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云清影则是转身面向他，双膝跪地，磕了个头：“太傅保重！”邵太傅将她扶起，想说“愿她得胜归来”，可不知为何，那话像被卡住一般，如何都出不了口。
光透过窗缝，洒在冷莫寒脸上，夺人心魄。
可云清影看着他，心中支撑了多年的信念瞬间轰然坍塌。
她再也不敢看他，双肩轻颤缓缓后退：“够了，已经够了……”
足够让她安心放手、安心离开……
冷莫寒看着她落寞的身影，持书的手慢慢收紧。
他重新将视线投在书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云清影的背影。
出征之日，秋风阵阵。
西城门外却比将军府外更加安静。
身披盔甲的云清影站在空荡荡的城门口，怔然发愣。
“大军是在城北门整顿出发的，而且在昨日城门关闭前就走了。”
听着守门将士的话，云清影内心五味杂陈。
爹……骗了她！
她不知是怎么回的城，只记得街上百姓的目光奇怪至极，一如她出嫁那日。
可不知为何，云清影却觉今日的自己更加狼狈。
“云清影！”
她眼睫一颤，抬头望去，就瞧见冷莫寒站在太傅府的大门前，一脸怒气。
云清影看着他，却不知要说什么，而冷莫寒则是一把扯住她手腕，往府内走去。
她没有反抗，只是看着身前冷莫寒的墨发随风吹飞舞着。
一路被扯回房间，云清影无声的将护腕往下拉了些，遮住那抹刺眼的红印。
“云清影，你已经不是将军小姐，是我冷莫寒的夫人，你有资格上战场吗？”冷莫寒怒不可遏，他怎么也没想到刚出府就会遇见一身戎装的云清影。
云清影见他如此，心却意外的平静：“你可是觉得我丢了你们邵家的脸？可冷莫寒，在你心里，我这个只会舞刀弄剑的将军小姐配的上你夫人这个称呼吗。”
云清影表情如常，心口上那越来越深的伤口却在流血。
冷莫寒一怔，只觉嘴中那几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任你配不配得上，都休想擅自离开！”
他不知自己为何这般生气，但只要想到云清影上了战场，却和程云韬一样……他不敢再往下想，满心只剩阻止她的念头。
云清影看着他，疲惫不堪：“你知我哥哥已经战死，可你不知我爹年迈带伤出征，他的身体如何能扛住？你不知我有多想去帮他！”
她说着说着，声音中带上一抹恨意：“可你明明什么都不都知道，却要拿你们邵家的颜面来阻拦我，难道你非得看我家破人亡才满意？”
云清影的声音并不大，可句句如惊雷让冷莫寒说不出话。
这一刻，冷莫寒竟不敢去看她。
可云清影却不给他逃离的机会。
“我真的好累，十二年了，我真的追不动了，家人是我唯一的希望了！”云清影噙着泪，声嘶力竭，“冷莫寒！”
一声呼喊，他的名姓，承载了云清影这十二年来所有的悲喜，所有的情深。
而听着这一声，冷莫寒差点无力栽倒。
他不知为何只觉得满心的不安惶恐，连声音都在发颤：“来人！封了这个房间！”
说完，冷莫寒转身出了屋子。
不像以前那般从容，反倒像落荒而逃。
云清影望着他的背影潸然泪下。
她脱力的坐在椅子上，紧抓着桌角的手指泛着青白。
房门被“嘭”的一声带上，紧接着就是连续不断的“铛铛”声。
这些声音在云清影听来就像是沙场上刀枪之间的碰撞，而她如同被遗弃的士兵尸体。
外面的光被厚厚的木板慢慢遮挡，直到再不露半点缝隙。
冷莫寒看着被封的死死的房间，仿佛只有这样困住云清影，他才能确保她不会消失，才能稍稍心安。
四周寂静，听着屋内传出的微小哽咽，他却还是感觉心头发闷，喘不过气。
屋里黑暗一片，不分昼夜。
不知过了多久，云清影面如死灰的坐在没有丝毫光亮的窗边，面前是早已凉透的饭菜。
“叩叩叩——”
“少夫人。”一个小丫鬟悄声的站在窗前呼唤着，“不好了，程将军他出事了。”
得知程毅被困风云关数日，云清影心中惶恐至极。
她再顾不得许多，穿上盔甲，猛地撞向房门。
一下又一下，当房门被撞开，光重新照在身上，云清影只感觉眼前发黑。
她忙去寻冷莫寒，想要知道关于父亲的更多消息。
却不想，刚到泉音诗社，就听到他对面那女子问：“你当真厌她？”
