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君烨站在原地，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朝着生产车间的大楼走去。一直阴着的天空，传来隐隐的雷声，陆君烨不由得抬头看了看。似乎要下雨了。她脚步加快了些，小跑了起来，突然，她停了下来，猛地抬头，再次看去。远处，生产车间的大楼顶上，站着一个人！离得有些远，陆君烨看不清那人是谁，只看见那人站在楼顶边缘，一动不动。来不及思考，她朝着那栋大楼飞快跑去，一边跑一边从背包里掏出手机来，气喘吁吁的拨通了消防报警电话。
不远处，楚星晚几人刚走过去。
那微胖男问那时尚男，“有没有很感叹？”
“你也听到了？”那时尚男有些不屑。
楚星晚在下车库的电梯前站定，他按了按键，“男孩子的爱情。”他淡淡答道。
微胖男转头看他，分不清他话里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等电梯时，那微胖男又感叹道，“小鲜肉可真了不得，话题一趟趟的，我们都跟不上，就楚星晚还能跟他一直聊。”
“让小朋友一个人在一边干坐着？”电梯门开了，楚星晚走了进去，丢下这句话。
龙门浩老街的地下车库。
林乐辰跨坐在摩托车上，将他那辆春风 SR250 打燃。
他将头盔递给陆君烨，”姐姐，我给你新买的头盔，好看哈？“
“你这直男审美！”陆君烨本不想吐槽，却又忍不住。
“什么啊！这粉粉的，你们女生不是最喜欢吗？！”林乐辰哈哈笑着，要把头盔往她头上套，陆君烨故意抬手去挡。
楚星晚开车从他们面前经过，停了，落了车窗，“玩得开心。”
林乐辰用胳膊夹了头盔，看着他。
“谢谢边总！”陆君烨挥了下手。
她看着楚星晚远去的汽车尾灯，脸上的神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林乐辰给陆君烨戴上头盔，将她颈边的头发都拨到后面去。
陆君烨想到楚星晚，她敲了敲林乐辰，“你刚才怎么想的，约楚星晚一起去泡吧？你不怕我真像他说的那样，是要去睡了他啊？”
林乐辰给她调整好了带子，拍了拍摩托车后座，语气里带了不屑，“姐姐又不喜欢老干部！”
顿了顿，他侧过身来，看着陆君烨，“我要努力长大，做一个将来可以让你依靠的人。”
他戴着头盔，陆君烨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男孩的眼神热烈而又真挚，透着一股急迫。
苏妈妈到底强势，在她高压下，陆君烨不得不去医院办理了住院手续，等着长达三个月甚至半年的手术排期。
她不肯简源源去帮她插队，提前手术。
医院门口。
简源源有些生气，她冷着脸问陆君烨，“你不要命了？”
“要，怎么不要！”陆君烨的语气毫不退让，“但是现在有个大项目，我必须得去做！”
简源源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固执，“你身体要紧啊！什么时候了，别有命赚钱没命花！”
陆君烨有些不在乎的说道，“真不是为了钱，资产评估这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简源源听陆君烨讲过，一个亿的资产原值，评估费也就 10 万出头，十亿的资产原值，评估费也不过小 20 万，但这已经是大单了。
更多的是几千万原值的资产，评估费也就几万块。
这行，要想高收入，真就是靠累挣钱，拿命在拼。
难怪，是资本市场鄙视链的最底端。
那些动不动就投资回报百倍千倍的 VC（风险投资），屡屡上演创富神话的 PE（私募股权基金），哪里能瞧得上资产评估这一行。
就连在整个资本市场的中介服务机构里面，资产评估的地位都是最低的，比不过券商不说，连律师、会计师事务所都比不过。
简源源有些困惑，“那你是为了什么？”
陆君烨笑了一下。
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拉开后车门时，她顿了下，转身问简源源，“你这行日夜颠倒，连个规律的作息都没有，你又是为了什么撑了这么久？”
简源源愣了一下。
“走了。”陆君烨坐上车，出租车很快开走。
她从车上往外望去。
天空灰蒙蒙的，就像模糊了的眼睛，透着迷惘。
她盯着那灰色阴沉的天空看了好一会儿，跟司机说道，“师傅，麻烦你去金万的新材料生产基地。”
