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君烨额头上的汗水滑落滴进眼里，盐分刺激得眼睛生疼，她戴着头套没法擦，只能使劲眨眼。她向楚星晚看去，他线条清晰硬朗的侧脸隐在头套下，看不真切。楚星晚虽然没吭声，但陆君烨知道他此刻的感受一定她一样，湿热难耐、蚊虫、各种足以让人尖叫的软体虫、老鼠、散发恶臭的淤泥，每一样都让人无法淡定。“我们围着走上一圈。”
陆君烨说，“边总，你来确定方位，保证我们直线朝前走。”
她取下鼓鼓囊囊的背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大圈盘得整整齐齐，带有距离标识的细细的绳子，将一端绑在基准树木上，她拿着绳子示意楚星晚一起往前走。
测距绳上每隔一米就有红色的标记，陆君烨踩着淤泥，深一脚浅一脚，量够 50 米说了声“停”，她将细绳牢牢绑在一棵构树上，再和楚星晚一起向右转 90 度，然后朝前走。
林子密得不透风，越往里面走，潮湿的空气越是将热气都裹挟在里面，陆君烨整个人像是被丢进了蒸笼一般，她后背上的衣服全部浸着汗，湿哒哒的黏在身上，面对攻击力超强的蚊虫，她根本不敢脱去登山服外套，棉质的 T 恤可挡不住林子里蚊虫的攻击。
陆君烨额头上的汗水滑落滴进眼里，盐分刺激得眼睛生疼，她戴着头套没法擦，只能使劲眨眼。
她向楚星晚看去，他线条清晰硬朗的侧脸隐在头套下，看不真切。
楚星晚虽然没吭声，但陆君烨知道他此刻的感受一定她一样，湿热难耐、蚊虫、各种足以让人尖叫的软体虫、老鼠、散发恶臭的淤泥，每一样都让人无法淡定。
“我们围着走上一圈。”
楚星晚将指南针端得稳稳的，声音温和淡然，一点都听不出他此刻置身于这样糟糕的环境。
时间过去了半小时，两人终于用测距绳将样地范围整个圈起来，等到他们重新回到基准树木前，两人裤腿上甩满了淤泥，鞋子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陆君烨靠在树干上喘了一口气，将反光标签和计数器分给楚星晚一套。
“边总，你看这里，”陆君烨指着计数器上左边的一排键盘，“这里的每个数字代表不同的树种。”
楚星晚看了一眼，很快搞懂，“比如我们面前的水杉，用数字键 1 来代表的话，我每数过一棵，就按一下，我按了多少下，就有多少棵水杉树。”
“对，反光标签贴在九点钟方向的目视高度，这样一排一排数过去，哪棵树数了，哪棵树没数，一眼就能看到。”
“好，我们一人数一排。”
“密林里天光消失得很早，我们要赶在天黑之前尽快数完。”陆君烨说着，“啪”一下在基准树木上贴上了一张反光标签，同时按动了手里的计数器。
楚星晚和她分头行动，他留意着陆君烨那边传来的一切动静。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有贴标签的啪啪声和计数器嗒嗒的声音在林中回响。
林子里湿气越来越重，已过了中午时分，时不时还有露水从枝叶上缓缓滴落。
陆君烨贴标签的动作大了些，惊得一只鸟扑棱着翅膀飞走，拂动树叶，扑簌簌掉下几滴露珠砸在她头上。
有露水透过防护头套，滑进陆君烨脖颈，沁骨的冰凉引得她一个激灵，动作也暂停了下来。
另一边，楚星晚听着这边的异常动静，停下来，叫她，“陆君烨？”
“唉。”陆君烨拖长尾音回答，又往树上贴了张标签，啪嗒一下按动计数器。
听到陆君烨的回应，楚星晚提起的心才放下来，继续往前走。
两人在林间往返穿梭了十来趟，数了一半，有些累，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两人都还没吃饭，肚子早就饿了。