冷莫寒沉默的饮着酒，并未回答。
那女子又道：“你日日来寻我说话，三句中有两句都是在说她。”
“你不懂。”冷莫寒放下酒杯，语气淡漠，“像她那样鲁莽之人，说她再多都是厌烦罢了。”
云清影站在原地，一字不落的将他的话听了去。
原来他这般厌烦自己……
那一刻，她知道，无论自己问什么，冷莫寒都不会同她说。
既如此，那便就这般吧。
云清影转身，朝着皇宫的方向，跨步奔了过去。
皇宫，御书房。
邵太傅正和丞相争执着风云关一事。
谁能想到，偌大的一个李朝，此刻竟连一个主动出征的人都没有！
不知为何，此刻他却想起了程家，那个总是力挽狂澜，却被他们防备设计的程家。
这时，一太监小心上前：“皇上，邵少傅的夫人求见。”
邵太傅心感诧异，云清影来作甚？
而后，一身盔甲，面色苍白的云清影走进来，跪在御前：“皇上，风云关一事，云清影请缨出战。”
她语气同她目光一般坚定，略微憔悴的脸色也掩盖不住她的气势。
皇上没有应，只是看着她羸弱的身子，目带怀疑。
一旁邵太傅看清云清影眼中的渴求与坚定，叹了口气。
满朝文武贪生怕死，弱质女儿大仁大义，实在可笑，可悲。
“皇上，朝中既无人肯应，不如就让她去吧。”他上前说道。
云清影吃惊的看向邵太傅，眼中的惊讶慢慢变成了感激。
从御书房出来，已是骁骑将军的云清影停住脚步，满眼真诚：“多谢太傅。”
邵太傅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你非我邵家儿媳之选，却不愧你程家风骨！”
是他，是这个朝廷对不起程家。
云清影一怔，心中百感交集，她低下头，唇边一抹苦笑：“既如此，那太傅能否应我三件事？”
“何弋㦊事？”
“其一，我此番前行生死未知，望太傅护我寡嫂后生无虞。”
邵太傅点头：“理应如此。”
“其二，派走阿循，隐瞒此事。”
“这……”邵太傅迟疑一阵，还是叹气点头，“可。”
“其三，”云清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决绝，“请太傅同意我与阿循和离。”
御书房前，冷风吹动着两人的衣摆。
邵太傅覆于腹前的手一颤，深深看了云清影良久，确定她并非一时置气才沉重点点头：“好。”
夜，来的悄无声息。
邵太傅却坐于厅中，看着醉意归来的冷莫寒，拳握的更紧了。
深吸一口气，他硬邦邦的开口：“南方沿海一带突发洪涝，皇上命你去整顿。”
邵太傅手边放着一道圣旨，明晃晃的刺眼。
冷莫寒冷冷扫了一眼那抹明黄：“这并非我该管的事。”
邵太傅倏然起身：“皇上圣旨已下，岂是你能违逆的？！你即刻动身，莫要耽误。”
说罢，唤来小厮将收拾好的包袱递了过来。
见状，冷莫寒眉头一皱，一脸不满的看着急不可耐想要让他走的邵太傅。
因为一道圣旨他不得不娶云清影，现在又来一道圣旨，他又要去管不该管的事。
更何况南下治水最少要花两月时间，他若这般离开，以云清影冲动的性子还不知会闹出什么。
想到云清影，冷莫寒突然转身，欲去往她的院子。
“站住！”邵太傅立刻呵斥住他，“已是戌时，城门只开一刻，你若再不走便是抗旨不尊，你是要让邵家为你陪葬么？！”
冷莫寒紧握双拳，泄愤般砸在身边的门上。
他吩咐一旁的小厮：“在我回来前，看好少夫人，让她……命人七天一书信告知我她的近况。”
“是。”
在邵太傅的催促下，冷莫寒上了马车。
一路前行出了城东口，他却下意识频频掀帘回看城门上的“京城”二字。
直到只能看见城门上的点点灯火，冷莫寒才放下帘子，心中已决定要将此次南下的时间尽力缩短。
冷莫寒告诉自己，他不是为了云清影，而是怕她连累太傅府罢了……
而此时的城门上。
云清影站在那儿目送着冷莫寒的马车渐渐远离，握着剑的手一点点收紧。
阿循，此去经年，不是生离，便是死别……
脚步声从一旁响起，云清影收回视线看向来人。
邵太傅望着冷莫寒离去的地方，悠悠叹了口气：“你既放不下，又何必……”
云清影摇了摇头：“不舍的事有太多，放不下却不能强求，他也是。”
邵太傅再说不出什么。
而云清影则是转身面向他，双膝跪地，磕了个头：“太傅保重！”