黄色的出租车在基地大门前停下，陆君烨下了车来。
她之前也来过这里几次，那时还是一派红火热闹的景象，大门总是有重卡车进进出出，或拉着原材料或拉着成品，穿着制服的调度工人在门口仔细的检查出门条。
可如今，基地已停产，大门紧闭着。陆君烨望了望四周，不见一人，更显得这基地空旷得很，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看门的大爷没在。
陆君烨推了推锁得并不牢实的门，从门缝中硬挤了进去，蹭了一头一身的灰。
她一边拍着身上的灰，一边打量着。
道路两旁，原本应该维护得很好的绿化，荒草已长到半人高，高大的运输管道静静伫立在半空中，远处的堆料坑里，还堆着一大堆没来得及上设备的原材料。
基地欠了不少电费，早已停电。
陆君烨一层楼一层楼的往上爬得飞快，不带停歇的一路狂奔到了六楼楼顶，哐当一声推开了天台的门。
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弓着身子使劲按住自己跑得发疼的腹部，眼睛直直的盯住站在天台边缘的那人。
陆君烨怔了一下，脱口大喊道，“林总！”
因为跑得太急，这一声喊叫让她剧烈的咳嗽起来。
林永生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他眼睛红肿，鼓胀着往外凸，看着有些渗人，好像他的眼球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砰的一声爆出来。
林永生没有回应她，他漠然的转回头去，似乎要和那笼罩着灰雾的天空融为一体。
他隔着一层护栏，站在天台最外处，脚尖抵着矮得不到膝盖的墙沿。
陆君烨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让前天晚上都还好好的林永生，今天就到了如此的地步。
她知道此时不能着急，她稍喘匀了点气，“林总。”她试探性的叫他，不发出一丝响动的朝他挪去。
生产车间的顶楼宽阔，视野无阻，几乎能看到整个生产基地，而远处，就是更高的研发大楼。
陆君烨突然明白过来，林永生就算是山穷水尽，也对这里抱有深情！
第14章 杀人放火金腰带
“林总，你看看这生产基地！这里的每一栋大楼！大楼里的每一套设备！这可是你付出过巨大心血的地方，你能舍下这里的一切吗？！”
陆君烨语气急切但满是真挚。
林永生转过身来，看着陆君烨。金万的重担再重，他身板依旧挺直。
陆君烨有一丝恍神，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当初站在这里，俯视着这片生产基地，意气风发的企业家。
“这是我付出所有心血的地方，即使我知道它可能让我毕生的成就都毁于一旦，但是我还是想去做。”林永生的声音嘶哑却清晰。
他盯着陆君烨，黯淡的天光下，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还是继续往下说道，“我不是为了赚钱。我赚到的钱，我这辈子都已经花不完了。”
“我还有梦想，还有理想，即使很多人都不认同我，他们觉得，我和他们一样，做新材料项目，只是为了搞钱，搞投资人的钱。”他笑了一下，带着几分自嘲。
“林总，我认同你。”陆君烨缓缓说道，这六个字有千斤的分量。
林永生似乎没有听到，并没理睬，“我曾经在这里高谈阔论，畅想新材料应用的未来，我以为我推动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材料革命。但是，当我一旦落败时，没有一个人记得我曾经的理想，所有人都一哄而上，争先恐后的只想要瓜分金万。”
天色更加灰暗，云层低得像是马上就要压下来，林永生环视四周，低沉着声音说道，“金万还没腐烂，却已聚集了等待着吃腐肉的乌鸦。”
他语气平静，却透着对人性凉薄与贪婪的绝望，他看也没看身后，背对着天空，一只脚就踩上了天台的墙沿，陆君烨看着他的举动，微微的战栗起来。
“之前，金万好不容易争取到债务展期，不知道债权人们又听闻了什么小道消息，像惊弓之鸟一样，个个反悔不迭，唯恐慢了一步，就拿不到钱，”天空中传来隆隆的雷声，林永生抬头看天，语气平静，“其实，给金万一点时间，金万一定能提供更好的债务解决方案。但是，没人愿意听。”
