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黎白,才有了今日反杀的机会。所以这世上,男人的喜欢和心意,最不值钱。朝堂上,暗中站队的官员何其多,礼部侍郎崔家成了儆猴的那只「鸡」,只能说是他们运气不好。他们错在,不该接我回来。
我心下一沉,不知她如何得知我招惹了魏长且。
结果她慢悠悠道:「沈公嫡孙满月礼过后,发生了件趣事,那魏小侯爷入宫见了他姑母,要取消与姜家的婚约,气得那老太婆手抖。」
「你知道魏长且说了什么吗?他说他遇到了喜欢的女子,那人是礼部侍郎家的长女,他想娶为正妻。」
「哈哈哈,真有意思啊,小白。」
姚景年笑的时候,嘴咧着,又如当年一样,眯着眼睛像个狐狸了。
我眉头蹙起,不悦道:「招惹他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槐花又没告诉我。」
「槐花当然没告诉你,你整天郁郁寡欢,她希望你找些乐子。」
我有些烦,突然想起了那几日,我削了崔谦三根手指,他在朝堂上告了假,紧闭府门,一心要置我于死地的决绝。
除了家族恩怨,恐怕还与魏长且和姜家的婚约有关。
你们看,即便魏长且喜欢我又如何,如若我是崔音,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了崔家。
我是黎白,才有了今日反杀的机会。
所以这世上,男人的喜欢和心意,最不值钱。
朝堂上,暗中站队的官员何其多,礼部侍郎崔家成了儆猴的那只「鸡」,只能说是他们运气不好。
他们错在,不该接我回来。
多行不义必自毙,此乃天经地义。
但一开始,我是真的没想要姚景年出手。
我只想亲自宰了她们,然后寻一根绳,上吊自尽罢了。
真的好烦好没意思。
前有槐花,后有姚景年。
走到今日这般境地,我竟连自己的性命也做不得主了。
我问姚景年:「阿姐打算如何处理崔家?」
她扬眉看我:「行厌胜之术,自然满门抄斩。」
「苏氏等人悬梁自尽的时候,我是打算放过崔媛和崔姝她们的。」
「呵,小白,你如今竟变得这般心慈手软,当初灭黎家之口的时候,你倒是爽快得很。」
姚景年似乎有些不悦,她缓缓道:「当年你说要为我积谷防饥,该舍弃的自然要舍弃,莫说一个崔家,便是牺牲再多,你也得认。」
「小白,我已经走上这条路了,回不了头的,你要知道,将来我若败了,无论是我还是十三皇子,抑或者姚家和谢家,都不会有好下场。」
「我自入宫,便开始明白一个道理,为君者,为百年不为一夕,欲成大事,谁都可杀。」
她眸光一转,盯着我道:「你既是我妹妹,可不要糊涂,辜负了我。」
我愣了下,隐约觉得她另有深意。
「阿姐对我不妨直言,我不愿去猜你的心思。」
姚景年顿了顿:「你可是对那魏长且,动了情?」
我笑了:「不曾。」
「当真?」
「当真。」
我还记得当年在雍州,初见姚景年,金钗之年的世家小姐,懒洋洋地躺在太师椅上吃葡萄。
她咧嘴笑的时候,阳光洒在她脸上,那般放肆和张扬。
也那般灿烂和率真。
她兴致盎然地问我:「我的猫呢?」
她分明知道,猫早就被我杀了。
那时她还是悠然自得的姚家二姑娘,活得恣意。
如今她是陷于皇权纷争的姚妃,身居高位,杀伐果断。
她在床榻边,坐姿端正,微微昂首,妆容明艳却面无表情。
秋日的小窗开着,阳光斜射在她身上,芙蓉花枝探在窗口,纤细娇媚,含苞绽放。
红萼枝头,美人如梦,分明是这样好的时光。