陆君烨不仅饿了，还有些口渴，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想着背包里的矿泉水和干粮叹了口气。在这样的密林里，取下头套吃喝，被蚊子叮了，顶多难受几天，要是被蜱虫、胡峰什么的叮了，那就危险了。
地上满是苔藓和落叶腐化后形成的淤泥，没法坐，她停下来准备找棵树干靠一下歇口气，她喊楚星晚，“边总，要休息一下吗？”
话刚说完，陆君烨就觉得不对，她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硬东西，坚硬的触感从她厚实的登山鞋底传来。
陆君烨直觉这不是踩到了什么石头，在这林子里走了这么久，到处都是瘫软的淤泥，她立马反应过来，不禁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这是林场勘察时最怕遇到的危险之一——捕兽夹！
这是个环状捕兽夹，陆君烨脚底踩在环状的铁齿上，卡住夹子的机关也被她踩在脚下，所以捕兽夹没有弹起咬合在一起。
还算她运气好。
但是，这也只是暂时。
只要她稍微移动，灵敏的机关受到的重力一变化，卡住夹子的卡扣就会被打开，咬合力惊人的铁尖齿瞬间就会反弹合拢，沿着她脚踝整个嵌入她腿骨里，将她骨头夹出几个齿状窟窿。
汗水大颗大颗的从额头上涌出，陆君烨心脏怦怦直跳，她深呼吸一口，努力平复自己情绪，站得稳稳的，一动不动，尽量将声音放平，“楚星晚——”
“嗯？”楚星晚的声音带着询问。
“你小心脚下，这一片可能有捕兽夹。”
沉默了几秒，楚星晚的声音传来，“你踩中了？”
“嗯。”
陆君烨听到登山杖探在地面的声音，伴着有些急促的脚步声从她身旁传来。
“注意脚下！”陆君烨喊道，要是楚星晚再踩中捕兽夹，他们今天就只能困在这片林子里了。
楚星晚几步就到了陆君烨跟前。
他蹲下去，小心翼翼剥去捕兽夹面上的树叶和泥土，仔细观察。一个直径约 20 公分的生铁兽夹正在陆君烨脚底下，随时会收拢！
陆君烨脚底传来阵阵麻痹的感觉，人往往因为高度紧张，且腿部姿势又不能活动，脚很容易麻。
“稳住，别动。”
楚星晚站起身来，将自己的登山杖给了陆君烨，让她能够借力，从而更好的保持住她踩在捕兽夹上的重力无变化。
“这个夹子已经生锈了，应该是被遗留在这里有些年头了。”
楚星晚一边说话，一边从肩上卸下背包，取出了一把二十多厘米长，套着刀套的砍刀，他本意是用来防身，万一遇到野兽被攻击时好脱身。
时间一分一秒的划过，密不透风的林子处处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热气。
陆君烨的心脏像是要停止跳动了一般，她看楚星晚脱去手套，就着砍刀套子，使劲摁住夹子两边。
他周身密密麻麻的蚊虫一股脑轰了上去，爬在楚星晚手背上。
“慢一点，一点点抬脚，别急。”楚星晚低头沉声说，“抬开之后，直接扑到安全区域。”
陆君烨屏息静气，慢慢试着把脚抬起来，抬高一点，脚底下的捕兽夹纹丝不动，陆君烨重重喘出一口气，停了一小会儿，她再次憋住呼吸，又再抬高一点……
楚星晚使劲摁住砍刀，手背上青筋暴起。
陆君烨极慢极缓试着让脚离开捕兽夹，她觉得过去了几分钟，也或者是半个小时，她已经分不清时间的快慢。
终于，陆君烨整只脚都抬离了那只锈迹斑斑的捕兽夹机关，就在抬起的一瞬间，她整个人朝一旁飞扑了出去，她来不及回头看楚星晚，就喊道，“楚星晚！”
只听“咔嗒”一声，卡住夹子的卡扣弹开，楚星晚死死摁住捕兽夹，夹子弹簧的合力惊人，楚星晚靠着长年在健身房练出来的臂力硬撑住，但也撑不了几秒。
他没有抬头，余光瞄着陆君烨的动作，判定她已经安全，在陆君烨喊出声的同时，立马松手，就势往旁边一滚。
夹子从地上蹦起的瞬间飞速咬合在一起，直蹦起两尺多高，又啪的一声掉在两人间的地面上。
