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爸爸一边开车,一边教育我:「女孩子怎么能骂人呢?骂人终归是不对的。」车上一包抽纸,已经被我用了大半,我哭道:「我还想打人呢!现在全村人都知道我被甩了,好丢脸。」「丢什么脸!这年头娶不上媳妇儿的才丢脸,女孩都是香饽饽,你瞧着吧,明天开始上门想给你说亲的队伍,能排到咱家大棚地。」「呜呜呜,我不信。」「真的闺女,你别不信,爸不骗人,二队人老李家的闺女,一百八十多斤还在挑呢,你长得比她好看多了,
回家路上,爸爸一边开车,一边教育我:「女孩子怎么能骂人呢?骂人终归是不对的。」
车上一包抽纸,已经被我用了大半,我哭道:「我还想打人呢!现在全村人都知道我被甩了,好丢脸。」
「丢什么脸!这年头娶不上媳妇儿的才丢脸,女孩都是香饽饽,你瞧着吧,明天开始上门想给你说亲的队伍,能排到咱家大棚地。」
「呜呜呜,我不信。」
「真的闺女,你别不信,爸不骗人,二队人老李家的闺女,一百八十多斤还在挑呢,你长得比她好看多了,肯定能嫁出去。」
「……算了爸,我不打算嫁人了。」
「胡说,你都多大了,耽误这么多年,还想耽误下去?」
「爸爸,我不甘心,我想报复他们。」
「报复谁呀?听爸一句话,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早点儿看清也好,人就这么一辈子,咱得往前看,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无愧于心就行。」
爸爸总是这样,从小到大,把「无愧于心」挂在嘴边。
但是释怀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拉黑并删除了楚昂和他爸妈所有的联系方式,唯独在删掉方瑾的时候,愣神许久,还是忍不住给她发了信息。
我和她见了一面。
在市中心的咖啡馆,她一如既往,面容白皙,眼含笑意。
她为我解疑,很直白地告诉我,她和楚昂确实在国外时,一次聚会上喝了酒,发生了关系。
楚昂没想过跟我分手,事后很后悔。
但他们那个圈子,都很开放,这种事压根儿不算什么。
时间久了,楚昂的负罪感也没了,他甚至觉得,在国外玩玩也就算了,回国后断干净,不让我知道就行。
可是方瑾动了心。
她默不作声地策划着,跟着楚昂回了国,又一起创业开公司。
她说,楚昂确实想跟她划清界限,也讲明了以后二人只能是朋友。
但是这种关系,天天在一起,怎么撇得清?
「我费了那么多的心思,不是为了跟他做朋友,我喜欢的人,当然要想方设法地得到。」
方瑾坦率又平静,眸子里有明晃晃的光,又道:「涂可,我知道你们谈了八年,但你和他真的不合适,我没有别的意思,听说你家里是种地的,你读的也是普通大学,在事业上给不了楚昂任何帮助,我不一样,我在尽心地帮他。」
「帮的是你自己吧,公司又不是他一个人的。」
我看着她,心里翻腾的怒火,压了又压。
她笑了:「不瞒你说,我对创业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家里情况你知道,我就算每天养尊处优地到处消费,钱一辈子也花不完,我为的就是楚昂这个人。」
我输了。
不得不承认,输得很彻底。
明明恶心的是他们,可方瑾还能理直气壮地告诉我:「你听说过一种说法吗?如果一个人同时喜欢上两个人,要选择后来的那个,因为如果真的喜欢第一个,就不会有第二个人的出现。」
「涂可,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只要诱惑足够大,人性就会复杂,没有人经得住考验。」
「知三当三,你还挺有优越感。」
「楚昂和你男未婚女未嫁,算什么知三当三?我知道你现在很愤怒,很不甘心,但没办法,你已经输了。」
杀人诛心,她还顺势撩了下头发,给我看脖子上的宝格丽项链——
「你猜到了吧,这是楚昂送的,虽然是我主动地开口要的,但是他送了,我当时说要不给涂可也买一条吧,他说不必,涂可不适合戴这个。」
「这条项链五万多,我猜情人节的时候,他送了你大牌的口红,大概也就一千多块钱,对吗?」
「其实男人内心分得很清,你得承认,我在他心里和你不一样,五万多的项链,他认为我配得上,但你配不上。」
「他爸妈也是这样认为的。之前确实喜欢你,那是因为我没出现,在五万块和一千块之间选择,我想是不需要犹豫的吧。」
我不该见方瑾的。
见了之后,只有更愤怒,更痛苦。
那场谈话,以我站起来泼了她一脸咖啡结束,我说:「你们俩挺不要脸的,把男盗女娼玩得明明白白,那就祝你们长长久久,锁死了,不要再去恶心别人。」
我在家消沉了半个月,工作也辞了,整天魂不守舍,眼睛红肿。
那种痛苦,如深扎在心里的刺,疼得喘不过气。
爸爸每天忙着照看大棚,中午还不忘回家,做饭给我吃。
他说:「欢欢说下午来找你玩,你把脸洗洗,邋里邋遢的。」
我声音闷闷的:「我不想见人,你就说我不在家。」
「……整个村的人都知道你被甩了,在家哭呢。」
我本来已经两天没哭了,一听这话,眼泪夺眶而出,「哇」的一声:「我就知道,都在背后笑话我,你还说上门给我说亲的队伍,能排到咱家大棚地,是看我笑话的人能排到咱家大棚地吧,呜呜呜。」
