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阳侧过头，目光撞上了夏绾绾的视线，四目相对，数十秒后，夏绾绾别过脸，朝前面看。李阳声音沙哑，开口道，“边总，陈铎拿走了设备的核心部件。要是拿不回来，这套设备一分不值。”她说话间顿了顿，似乎在酝酿后面的话，也似乎在等夏绾绾的回应。可是夏绾绾什么都没有说。
此时，李阳在夏、何两人协助下，已从半空中安全落地，正靠坐在墙边休息。
何恒轩拧了瓶矿泉水给她，夏雪则蹲在一旁，从急救箱里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
李阳仰头喝了两口水，她手臂上和脸上都被机器外壁划拉出几道口子来，往外渗着血珠，血珠里又满是灰尘，她就着手里的水冲洗手臂和脸上伤口。
夏雪细心的给她涂抹酒精和红药水，心疼得眼眶里全是泪水在打转。
李阳满不在乎的拍了拍她手背，“干嘛，这不是我们都预见到的吗！”
她抬眸，看着夏绾绾逆着下午晚些时候的阳光，批了一身橙色的灿烂，肩头血染成鲜红，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看着他站在门口背着光，她看着他眉骨处划拉开的那道口子，李阳拍了拍脸上的水，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夏雪赶紧放下手中东西扶住她。
夏绾绾双手插兜，一言不发，将整栋六层挑空的生产大楼环视了一圈，见现场依然有序，人员也无大碍，他神情稍缓。
他目光缓缓涌向扶墙虚站着的李阳，午后的阳光，明晃晃的落在她身上。
这一眼，却让他不由得怔住了。
她满身灰尘，身上衣服和着尘埃与汗水，白 T 上花一道黑一道，犹如在泥里打滚了好几遍，全身上下找不着一处干净的地儿，身上衣服被钩破了不少地方，浸着血丝露出被擦伤的皮肤来，一只裤腿被挂烂得彻彻底底，破布条盖不住的腿上都是撞击后还没显出淤青的红印来。
夏绾绾的瞳孔骤然紧了紧，他细细盯着李阳看，半边脸红肿着，嘴唇苍白，靠墙站着微微喘着气，一副濒临虚脱依然撑住了的模样。
夏绾绾仔细看她。
她和往日那个光鲜又神采飞扬的李阳，判若两人。
夏绾绾第一次见到如此狼狈的李阳。
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远处，依稀能够听见陈铎大概是被警察压制得死死的而骂骂咧咧，他转过头来，意识到他面前的这个女人，今天怕是只身挺过了一场硬战。
他凝神看着她。
虽然后来他曾无数次见到过或精致或朴实或勤勉或固执的李阳，但回想起来，唯有这一刻的李阳像冲破云层的太阳——闪耀，刺眼。
就是这样狼狈不堪的她，好像就在这一刻闯进了一些地方。
是哪里？
夏绾绾也不知道。
“边总。”李阳开口招呼他，目光落在夏绾绾肩头上的那片血红，她迅速移开目光，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却变得更加安稳。
在金万的案子上，她不怕死，她的老板也要是个“亡命之徒”才好！
好一会儿，夏绾绾才朝着李阳说，“救护车什么时候来？”
李阳摇了摇头，她看了下正望着她一脸担忧的夏雪和何恒轩，“金万的案子，没时间再拖了。”
夏绾绾走近了些，他看着搀扶着李阳，也同样挂了彩的夏雪，又看了一眼有些鼻青脸肿，显然是挨揍了的何恒轩，他转向李阳，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意，“你得留着你的命来基德入职！”
李阳握住夏雪扶着她的手，看向站在她面前的高大男人，“边总，现在要进你公司的，不是我李阳一个人。”
“我们三个人，基德都要，明天作业完我们就入职。你不要他们两个，我也不会进你公司。”李阳说完，好像再没有什么力气，她靠着墙滑坐了下去，低头去绑松开了的鞋带。
她发出“嘶”的一声吸气声，显然是碰到了身上哪里的伤处。
夏绾绾看了眼她，淡然的将目光移开，看向那套高大的专用设备，“威胁我？”
李阳直起上半身，靠在墙上，“金万的案子，时间就是金钱！我空降基德，我没有信心能立马融入你们的团队，我必须用我的团队来最快速度，进入评估环节！”
李阳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有些空旷的生产大楼，夏绾绾仰头看向那套设备，视线落在最顶端处，半晌都没再说话，直到警察和姚斌走进生产大楼，救护车的声音也由远而近……
救护车停在了生产大楼门外，护士和医生都一齐冲了进来。
李阳正在跟先前进来的警察说话，请求今天的评估作业完成后再去派出所录笔录。
说完，她转身就想回去继续作业，夏绾绾一把拽住她小手臂。