陆君烨想，如果她当时以为只是踩到石头便继续往前走，现在恐怕已经是半个残疾人了，今天不只是完不成任务，还会拖垮楚星晚……
想到这里，陆君烨哆嗦了一下，惊魂未定的看向被淤泥染了一身的楚星晚。
第68章 隐秘的悸动（1）
楚星晚身上沾满淤泥，朝陆君烨走去，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蹲下细细打量她脚踝。
“有没有受伤？”他问她。
陆君烨喘着粗气，发愣了好一阵，才想起将差点被捕兽夹夹断的那只脚活动下。
她转动脚腕，“没有。”
她还没从刚才的险情中完全恢复过来，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楚星晚审视着她的动作，确定无恙，他站了起来。
而此时，另一只脚的脚踝处传来阵阵吃痛，陆君烨心里凉了一下，她忍着没吭声。
她反应过来，刚才扑出去的时候，不小心崴了另一只脚。
陆君烨现在已经镇定下来，她不打算告诉楚星晚她受伤了，这个时候她要是不能继续作业，今天他们就做不完调查了。
陆君烨不动声色的将重心压在受伤的脚上试了试，估计撑着做完调查问题不大。
她看着楚星晚手背上密密麻麻一片红斑，她知道那种麻痒有多难忍耐，何况还是那样大一片。
楚星晚眼眸沉沉，凝着眉打量陆君烨，再次问她，“确定没有受伤？”
陆君烨收回目光，紧忙摇了摇头。
她想谢谢楚星晚救了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此刻的心情，最终，她只哑声说，“我真的没事。”
楚星晚点头回应她，“是休息一下，还是继续？”
“继续。”陆君烨回答。
“好。”楚星晚应了，人却没动。
陆君烨往前一步，给速生杨树贴上标签，一脚迈出去踩在地面上时，她疼得呲了下嘴。
陆君烨很快调整表情，回过头时，发现楚星晚正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他拿过陆君烨的登山杖，示范给她看，“这样去探地面，没有问题再往前走。”
他将登山杖重又放回到陆君烨手上，“明白了吗？”
陆君烨不是不会使用登山杖，也不是对林子里可能发生的意外预料不足，而是人在野外时，无人知晓会发生什么，就好像不管人类借助科技的力量将自己武装得多强大，在悬崖断壁、荒漠戈滩、雪崩、泥石流面前始终显得不堪一击。
陆君烨明白，在面对苍茫的大自然时，必须始终保持足够的警惕。
除去捕兽夹这个事情，他们还有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
她严肃点了点头。
楚星晚转身朝一旁走去。
经过刚才的惊心动魄，密林里恢复了安静，只有两人贴标签和按动计数器的声音伴着脚步声，轻轻回荡。
虽然她看不见楚星晚，但听着他传来的作业声音，陆君烨很快忘记脚下的疼痛，至少，此刻，她不是一个人。
没一会儿，楚星晚察觉到陆君烨速度比刚才慢了些。
他留神细听陆君烨的动静，脚步声、贴标签、按动计数器……
听起来一切正常。
楚星晚倒回几步隔着茂密的树林寻找陆君烨的身影，只看了一小会儿，他就大步走了过去。
他伸手按住陆君烨拿着的标签和计数器，目光冷厉，沉声问她，“你脚没受伤吧？”
陆君烨抬起头，迎上楚星晚凛冽的面容，摇了摇头，“边总，我没事儿。”
楚星晚沉肃着脸色，目带审视的看着她，紧绷着下颌，“我如果没猜错，你刚起跳落地的时候，是不是右脚崴了。”
他说话的时候，陆君烨能留意到直耸入云的森林深处，光线明显黯淡了一下，周身的温度也跟着冷了起来。
陆君烨为了赶时间，打算硬撑，正要开口，楚星晚朝她进了一步，带起的影子一如他的强势，顺势朝她倾压下来。
“今天如果完不成，明天我再来收尾。你不需要因为项目进度忍着。”