「谁看你笑话,爸爸早就放话出去了,等你结婚,爸陪嫁五十万加一辆二十万以上的轿车,这几天想给你说亲的人多得是,爸是看你状态不好,都给推了。」
「呜呜呜,我这辈子都不想结婚了。」
「没出息,人家欢欢跟你一样大,孩子都两个了,你还在家窝着脚脖子哭,你都二十八了闺女,是要急死你爹啊。」
我抽泣着,忍不住纠正:「我二十六,虚岁二十七。」
「行,你二十七,在家窝着脚脖子哭,人家欢欢二十七,孩子马上一年级,闺女你吃个馒头争口气,楚昂也没啥好的,爸瞧着他也就那样,人家刘嘉易比他强多了,又会赚钱又会来事儿,心肠又好,谁见了不夸他一句……」
「爸,你别说了,我给你讲,我没开玩笑,我遭受的打击太大了,这辈子都不想结婚了。」
「不结婚,你想干啥?」
爸爸明显地有些急了,我抹了下眼泪:「我工作也辞了,以后就在家跟你一起种大棚,守着你。」
「你可拉倒吧,我辛辛苦苦地培养出个大学生,是让你回家种地的?」
「种地怎么了?大学生又怎么了?谁还能不吃地里种出来的东西?你不是常说,往上数三代大家都是农民,分什么高低贵贱,难不成连你自己也觉得,种地的庄稼人低人一等?」
「我可没那么说,谁敢这么说用粪叉子搂他,国家主席都不敢说这话。」
「就是,瞧不起谁呢,以后我就在家跟你种地,咱家十来亩大棚,我还能帮忙在网上搞搞团购,拓展销路。」
「闺女,你歇着吧,咱家的菜不愁卖,除了刘嘉易这种散户,都被农贸批发市场的菜贩子给包了。」
「……那,人家来收菜的时候,我帮忙摘。」
「行,你跟你堂婶她们一起去大棚摘菜吧,爸也给你开工资,一天五十。」
「一天才五十?!」
「看你在家窝脚脖子哭的那样,五十都给多了,你们现在这帮小闺女,就是没吃过生活的苦,等你知道钱难挣、屎难吃的时候,就不会在家哭了,这世上还有吃不上饭的人呢,知道不?看新闻了吗?那些在战乱的国家,老百姓命都没了,咱们国家让你吃好喝好,无灾无祸的,你就因为这点事走不出来了,脸也不洗,牙也不刷,邋里邋遢的……」
「……爸你别说了,我对不起党和人民,我这就去刷牙。」
「顺便把脸洗洗,下午去大棚地干活。」
吃了生活的苦,一切都将是浮云。
大棚室外春寒料峭,大棚室内温暖如夏。
进去就得脱衣服,穿着短袖也能忙活出一头汗。
我在种满菠菜和茼蒿的棚里,和堂婶她们一起采摘、打包。
堂婶一边麻利地干活,一边劝我:「茼蒿现在都十多块一斤了,小白菜也六七块,你爸这一冬天,小菜就得卖三四万,他有钱,而且把钱都给你存起来了,你还担心个啥,被甩就被甩呗,哭啥?咱这条件,啥样的找不到。」
「可是很丢脸啊。」
「丢啥脸?一点也不丢脸,没听说吗?有福之人不进无福之家,咱就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开开心心的,让他家后悔去。」
「对,是他家没福气,找个比他好的,气死他们。」
我刚进大棚地的时候,其实还有些忐忑,怕看到别人打量的目光。
结果是我想多了,这帮婶子们,个个热心肠,挨个儿地劝我,又说要给我介绍对象。
不知哪位老婶子,还用手机放了一首《最炫民族风》。
大家嘻嘻哈哈,大棚室内,蔬菜长势喜人,一片片青翠欲滴。
阳光透过棚顶,投射进闷热的室内,我回头,看到爸爸站在不远处,正和堂叔说话,沧桑又粗糙的脸,皱巴巴的。
他头发白了很多,好像也就是近几年,老得特别明显。
可他站在我身后,我便知道,只要他在,就会是我的底气和靠山。
婶子们刻意地劝说,逗我开心,想也知道是他提前打招呼了,让她们多劝劝我。
我眼眶不由得又有些发热,想起曾经对楚昂爸妈掏心掏肺的自己,自他爸爸患了尿毒症,我有近两年的时间都在他家住。
那时候又要上班,又要兼顾他家,回家看我爸的次数实在不多。
即便是回来了,也待不了多久,又要赶回市区。
我真的对不起他,作为子女,竟然两年后才知道,他得了甲状腺癌,动过手术。
自虐性地在大棚摘了两三个小时的菜,我累得胳膊都酸了。
堂婶让我去歇一歇。
正值傍晚,大棚地里突然变得很热闹,外面很多人在说话。
堂婶说是市区几家开饭店的,不想去批发市场的菜贩子那里,每天这个时候过来大棚地拉菜。
我想起爸爸说起的赵阿姨家的儿子,刘嘉易。
在他住院头一天,他抽空去照顾了我爸。
于情于理,我该向他表示感谢的。
刘嘉易这个人,我很早就知道。
我妈还活着的时候,和他妈妈是很好的朋友。
也就是赵阿姨,在我上幼儿园时,她常带刘嘉易来我家找我妈妈。
我和他大概那时候很要好,一起玩过家家、摔泥巴。
但后来他爸妈离婚了,赵阿姨带着他去了山东他舅舅家。
而我妈妈,在我小学时去世了。
所以我们也就在我六岁时见过,时隔那么久,早就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了。
堂婶说他应该在番茄和黄瓜那棚。
我套上羽绒服,在大棚地转了个弯,进了他所在的棚。
番茄是一筐筐地采摘好的,有几人在过秤,说话间,谈笑风生。
我记着堂婶的话,刘嘉易个头特别高,留着寸头,胳膊上有纹身。
大棚里大家都穿短袖,很容易就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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