邵太傅将她扶起，想说“愿她得胜归来”，可不知为何，那话像被卡住一般，如何都出不了口。
最终，他只能看着云清影上了马，背着日出的晨曦消失在街角。
行至将军府，云清影下马将自己写的信从门缝塞了进去。
她站在马下，含泪看着府门上程家用一代代人命换来的“精忠报国”四字。
直到先锋出言提醒，云清影才收回视线，翻身上马奔赴城门口。
此时在城外等候的三军见她来了，立刻昂首挺胸。
云清影抬起头，望着高大的城门，突然想起儿时自己曾对冷莫寒说“等我做了女将军，你就用花轿来接我吧”。
她眨了眨眼，将眼泪逼回。
自己如今真的做了女将军，但冷莫寒却永远不会用花轿来接她。
况且，这一去，有没有命归来，还未可知！
云清影闭上眼，再睁开眼，只剩气势逼人的战意：“启程！”
戎装向北，秋风吹起云清影白色的战袍，她再也没有回过头。
云清影带领二十万大军，抵达白鹭关时，却还是迟了半步……
白鹭关城门大开，不见半分人声，只有满地尸山血海，俨然已是一座死城。
程毅将军还会活着吗？
先锋担忧的看着左前方的云清影，却见她死死攥紧了手中缰绳，眼睛通红，却什么都没有说。
片刻后，云清影调转马头，向身后将士大喊：“我们身后是李朝的江山社稷黎明百姓。将士护家国，这一战，我们不能退，只能死。”
号角吹响，鼓声震天，哀兵必胜。
云清影挥起战旗，直指白鹭关：“众将听命，随我夺回白鹭关！”
她带兵杀入敌营，生生开出一条血路。
来到城门下时，云清影的白甲已被血浸红。
她一剑斩杀敌兵，却在抬头的瞬间愣了。
她的父亲，李朝的将军，此刻伫立在城门口，散乱的白发被风吹起，露出的脸上写满了不屈。
而他的胸口，一只矛径直穿过抵在地上！
云清影瞳孔紧缩，手中的剑差点落在地上，嘴唇颤抖：“爹——！”
那一刻，她满心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去到爹爹的身边！
另一边，冷莫寒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天的巡查。
他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轻雪，却想起了云清影。
已有一月了，太傅府里却是一封信也没有传来。
冷莫寒搁在窗杆上的手指轻敲着。
不过听闻北疆战事有了转机，云清影应当也不会再闹出什么事端。
如此想着，他也安下心来，起身去往书案继续处理公务。
而此刻的北疆战场，却是一片尸山血海。
终于，北疆一战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刻！
云清影单膝跪在地上，一身白甲已然看不出本色。
背后的箭伤泛着刺骨的痛，她每动作一次，那箭就刺的更深！
可云清影却紧咬着牙，撑着剑站起身。
鲜血从她嘴角流出，可她却只是猩红着眼紧盯着几丈外马上的敌将！
那，便是杀了自己爹爹和哥哥的仇人！
云清影握紧了剑，国仇家恨一同涌上，她骤然翻身上马，直奔那人而去！
静。
周围死般的寂静。
那一刻，云清影只觉得周遭的厮杀声都离她远去，最近的，就只有敌将那不敢置信的眼，还有迸溅在脸上，他滚烫的热血！
“当啷——！”
头颅与剑一同落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云清影站在血海之中，看着倒在地上瞪大了双眼的敌将。
寒风裹着白雪纷沓而来。
她凌乱的发丝飘动着，却挡不住她眼中大仇得报的喜意。
云清影笑了，笑的泪水蒙漫了视线。
“爹，你看女儿为你和哥哥报仇了，女儿不负程家的风骨！”
她说着，眼前陡然一阵黑，冰冷的凉意将彻骨的痛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云清影无力的跪倒在雪地之中，却用仅剩的右手攥住了剑柄，支撑住身子。
剑插在雪中，染血的剑穗微微晃动。
她侧头看着自己空落的左边断臂，慢慢转回了视线。
云清影环顾着四周，敌将已死，大局已定！
不知为何，这一刻，云清影竟想起了冷莫寒。
