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方池一眼便看出了问题症结所在。此后,我闭门谢客多日,可他仍旧日日登门,站在廊下良久。五日后,姜家大门敞开,迎他入内。我端坐于主位,而他自阶下缓步而入,负手而立,目光微沉,主动开口道:「不曾想到,你我再次相见,会是如今情形。我沿途一行,听着他们议论着逐风堂的海运生意,说着姜家家主的海上传奇……」我并没接他的话。见我态度冷淡,他也并未恼怒,直言道:「我奉旨来此,你应当知我此行目的,陛下希望大应与东罗国互市通商,建立海运司,专司此事,此乃利国利民之大计,而海路姜家的传奇,无人不知,希望你我摒弃过往恩怨,为大局
陆方池一眼便看出了问题症结所在。
此后,我闭门谢客多日,可他仍旧日日登门,站在廊下良久。
五日后,姜家大门敞开,迎他入内。
我端坐于主位,而他自阶下缓步而入,负手而立,目光微沉,主动开口道:「不曾想到,你我再次相见,会是如今情形。我沿途一行,听着他们议论着逐风堂的海运生意,说着姜家家主的海上传奇……」
我并没接他的话。见我态度冷淡,他也并未恼怒,直言道:「我奉旨来此,你应当知我此行目的,陛下希望大应与东罗国互市通商,建立海运司,专司此事,此乃利国利民之大计,而海路姜家的传奇,无人不知,希望你我摒弃过往恩怨,为大局着想,戮力同心,促成此事。」
「你不惜纡尊降贵,日日在府外苦等,是以为我会在此事上横加阻拦?」我放在茶杯,目光直视着他,带着审视与打量。
他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道:「只是……不希望你因私人恩怨而罔顾家国大计、社稷民生。」
我端着茶杯的手略微一顿,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嗤笑道:「在你眼中,我便是那等不顾大局、气量狭隘之人?既如此那你还来做什么?请回吧。」
「是我失言,我并非这个意思。」他慌忙解释道。
「陆方池,你太小瞧我了。若我耽于私怨、罔顾大局,便坐不上这云州海运的头把交椅,更无法让各路豪商对我心悦诚服。今时今日,不论是何人领命来云州,我皆会一视同仁,助朝廷促成两国互市之大业。此举,不仅为国,更为自己。」
若两国互市,朝廷支持海运贸易,逐风堂定更胜从前,不会只局限于云州之地。
他目光若有所思,过了良久,才低声道:「你与当初……已大不相同了。」
「或许并不是与当初不同,而是直到此刻你才开始正视我。至于协助海运、设司互市之事,姜家会全力配合的。」我沉声出口。
「多谢。」他声音微顿,似乎欲言又止。
「若无其他事,陆大人请回吧。后续一应事宜,将由韩叶协助处理。」我声音冷淡,不愿再与他有过多交集。
他眉头微蹙,目光紧紧盯着我,怅然若失地开口道:「你就这样排斥见到我吗?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说。」
「自和离书签下的那一瞬间,你我自当划分界限。」
闻言,他神色几经变换,终是黯然,「等来日时机到了,我会再向你细说分明的。」
他的眼底商闪过一丝挣扎和无奈。
11
尚书令亲临,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人人都知此番朝廷重视海运。
而我的态度便也代表着云州各路海运商人的态度,自会尽力配合,他此行的麻烦便少了一半。
他自此于州府长住,可是也有人打探出了我们之间的过往。
流言再度席卷而来之时,众人哗然。
世人震惊于如今的云州首富、海上传奇竟是昔日的陆家弃妇。揽月和韩叶担心我因传言而难受,勒令院中之人不准讨论过往之事。可我走到今日,又怎会再惧流言。
在一片喧嚣中,陆方池不见了踪影,他似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云州。
此行,他大张旗鼓地来,却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也不知着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那日他的目光甚是复杂,似乎有太多的话深埋心底,晦暗不能言。
时隔一月,消息传来。
齐王于封地泽州筹募私兵,豢养暗卫,意欲篡位,证据确凿,已被尚书令陆方池斩杀于剑下。
我恍然明了,陆方池打大张旗鼓地奉皇命而来,只是在转移视线,他此行最终的目的并不是云州,而是紧邻云州的泽州。剑锋所指,乃是蓄势待发的齐王。
取道云州,不过是个幌子。只为了让齐王放松警惕,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而我与他之间这场意料之外的喧嚣流言,也被他拿来利用,成为了他的助力。
最让人意外的是此案牵连谢家旧案。
真相已明,谢家一门尽是齐王党羽,当日更是弃车保帅,为齐王顶下行贿结党之罪,让齐王置身事外,得以保全。
可是能让陆方池找到证据且坐实齐王谋逆的关键人物,竟是谢游姿。她在玉庭司为奴的数年,一直得齐王照拂。离开玉庭司之后,更是和齐王暗中勾结、传递信息。
我似乎理解了她当日说的要夺回失去的一切。她从未忘记谢家的仇与恨,留在陆方池的身边,只为了成为齐王的耳目,伺机而动。
而陆方池一直都知道,她知道谢游姿的隐忍算计,知道她的接近是另有所图,可他选择了将计就计,选择了顺势而为,放任这样一颗棋子留在他的身边。
窗外的月光穿透枝叶,光影斑驳、惨淡如霜,我袖中的手紧紧攥起,室内明明很暖和,可我却如坠冰窟,四肢生寒。
他与我和离,步步威逼,只是为了这场戏能够更加逼真一些,真到可以让谢游姿深信不疑,放下戒备。
所谓的登云楼上一曲引为知音的鬼话,他究竟在骗谁?
