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翻墙去了拓跋律的寝殿,这本事是我跟承垏学的。我打听过了,冯玉儿在这里被他照料了数日,昨天刚回了冯家。咚的一声,我从墙上摔下来,禁军将我团团围住。拓跋律见到我后眉头都要拧到一起:「你爬墙做什么?」我揉着摔疼的腿,小声道:「奴婢想……想殿下了。」
曾有一位与我相识的贡女死在那里,谷道破裂而亡。
我见过她的尸体,细白的四肢被折断,像是只剩皮相连的柳枝。
晚上我翻墙去了拓跋律的寝殿,这本事是我跟承垏学的。
我打听过了,冯玉儿在这里被他照料了数日,昨天刚回了冯家。
咚的一声,我从墙上摔下来,禁军将我团团围住。
拓跋律见到我后眉头都要拧到一起:「你爬墙做什么?」
我揉着摔疼的腿,小声道:「奴婢想……想殿下了。」
我没有撒谎。
我想见他,疯狂地想见他。
我终究是没忍住,抱住他,软软地叫了他一声:「阿垏。」
7
不出意外地,拓跋律推开了我,转身回房:「送她回去。」
我从后面紧紧抱住他的腰:「殿下不要赶奴婢走。」
我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一下,虽依旧推开了我,但力道没有方才那样大。
毕竟这三年我都是这样与他温存的,为的就是在危险时让他对我有一丝怜悯。
他瞧了我一眼,见到我没穿鞋袜,虽依旧让人赶我走,但给了我一双鞋子。
我赌赢了。
阿娘说得没错,烈女怕缠郎。
当年她就是这样死缠烂打让我爹那个南唐第一冷葫芦娶了她,最后还生下我们这五个子女。
第二天宫里宫外传遍了我夜翻宫墙去见拓跋律的事,而且衣衫单薄,赤着一双嫩生生的脚在他面前晃。
内宫之人嘲我狐媚子手段,外朝官员嘲我不知廉耻。
廉耻是什么,能让我活命么?
8
冯玉儿来的时候我正在房中画承垏的画像。
不知为什么,我现在想他的时候,他的模样并不能立刻出现在我脑海里。
就好像我要将他忘却了。
我脚上还穿着昨晚拓跋律给的鞋子,虽然不合脚,但我没有脱下。
因为这双鞋子,宫人为我送来了热腾腾的饭菜,还喝到了牛乳。
冯玉儿站在桌边,今天她一身粉衣,娇媚了不少。
我给她请了安。
她细细打量我一番:「你的确像我,但我回来了,而你留在这里会死。」
北梁女子果然豪爽,说话不拐弯抹角。
我没有言语。
她拿起我画的承垏瞧着:「听说你们这些贡女也是世家女子,我可以送你回南唐,让你和你爹娘团聚。」
我摇了摇头,大声说道:「我是太子的人,我喜欢太子殿下,我不会离开的。」
话音刚落,拓跋律身边伺候的人就进来了,说南唐送岁贡的使臣明日将离去,今晚宫中设宴送行,让我过去献舞。
我欣喜答应,笑看着冯玉儿:「王妃您也看到了,殿下时时刻刻都想着妾身呢。」
冯玉儿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甩袖离去。
我当然是要走的,但不是通过她。
晚上我戴着面纱为南唐的使臣献舞。
席间,北梁的臣子们人人怀中一个南唐的贡女,吃着她们玉手剥的葡萄,喝着她们喂的美酒。
南唐的使臣们也在笑着,乐不思蜀的模样。
一曲舞毕,我被拓跋律叫过去。
他让我和他养的狗一起匍匐在他身边,时不时地逗一下狗,再抚摸一下我的发。
「太子殿下这狼青养得真不错。」一南唐使臣醉醺醺地笑道。
拓跋律笑了笑:「你们南唐的美人也不错,果然水土肥沃的地方养出来的人就是好。」
使臣们得了这夸赞,很是高兴,觥筹交错,乐不思蜀。
我安静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太子殿下,您的模样可真像我们南唐的一位小将军,若不是他已经死了,外臣还以为您就是他呢。」又有使臣说道。
