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我妈有时候会犯病,说些神神叨叨的话,你别在意,我们明天就回城。」我没说话,盯着村民抬进来的尸体看了一眼。
「我爸妈年轻时离婚了,我爸,我大概有十年没见过了,也不知道在哪座桥下招摇撞骗呢。」
我在心里默默补充,你还有一个小两岁的妹妹。
在八岁时被你爸失手打死了。
这也是你爸妈离婚的原因。
你爸一直耿耿于怀,索性半路当了道士。
坑蒙拐骗的同时,一直不放弃寻找复活你妹妹的方法。
这些信息,都是在我接近陈金波之前收集到的。
陈金波的爸爸,就是带走我妹妹的道士。
他那时带走我妹妹,定然是想从纸人投胎上获得一线生机。
只是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道士带着我妹妹到处游历,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道士的踪迹。
可所有的线索,都在四年前断了。
道士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陈金波的老家。
我去过几次,那个山村远处能看见,却东绕西绕,走不到跟前。
所以,我需要陈金波主动带我进去。
我自从妈妈去世后,便一直过着奔波的生活。
接触的人群很杂,心思也愈发复杂。
我用了三个月时间,制造偶遇,伪装相亲。
终于成了陈金波的妻子。
可接触这么久,我一直没有在他身边找到妹妹的痕迹。
所以我想,尽快去陈金波的老家。
对于这次的见家长之行,我做好了打算,要做个了结。
可真正进入陈家村,见到陈金波的妈妈,我才察觉,这个事情不简单。
陈金波的妈妈,也是纸人。
而且是被割掉舌头,又瞎了眼睛的纸人。
只是见了我,她应该感应到了同类气息,握着我的手,有些用力。
她手指在我手心写写画画,我还在分辨是什么字,陈金波便凑了过来。
「我妈和你在干什么了?」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陈金波的妈妈便拉着我直奔屋后。
陈金波摇了摇头,示意我不用惊慌。
屋后是一个秋千架,架子上有一个穿着花棉袄的稻草人。
陈金波妈妈松开了我的手,摸索着给稻草人整理衣服。
「我有个妹妹,八岁时意外去世了,妈妈一直走不出来,这稻草人就是个寄托。」
我没说话,盯着他妈妈黑黝黝的眼眶看了会。
我们到陈家村时,是中午,可陈金波妈妈似乎不喜欢我。
并未准备我们的午饭,只自己捧着一碗汤泡饭默默吃着。
陈金波解释,说自己妈妈平时脾气很好。
可能是突然想念妹妹,所以心情不好,让我别介意。
我不介意,反而隐隐觉得,陈金波的妈妈是想逼我离开这里。
可我不能走,我要找妹妹。
陈家村很小,一共也就三十来户人家。
大部分都搬走了,只剩一些孤寡老人还守在村里。
所以陈金波陪着我转了半个小时,就将这小村子看完了。
村里很平常,只有村中间的老土庙让我有些在意。
因为和灰扑扑的村落不同,这土庙干净整洁到格格不入。
可陈金波说,这里早已衰败,无人问津了。
我软磨硬泡,让陈金波带我进去了。
里面确实冷清得很,也没有人烟。
只是庙桌上供奉的水果很新鲜。
「或许是村里的老人供奉的,他们一向信奉这些。」
陈金波随口解释,可我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这土庙里的香火气里夹杂着血腥味。
我没有声张,随着陈金波回家去了。
晚餐是泡面,陈金波煮的,至于他的妈妈,则没有出现。
「我妈不吃晚饭,咱们吃了早点睡吧。」
我默默吃了泡面,之后等到陈金波睡着后,才从房间出来。