那日他重伤揽月,出言折辱,我原以为他是真的被谢游姿蒙蔽了。
如今看来,从头到尾,他只是在做戏,只为了让谢游姿相信他因那一首曲子对她情深刻骨、念念不忘。
他们二人各怀鬼胎,互相较量,直至今日。
为了巩固权位,他什么都可以割舍。我与他夫妻一场,终究只是他计谋中的一个牺牲品。
此行,他斩杀逆臣,当居首功。
朝野上下,无不称颂,皆说他有勇有谋,为除叛臣将计就计,多年筹谋,将齐王一党一网打尽。
陛下急召其回京,大肆封赏,一时间风头无两。
12
恰逢各国使节齐聚京都,递交国书,商讨互市事宜。
陛下将于朝阳台设宴,并下旨召我入京赴宴。
揽月不免为我担心,害怕京中有太多对我不怀好意之人。
我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今时不同往日,我自有立身之本,更何况东罗国使节已经入京了,陛下正是用人之际,自会礼重于我,过往旧事就算被翻出,又能如何?而今,我自立门庭、立身云州,根基深厚,又有何人敢动我?」
我命揽月收拾行李,尽早出发。
再度回到皇都,细看这天子脚下的繁华,竟恍如隔世。
街谈巷议说得都是陆方池诛杀齐王、铲除逆党的功绩。
听说,谢游姿已经被关入狱中,秋后便和余党一起处斩。
这次归来,我心境已大不相同。
薛青瑶一大清早便派人来迎,可我并未回到姜府,而是另置宅院。
她们便慌忙地跑到我的新宅,只见她满脸堆笑,极尽讨好,「昔日众人皆言阿姊聪慧,颇有大才,若为男子,定大有可为,如今真真是刚好应上了。我远在京都也听说了阿姊的盛名,人人都夸云州出了个奇女子,打通海上商路,令云州富商俯首,被称为海上传奇,没想到竟是阿姊,如今又得陛下看重,召你入宫赴四国宴,真是荣耀至极啊。陆大人更是立下大功,若是你们破镜重圆,岂非喜上加喜?」
「前倨后恭,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赶出去。」
我毫不留情地出声,仆人们径直将她轰了出去。
四国宴上,使节齐聚。
我的位置是特意安排过的,自有内监为我引路。
当我落座之后,周遭目光登时聚了过来,有人探究打量,有人窃窃私语,亦有人轻笑示意……
大宴开始,无非是皇帝与使节之间的客套寒暄,众人随之应和。
当东罗国使节提及海上商路和两国互市之事,皇帝的目光朝我看来,朗声道:「众所周知,云州逐风堂擅造船之术,曾数度带领云州商队出海,开辟海上商路,如今大应王朝与东罗国海运互市,乃利国利民之上策,朕自当乐见其成。姜家主立下大功,朕自有重赏。」
一时间,各色目光袭来。
我起身俯首一礼,「多谢陛下。」
此话一出,便是在说他认可了我的身份,我如今站在这里,不是谁家的女儿,亦不是谁的发妻。我只是我,一手建立云州逐风堂、打通海上商运的姜檀音。
如今开拓海运商道,达成互市,正是离不开姜家的时候。陛下并不介意再为我多添几分荣耀,借以敲打众人。
当日我被陆家休弃,回到姜家却被薛青瑶扫地出门。如今归来,便不再是她们可以肆意折辱的人。
想要彻底打通大应王朝和东罗国之间的海运商路,需要倚仗姜家强大的造船技艺,并且还需要借鉴姜家多年摸索得来的海运经验,毕竟海路凶险,气象难测。
世人皆知云州姜氏有最为超前的造船技艺,有一手栽培的熟悉海运情况的水手,亦有经验丰富、数次出海的海运商队,他们通晓东罗国语言文字,熟悉当地经商规则……
而这,并不是一朝一夕能达成的。
13
宴席间觥筹交错,各方使节齐聚,竟起了较量心思。
西越国随行之人中,有极擅音律者,献上一曲助兴,其后言及大应王朝能人辈出,希望能够讨教一二。
帝王自然不会驳了这样的请求,可是出言之人竟指向了我。
我眸光微抬,看向远处,而后从容起身道:「既然使者开口,檀音岂有不应之理呢?」
我迎着各色目光,坐在案几之前,手轻抚过琴身,微微垂眸。
指尖拨动间,琴音倾泻而出,随着指尖速度的加快,音调也骤然转变。
时隔多年,再弹此曲,就当是做一个了结吧。因这首曲子结的缘,自然也由此而终。
在众人的赞叹目光中,唯有一人神色大变。
使节询问道:「此曲从未听过,叫什么名字?何人所作?」
我轻笑道:「名唤《东风曲》,是我亲手所作。」
陆方池闻言失手打翻了酒壶,吓得身旁的侍女连声下跪求饶。他的目光越过众人,升腾出了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讳莫如深,紧紧盯着我,却又伴随着几分紧张与惧色。
他的骤然失态,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陛下解围说锦花苑百花盛放,众人随之移步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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