可为何我会觉得她,筋疲力尽。
好累啊,我蹲在她面前,如同十岁那年做了她的猫,将脸贴在她膝上,喃喃道:「阿姐很辛苦对不对?」
姚景年身形一顿,她缓缓地将手放在我脸上,轻柔地触摸——
「对啊,跟小白一样辛苦。」
她这一生,再不会有机会陪着她的少年郎,去塞北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是输是赢,都注定困顿在这皇宫。
我近来不知怎么了,总眼眶湿热得想要落泪。
我对她道:「阿姐,世间女子皆如蒲草,我既恨她们柔弱,又怜她们坚韧。」
20
我去了大牢,亲自杀死了崔锦泽。
我一母同胞的阿兄,直到最后一刻,还在不断地谩骂和诅咒我。
我原对他道:「兄长放心,我求了姚妃娘娘的恩典,如崔媛这样的小辈,会发配塞北,配给边关士兵为妻,今后日子可能苦了一点,但至少还活着。」
「崔音!我杀了你!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不得好死!」
脚镣手铐了,他还不死心,怒目冲过来,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知道吗,从小到大,每年的正月十九她都要哭一场,我原不知是为了什么,直到此次入京,才知晓原来那日是你生辰。」
「她的眼泪都白流了,你压根不认她,哪怕知道了她是被诬陷的又如何,你自幼被苏氏养大,早就视她为亲生母亲,你不会记得她,更不会对她有任何感情。」
「崔音!这怪我吗?我有什么错?父亲又有什么错?我们难道不是受人蒙蔽,你要将这罪强加在我们身上,不惜弑父杀兄!赶尽杀绝!你这般的歹毒!」
「兄长没错,我亦没错,所以你们又为何这般待我?」
我嘴角勾起,低笑一声:「都在欺负我呀,外祖舅家欺负我,农庄管事也要欺负我,到了崔家,你们又在欺负我。」
「既瞧不上我,本该恩断义绝,再无往来才是,可惜啊,你们心思龌龊,为了一己之私接我入京,妄想将我往郡公府的火坑里推,既对我无生养之恩,还指望我对崔家仁善。」
「兄长清楚,哪怕我后来对你们存了一分的善,此刻乱坟岗里,我必草席裹尸。」
「看在娘的面子上,今日我亲自送你上路。」
槐花递过长刀,我站在他面前,无视他的谩骂,也无视他临死前的恐惧,用刀子贯穿了他。
我平静道:「阿兄,黄泉路上,若娘还没有投胎,告诉她,她没有错。」
走出刑部大牢的时候,外面湛蓝的天,艳阳高照。
身上的衣裳染了血。
一旁的马车,立刻有侍女上前,为我披了件白狐裘的大氅。
纤尘不染的好颜色,纯白无瑕。
是姚景年最喜欢的一件。
侍女道:「姚妃娘娘在宫内等您回去。」
不远处,一袭华贵玄袍的魏小侯爷,身形冷峻,霞姿月韵如天上仙。
他眸光平静地看着我,不知等了多久。
该来的总归躲不过。
我站他面前,微微颔首,面容平静地行了礼。
「小侯爷。」
「姚妃义妹?」
「是。」
「崔家长女何在?」
「崔音已死。」
他与我目光对视,一向清冷的眉眼,染上几分笑意,竟有说不出的意味。
「屠狗是假,九塔草也是假,对我的心意更是假,什么君若磐石,妾如蒲草,全都是假的。」
「对,妾是姚妃义妹黎白,是屠狗人,从无救狗一说。」
我与他隔着几步之遥,神情冷淡。
他竟笑出了声,走上前来,朝我伸出了手。
我警惕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结果他温热的手,落在我面颊,擦拭了下。