他声音冷厉，“不差你这点时间，你先去医院检查。”
李阳哼笑了一声，甩开了夏绾绾，“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一个背着医药箱的年轻护士咋舌，“哎呀，都这幅样子了，还不去检查一下？”
“如果有内伤，没有及时发现会很麻烦。”站在旁边的医生，皱了眉头。
夏绾绾沉了脸，不由分说的将李阳拉了出来，就要往救护车上塞，“我送你去。”
李阳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她也清楚自己需要做个检查。
“等一下！”
她挣开夏绾绾，跑回门口对着夏、何二人喊道，“这套设备使用的评估方法，你们想好了吗？我从医院回来，要听到你们的答案！”
坚持留下来继续作业的夏雪和何恒轩点了点头，朝她挥了挥手。
夏绾绾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步子踉跄了一下，他正要上去扶她一把，李阳就自己登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窗外，道路两旁的景色飞快向后掠去。
李阳躺在担架床上，微微阖上眼睛，脑海里回荡起来的是陈铎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陈铎能给金万林永生借款 6000 万，这背后牵线搭桥的是谁，其实不难猜出来。陈铎和信通的关系、与程安明、章作铭的交情到底有多深，李阳无法揣测出来。
但是她知道，现在这三个人目标一致，利益一致，这将是她后期做资产评估要面对的最强劲敌。
想到这些，李阳睁开眼睛，直直望着车顶上漆白的灯光，而夏绾绾则静静坐在李阳身边，视线落在她侧脸的伤疤上。
夏绾绾从来没想过李阳会硬碰硬，也没有想过她对这套设备的执拗劲儿。
李阳侧过头，目光撞上了夏绾绾的视线，四目相对，数十秒后，夏绾绾别过脸，朝前面看。
李阳声音沙哑，开口道，“边总，陈铎拿走了设备的核心部件。要是拿不回来，这套设备一分不值。”她说话间顿了顿，似乎在酝酿后面的话，也似乎在等夏绾绾的回应。
可是夏绾绾什么都没有说。
片刻后，李阳又闭上了眼，胸腔里忽然袭来的痛感，让她有些不适，她忍着那股针扎一样的刺痛，声音从嗓子里率先跑出来。
“夏绾绾，你找我做你的枪，就该去为我开一条道，一条畅通无阻的道。”
“你开道，我卖命，到最后，我们谁也不亏。”
声落，夏绾绾垂下头看她，李阳紧紧迎上他的目光，再说道，“我没猜错的话，陈铎、程安明和章作铭是一条绳上的人，夏绾绾，你得去斩断这根绳子。”
夏绾绾眼波如深渊，漆黑的眼眸隐隐闪着光芒，他一眼不眨盯着李阳看，没说话。
直到很久以后，他抬手将她身上的毛毯往上拽了拽，车内空调的冷风肆意，李阳缩着身体在颤抖。
夏绾绾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他自己有分寸，若换做平时，李阳跟他这样讲话，他会摔门走人。
但是今天不一样，或者是，在此时此刻，真的不一样。
夏绾绾见李阳闭眼小憩，低声打电话吩咐助理袁林将留在基地的车开去维修。随后，用护士递过来的医用棉签蘸了酒精，随意擦了擦自己眉骨处已经凝结的血痂。
他将那支带血的棉签拿在手里，随口问李阳，“金万这套设备，你觉得用什么评估方法合适？”
李阳抬起胳膊搭在额头上，有些疲惫的睁开眼看着夏绾绾，“边总觉得什么评估法更合适？”
夏绾绾凝神看着李阳，没有说话。
李阳望着救护车顶，怔怔的想着什么。
第32章 整整齐齐的“一家人”
第二天，不到六点。
夏日的阳光就已经冲破云层，透过生产大楼贯穿几层楼的窗户射了进来，明晃晃的照在地上。
夏雪不等闹钟响，就已经从帐篷中爬了起来，她拧了瓶矿泉水喝了两口，准备去卫生间洗漱，看见何恒轩已经在楼上检查安全索套。
“嘿！”夏雪仰头叫他，“半夜才从派出所录完笔录回来，”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你就睡了三个小时，你撑得住吗？”
何恒轩头也没回，“你不也一样吗？！”
他手上动作没停，继续大声说着，“昨天被耽误了时间，今天又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时间废话得抓紧了！”
他用力拽着安全绳，试了下索套是否牢固，他将绳索套上，正准备爬过机器去，就听门口有道异常熟悉的声音传来。
“谁说的今天只有两个人？”
夏、何二人寻声望去，门口站着的人正是胡家磊。
他穿了身宽松的运动衫，一只手挎在腰上，另一只手拎了一个大包，目光灼灼。
他将手中大包往门里随意一扔，就迈步走了进来，他抬头看这机器，目光落在三楼的何恒轩身上，“我从哪开始？”
