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行哑声问道：“紫雪她……如何了？”君莫离回复道：“以血换血之术虽有些波折，但所幸很成功，姜紫雪小姐身上的毒素已尽数清除，想必昏睡几日后便能醒来。”
她为何不问，为何不逃？
萧景行呼吸微乱，不明白为何心会那样的疼。
与此同时，大门轰然打开。
君莫离走出来时已经形同枯槁。
萧景行呼吸一滞，大步踏进屋内，连自己都未发觉，声音已然带了颤抖。
“如何？”
君莫离神色倦怠，似乎已经精疲力尽。
“紫雪小姐安好。”
他语气更急：“念月如何？”
听到姜念月的名字，君莫离神色浮现出一抹痛意。
“是我无用，念月毒性攻心，已经去了！”
与此同时，主屋的门被风猛然吹开，冷风将帘子吹起，露出里面触目惊心的一幕。
姜念月浑身是血的躺在床上，手沿着床边缓缓垂下，双眼紧阖，再无声息。
听见君莫离的话后，萧景行的身影竟然摇晃了一下，像是不能承受似的。
萧景行看着床榻上脸色苍白的姜念月，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那个跟在他身边十年，受过无数次伤，为他完成过无数任务，辅佐他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都依旧毫发无损的女人，如今竟毫无生气的躺在这里。
多讽刺啊，姜念月能凭借一己之力在几十人的围攻之下突出重围，却死在了萧景行这道以血换血的命令之下。
萧景行目眦欲裂，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有些僵硬的扭过头，看向君莫离：“君莫离，你不是号称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吗？为何你救不了姜念月！”
君莫离的脸上也是一脸痛色，“回禀王爷，以血换血，本就是和阎王爷抢人，刚刚紧急关头下，我只能救下一人。”
“更何况，以血换血之术一旦开始，就是在用一个人的命续另一个人的命。就算两人都侥幸得救，念月余生也再不能恢复往日康健。”
“王爷，你我都明白，对念月来说，与其让她终日缠绵病榻，还不如给她一个痛快，所以我在危急关头才救了姜紫雪小姐。”
萧景行的脸上已没了血色。
他一开始不是不知道以血换血这个法子的凶险，但萧景行想着，君莫离乃当世神医，姜念月常年练武的身子更是不比寻常人，因此，这场以血换血的成功率会大大提升。
最主要的是，萧景行以为姜紫雪的伤乃是姜念月所伤，所以他认为，既是姜念月欠下的债，她便该偿还。
可……他方才才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和姜念月无关，分明她才是受害的那一个。
原来，姜念月什么都知道。
那她为何不问，为何不逃，又为何要生生受了那一剑，为何甘愿背上护主不力的罪名？
分明以她的身手，躲开那杀手的一剑何其容易。
萧景行说不出话来，君莫离的声音却再次响起：“王爷，以血换血之术开始之前，我曾问过念月，可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主子，念月只说了一句。”
“她说了什么……”萧景行的声音都在颤抖。
“念月说，这些年跟在主子身边，她无怨，亦无悔。”
姜念月分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分明知道以血换血的下场，可她依旧说她无怨无悔。
萧景行上前几步，坐在姜念月的床边，颤抖着右手抚了抚姜念月苍白如纸的脸，“她还说了什么？”
君莫离的语气似有不忍，“王爷，以血换血之术开始之前，我曾问过念月，如果她和姜紫雪小姐之中我只能救一人，她会如何抉择。我本以为，念月和姜紫雪小姐非亲非故，念月定会选择保下自己的性命，谁知她却让我救姜紫雪小姐。”
闻言，萧景行的心头又是一窒。
“念月虽未说原因，但我猜测，念月多半是怕姜紫雪小姐去世后，王爷您会伤心。”
