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织织下颌线紧绷着,显得更加锋利,对于林目溪的直接和勇猛,他在心里敲上了一记警钟,面上却只是神色冷峻,不发一言。“边总,你要记住,金万与白云的合作只要推进的顺利,你虽然是我的老板,但是我们也将平起平坐。”林目溪说完这句话,坐在座位上,再没吭声。
他继续说,“谁来扛这个旗子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项事业究竟能不能完成。在这个过程当中,金万能做的事情,一定会尽心尽力去做。”
过去,林永生想要做新材料领域闪闪发光的主导者,而现在,他却甘于转做幕后英雄,一心只想促成这项事业尽快到达它应该到达的未来。
林目溪心中微震,抬眸看向林永生,却没想,和站在林永生旁边的阮织织目光撞个正着。
他眼神凝滞在她身上,似乎想要探究出她此刻所思所想。
直到白云股份生产副总过来跟他说话,阮织织才将目光移了开去。
林永生带着黎应平一行往天台走去。
太阳正徐徐落下。
落日熔金,炫目的颜色在天边缓缓流动。
林永生极目远眺,看着夕阳,一改刚才的随和,面容变得冷峻,“黎总,花六个亿,买了一套市场估值六亿的设备,外加一栋研发大楼,说白云股份贪婪,一点也不为过吧。”
不待林永生话说完,刚才还在小声探讨的众人,瞬间都收了声,屏息静气,只用眼角余光注视着黎应平。
黎应平心里清楚,这件事,在外头人看来,白云股份多少有点趁人之危的意味。
但是白云将战略升级核心放在新材料产业上,这把豪赌的风险确实太大。
他从来不是什么趁虚而入的人,但是对金万当下的状况来说,白云作为唯一的接盘手,他先得成就自己,才能成就别人。
黎应平踱步过去,和林永生并肩而站,他望了望沉入西山的太阳,沉默着双手抱臂站定。
天台上的空气沁着炎热的寂静,连风吹来涌过的呼啸声都格外刺耳。
很久以后,黎应平才缓缓说,“林总,贪婪是商人的本性。你我都是贪婪的人,你贪的是新材料未来的商业价值,我贪的不只是一栋研发大楼,我贪的更是新材料的未来可以实现,可以应用到国内外各个不同的行业。”
他转向林永生,“与其说我贪,倒不如说我的野心太大。”
夕阳的光,拓在黎应平身上,他虽然年近半百,个子不算高,但身姿挺拔,自带着一种让人不敢随意亲近的气场。
林永生面色严肃,透着扑面而来的威严,“黎总,你要知道,金万在新材料方面的专利技术就有 329 项。”
“我知道,”黎应平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徐亚飞,“徐总作为行业内的顶尖人才,在我们谈到新材料产业未来时,她就一五一十的告诉我金万在技术方面的实力了。”
林永生脸色有些微妙的变化,黎应平心思转念又沉了下去,开口说道,“这次,金万技术入股,我知道是我占你便宜。如果林总想要更高的份额,我们之间有协商的余地。”
黎应平这番话,坦荡又大气。
林永生背着手,在原地踱了几步,站定在黎应平面前,“我不是为了股份,我的意思是,这 329 项专利,我对白云股份全部透明化。”
黎应平愣了一下,他笑了起来,“全部透明化?你就不怕后面我将你踹出去吗?”
林永生定了定神,皱着眉头审视了黎应平片刻,“我们都有押中新材料的野心。靠你一个人的野心走不远,但加上我,你至少能走很远。”
林永生过去想在这个领域,让金万成为当之无愧的规则制定者,一枝独秀。
但今天,他必须借力白云股份。
阮织织心思跟着林永生起伏了无数遍,林目溪亦是如此。
他们太了解林永生了,了解他的初心,了解他的执着,所以他们才会害怕林永生执念于那套设备和研发大楼,直至最后金万彻底输掉。
此刻,林永生的话伴随着呼啸的野风拂过来,他们的心思彻底定了。
“事成与不成,看的是野心和经验,黎总,我的经验绝对让你事半功倍。”
总归是有惊无险,这件事顺利得出乎阮织织和所有人的意料。
参观完毕,金万、白云进行技术商讨,阮织织和林目溪不方便参加,先回了基德。
内环高速上,林目溪一路都没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
阮织织用余光扫了眼安静坐在副驾驶上的林目溪,开口问,“你想做金万的案子,是为了什么?”
林目溪也看向前方车流,眼里倒映出汽车尾灯的灯光,“为了什么,可能是为了大家都能好好生活吧。”
阮织织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他声音又冷又平,“是吗?”
林目溪神色一凛,她侧过头去,看着坐在她旁边的这个男人。
阮织织却连眼风都没再扫过来一下,“除了不想让那些无辜的普通家庭受牵连之外,还为了什么?”
