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氏一族主枝的庶子,名施良。河中施氏原本也是世家大族,在多年前的战乱中举家迁往南方。施良途中病重,便被嫡母暗中抛下。他欣赏因娘的才气,承诺要带她一起南下,到时因娘便是风风光光的世家夫人。因娘就觉得,这时雪中送炭,必然能凭着恩义过上好日子。和她有交情的几个姑娘都劝过她,说齐大非偶,不如踏实本分找个小行商。凭妓子之身想当世家夫人,这是何等的妄想。
施氏一族主枝的庶子,名施良。
河中施氏原本也是世家大族,在多年前的战乱中举家迁往南方。
施良途中病重,便被嫡母暗中抛下。
他欣赏因娘的才气,承诺要带她一起南下,到时因娘便是风风光光的世家夫人。
因娘就觉得,这时雪中送炭,必然能凭着恩义过上好日子。
和她有交情的几个姑娘都劝过她,说齐大非偶,不如踏实本分找个小行商。
凭妓子之身想当世家夫人,这是何等的妄想。
因娘却觉得她们看不起自己,一番争吵过后,更坚定了要嫁施良的想法。
结果财物反被榨得一干二净,其中甚至还有她向其他姐妹借的银钱。
钱到手后,施良便换了副嘴脸,整日避而不见。
因娘找上他,还被反咬一口,说她是想攀附世家想疯了的疯婆子。
还不上钱,又没了赎身的指望,因娘一时想不开,搭绳子寻了短见。
她还是这个性子。我想。
所以她会救我。
按时间算,她那天应该已经存了死志。
因娘愚蠢,刻薄,暴躁,浑浑噩噩。
欺软怕硬,受了气不敢去找始作俑者,只敢拿比自己更弱小的人当出气筒。
可她不该死在这里。
我趴在窗边仔细观察施良的相貌,他清秀斯文,是聪明人的长相。
他想必已经知道了因娘的死讯,神色却坦荡磊落,好像从不曾交往过一个过气的妓子。
因娘最大的错就是轻易将钱尽数给了他。
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施良又有什么理由不抛弃她呢?
很好。我暗忖。
这样的心性,合该是我宋娴的第一任丈夫。
10
施良,素日以世家子自居,哪怕掏尽里子也要充面子。
自矜自负,却又自卑自惭,生怕别人看他不起。
好色也好诗文,声称仰慕因娘才华而来,讨要手稿不得,和因娘偶有争吵。
平日里爱参加诗会。
迫切想往上爬,又自尊太强,不肯阿谀奉承。
眼高手低。
我脑中回忆着这几日在春驻楼打听到的消息,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
自我长成后,我就在物色第一任丈夫的人选。
他命格不能太过特殊。
如戚长澜那般命格的人,借运虽易,却有反噬之危,不到危急关头最好不要轻易试险。
也不能太过强运。
强运之时向其借运就如狂风之处撑伞,只会事倍功半,亏本生意,不值。
他出身不能太高。
否则家族万不会接纳一个春驻楼出身的妻子。
但也不能太低。
低了,就接触不到更高的阶层,我会被困死在低处。
他手上应有罪孽。
就算伤了死了,我的因果隐患也可以降至最小。
他应有足以被我拿捏的短处。
这样我才有谈判的余地。
施良,刚刚好。
加上因娘的血债,我有什么理由不选他呢?