“王爷，请恕在下多言，念月她……对王爷的确是用情至深。”
萧景行不由得一愣。
用情至深……？姜念月对他竟有情吗？他从来不知。
萧景行本以为，姜念月只是他最得力最听话的下属，只是他最趁手的一把刀。
摄政王麾下的暗卫，常年戴着面具，游走于黑暗之中，鲜少以真面目使人。
因此萧景行常常忘了，姜念月她其实也只是个半大的少女，她也会有少女怀春的时刻。
萧景行原本还在不解，为何姜念月明知那是姜紫雪给她设下的陷阱，明知姜紫雪中毒都是她咎由自取，却依旧那样听他的命令。
如今得君莫离点破，萧景行方才明白，姜念月之所以如此义无反顾的听他的话，只是因为她对他用情至深。
她想为他排忧解难，她不忍他黯然神伤。
萧景行看向姜念月毫无生气的脸，竟意外觉得自己心痛难忍。
不过是死了一个暗卫，他为何要心痛？
萧景行移开了目光，从地上捡起一枚黑色的丹药，哑声问道：“这是何物？”
君莫离哀戚道：“此乃镇痛调血的冷香丸，能缓解以血换血时的巨痛，关键时刻或许能救念月一命。我本是想减轻念月在手术时的痛苦，保存她的一线生机，谁知……她竟没有服下。”
萧景行心中一痛，随即指尖微微用力，那黑色弹丸顷刻间便化为了黑色粉末。
是了，他最是了解姜念月的秉性，如果要让她余生缠绵病榻，她宁愿痛痛快快的奔赴黄泉。
萧景行将视线移到了不远处放着姜紫雪的床榻上，床榻上那张与姜念月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此时面色红润，与此刻面色惨白的姜念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景行哑声问道：“紫雪她……如何了？”
君莫离回复道：“以血换血之术虽有些波折，但所幸很成功，姜紫雪小姐身上的毒素已尽数清除，想必昏睡几日后便能醒来。”
萧景行淡淡的点了点头，仿佛得知姜紫雪安然无恙的消息也并没有多高兴，仿佛当时那个得知姜紫雪中毒后焦急万分的人不是他。
沉默良久后，萧景行站起了身，淡淡道：“君莫离，这几日，你替本王好好照顾紫雪吧，待她醒了我再来看她。”
“至于念月……你将她葬在王府后山上吧，待到来年开春的时候，那里会开满她最喜欢的海棠花。”
闻言，君莫离的神色微变，随即他朝萧景行行了个礼，遵命道：“是。”
萧景行负手离去，踏着满院的海棠花瓣，君莫离第一次从他身上看见了一丝落寞的情绪。
直到萧景行的身影消失在王府中，君莫离才收回了眼神，转身向里间而去。
他抱起了床榻上毫无生息的姜念月，飞快朝后山而去。
简单的下葬不需要合乎什么礼制，因此不过两个时辰，君莫离便将姜念月安葬完毕。
姜念月这一生很苦，她无亲朋好友，树敌无数，甚至这些年来还替萧景行背负了满身血腥。
对她而言，摄政王府便是她的家。
因此，死后能葬在摄政王府后山处的海棠树下，对于姜念月来说亦或是最好的结局。
君莫离为她立了块石碑，可他思索半晌，终究还是未能提下一字。
他看着那无字碑良久，终究还是转身离去了，未在那石碑上刻下一字。
君莫离不忍回头，心中思绪万千。
念月，希望你莫要怪我……
再度回到王府偏院的时候，面色红润的姜紫雪依旧安然无恙的躺在床榻之上。
刚刚经历了那样大型的手术，此时房间内的血腥气太重。
君莫离便将昏睡中的姜紫雪拦腰抱起，送回了她原本的别院中。
姜紫雪深受萧景行宠爱，因此她住的也是摄政王府内最好的一处别院，就连床榻上也铺的是上好的绸被。
君莫离唤来了姜紫雪的贴身婢女小桃，吩咐道：“小桃，你替你家小姐净个身，换身衣裳，切记不要让她手腕上的伤口沾水。你家小姐如今体虚，想必还要昏睡上三五日，我现在去给她熬药。”
小桃从君莫离手中接过姜紫雪，郑重的点了点头，“奴婢记下了。”
小桃替姜紫雪净了身，又替她更换了新的里衣和中衣，这才将姜紫雪扶回了床榻上躺好。
她打来了一盆清水，用干净的毛巾替姜紫雪擦脸的时候，不禁有些疑惑，“咦，怎么感觉我家小姐病了一场后，竟比先前还貌美了几分。定是君神医救治时，给我家小姐吃了什么排毒养颜的灵丹妙药。”
小桃是个十四五六的小姑娘，作为贴身侍女跟在姜紫雪身边已经好几个年头了。