他站在距离她半步之遥的地方，她站在他的影子里，风声从远到近朝他们涌过来。
陆君烨盯着楚星晚，“边总，这点伤，你不需要小看我。”
楚星晚目光落下来，声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陆君烨，我只是在关心你。”
听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说出这样的话，陆君烨心下轻轻飞跃起来。这一行做久了，她拼惯了，习惯让自己无坚不摧，习惯让自己活的像钢铁。
她低下头，思忖片刻，将手里的标签和计数器递给楚星晚。
“边总，你一个人能行吗？”
楚星晚没说话，只是接过工具放进背包里，又俯身蹲了下去，他抬起陆君烨受伤的那只脚，轻轻按了下脚踝处，“没有伤到骨头。”
“嗯。问题不大。”陆君烨说。
楚星晚将她那只脚慢慢放回地上。
他站起身，将自己冲锋衣脱下递给陆君烨，“垫着坐坐，剩下的面积也不大，我去做。”
陆君烨摇头，“边总，这地上全是湿——”
“冲锋衣防水。”
陆君烨愣了下，本想解释她不是这个意思，楚星晚抢在她前面开口，“再过会儿，太阳要落山了。”
没有时间可以耽误在争执上了。
陆君烨听懂了。
她赶紧接过，把衣服对折铺在地上，坐了上去。
楚星晚从裤兜里掏出口哨给她。
陆君烨笑，“我坐着不动，估计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
楚星晚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陆君烨立即收声接过，楚星晚转身离开继续调查。
陆君烨坐着冲锋衣靠在树干上，密林里蚊虫真多，惹得人心思烦乱，她伸手扇来扇去。
她看着楚星晚一棵树一棵树的查过去，他动作极快却又有条不紊，贴标签、计数一气呵成，有只灰褐色的野兔哧溜一下从他脚背上跑过，也没能耽误他停住一下。
没一会儿，他高大的背影就从她眼前消失，没入林中。
再过会儿，连带着他作业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陆君烨垂眸。
以往，她总是太过忙碌，此刻，她静下来才发现，楚星晚除了是个还不错的老板之外，也是个还不错的工作搭档。
手机信号不太好，陆君烨试了好几次，也没能发出去信息。她估计胡家磊他们早已经做完三套智能系统的试采，此刻在密林外等着他们。
她心里盘算着林场后续的调查计划，不知不觉，天色变沉许多。她按了按脚踝，所触之处，痛感袭来。
陆君烨看着登山杖，打算等会儿再捡根枝桠，一块儿杵着出林，应该没什么问题。
“陆君烨！”
是楚星晚的声音。
“边总！”陆君烨连忙回应，她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楚星晚在她跟前堪堪站定，皱眉看了看她脚，“受伤了就要少用力。”
“调查做完了？”陆君烨眼睛明亮，语带兴奋的问。
她目光落在楚星晚汗湿的胸前，衣服被汗水贴在那里，勾出稍许起伏的形状。
“嗯。”楚星晚应着，抬头望，树冠缝隙中透下的天光已经暗淡许多，“我们出去吧。”
“能走吗？”楚星晚问她。
“能。”
陆君烨将冲锋衣叠起，麻利的塞进背包里，“边总，我洗干净了还给你。”
楚星晚不置可否，看着她趔趄了一下，吃痛的定在地上。
他想了想，最终将背包背在胸口，走到陆君烨跟前半蹲下身，“上来。”
陆君烨没动。
天色已经明显变沉。
“陆君烨，你跟我共事，不需要刻意逞强。”楚星晚微微侧头，声音是一贯的强势冷淡。
陆君烨不好再坚持，“边总，那就麻烦你了。”
她大方的趴去他背上。
楚星晚双手握拳放在自己胯部两侧，避免多余的身体接触。他站起来，牢牢托住趴在他背上的人，朝密林外走去。