「阿娴,新诗可写完了?」
「回禀姑娘,已经写完了。」
我将最上层的纸折了折,塞进袖子。把桌上剩下的纸张拿给窈娘。
我是春驻楼才女花魁的丫头,伺候谁,谁就是才女。
马上,我还会有一个才子相公。
第二日,借着为窈娘买纸笔的名头,我去了施良常去的书斋。
按照惯例,约莫一炷香后他会来这里。
我耐心等待,在施良进门一瞬,恰好侧过头,用光洁无瑕的半边脸对着他。
他眼里闪过惊艳。
我拢了拢发,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看手里的书。
他热络地凑到我身旁,我眉头一皱,用纤薄的背对着他。
施良的方向正好能看到我素白的脖颈。
书斋很静,静得能听到他并不明显的吞咽声。
「这位娘子在看兰语?」
他探头看了一眼,张口吟出几句兰花相关的名句。
我一开始十分冷淡,但他态度热烈,又极会找话题。
我慢慢软化语气,和他攀谈起诗文来。
「我今日起了兴致,要作一份兰赋。可写到一半,便开始迷惘。」
「因此想来书斋看看先人之语。」
我将那半篇兰赋从袖中取出,递给他。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几眼,突然眼睛瞪大。
又往下看去,他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这、这是娘子所写?」
「是啊。」我侧过头,全无戒心地回答。
「幼时读过些书,写东西也不知道好赖。如今无人教导,就自己写着玩。」
说话间,我的全貌彻底显露。
那枚硕大的痦子映入他眼中,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浮起嫌恶和惊愕。
施良好半晌才稳住情绪,勉强笑了笑,依依不舍地将纸张还给我。
张口却是这半篇赋的种种缺点。
「引经据典固然是好,但这些典故太过寻常,未免落了俗套……」
「这处隐喻也有些不恰当,冲撞了先皇时期的一位贵人……」
他东拉西扯说了半天,最后才义正词严地表示,不忍心见好苗子入了歧途。
希望等我写完下半篇后与我再约见一次,他需要仔细看过整篇,才能为我批改。
「好呀。」我柔声道,「我名阿娴。郎君若要找我,就来春驻楼吧。」
说完,我便带着书去结账,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12
有心算无心,没几日,施良就按捺不住来找我。
我将以前写的一些随笔拿给他看,他眼中异彩连连,又故作犹豫问我:
「因娘和窈娘都有才女之名,既然你是她们的丫头,她们的那些诗……」
我露出黯然神伤的表情,低头道:「她们是我的主子,想要什么,我还能不给吗?」
他立时变作义愤填膺的样子。
「这些妓子,偷盗他人才名,真是可恶!听说那因娘死了,想必就是平时不修德行的缘故。」
我惊奇地看着他,几乎要为他的脸皮鼓掌。
嘴里却说道:「还从未有人对奴说过这样的话。
「她们是绝色花魁,我只是个无盐婢女。
「她们一定是好的,我一定是满口谎话的那个。」
话到这里,我含羞带涩抬头,眼中全是盈盈情意,「郎君当真是奴的知己。」
那颗痦子威力太强,他不禁艰难地撇过脸。
手却一把抓住我的手,「娴娘,你这些年太不容易,我实在怜惜。」
13
没几日,施良凭借一篇兰赋在诗会大出风头。
众人惊疑议论时,他又一鼓作气,连作了好几篇文采斐然的诗文。
往日看不起施良的富家公子围在他身边称兄道弟,求他指点。
如今施郎君用的墨,都是二两银子一块的松烟墨。
这段时日,他匆匆来春驻楼,总是一见面就问我有没有新文章。
我委屈地看着他,「施郎说要娶我过门,我日日惦记这桩事,什么诗什么文的,我哪还有这心思。」
他面上一僵,「不是我不愿,娴娘,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知晓吗?
「只是我如今家徒四壁,两手空空,拿什么娶你?
「我吃苦便罢了,可你在我心中是顶顶好的女子,我怎么能轻易委屈了你!」
若是傻女人,下一句必定要剖心自证:「我不怕吃苦,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而非钱财!」
然后丢盔弃甲,被男人步步紧逼,一再让步。
其实,面对男人的质疑时,最好的方法并非自证,而是将质疑扔回去。
我低头捂脸哭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嘴上不说,心里定是嫌我的!你嫌弃我容貌不佳,所以一再推却,根本不是真心娶我!」
他被戳中心事,面上一慌,「娴娘,我怎会如此?」
「怎么不会。」我擦拭眼角,「郎君莫要拿借口搪塞我,我在春驻楼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
「什么怕委屈,都是托词罢了!男子若是真心爱慕女子,一腔情热直冲头顶,今日见了恨不得明日就娶回家,哪还管这么多?
