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忧收紧双臂,眼中掀起比以往更冷酷的杀意。“诛尽杀绝。”顷刻间,两军交战,厮杀声震天。将士们似是都争着一口报仇雪恨的气,所过之处皆是敌兵断臂残肢。
犹如天边的云,好像会在下一瞬随风而散。
陆无忧一步步走着,每一次迈步都像走在刀尖上,痛的他呼吸艰难。
隐约中,他听见一道熟悉的女童声音。6
“兰瓷长大后也要像爹一样做大将军,保护百姓,保护哥哥!”
“哥哥,你娶妻以后,会不会不要兰瓷了?”
“哥哥啊……”
一句一句,化作无数泪光汇聚在陆无忧血红的眼眶中,连同撕裂般的悲鸣也哽在喉内。
突然,一阵山洪般的喧嚣传来。
众将士立刻警惕起来,四处寻探间,发现敌军挥着战旗从不远处的山头涌了过来。
陆无忧收紧双臂,眼中掀起比以往更冷酷的杀意。
“诛尽杀绝。”
顷刻间,两军交战,厮杀声震天。
将士们似是都争着一口报仇雪恨的气,所过之处皆是敌兵断臂残肢。
不过月余,陆无忧的大军便将建州的倭寇铲除殆尽。
营帐内。
陆无忧看着沙盘图,因为多日未眠,憔悴的脸庞遍布清渣。
这时,副将走了进来:“将军,我军擒获敌兵首领上野平!”
闻言,陆无忧眉目一沉:“带进来。”
话落,两个兵卒压着被五花大绑上野平进来后将他按跪在地。
即便被擒获,上野平脸上也没有丝毫慌张,反倒一副做客般的自在。
他看了眼帐中的贺字军旗,用着蹩脚的中原话戏谑道:“你们朝廷里只有姓贺的将领吗?”
陆无忧睨着他,平静的眸子深不见底:“一个月前,是你率兵围困了建州城?”
上野平像是在回想件骄傲的事,侃侃而谈:“那是我最光荣的战斗,尽管对手是个女将,不过我还是后悔,不该把她杀了。”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一怔。
陆无忧脸色骤变,冷意在血丝遍布的双眼翻涌。
上野平根本没在意,甚至露出个邪笑:“那女将比城里的女人都要漂亮,要是她肯投降,我就把她带回去做二夫人!”
话音刚落,一把闪着寒光的剑便横在他脖颈间。
上野平终于有了丝慌意,但还是故作冷静看着面前满眼杀意的陆无忧:“你要干什么?别忘了,你们朝廷是不杀降将……啊——!”
手脚被挑断筋骨的剧痛让上野平痛苦的哀嚎起来。
陆无忧冷眼看着痛的在地上翻滚的人,语气冷冽:“贺家军前,无降将。”
第12章
六月二十二。
倭寇彻底被扫除,陆无忧带领大军准备返京。
拔营时,先锋唐庆不见陆无忧,下意识地朝不远处的山坡望去。
暮阳下,陆无忧独自站在山坡上,风扬起他的披风,背影透着一种难言的孤寂。
“看什么呢?”