银行都还怕挤兑，何况是上杠杆扩张的企业。
“谁能想到，一根稻草能压死了金万。”林永生的声音平静得很，“资本逐利，金万已经成为资本疯狂榨取价值的工具了。”
金万的债务偿还陷在了僵局里，保不齐哪天，金万就会被哪位债权人一纸诉状，诉诸法院，申请重组甚至破产。
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林永生的声音越平静，陆君烨的不安就越深。
“小苏，前天晚上，你回到家后，晚上睡着了吗？”
那些心痛、难过、愤懑的情绪再度袭来，陆君烨说道，“林总，我早猜到程总的用意，但亲耳听到，还是难免冲击……”
“你以为程安明要的就只是 10 个亿？！”林永生打断了她的话，情绪稍起了波澜。
“这 10 个亿，已经远远超过一个生意人，做人做事的底线，而程安明却还不满足，还想要得更多！”他身体晃了晃，似乎就要掉了下去，最终还是站住了。
陆君烨一口气堵在了胸腔中。
林永生好像喉咙被谁掐住了似的，声音带着挣扎而又有些痛苦，“金万面对的，不是一个程安明，而是无数个程安明，他们都恨不得一拥而上，将金万撕成碎片，分食掉！”
陆君烨有点理解林永生为什么会绝望了。
实干家从来不怕困难和问题多，只怕人性之贪婪远超过自己的预估。
她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让他好过一点。
“你们做资产评估，究竟是为了什么？虚假低评，趁势踩上企业一脚？还是借机而入，里应外合？”林永生盯着她看了良久，等着她的回答。
而陆君烨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这一行，这样的人，太多了。
陆君烨想了一下，“林总，我爸妈都是银行高管，我哥哥管理着上百亿规模的基金，他们很不能理解，我明明可以干个轻松又高薪的工作，为什么非要做资产评估这一行。”
她试探着朝林永生走近，才走了两步，他另一只脚就毫不犹豫的，也踩上了天台墙沿。
陆君烨一颗心狂跳，就要从胸腔里蹦了出来。
她站住，再不敢动，她强力镇定下来，看向林永生，脸上的表情平静而坦然，“但是我乐在其中，我可以去到很多不同的地方，也总能见到各种自以为是，让这行被人骂垃圾的傻逼，”陆君烨自嘲般的笑了一下，“但我也因此知道，我正在做的事情，其实是有意义的。”
林永生站在天台墙沿上看着她，年过五旬的人，在灰色的天幕下，直直挺立。
陆君烨镇定了下来，她慢慢的坐在地上，隔着护栏一人远。
林永生的神情，随着她的动作，跟着放松了一丝。
她顿了顿，回答他刚才的问题，“资产评估这一行，不应该限于填模板，改数字，不应该被甲方牵着鼻子走，要它高就高，要它低就低！这一行，也不应该是一天、两天就流水线产出一份报告的行业，它应该要也必须要成为价值的标尺才对！容不得任何人来随意更改，任意践踏！”
陆君烨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林永生，“我做这一行，被看不起，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行业，只要有人还愿意努力，就一定会有所改变！”
陆君烨隐隐听见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一颗心稍微往回落了落。
林永生猩红的肿眼盯着陆君烨看了好一会儿，“不是所有人都会给你机会的。”他缓缓转过身去，两只脚前半截踩虚在了半空中，他晃了一下。
陆君烨屏着气，盯着他晃动的身形和那踩空一半的双脚。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做金万的评估吗？”陆君烨喊了一声，林永生动也没动，风灌满了他的裤管，他垂了头，盯着离脚下远远的地面。
陆君烨继续说道，“信通也好，基德也好，他们都是生意人，生意人只做有利可图的事情！可是我跟他们不一样！ 信通不让我做，那我就去找基德！基德不做，我去找我哥！我哥不帮我，我还可以去找更多人！没有人做，我一个人也拉人来做！”
林永生抬起头来，倏忽一笑，“你还真是个固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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