果然陈金波的妈妈正坐在前厅的椅子上等我。
白天,她扇我巴掌前,写的便是晚见。
察觉到我出现,陈金波妈妈递出了一张纸条。
纸条有些陈旧,边角都泛着黄。
上面是一首童谣。
「出东门,过西户。
西户前面一座庙。
三更去,五更归。
纸人从此没了心。
日日去,夜夜回。
纸人无舌能叫魂。
滴滴血,光明珠。
直叫阎王不敢出。」
这短短几行字,我却读了许久。
原来,陈金波妈妈的眼睛是这样没的。
「痛吗?」我轻轻摸着她黑洞洞的眼眶。
在这人世许久,我经历了长心,也慢慢有了很多人类的情感。
愤怒、欢喜、平和,我都有感受过。
可独独悲伤这样的情绪,我一直没有体会过。
面对这可笑的童谣和陈金波妈妈的模样,我竟悲从心来,落下了眼泪。
摸到我的眼泪,陈金波妈妈沉默了许久。
最终,她用手指,向我描述了陈家村土庙的真相。
这童谣是陈家村世代流传的。
而村里土庙底下,埋了不少纸人的尸体。
都是被取了心,放了血,又挖了眼的纸人。
她说,陈金波的爸爸,无法接受女儿的死亡。
便一直寻找着纸人,想要复活女儿。
在这过程中,他成了半吊子道士,但却学了些实际的知识。
随着对纸人投胎的研究,让他意识到,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是纸人。
这才是他们离婚的真正原因,道士寻找纸人,却不忍心对妻子下手,所以索性离婚跑了。
四年前,道士却带着一个傻姑娘回来了。
念叨着闺女可以复活了。
之后便去了土庙,整日捣鼓。
陈金波妈妈说,她想救出那个姑娘,可那个小丫头只将半截竹签交给了她。
「她说什么了吗?」
我小声问道。
陈金波妈妈侧着脸回想了会,缓慢在我手心写道:「姐姐,别怕。」
我眼泪掉了更多了,我的妹妹,她知晓我对这人世的忐忑不安。
「我妹妹死了,但复活并未完成,所以你的丈夫,不知从哪又骗了纸人回来。」我接着推测,「甚至连你的心、眼、血液都用上了。」
陈金波妈妈还未回应,我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不语,你大半夜站在这里做什么?嗯?妈妈也在?」
陈金波揉着眼睛走过来。
我正在想着借口,陈金波的妈妈却拿出一把刀,指着自己的胸膛。
陈金波先反应过来:「妈,你别激动,先把刀放下。」
可他的妈妈并未听他的,反而将刀往胸口更近了一点。
她啊啊地叫着,指着我的方向。
「阿姨,是不是让我走?」我冷静下来,询问道。
陈金波妈妈点头了,我想,她是在救我,或者给我机会去土庙里探查情况。
我给了陈金波一个眼神,让他先稳住妈妈情绪。
我从陈金波家中出来后,直奔土庙而去。
在从陈金波妈妈那里获得妹妹死讯时,我对那道士的恨意到达了新的高度。
而且我与陈金波有夫妻关系,便与道士有翁媳羁绊。
所以我很期待在土庙见到死状悲惨的道士。
可我在土庙找了一圈,没找到道士的人影,却在土庙后侧发现了一座坟墓。
其中一座坟墓上,插着半截竹签。
我伸手去拿的时候,感觉身后有一阵劲风袭来。
我来不及闪躲,被击中头部,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被绑在土庙的供桌上。
站在我面前的,是陈金波的妈妈。
「相信那个童谣的人,是你。」我侧着身子,试图往桌子后面挪动。
「想复活闺女的人,也是你。」
陈金波妈妈笑了起来,声音粗嘎,像在地里跑了一圈的毛驴。
可她脸上的表情却很悲伤,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像是要落下泪一般。
这土庙离陈金波的家有些距离。
他妈妈费力将我套入这里,那陈金波呢?