那个她爱了十二年，追随了十二年，却最终放弃的男子。
他曾说她鲁莽冲动，她不曾反驳。
可现在，云清影想告诉她，自己是程家人，虽不像别家女子温婉贤淑，却也有勇有谋，能堪大任！
她从不负程姓，她也配做他的妻！
可好像做不到了……
无尽的疲惫袭来，云清影慢慢合上了眼。
她跪在那里，一如当初程毅将军一样！
“程将军！”
一声哀恸，战场上还活着的李朝士兵皆跪在地，哭声震天。
他们目睹了程家最后一位将军，也是李朝唯一一位女将军以血洗剑，以命护国……
大胜的消息传回京城，满街欢呼。
南巡刚回的冷莫寒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喧嚷。
这时，马车停在了太傅府门前。
冷莫寒起身下车，却在踏上实地时，听清了路过百姓的话：“北疆战事平了！听说那名女将今日就要返京了！”
“可不是嘛，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女将？
冷莫寒眉微皱，他下意识的想到了云清影。
朝中有几个能上阵杀敌的女子，除了她还有谁！
想着，他本该进宫述职的脚步一转，直奔云清影院子。
可等待冷莫寒的，是房中桌案上，放着一张已经落了灰的和离书。
而和离书上的日子，恰好是他南下的那日！
窗外大雪漫漫，屋内也冷的犹如冰窖。
冷莫寒攥紧了拿着和离书的手，怒上心头。
这便是云清影的打算？
串通了爹瞒着他上了战场，还给自己留了封和离书？！
他强压着撕碎那纸的冲动，转身去了邵太傅的书房。
而书房内，邵太傅看着北疆刚送来的捷报，本该高兴的脸上，却满是悲凄。
“砰！”
冷莫寒直接推门而入，门扇砸在墙上发出轰鸣。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不守礼度，可一想到父亲和云清影瞒着自己做出的事，他便再也不能平心静气。
冷莫寒将和离书拍在邵太傅面前的桌子上，声音发沉：“那个女将，是不是云清影？！”
邵太傅没回话，只是看着冷莫寒，浑浊的眼中带着莫名的歉意。
冷莫寒却没发觉，只是怒声发问。“云清影有勇无谋，她如何能领兵？”
“她赢了，大军得胜归朝。”邵太傅陈述着刚得知的事实。
紧接着，他将那捷报放在了和离书上，推到冷莫寒眼前：“北疆传回的捷报，大军今日到京。”
冷莫寒却没有看那捷报。
邵太傅见他这样，叹了口气：“成婚那日你未去接她，今日，你该去。”
冷莫寒闻言语气讥讽：“这也是您与云清影串通好的？”
邵太傅语气中满是坚决：“快去！”
见他这般，冷莫寒倏然转身径直出府。
太傅府门前，是一顶花轿和盛大的迎亲队伍。
冷莫寒冷眼看着这一幕，怒火中烧。
他烦躁的将小厮呈过来的红绸推开，单身纵马朝着城门口去。
也罢，自己是该去看看，看看云清影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当初求来赐婚的是她，如今留下一封和离书的也是她。
雪在地上越积越厚，京城城门大军也徐徐归来。
京城长街中央。
冷莫寒站在那儿，身后，是邵家的迎亲队伍。
他神情冷漠，心中更是心烦意乱。
虽闻云清影得胜归来，但他仍不觉得开心她有如此才干，只有阵阵后怕。
但在一团怒火中，他又能感觉到一丝止不住的喜悦。
她安全回来了，终究能回来便好。
唢呐声高亢，明明是喜乐，可却莫名让人觉得哀悲难绝！
冷莫寒不耐回头，想要训斥，余光却瞧见大军已经走来。
他转头在大军中寻找着，却怎么也寻不见云清影的身影。
冷莫寒眉心深深的蹙起。
不知何时来的邵太傅走到他身旁，神情凝重。
冷莫寒瞧着有些不解，刚要问些什么，就见那群大军慢慢朝两边散开，中间的两副黑棺渐渐显露在人前。
冷莫寒眼眸一震。
铺天盖地的白雪之中，左边那副黑棺之上赫然刻着三个字——“云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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