拓跋律抚着我的手停了下来:「哦?是哪位小将军?」
「裴承垏,裴风的小儿子。」
拓跋律点了点头:「是他啊,本王记得他们裴家是被你们皇帝以通敌叛国罪处死的对吧。」
「是……不是。」南唐使臣吞吞吐吐。
拓跋律将我抱在他怀里,我会意地端了酒喂给他。
我尽量让自己的手不抖,但还是洒了几滴出来。
他淡淡地瞧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待他喝了酒后,向那几位使臣招了招手:「诸位大人,本王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使臣们很是好奇。
他扬起嘴角,散漫道:「裴家根本没有与我北梁有来往,那只不过是本王放出去的一个假消息,没想到你们皇帝竟当了真。」
南唐使臣们瞬间安静下来,继而又笑了起来:「太子殿下说笑了,那裴家明明是通敌,不……外臣的意思是裴家心术不正,殿下不必为他们开脱。」
使臣拙劣地解释着。
拓跋律嘲讽地看着他们:「本王没有说笑,你们皇帝宁愿送来百万岁银和这些如花似玉的娇娘,也不愿相信一个忠心耿耿的将军。」
北梁的臣子也肆无忌惮地笑着,甚至有人当众扒开贡女们的衣衫。
拓跋律继续道:「下次岁贡,北梁要两百万岁银,三十万匹绢布和一万少女。」
「这……这怎么凑得齐,殿下能否宽容一些。」使臣们脸色苍白。
「少一份,本王就踏平你们南唐。」拓跋律没给任何余地。
使臣们连连赔笑,不敢开罪。
其中一人盯着我,我认识他,是我父亲的学生,他叫齐闻,也是监斩我们林家的命官之一。
我虽戴着面纱,但还是怕被认出,于是故作娇羞地将脸埋在拓跋律的怀里。
拓跋律也察觉,冷声问齐闻:「你瞧什么?」
齐闻回道:「外臣瞧这女子能得殿下欢喜,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拓跋律的手暧昧地放在我的腰间:「床榻之上,她也算是有些生趣,希望下次送来的贡女也能这般懂事。」
齐闻笑着退下,我躲过一劫。
拓跋律将我抱到殿后,与那些外臣一帘之隔。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要当着南唐使臣的面折辱我。
就像北梁在折辱南唐。
我下意识地拽住珠帘,不想被他如此对待。
北梁的臣子在笑,南唐的使臣在谄媚,贡女娇柔雌伏,靡靡之音包裹着这北境的皇宫。
没有人来帮我。
10
影影绰绰的珠帘后,拓跋律情绪激昂。
晃动的脸让我想起了被挂在城墙上的承垏。
凛冽的北风吹来的时候,承垏也是晃啊晃。
百姓们都在骂他,烂菜叶和秽物都向他身上砸去,恨不得食他肉拆他骨。
他垂着曾经骄傲的头颅,血早已流尽。
我就站在人群里,看着十七岁的他一点点地腐烂。
拓跋律说他只是放出一个假消息,可四年前南唐朝廷却是拿出数封书信,信誓旦旦那是裴家通敌的证据。
裴家以血起誓不曾背叛南唐。
我的祖父和父亲因提出质疑,也被天子列为同党,诛了九族。
就连我那贵为皇后的大姐姐,都被赐了白绫。
我原以为一切是被奸人陷害。
现在明白了,真正的杀人凶手是南唐皇帝。
是那个林家费尽心血、裴家拼了命也要守护的君王。
在那之后,朝廷为了交岁贡增加赋税,百姓苦不堪言。
北梁要五千少女,五千南唐人家生死别离。
而我,被牙婆子用药迷了卖给一户人家,代替他们的女儿月娘成了贡女。
我们这五千弱女子,被南唐送来。
那时朝廷说,他们会蓄精养锐,收复被北梁夺走的大好河山。
此后三年,这五千少女用身体织成了阻挡北梁男人南下的温柔乡。