「纸人根本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所以你绑我,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不回答我,只拍了拍我的头,似乎让我老实点。
接着我便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夹杂着陈金波和一些陌生的喊叫声。
他们叫着,不语,不语,往土庙走来,好像从开始就知道,我在这土庙里。
也是,这破落的村庄,除了土庙,我无处藏身。
他们从四周搜查,我屏气听着外面的动静,陈金波妈妈也安静地站着。
直到外面传来惊呼声:「什么东西?啊!啊!啊!」
外面的骚乱好久才平息,接着几个村民打扮的人,便抬着一具尸体进了土庙。
「妈,你绑着不语干什么?」陈金波说着,赶忙上前帮我解开绳索。
「不语,我妈有时候会犯病,说些神神叨叨的话,你别在意,我们明天就回城。」
我没说话,盯着村民抬进来的尸体看了一眼。
那一眼,让我几日都吃不下饭。
是那道士的尸体,不知死了多久,尸体都冻硬了。
可他死前,双手插在自己的眼睛里,舌头也以不正常的长度坠拉在外面。
陈金波妈妈在尸体前慢慢蹲下,伸手在道士的脸上慢慢拂了一遍。
而后转身往外走去。
我从被敲晕,到被绑,再回到陈金波的家里时。
我竟恍惚觉着,这简陋的老房子,在黑夜里,像吞人的怪兽。
折腾了半夜,谁都没了睡意。
我和陈金波索性坐在床上聊天。
「你爸爸准备埋在哪里?」
「天桥下吧,他生前最喜欢在那里摆摊招摇撞骗了。」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神色如常,似乎真的不悲伤。
「我今天找到了半截竹签,打磨一下,我们就有情侣饰品了。」
陈金波笑了,「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那截竹签。」
「不过我那截竹签意义不同哦,是一个小妹妹送我的,说可以旺姻缘。」
这是我第一次听陈金波提起这事。
他说,大概是在四五年前,在土庙遇到的一个小妹妹。
因为如果他妹妹长大,差不多就是这么大小,所以他多看了几眼。
然后,那个妹妹就递了半根竹签给他。
那时的他,并不是相信什么旺姻缘之言,只是把那截竹签,当成是早夭的妹妹送的礼物。
我突然明白,我那心思单纯的妹妹,真的将我放在了心尖上。
她怕我孤独活在人生,便将那空白竹签分成两半。
一半为我圈定姻缘,一半为我找到同类。
我没再提起竹签之事,第二日道士下葬的时候,陈金波妈妈又恢复了正常。
她握着我的手,一点点写道:
「谢谢,对不起。」
「你什么时候知道陈金波爸爸去世的?」
我轻声问了一句,她嘴角又微微勾起。
「两周前。」
「你那时便知,我是纸人投胎?」
「是。」
两周前,我与陈金波领证,与道士产生了羁绊。
之前累积的恨意,让道士的黄泉口全开。
陈金波妈妈说,她的心,是喜欢上陈金波爸爸时才长出来的。
她希望可以和他白首一生,可女儿的意外死亡,让道士有了心结和执念。
她不希望道士的余生,都活在悔恨里。
便想着,若这陈家村的童谣是真的,那么便由她来复活孩子。
可道士不愿,甚至离婚逃跑了。
道士之前也带回过纸人,可并未成功。
道士认为,或许需要心思纯粹的纸人自愿完成这些仪式。
「所以你的丈夫,花费时间,哄骗我妹妹,让她心甘情愿挖心?可你明知道,她不是纸人投胎,挖心便会死,你为什么不阻止你的丈夫!」
我颤着声音问道。
金波妈妈空洞的眼眶望向土庙方向。
「她说,要保护姐姐。」
「你绑我,是想复活你丈夫吗?可你自己都没复活女儿……」
说到这里,我猛然抬头,「所以若是因纸人而死的,便有可能通过这个纸人的祭祀,完成仪式?」
「对不起。」
我们离开陈家村时,陈金波的妈妈在屋后给稻草人换衣服。
陈金波眼神无奈,却什么也没说。
从陈家村回来的路上,我问陈金波,他妈妈是什么时候出事的。
「四年前吧,村里人给我打电话,说我妈妈躺在土庙,昏迷不醒。」
所以道士,还是用了妻子的纸人之心、眼和血液。
却仍旧没有复活女儿。
「你妈妈一定很爱你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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