阮织织等着听她的回答。
林目溪却从这话里听出了别样的味道。
阮织织并不信任她,不相信她如此搏命的帮助金万仅仅是因为她“大公无私”。
林目溪心里有些窝火。
在金万的案子上,她思忖自己绝无龌龊之处。非要说的话,她和阮织织最多算是互相利用。要论她有什么私心,她唯一的私心就是报恩。
“工作,就如条条蛇都咬人,不要被咬了就哭泣,而要学会反击,打它的七寸。”
当她还是这行彻头彻尾的新人时,林永生鼓励她的话,言犹在耳。
还有那张在众人的笑声中,林永生递给她擦眼泪的纸巾。
这是她后来这许多年,再累再苦也在这个行业中扛下去的原因。
除此之外,还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林目溪想起何恒轩有意无意在她面前暗示,似乎基德已经开始流传有关她的谣言……
她克制着自己,“边总,资产评估圈,都说我靠美色上位……”
“我不会评判你的过去,”阮织织没给林目溪继续往下说的机会,立即将话接走,“我只看你现在做得怎么样。”
林目溪看向阮织织,目光笔直带着一股焰火般,“边总,你对我信任与否,那是你的事情。”
“你以为我来基德是想睡你吗?”林目溪继续往下说,“睡你,那只是跟朋友开的玩笑,但是想睡你,也可以是我的欲望。毕竟你的皮相好,做个性幻想对象也很不错。”
阮织织风波不动,车子稳稳的高速行驶在车道内。
“我来基德,说明你给的条件,是我看得上的。”
林目溪声音很冷,她很清楚,在职场上,有些试探就得硬气的回顶回去。
她毫不示弱,“此外,你跟我下过赌注,只要我赢了,我就可以晋升到合伙人,拿到话语权。”
阮织织下颌线紧绷着,显得更加锋利,对于林目溪的直接和勇猛,他在心里敲上了一记警钟,面上却只是神色冷峻,不发一言。
“边总,你要记住,金万与白云的合作只要推进的顺利,你虽然是我的老板,但是我们也将平起平坐。”
林目溪说完这句话,坐在座位上,再没吭声。
阮织织看了眼后视镜,将方向盘往右边轻轻一拨,下了内环高速,整个人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白云股份回去苏州后,林永生终于同意商谈技术入股的框架和细节。
经历各种挫折和磨难的金万管理层,快速的在周五凌晨敲定了合作及谈判方案,并在阮织织沟通下,和白云股份约定于周五早八点召开视频会议。
万里长征迈出最关键的一步。
林目溪不由得长长松了口气,但她并不敢放松,她还得盯着接下来的各种动向。
黎应平再次发挥出自己草根出身的彪悍作风,一旦确定战略方向,就在战术上力排众议朝着既定路线坚决推进。
但这也不妨碍金万和白云股份的技术合作协议,谈得异常艰难。
每次中场休息,林永生从会议室出来,都面色铁青,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黎应平也拍了好几次桌子,但他转头和另一边同步推进的中泽环保谈判时,依旧是笑容满面。
双方都是商场上的老手了。
彼此要考虑的方方面面太多,在很多问题上不能轻易让步。
现在谈得多难看都没关系,真谈成了,一顿酒就又是好兄弟。
所有人都满怀希冀,全力推动此次合作。
但也有人,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
有债权人在这周二就恰好的掐着点诉至法院,以债务清偿为由,向法院提出申请,强制金万破产清算。
法院的通知于周五下午快六点时到达金万,先前还一片欢腾的气氛,瞬间由山峰跌落谷底。
有人不住叹息天要亡金万,有人忍不住摔了杯子,有人转身打电话咨询做律师的朋友。
短时的沉默后,气氛又变得格外紧张。
金万此番是生是死,全维系在了此次谈判上。
如果七日内,金万能和白云股份签署协议,载明白云股份出资六亿元购置金万资产并进行技术合作,金万将其提交法院,才有望让法院据此驳回债权人的申请。
接下来的几天,谈判继续进行,双方在持股比例及调整条件、后续反稀释条例上多有分歧,谈判一度陷入僵局。
但这也是林永生摆出的姿态,没有这必要的一步,在今后合作上,金万很容易陷入被动局面。
最终,金万做出让步,黎应平也很快回敬,在其他条款上予以了倾斜。
他拎得清得很,在重庆这地盘上,白云股份初来乍到,金万这码头他也必须要拿出诚意来拜一拜。
双方终于达成一致。
金万也得以赶在限期内向法院提交异议。
事情终于迎来重大转机,林目溪稍稍放下心来,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时不时给她找不痛快的那颗囊肿。
她找简源源陪自己去复诊。
在医院耗去一个下午,结果出来:按时吃药,继续等待手术排期。
这是好消息,林目溪高兴的顶着还没落坡的大太阳,拉着简源源爬坡上坎,要去吃那家她从小吃到大的串串。
这家老店开在一条小巷子里,店面并不大,摆满了各种串串的冰柜占去了一半面积。
林目溪一进门,老板就热情招呼她俩,林目溪端了铁盘子去拿串串。
看着她把盘子堆得老高的回来,简源源伸手捏她鼻子,“你这是饿了多少天?又忙起来顾不得吃饭?”
