜茜说了声自己约了人，就直奔得月楼。
顾庭秋的背影几乎是刚从走廊消失，于海洋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夏茜茜，顾庭秋呢？”
刚接起电话的夏茜茜不禁有些失笑，“你找她还是找我？”
于海洋正色，“找你。顾庭秋在哪里？”
夏茜茜收了刚才的闲散，“怎么？”
“我听说她今晚去见程安明了。她是我介绍进来的人，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
夏茜茜靠坐在写字台前，想了一会儿，“顾庭秋去见程安明，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威胁，她是她，我是我。”
于海洋仍是不放心，“你知道程安明卡着这个时间点来苏州的用意。你就不怕顾庭秋临场反水？她想做金万的案子，只要能做成，跟你跟程安明，她都一样。”
多年的默契之下，于海洋选择了直说，“夏茜茜，她选择你，只是因为你能卖那套设备，但是很明显，你的这趟苏州行，貌似不能打动黎总。”
夏茜茜笑了下，“金万这套设备，是我来主导，我来卖。”
“但这个时间点太敏感了。”于海洋历来小心谨慎，这也是他能和夏茜茜一路走来的原因之一。
夏茜茜放松了一些，“她只是锦上添花，没有她，我一样能做成做好！”
电话挂断，夏茜茜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给自己冲了杯咖啡，他想起昨晚，他对顾庭秋说，“所以你这把枪对准前老板的时候，别给我心软！”
来得这么快，正好。
得月楼。
顾庭秋特意早到了不少，但推开包房门一看，程安明、方凯和黎应平三人竟然已经都到了。
包房一旁茶几上放着三个茶杯，顾庭秋一眼扫过，不用猜也知道，在她来之前他们已经将私下要谈的事情谈得七七八八了。
顾庭秋挑了挑嘴角，大方落座，跟三人一一打招呼寒暄。
程安明一指她，对着黎应平说道，“黎总，小遇啊，可是我带着入行，看着她成长起来的。听说她今天也在苏州，我就把她也叫过来叙叙旧。”
这话寻常，顾庭秋却听出其中隐含的味道来。
以往这样的场合，程安明贴在她身上的标签都是“信通得力干将”，推她出去独当一面；可今天她只是被他带着入行，他看着她成长起来的。
辈分、资历她都矮上了一辈。
并且，“叙叙旧”这最后三个字，更是给这顿饭定了性。
果然还是她熟悉的程安明。
黎应平呵呵笑着，眼神在顾庭秋身上一瞬闪过，带着些意味深长。
顾庭秋笑着说，“是啊，我和程总这不是还保持在同一个轨道上呢。”
顾庭秋顺着程安明的话，将他拉到和自己同一水平线上。这次苏州之行，她本就只是个引子，重点在夏茜茜身上，这句话能让夏茜茜站得更高就行了。
黎应平懒得看两人暗斗，低头喝茶。
方凯出来打圆场，“我们今天尝尝苏帮菜，改天黎总来了重庆，一定带你去吃最地道的麻辣火锅。”
黎应平笑了起来，“我吃辣不行。”
方凯附和，话题迁到饮食上。
程安明看黎应平态度，他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几人闲谈，喝了一点红酒，一餐饭一个小时多点就吃完了。
黎应平借口还有事，起身先走，程安明客客气气的道别，又让方凯送他出去。
刚才还算热闹的包房里只剩了苏、程二人，瞬间安静不少。
顾庭秋放了酒杯，认真看着坐在对面的程安明。
“顾庭秋，你赢不了。”
不待她说话，程安明毫不客气的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顾庭秋挑着眉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