陆君烨双手圈住楚星晚脖子，用手电筒照路。趁着天擦黑出来觅食的丛林鼠，猝不及防被光亮惊动，哧溜一下跑过两人跟前。
夕阳逐渐抽离，林子里开始有风涌动。两人的呼吸声落在风里，被涌过的风撕碎，又速度的被搅和黏贴在一块儿，吹散落去别的地方。
楚星晚一路沉默。陆君烨也不说话。
这寂静的，日光逐渐暗去的傍晚，她趴在他背上，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让这神秘冷寂的树林，也有了一丝温度。
白日的湿热蒸汽散去，风愈来愈冷，带走陆君烨身上的体温。一阵风刮过，她打了个寒颤，早已散乱的长发被风吹起拂过楚星晚脖颈。
楚星晚顿了下脚步，问她，“怎么，冷了？”
“没有。”她不自觉将楚星晚箍得紧了些，下意识用胸前的温热去抵御背上带来的寒冷。
陆君烨听着楚星晚的呼吸。
“边总，”她叫他，“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楚星晚停了下，“不用。”
再往前走，楚星晚忽然停住脚步，小心绕去一旁。
“怎么了？”陆君烨忙问他。
她警惕起来，忙箍紧楚星晚，她用手电筒扫射四周，小心张望，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却听楚星晚说，“看脚下。”
陆君烨低头看去，楚星晚脚边有一株细细的弱小植物，只抽了三两枝出来，不过二三十公分长，长得极像小时候在池塘边常见的梳子草。不注意的话，真不容易看到。
不同的是，这株植物被一个铁环画地为界，铁环上支出去一根细长的天线，天线顶端有一个微型收发器。
陆君烨吐出一口气来，从他肩上探出脑袋，和他一起低头看那棵和梳子草长得几乎一样的植物。
呼吸可闻间，楚星晚开口，声音有些哑，“这是光叶蕨，它生长能力很弱，数量也少，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
“边总，你做过功课？”陆君烨做了好几次林场评估，也未必认得这些珍稀植物，何况楚星晚。
“嗯。”楚星晚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来林场之前，楚星晚请动了西南大学早就退休的林学老专家，他想要确认，林场中是否还有没被发现的珍稀植物。
西南大学的前身是西南农业大学，曾经出过袁隆平这样的泰斗级农业科学家，学校里也有不少林学专家。
风停了下来，刚才窸窸窣窣的小动物都跑不见，周围安静得只有楚星晚带动树木发出的唰唰声。
还有他略微变粗的呼吸声。
陆君烨差点滑了下去。
楚星晚将她向上托了托。
“马上出去了，箍好。”楚星晚侧过头来，哑声嘱咐她。
原本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两人走了差不多将近一个小时，才出去。
胡家磊和刘国松早已收拾好设备，几人坐在棵大树下，等了他们好一阵子。
见两人满身是泥，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难闻的气味，尤其陆君烨还趴在楚星晚背上，众人皆是一愣，胡家磊最先反应过来，马上上前架住从楚星晚背上下来的陆君烨，“发生什么了？没事吧？”
老林最有经验，“是不是摔倒，脚受伤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和关心。
陆君烨没要人扶，自己单脚蹦跳过去，坐下休息，她简单讲了踩到捕兽夹的事，她不忘问胡家磊，“你们采集得怎么样？”
胡家磊最了解她，也不再多问，回答她，“很顺利。”
陆君烨高兴，尽管发生了些意外，但今天的试采总归是完成了。