副将杨安走了过来,顺着唐庆的方向看去,神情一暗。
唐庆叹了口气:“自从平了战事,将军每天都在那儿站上两三个时辰,许是在想兰瓷小姐了。”
杨安也不免感叹:“前两日我无意间看见将军对着兰瓷小姐的剑落泪,我跟着将军这么多年,还是头回看见他哭。”
贺兰瓷的遗体早已送回京城,而陆无忧只将她的剑日夜带在身边。
唐庆犹豫了会儿后朝陆无忧走过去。
阳光下,不远处的大海波光粼粼,小路上偶尔路过曾经逃难,如今返乡的百姓。
海风袭来,吹的陆无忧眼眶发涩。
“将军。”唐庆小心地叫了声。
陆无忧下意识敛去眼中情绪,面无表情地让人看不出他有何不对。
“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启程返京。”陆无忧语气淡淡。
唐庆应了声,目光落在面前的山海之景上。
他忍不住道:“若是兰瓷小姐还在,看到如今的太平,一定会很开心。”5
说完,唐庆才觉自己说错了话。
然而陆无忧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言语间带着从未有过的温和:“她会的。”
六月二十七。
陆无忧大军凯旋。
皇上感念贺兰瓷为国捐躯,特追封其为车骑将军,加封陆无忧为镇国威武大将军。
向皇上复命后,陆无忧便回了将军府。
面对一切如旧的府邸,他眼底划过抹陌生。
不知不觉,陆无忧走到了沁春院。
当推开院门那一瞬,他恍然看见穿着劲装的贺兰瓷在院内舞剑。
见他来了,离开收起剑活泼一笑,清脆地叫着“哥哥”。
可眨眼间,那明媚的身影消失不见,陆无忧眼中的希冀也顺时凝固。
他抑着满心钝痛,走进贺兰瓷的房间。
每日打扫的房间一尘不染,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似是正等着主人回来写字作画。
陆无忧走到梳妆台前,微颤的手拿起桌上的木梳。
梳齿间,还缠绕着几根青丝,仿佛今早还有人用它梳头。
陆无忧嚅动着苍白的唇:“兰瓷……”
无人回应。
原本狭小的房间好像成了山谷,将他沙哑的呼唤放大了数倍。
几乎是瞬间,陆无忧压抑数月的悲痛如泉涌上。
他瘫坐在椅子上,将木梳紧握在手贴在胸口。
陆无忧咬着牙隐忍,泪水却从眼角滑落:“对不起,对不起……”
贺兰瓷的一颦一笑在他脑子里不断闪过,时至今日,他才恍悟自己失去了什么。
痛、悔、愧和怜犹如万箭,刺穿他的心脏。
院外的丫鬟小厮听着里头一声声沉瓮的呜咽,皆默默淌泪。
入夜,烛火摇曳。
陆无忧伏在桌上,昏沉的脑袋重如千斤。
意识模糊间,他似是看见贺兰瓷推门走了进来,清丽的脸庞满是担忧。
“明渊……”
她轻唤一声,缓缓伸出手抚向他的脸。
“兰瓷!”陆无忧蓦然抓住那只手,抬起通红的双眼。
当视线清晰后,才发现眼前的人并非贺兰瓷。
而是林婉蓉。
第13章
陆无忧立刻收回手,起身敛去眉眼间的落寞:“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听着他言语间的疏离,林婉蓉面色一沉。
她维持着世家小姐的端庄,问道:“你用所有军功,求皇上退了你我的婚事?”
陆无忧沉默了瞬后才开口:“我已向皇上说明,此生我都不会再娶妻。”
闻言,林婉蓉握紧了拳:“因为贺兰瓷?”
陆无忧也没有避讳,转身看着她,坦言回答:“没错。”
林婉蓉目光一狞:“你不是说自小就对我倾心吗?为何有了贺兰瓷就变了!”