平日里姜紫雪虽骄纵，有时候对她态度也不算太好，但她依旧十分忠心为主。
这次姜紫雪因中毒而命悬一线，小桃急坏了，但因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她也不敢去打扰萧景行和君莫离，只得在别院内干着急。
此前见君莫离带着姜紫雪回来了，还带来了她安然无恙的消息，小桃这才放下心来。
……
萧景行出了王府别院后，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他感觉心中烦闷不已，可他却说不清道不明这其中缘由。
分明，他只把姜念月当做一把趁手的刀而已，怎么会因为她的死而伤怀？
她是他磨得最快又最好的一把刀，是他最得力的武器，这些年来为他完成了太多太多重中之重的任务。
或许是因为姜念月是他亲手教导又亲手养大的缘故，萧景行对她总是格外信任，一旦有什么重要任务，必定会交给姜念月去完成。
就连其他暗卫月月都要服下以示忠心的毒药，他都特赦姜念月可以不用服用。
起先，萧景行告诉一众暗卫，姜念月无需服毒只因她是最优秀的暗卫，是摄政王麾下的暗卫之首，因此才能得了此等特赦。
许是怕其他暗卫因此妒忌，萧景行甚至还放言说，他日若其他暗卫坐上了暗卫首领的位置，便也可以得到不用服毒表忠心的赦令。
奈何姜念月之于武学，实在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摄政王麾下暗卫无数，竟无一人能出其右。
因此，这道赦令便成了姜念月的专属。
此前，萧景行一直以为，他之所以给姜念月这道赦令，只是念在她是女子的份上，他于心不忍看她每到月圆之夜受毒药折磨，而她又的确天赋异禀。
又因着她是自己亲手培养的，绝不会有二心，萧景行才给了她这赦令。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张和姜紫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
可事到如今，萧景行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因为如此，才对姜念月网开一面。
萧景行当年救下落难至王府的姜念月时，的确是因为他和姜紫雪有七八分相似的那张脸。
因为萧景行很疑惑，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长得如此相像的人。
他刚将病重的姜紫雪送去药王谷不久，摄政王府内就又来了一个和她生的别无二致的姑娘。
萧景行原本还以为这是姜紫雪故意作弄他的，可直到看见姜念月那双炯炯有神，如困顿的小兽一般的眼睛时，萧景行便明白，她不是姜紫雪。
姜紫雪和姜念月生得极像，但姜念月生得更为冷艳貌美，而从小被养在闺阁之中的姜紫雪则是小家碧玉的类型。
萧景行一直觉得，这样绝色的一张脸，须得在姜念月这样清冷大气的性格加持下，才分外好看。
当年骁勇将军大女儿走失的时候，年岁太小，因而这件事情上京城内没有几人知晓。
旁的人都以为，骁勇将军家本是双生女，大女儿却早早的夭折了，所以才剩了姜紫雪这根独苗，被捧在心尖尖上宠着。
因此萧景行为了查到姜念月的真实身份，属实费了些心神。
待到确认姜念月是姜紫雪于幼时走失的胞姐时，已是姜念月来到摄政王府的两年后，彼时她已经成了他的得力暗卫。
不知为何，萧景行分明知道姜念月有多期待寻回自己的亲生父母，可萧景行却兀自将这消息压了下来。
萧景行想，或许从那时候起，姜念月在他心中就已然是不同寻常的存在。
他害怕将她还给骁勇将军一家后，她就再也不会回来。
他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尽管，是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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