是血。
魏长且笑得眼眶有些红,他微微俯身,声音含着森然的意味:「所以勾引我,是故意的?」
「是。」
「姚妃授意?」
「小侯爷恕罪,与我阿姐无关。」
我抬眸看他,他又是一声嗤笑,细长的桃花眼,泛着一抹红,颜色艳绝。
然后他在我耳边道:「告诉姚景年,她赢不了,如你说,女子是这世间的一株草,妄想翻天,简直可笑。」
21
皇宫内苑,楼阁高台。
姚景年望向雕栏外,眼底有冷笑,她道:「小白,我不会输,只要皇帝和谢家还在,我姚家便会立于不败之地,皇上虽身体不好,太后亦是久病缠身,她已年迈,如何跟我比?」
朝阳殿外,夕阳渐沉。
我站在她身边,听她娓娓道来:「还记得那年大旱吗,关中饿死了多少人,百姓卖儿卖女,官绅歌舞升平,他们甚至还暗中经营了菜人市,挑挑拣拣,现宰现卖。」
「那些被宰杀的,买卖的,除却孺童,皆是女子之流,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为官之道先存百姓,百姓微末,世间女子微末更甚,小白,若我赢了,他日必定建天下仓囷,授十三皇子以大道,给这世间百姓和女子更好的活路。」
我知道的,从我见她第一眼就知道。
姚家二姑娘,至真至纯,从来心怀大义。
那晚电闪雷鸣,下了一夜的雨。
听闻皇帝半夜呕了血,姚妃召来了整个太医院的人。
我亦不好过,想来是因为手刃了崔锦泽,做了整晚的噩梦。
崔音死了吗?
不,崔音还活着。
黎白便是崔音。
十岁屠狗宰猫,十二岁杀农场管事,十五岁灭了黎家的口……直到,弑父杀兄。
我该是会得到报应的吧。
这一生,背负的人命,洗不干净。
我又病发了,头痛欲裂,仿佛已经看到地狱之中,凶神恶煞的判官,等着对我进行审判。
不,我不会下地狱的。
即便是判官,我也敢站他面前举剑。
殿外下雨了,雨声淅淅沥沥。
我赤脚在地上走动,披头散发,脚步踉跄,眼睛通红。
我在找我的剑。
那把刀和那把剑,只要有一样在身边,我便什么都不怕。
可是为什么找不到。
是槐花,她怕我寻了短见,这偌大的宫殿内,莫说是刀剑,连一根长绳都寻不到。
床帏的白纱飘逸,但脆弱不堪,拿来上吊都挂不住脑袋。
雷声好大,我头好疼,跪在地上,崩溃地哭。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一双湿透了的黑靴。
是岚官。
他穿着织金锦衣的侍卫服,将手中的剑扔在一边,上前抱住了我。
他身上好凉,束起的黑发至白皙面颊,皆是湿漉漉的雨。
颤动的眼睫,亦是濡湿一片。
「音音,起来……」
岚官的声音,透着焦急,一如既往地动听。
他拦腰将我抱了起来。
他力气好大,比从前又长高了些,胸膛也宽厚,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带给我一丝理智。
我慌张地抱住他,眼泪肆虐:「岚官,他们来抓我了,我要下地狱了……」
「不怕,音音不怕。」
我坐在床边,窗外雷声响起,闪电映在岚官脸上。
他的眼睛那样干净,挺鼻薄唇,面容坚毅。
「我在,我替你杀。」
那样好的岚官,永远天不怕地不怕,脸上藏着狠戾。
我怔怔地看他,摇了摇头:「我不要,你要好好活着。」
他伸出双手,捧住了我的脸,将额头贴了过来,鼻尖抵在我的鼻子上——
「音音,下地狱,我愿意。」
「我想你。」
「我喜欢你。」
一个傻子,也知道喜欢吗?