许是太过不甘,她的语气也比平日急切了几分。
陆无忧冷峻的眉眼凝着怅然:“你要我问我为何会这样,我也不知道。”
说着,他袖中的手摩挲着木梳:“于兰瓷和你而言,我都是薄情之人,若我们真的成亲,那只是一错到底。”
林婉蓉看着面前满眼坚定的陆无忧,心里又是气又是恼。
原以为贺兰瓷死了,她和陆无忧就能安心成亲,没想到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半晌,林婉蓉越过陆无忧就要走。
行至房门处,她突然停住脚道:“贺将军,即便你想着贺兰瓷也无用,毕竟她已经死了。”
这话像刀刃划过陆无忧本就疼痛的心。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眼眶酸涩。
他何尝不知道贺兰瓷死了,只是心中那丝牵念,让他不能释怀。9
万千后悔,都成了无尽的遗憾。
次日。
天刚亮,陆无忧便来到贺兰瓷和贺父的墓前。
他看着贺父的墓缓缓跪下,慢慢烧着纸钱:“爹,明渊不孝,没能保护好兰瓷,让您在九泉下也难以瞑目……”
话至此,他似乎连看贺兰瓷坟墓的勇气都没有了。
陆无忧就这么跪着,直到纸钱烧尽了都没起来。
没一会儿,本就阴沉的天飘起了雨。
一阵脚步声由近至远。
陆无忧侧目望去,见一袭苍色长衫的谢景玉撑伞而来。
谢景玉停在贺兰瓷面前,凝着碑上的名字,眼中满是怜惜和悲悯。
“你可曾后悔?”他沉声问。
陆无忧怔了瞬,缓缓起身:“悔不当初。”
可纵然再悔,贺兰瓷也回不来了,这种刻骨铭心的悔,终究会伴随他一辈子。
半晌,陆无忧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谢景玉看着贺兰瓷的墓碑,长叹一声:“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雨幕中,陆无忧凝着远方的青山,视线渐渐模糊。
他戎马半生,向来流血不流泪。
可这些日子,他好像已经把一辈子的泪都流了,甚至觉得日后受多重的伤都已经不足为惧。
此生最痛,他已经尝过了。
夕阳西下,故人永无归期。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苏州,城中人来人往,商贩的喧嚣从街头传到街尾。
贺员外府。
胭脂的香气将床上昏睡之人的意识逐渐唤醒。
贺兰瓷慢慢睁开眼,模糊中,只看见被风吹起的水绿色床幔。
这……是哪儿?
她拧起眉,只觉脑袋昏沉地像被灌入了千斤重的水,怎么也抬不起来。
“小姐?小姐醒了!夫人,小姐醒了!”
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
贺兰瓷奋力眨眨眼,视线也开始清晰,只见一个妇人满眼担忧地看着自己。
“兰瓷?你怎么样了?头还疼不疼?”
听着妇人关切的询问,贺兰瓷张张嘴,眼中噙着丝疑惑:“你……是谁?”
第14章
贺母听见贺兰瓷这话,心咯噔一下:“兰瓷,我是娘啊。”
闻言,贺兰瓷怔住。
娘?
纵使现在大脑一片混乱,她还记得亲生母亲那让她替兄出征时冷漠的脸,与面前这个满含关切的妇人大相径庭。
想到这儿,贺兰瓷面色一变。
对了,战事还没了呢!
她挣扎着起身,连声问:“建州城情况如何?朝廷可有派兵增援?”
贺母脸色渐白:“兰瓷,你别吓娘……”
说着,她转头朝身边的丫鬟小青道:“快去叫大夫!”
小青忙应声跑了出去。
不等贺母反应,贺兰瓷突然下床就要往外走,可无力感让她一个踉跄,直接摔倒了梳妆台上。
“兰瓷!”贺母起身扶住她,急红了眼,“你这是做什么啊?”
贺兰瓷喘了口气,抬眼时瞳孔骤然紧缩。
镜中映着一张陌生的脸。
眉如远黛,眼如水杏,即便脸颊苍白,也遮不住那骨子里的俏丽。1
只是一瞬,无数记忆涌入贺兰瓷脑海,刺痛感让她拧起了眉。
恍惚中,她看见现在的自己对镜梳妆、临窗读诗,甚至在花园中跟着丫鬟扑蝶嬉戏,最后在阁楼上不慎摔下楼……
贺兰瓷闷哼一声,捂着头跪倒在地,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贺母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兰瓷!”
几日后。
一场春雨过后,空气中都弥漫着股潮气。
贺兰瓷坐在檐下,心不在焉地望着远方。
小青端来杯热茶,忍不住劝了句:“小姐,您伤还没好全,还是进屋休息吧。”
贺兰瓷摇了摇头,突然问:“小青,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听了这话,小青露出疑惑的表情:“那不是戏文里的事?”