第69章 隐秘的悸动（2）
天光已快落尽。
几人席地而坐，就着矿泉水凑合吃点干粮垫肚子，准备下山。
劳累一天，饥饿交加，大家都显出疲态。
陆君烨脱鞋，低头查看脚踝，她摁了下，有些发肿。
下山还有差不多八九公里路程，她不能这么远的路让楚星晚背她回去。
她重新穿上鞋，对小林说，“小林，麻烦你帮我找根粗枝桠。”
“好。小苏姐，你可得小心，不能再出岔子了。”小林说。
楚星晚眸色漆黑，深不见底，借着夜色落在陆君烨脸上，“你能自己下山？”
陆君烨点头，“我杵着登山杖和树枝，问题不大。”
楚星晚垂眸，只过了一瞬，他还是走去她跟前半蹲下，淡声说，“上来吧。”
他声音很轻，姿态坚决。
陆君烨没动。
一直不怎么吭声的老林，在一旁磕掉鞋底上厚厚一层泥土，走了过来。
“苏经理，崴脚看起来好像不严重，但是下山本来就不容易，你杵着登山杖和枝桠一瘸一拐，要是脚下一滑，从边坡滚下去，救援队都不一定能救你上来。”
老林和这座大山打了一辈子交道，多数时候，他都沉默寡言，只有聊起山里的话题时，他才眼里放出光，打开话匣说上几句。此刻，他的话相当有分量。
陆君烨沉默了会儿，无声的趴到楚星晚背上。
老林带路，李兵断后，一行人踏上下山的路。
楚星晚比先前更为沉默。
风停了，空气缓缓流淌，树木的清冽香气萦绕四周，星星悄悄爬满天空。
陆君烨趴在他背上也不言语。
她仰起头，星光在她眼眸中闪烁，满天璀璨星河。
大山沉静，时间不言。
楚星晚凝神看路，下山路陡，他要抗住两人重量带来的下冲惯性，他走得更慢了些。
小林在一旁打着手电，遇到难走的地方，伸手扶楚星晚和陆君烨一把。走出好长一段，楚星晚仍是稳稳背着陆君烨，不见他喘粗气，小林有些佩服，“边总，你是不是经常锻炼？”
“嗯？”楚星晚反问他。
小林咋舌，小声，“要我背着个人，我可走不了这么远。”
常刚的秘书张俊杵着登山杖，紧紧跟在老林后面，他不熟悉大山也没有户外经验，但面对漆黑夜色，他本能生畏。
他抹了把头上的汗，停下来喘气，用手扇着风，问老林，“山里有野兔子没？”
实际他想问，天黑了，山里会不会有猛兽。
老林正在探路，踩实了才停下来回答他，“有啊。不仅有野兔子，还有黄鼠狼、刺猬、松鼠、丛林鼠，多得很。”
“那我们怎么都没见着？”张俊问。
“这些不是猛兽，动物也怕人啊。咱们这么大响动，它们老远听到就躲起来了。”老林说着继续往前走。
张俊想了想，还是问出口，“天黑了，山里会有狼和熊吗？”
老林嘿嘿笑了两声，尾音拖得长长的，“没有哩。”
他的话里蕴藏了无限的惆怅。
“我还是个小幺儿时，山里有狼，有狐狸，有野猪，还看到过熊瞎子。那阵子，我爸进山都要背杆猎枪。但是后头，”老林沉默了会儿，转了话头说，“你现在看到的都是再造林，经济林了，要说还有什么，这里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蛇了。”
说完，老林不再说话，整队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小林早就听腻了父亲小时候的故事，不过是阳光灿烂，白云朵朵，溪水淙淙，还是孩子的老林缠着爸爸，要让他带自己进山玩。
对于孩童时候的老林来说，大山是一座天然的游乐场，那里有无穷无尽的宝藏等着他去发掘。
他的孩童时光耗在那里，他的青春留在那里，他的老年也一并给了那里。但是，好像，不管进山多少次，仍然不够。
老林看着苍茫无言的大山，对它的变化，无能为力。
但是小林看到的这片山，和他父亲看到的，却不一样了。
他看到的是木材，他知道哪种树最值钱；他看到薪碳，知道哪种木料最经燃烧；他还看到果树，知道什么果子卖得最贵。
他全都如数家珍。
他还知道投向这里的城里人猎奇的目光，他们是想看到什么。