可现在,五千少女不知有多少魂断北梁,而南唐还在醉生梦死。
她们,没有等来希望。
永远,没有希望。
11
我扭头看向窗外的明月。
林家被抄家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冷月。
贪玩的我迟回了家,躲过一劫。
明明我是躲在阴影里的,可我阿娘还是瞧见了我。
她对我摇了摇头,示意我千万不要出去。
我飞奔去找承垏,我以为他可以救我爹娘,可他们将军府,早已血流成河。
最后见到大姐姐那天,她的尸身被月亮照得惨白。
送她去乱葬岗的歹人亵渎了她的尸体。
他们说她是皇后,就算是一具尸体,他们拥有过,便也相当于当了一次皇帝。
我们林家的女儿,竟都落得这样的结局。
我要回家去。
报了冤仇,然后与家人们在一起。
「在看什么?」拓跋律捏着我的脸迫使我看着他。
他也是奇怪。
从前与我欢好的时候总是遮住我的眼睛,最近却又总让我看着他。
他的心上人已经回来了,他大可不必再留着我。
可我现在还在他身边,我想大概如他所说,床榻之上我有些生趣,大概是冯玉儿比不了的。
我用手指遮住他下巴上的那道伤痕回道:「在看月亮。」
最后一次,看月亮。
12
第二天冯玉儿又来了,宫女们都在讨好她。
「王妃您是不知道,昨天在南唐使臣面前,宋御女可是和太子的狗一起趴在太子脚下。」
「太子还说她被南唐养得好,会伺候人,这可不就是骂南唐娼妓一样。」
「南唐使臣们还笑呢,果然都是下贱的东西。」
她们说得大声,生怕我听不见。
冯玉儿站在院子外看着我,我在秋千上将自己荡得很高,快要飞出墙外去。
她马上就是太子妃了。
在南唐,小叔子娶嫂子是要被非议的。
但是在北梁,民风彪悍,别说小叔子娶嫂子,就算父亲死了,儿子也能继承父亲的女人。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走还是等着死在这里?」冯玉儿问我。
她的眼神厌恶极了我。
可明明是她当年不要拓跋律的,换了是我,要怪也会怪自己压错了宝,不会迁怒于其他人。
「难道就没有第三条路吗?」我问她。
「有啊。」她说,「北梁军帐你去不去,以你魅惑人的本事,或许可以活很久。」
13
冯玉儿没有能把我送去北梁军营。
因为在那之前,我逃了。
南唐使者离开的第二日,北梁皇帝病危,我的机会来了。
我带着从拓跋律那偷来的出城玉牌和这三年攒的钱财离开。
但我没有去追南唐的队伍,而是改去了与北梁相邻的鲜罗国,打算从海上回南唐。
这三年我一直在计划逃回去。
岁贡三年一次,我原本是打算藏在岁贡的队伍回南唐。
但见到齐闻的那一刻,我瞬间改变了主意。
他很可能会认出我,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决定绕道承垏曾向我描述过的鲜罗国回南唐。
承垏说鲜罗靠海,海通九州,那里离南唐的天杭城就十几日的船程。
这很可能也是一条死路,但我已经别无选择。
我离开时,拓跋律和所有北梁权臣都在御前伺候。
宫女们也人心惶惶,没人注意到我。
我换上宫女的服饰,改了妆容,拿着从拓跋律那里偷来的玉牌向宫外走去。
在这条我徘徊了三年的出宫路上,我平静向前。
守卫拦住我,认真查着我的玉牌,然后放了我出宫。
我松了一口气,快速地出城。
我知道这个时候会有采参人去鲜罗附近采参,我可以跟着他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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