夏雪一把丢开手里的矿泉水瓶，朝着胡家磊跑去，她有些兴奋的尖叫，“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撇下我们！”
何恒轩瞥了眼楼下，低声说了句“我草”，他翻身爬上机器，转过身时候，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而另一边，还在医院的李阳接到夏雪电话，知道胡家磊也早早出现在生产大楼，一声不吭的加入后，她才感觉到仿佛有一种让她踏实的心安，从电话那端源源不断地向她涌来。
她知道，这是他们四个人无数次并肩，携手攻克下一个又一个难缠的评估单，才生出的无可替代的默契。
她想起昨晚，胡家磊听说了消息后赶来医院看她。
他沉静的眼神中，那些看似不理解而略带责备的言语中，其实充满了对她的关心。
终于，胡家磊看着她脸上的伤和身上的病号服，忍不住问她，“你觉得你这样值得吗？”
李阳扯起嘴角笑了笑，她看向病房窗外。
远远看去，窗外每一栋住宅楼，每一个亮着一盏暖黄灯光的小小格子，背后都住着一户普通人家。
所谓城市的万家灯火，这就是了。
白天的喧嚣褪去，替换成了一种身心放松后，带着疲倦的温馨，栖息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中。
李阳转头盯着胡家磊，“值不值得？”
她清冽的眼神直视着他，透过他的眼眸直射进他心里。
“你觉得我有私心也好，或者觉得我野心太大也好，于公于私，金万的案子，我都非做不可。”
她从床上撑起了些，忍着痛也坐得直直的，“于公，金万是重庆的龙头企业，不应该也不能垮掉。”
“于私，我是想赢，赢别人根本赢不了的案子，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说到这里，李阳伸手指了指窗外的城市灯火，“帮别人看不到的那些普通人。”
“金万的一粒尘埃落到一个普通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李阳的语气和她信念一般坚定，从未这般铿锵有力，“你说我值不值？”
胡家磊看着在病床上坐得直直的李阳，他抱着双臂的手背上，有青筋暴起。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那一栋又一栋亮着灯光的住宅楼，它们和病房的灯光搅和在一起，在他面前不停闪烁，搅得他一时有些头晕。
胡家磊没有再说话，李阳也没有再开口。
片刻的沉默后，胡家磊转身离开病房。
他越走越快，甚至没有等电梯，而是直接推开了楼梯间门，一口气奔到了楼下。
李阳挂断夏雪的电话后，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抛下队友独自呆在医院里，她不顾医生阻拦，一早就签了字要求自行出院。
太阳初升时，她已赶到生产大楼。
经过检查和一夜休息，她步子还有些不畅，但看到轰隆作响开始运转的机器，以及在各层楼有序作业的三人，她舒心的笑了。
尽管缺失的元件和芯片，经过警方现场勘验取证，还在紧锣密鼓的追缴中，但是四人还是合力完成了现场评估作业，获取了设备性能损耗的各项参数，至于设备生产状况的最终确认需要等到元件和芯片归位，在这之前，需要在评估报告中做技术性陈述。
四人带着详细齐全的第一手资料，于黎明破晓之前，离开了生产基地。
四人坐着何恒轩那辆红色越野车离开，李阳伸手按开天窗，抬头望向夜空。
一天下来，她早已忽略身体上的疼痛，目光平静如水，任星光倾泻在她脸上。
“夜空，好美啊。”李阳喃喃道。
夏雪和胡家磊也都抬头望去，一颗又一颗晶亮的星星，嵌在天幕上，夜幕中银色星光不停闪烁，将夜空映照成了隐隐透着光亮的深蓝色丝绒。
看着缀在丝绒上如钻石般闪耀的星星，胡家磊感叹，“我们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繁星了？”
李阳和夏雪静静仰望夜空，众人都没再说话。
无需多问，何恒轩默契的直接将车开到基德旁边的酒店。
李阳开了两个房间，四人直奔上楼睡觉。
可在电梯间分别时，李阳突然发问，“想好了吗？用哪种方法评估？”
三个徒弟的默契在这时显现出来，一齐回答，“收益推算法。”
李阳捏着手中房卡，有心想要考考他们，抬了抬眉，“原因呢？”
“企业做资产评估当然是更关注资产的获利能力！”
何恒轩一直主张使用这种评估法，他当仁不让的率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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