床帏白纱飘逸,窗外电闪雷鸣,清晰地映在岚官脸上。
他浓黑的眉毛,澄净的眼睛,以及纤薄的唇。
他知道什么是喜欢。
温热的唇印在我唇上,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他抱着我,拥着我,将我压倒在床上。
「音音,我喜欢。」
他一遍遍地重复,声音急切也喃喃。
雨势好像渐大了,殿内燃着的那盏灯被风吹灭了,飘起的白纱一层又一层,入目像是鬼魅的影子。
我一定是疯了。
我见到了地狱的判官,慌得害怕,岚官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他在我身边,因为喜欢,所以被我拖进了地狱。
可是我真的很需要他,他同我一起,在我耳边喘息,后背那一道道深深的鞭伤,皆在告诉我,还有人爱我,愿意为了我,身赴地狱。
他背上的鞭刑,是那日殴打了郡公府的世子,遭到的刑罚。
姚景年说,他仅在床上躺了两天,便不耐烦地将药打落在地,嚷嚷着要去找我。
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
少年相识,他已陪我走过那么多年。
承庆二十八年。
皇帝的身体大不好了。
这位十三岁登基的天子,已经行将就木。
他一心想要推上皇位的儿子,才十一岁。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风声,五皇子以外祖父病重为由,匆匆离宫。
他是对的,当今圣上油尽灯枯时,对姚景年下的最后一道旨意是——
宜寿宫,诛!
如今宫内守卫皆听命于姚妃。
她不会让皇帝死在魏太后前面。
因而计谋了一番,亲自去宜寿宫送走了魏太后。
那位掌权了一辈子的老太后,死得悄无声息。
但当晚,姚景年神情愣怔,显得心烦意乱。
深更半夜,她睡不安稳,召了我前来。
殿内烛火幽幽,她的眼睛深邃又深沉:「小白,我已经给谢宣递了信,命他整兵进京,只需半个月,皇上撑得住,对吗?」
「阿姐说他撑得住,他便一定撑得住。」
「是了,可若万一,万一……」
「阿姐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京中有我姚家坐镇,禁卫军和长定营的人马掌控在我手中,只五皇子逃去了他们魏家而已,待谢宣进京,十三皇子的位子便稳了。」
「既是这样,阿姐为什么慌了?」
我握住了她的手,好凉。
她皱着眉头,很快又神情坚定:「我不会输,是那老东西诓我,她要让我害怕,自乱阵脚,我不会上她的当。」
她没有告诉我,魏太后临死前,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但不久后,我便也知道了。
姚家,叛变了。
六部尚书之首,姚景年的亲生父亲,整个姚氏一族,在紧要关头,舍弃了她。
曾是他们将她推到这个位置,告诉她要扶持十三皇子,为皇帝效力。
可是皇帝一死,就变了。
我记得那日,宫内氛围压抑,人人都很慌张。
风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谢家的塞北大军,就驻守在城外。
姚家的人,却不肯再入宫见她。
姚景年长长的指甲,几乎陷入掌心,她低低地笑了,对我道:「小白,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坐在大殿的椅子上,恍惚又让我想起当年在雍州,那个笑容恣意的姚二姑娘。
她握着我的手,幽幽道:「因为魏家是魏长且,姚家是姚景年。」
这就是她输的原因。
姚家的二姑娘很厉害,那又如何,对方是永宁侯魏氏一族,四世三公之家,嫡长子魏长且。
那年刑部大牢外,他俯身在我耳边说:「女子是这世间的一株草,妄想翻天,简直可笑。」
竟是这个道理么?
姚景年递给我一把刀。
一把那镶金锻造的好刀。
她握着我的手道:「魏长且此刻,就在南宫门外,你去帮我杀了他。」
「小白,他至今都未曾娶那姜家小姐,所以你有这个机会,用这把刀,杀了他。」
22
承庆二十八年,下了一场雪。
我穿着那身白狐裘的大氅,干净得纤尘不染。
岚官送我到宫门外。
我回头看他,他便冲我灿烂地笑。
那双漆黑而纯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只有我一个。
我道:「岚官,不要离开她,帮她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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