「你考虑这么多,想来根本没有被情爱冲昏头脑,你莫要再说了,你就是不爱我!」
「我、我没有!」
他急得如热锅蚂蚁,围着我劝慰了半天,好半晌才想到一个新理由。
他叹气道:「不是我不愿,实在是家风森严。
「我是世家子,娴娘你出身春驻楼,若是我娶了你,有朝一日回归宗族,定会被族长打死。
「不如这样,娴娘,我先纳了你,再娶一房摆设,过几年借口她病逝,我就将你扶正!」
我:「……」
这话也说得出口,真不怕遭天谴啊。
我嘤嘤哭道:「非是不愿,我其实也是出身世家的女郎。否则何来这一笔字,这一身学识?
「我父死前,曾将我叫到榻前,让我发誓,宋二娘子此生绝不为妾!若违此誓,代代先人在地下皆不得安宁!
「我便向父亲保证,我若为妾,签契书的当天就一头碰死!让那人纳一座牌位过去!
「你不能娶,我不能为妾。看来我们此生有缘无分。
「既然如此,今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施郎,日后哪怕嫁作他人妇,阿娴心中也会念着你,日日祈求上苍保佑你和乐安泰。」
说完,我又哭几声,掩面而去。
后来施良多次来找我,我都避而不见。
他许久没有新作,外界开始隐隐有了质疑。
有人嘲笑他江郎才尽,有人觉得他那几篇文章清丽婉约,和他往日风格不符,怀疑他找了代笔。
焦头烂额之下,施良直接找了鸨母,说要为我赎身。
鸨母敲了他二十两白银,痛快放我离开。
他带着卖身契来到我面前,忐忑道:「娴娘……」
我淡淡看着他,「郎君拿着卖身契,可是来纳妾的?」
他低声下气,「我已经为你赎了身,你不必再待在春驻楼了。我们可否回家商议?」
我掏出一枚铜簪抵在脖子上,惨然一笑。
「娴娘虽不聪慧,却也知晓礼义廉耻。若是今日我违背了誓言跟你回去,还有何面目去见我那惨死的阿父?」
「若你今日非要逼我,那娴娘只能血溅五步!以告先人!」
他被我的决绝吓住,「娴娘,不可,不可啊!」
看他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样子,我又放缓了语调。
「其实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施郎,我向父亲发誓此生不为妾,你只需带我去官府过了户,户籍写明我是你妻子。而明面上,没有三媒六聘,何人知道你娶了妻?
「等你南下和族人汇合,再娶一房拿得出手的平妻,由她掌管家事,娴娘也是允的。」
施良见我如此让步,这才信了誓言之说。
他动容道:「娴娘,你如此待我,我此生定不相负。」
我扑进他怀里,「郎君,娴娘信你!」
15
去官府销了卖身契,又登记了施家户籍,我便成了施家妇。
我抬头看着施良头上的气,那份气运如同上好的佳肴,散发出勾人的香味。
施良啊施良,我筹谋这么多天,你总算落进了我手里,成了我嘴边的一块膏腴。
夜里,施良吞吞吐吐说了他冒用我诗文的事。
我置之一笑,「这有什么?之前因娘窈娘也用了我的诗,她们还打我骂我。你是我夫君,怎么用不得?」
我告诉他,我不仅能写,还能仿他人文风。
时政策论也不在话下。
「若是有富家公子想找代笔,我定能胜任。这样,家里也能松快些。」
施良大为感动,连声夸自己娶了贤妻。
我一点点吸取他的体魄气运,他便开始消瘦。
随着时间推移,我脸上的痦子慢慢变小,成了一颗长在颊上的美人痣。
不损姿色,更添了几分妩媚。
我终于摆脱了丑女的身份。
自此,施良看我时没了厌恶,只剩满目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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