他不想接老林的话，他走在楚星晚旁边，帮楚星晚看着脚下的路。
刘国松在前面歇脚，等楚星晚走上来，小心询问，“边总，苏经理，要不要换我来背一段？”
陆君烨知道，楚星晚背着她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体力上说不定已经透支，是该让他歇歇。
她打算撑着走一段，正要开口，就听楚星晚对刘国松说，“不用，你好好下山。”
刘国松迟疑了下，见楚星晚神情坚决，他答应着一道往山下走去。
胡家磊和李兵走在后面，边走边聊，他抬眸看了眼前面几人，正要上前，就听到一声惊呼伴随树叶被带起的声音，紧接着“砰”的一声，似有重物摔落。
出事了。
“张俊！”李兵打着手电筒就往前跑，胡家磊赶紧跟上。
有哼唧的声音传来，几人四处探照，在陡坡边发现张俊趴在坡下三四米一块凸出的石头上。
原来，张俊尿急，他关了手电筒一个人走去一边放水。谁知那里地势陡，有个近乎垂直的大坡，他一脚踩空跌了下去，还好下面有块大石头接住了他，否则，他就摔滚下山谷了。
张俊有些被摔懵了，用手撑着就想爬起来，嘴里不住哼唧。
老林朝他大声喊，“趴着，别乱动。”
楚星晚将陆君烨放了下来，他飞速从背包里掏出速降绳，几下套在一旁大树上，他正准备下去，就见老林拽着株老藤，身手麻溜的滑了下去。
众人大气不敢出。
老林轻轻踩到石头上，俯身查看，张俊已经缓过劲来，老林把他扶起坐着。
楚星晚丢了速降绳下来，“套上。”
老林接过，却有些犯难，他不会用。
“像这样套进去，扣上。”楚星晚在上头示范给他看。
老林很快搞懂，几下给张俊弄好，他朝楚星晚挥手，“拉他上去。”
楚星晚收绳，几个人过去一起帮忙。
张俊被拉了上去。老林拽着藤蔓，爬了上来，他身手敏捷得不像五十多岁，和那个言语不多，专心带路的守林人判若两人。
张俊坚持自己没事，楚星晚不放心，怕万一有内伤，让刘国松和胡家磊架着他走。众人重新上路。
时间越来越晚，树林里起风了，风渐渐密了。山风穿过一棵又一棵大树，刮得呜呜的，好像大山顽皮的孩子在捉迷藏，又好像传说中的山鬼在缠着众人玩耍。
很冷。山里夜晚降温不少。
陆君烨牙齿有些打颤，她一声不吭的箍紧楚星晚，从他身上获取温度维持体温。手电筒光晕晃到一棵细小的树，她定定的看着，小声问楚星晚，“边总，你知道那是什么树吗？”
那棵小树看着就是野生的，在林子里没怎么晒着太阳，长得营养不良，枝干不到手腕粗，树叶大片大片的。
楚星晚走过，就着手电筒光看了看锯齿状的树叶。
陆君烨笃定楚星晚不知道。没在林场泡过，很难知道这种少见的野生树种。
楚星晚沉默片刻后，“青冈木。”
陆君烨些微诧异，“你知道？”
“啃不动青冈木啃泡沫。”楚星晚说着继续朝前走。
这是川渝这片老人家喜欢说的俚语，意思是难做的事情做不下来，那就去做轻松的。
“青冈木干了和金钢一样硬。”陆君烨趴在他背上小声说。
她很喜欢青冈木，即使被人采伐、运走，切割，也永远有着最硬的姿态，绝不轻易屈服。
楚星晚将她往上托了托，陆君烨搭着的手臂老实圈回楚星晚脖子上。
她手很凉。楚星晚加快了步子。
天越黑走得越慢，亏了有老林带路，一行人磕磕绊绊终于在晚上十点多到达护林站。
李兵让司机开夜车，他送小张去医院检查，楚星晚派了胡家磊同去。
老林带着小林张罗晚饭，楚星晚和陆君烨换了干净衣服赶了过来，一起帮忙。林场条件有限，说是晚饭，不过是架起电磁炉将水烧开，把一大包麻辣烫佐料一股脑倒进去煮菜吃。
小林拿锅铲在锅里搅了几下，喊老林，“爸，可以下菜了。”
没有蘸料，一行人将一大锅乱煮的菜，风卷残云般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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