贺兰瓷收回目光,怅然的眼神越渐复杂。
她再次醒来时才得知这里不是京城,而是苏州,她不是京城贺将军的养女,而是苏州贺员外的千金,她是贺兰瓷,却又不是。
小青说,那个镇南将军贺兰瓷,早就在二十年前战死了。
贺兰瓷沉叹口气,心口像被压了块大石头般喘不过气。
想不到她居然想起了前世的事,更想不到今生她依旧投生在曾被遗弃的苏州城里。
可再想起陆无忧,贺兰瓷端着茶杯的手慢慢收紧:“小青,贺将军近年如何了?”
小青思索了一番:“只听说他上个月前平了西北的战乱凯旋,皇上想加封他为一字齐肩王,但是将军回绝了。”
“那……他可曾娶妻?”贺兰瓷又问。
小青摇摇头:“这个奴婢不清楚。”
说完,她不解地看着贺兰瓷:“小姐,您这几日怎么老问起贺将军?”
闻言,贺兰瓷手一顿:“只是听说他妹妹和我同名,所以有些好奇。”
话音刚落,院门被推开,贺母走了进来。
贺兰瓷放下杯子起身迎上前:“娘。”
贺母抬手爱怜地摸着她的脸,满眼慈爱:“身体好些了吗?”
贺兰瓷点点头:“好多了。”
自被母亲抛弃后,她再没感受到一丝母爱,甚至到死都没换得母亲一句女儿。
许是上天可怜她,让她生在将她视为掌上明珠的家里。
贺母拉着贺兰瓷进屋坐下,迟疑了会儿才开口:“昨儿你爹跟我说,想把你指给沈伯父的儿子为妻。”
第15章
当听完贺母的话,贺兰瓷的笑容立刻凝在脸上。
恍然中,她想起当初陆无忧擅自给她定下和谢景玉婚事的画面。
贺兰瓷眼底闪过抹痛色,下意识摇头:“我不想嫁。”
贺母目露愁绪,她何尝想把宝贝女儿嫁去沈家。
虽说沈家和贺家是世交,沈家的沈少翎也仪表堂堂,但生来就是个痴呆,以致于如今弱冠,都没人同沈家议亲。
贺母深深叹了口气,揽住贺兰瓷的肩:“好,娘再去劝劝你爹。”
贺兰瓷诧异了瞬,她以为贺母会同陆无忧那般回绝。
她不想嫁,只是想去京城看一眼陆无忧,更想在贺老将军墓前磕个头……
贺兰瓷握住贺母的手,靠在她的肩头:“娘,你真好。”
日渐暮。
贺兰瓷趁着小青去厨房拿点心,用树枝做剑,照着记忆中的招式练起武来。
可她此生只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小姐,一招一式毫无力道可言。
还没一会儿,她就累的满头大汗。
贺兰瓷无奈地叹口气,扔掉了树枝。
这时,小青匆匆跑进来,又谨慎地关上院门。
贺兰瓷一头雾水:“怎么了?”
小青跑到她面前,急的手里的点心都似是端不稳:“不好了小姐,我刚才路过老爷书房,听老爷说一定要把你嫁给沈公子,还说婚期越早越好。”
闻言,贺兰瓷心一沉。
贺父同贺母一样把她放心尖上疼,为何在这事上这样决断。
思索番后,贺兰瓷朝院外走去。
刚走到书房外,贺父带着愠怒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我和沈嵇是结拜兄弟,况且孩子们的婚事早在他们出生前就定下了,说出去的话怎么能反悔?”
“可是老爷,你忍心把兰瓷嫁给一个痴呆儿吗?她可是我们唯一的孩子……”
听着贺母带着哭腔的声音,贺兰瓷蹙起眉。
她推门而入,里头正因婚事愁眉不展的两人愣住。
贺母连忙抹去眼角的泪水:“兰瓷,你怎么过来了?”
贺父欲言又止,也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比起他们的苦愁,贺兰瓷从容许多:“爹,娘,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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