她心疼多过埋怨,伸手将荤荤素素的串串,一起放进咕嘟咕嘟翻滚着香气的红汤里。
“今天高兴。”林目溪嬉皮笑脸的回答,她素来在简源源面前没个正形。
牛肉煮好了,简源源从锅里拿了一把递给林目溪。
她一根一根的抹下来吃。
麻辣香鲜刺激着每一根神经,她觉得所有的味蕾细胞全都动了。
老店的空调使用多年了,不大顶用,林目溪热得出了身汗,她伸手招呼服务员,“服务员,冰……”
“啤酒”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简源源就冲着看过来的老板喊道,“没事儿!”
老板又低下头去忙着算账。
林目溪嘟哝,“源源,我觉得你比以前更爱管我了。”
简源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有些脸红,很快,她没事人一样的问林目溪,“你有多久没回家了?”
这话题转得有些陡,林目溪想了一会儿,“半个月?还是一个月?记不清了。”
简源源叹了口气,“你哥老打电话到我这里来,问你身体怎么样了。你有空还是多回家看看吧。”
林目溪“噢”了一声,从锅里捞了一把鱿鱼须,都塞到简源源碗里,“这个烫好了,你最喜欢吃了。”
两人吃完串串,简源源还要回医院处理点事,林目溪在店门口看着她走远了,摸出手机来打给苏哲。
“哥,源源电话你给我删了。”
那头,苏哲刚一接起电话,林目溪就跟放鞭炮似的炸了。
“怎么了?”
只是这火药炸得噼里啪啦,苏哲没受半分影响。
“哥,别说我没说在前头,源源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别招惹她!”林目溪声音大了几分,她赶紧快走几步,往巷子口去。
苏哲毫不生气,平静回答,“没有招惹,我考虑过,觉得我们挺合适。”
林目溪冷静了下来,努力回想,“你才见过她几次啊?都没一起吃过饭吧,”她有些疑惑,“你喜欢源源?”
嘟嘟的提示音响起,有新的电话进来。
林目溪拿开手机看了眼,是林永生打来的。
她重新将手机贴在耳边,“哥,你要是认真的,我才会支持你。”
苏哲反而没说话了。
林目溪耳边只剩下另通电话等待的提示音,她耐住性子静静等着苏哲的回答。
“小遇,我很忙。我没那么多时间去谈一场耗时耗力的恋爱。”
苏哲停了下,似乎在想怎么说才能让林目溪理解他是认真的,“源源她医生的工作很忙很累,她没有那么多闲时间需要我陪,也没有那么多空闲的精力管我每天几点下班,管我这次出差走了几天。而我,可以提供给她优越的生活环境,让她只用操心自己的工作就行。”
苏哲说了结论,“我去医院见过她两三次,我觉得我们很合适。”
他冷静得不带情绪的声音晃在林目溪耳边,让她的心在闷热的空气里,感受到冰凉的刺痛感。
这帮子在资本市场玩投资的人,眼中都是利益,精于分析,工于算计,总是把方方面面的利弊分析个透透的,才肯定下决策,从不肯吃上半点亏。
但是她没想到,就连感情,都可以拿来这样不带着一丝温度的冷静分析。
她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她只觉得,此刻,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厌恶资本圈这个修罗场。
“哥,我知道你每一次投资决策,都是做了无数次冷静又专业的分析。但是,我想告诉你,感情不是拿来这样分析的。”
林目溪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失望、难过又夹杂着一丝厌恶。
她挂了电话,定定的看着手机,最终,她发了条微信给简源源。
“源,我哥是不是想让你做他女朋友?你清楚我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在感情上理智、冷酷,他觉得谈恋爱是浪费时间,他想要的只是一个适合他不需要他耗费心神的老婆。如果你不能接受这样的他,就一定不要和他在一起。”
她想了想,仍是不放心,又补了一句,“我不想你因为我哥而受到任何伤害。”
那头,简源源将林目溪的微信,一字一字的读了好几遍。
林目溪说苏哲理智、冷酷,就差直接说他是个毫无感情、冷冰冰的机器人了。
但是,她想起前天她下夜班,步出住院部的大楼,才发现墨蓝色的天空飘着如絮细雨,她没带伞,正准备冲进不算大的雨幕中,就有一把折叠伞递到她跟前。
她循着那把伞看去,苏哲正看着她,眼角似有浅淡笑意。
“美股刚关门,我下个晚班,想起你差不多也是这时候下班,不知道你带伞没有,就过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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