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从未好好看待这些景色,皇宫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湖,都是她在南阳国极少能见到的风景,唯有摄政王府能与皇宫媲美。可沈安安生活的那三年,却从未有过观赏的心思。
陆棠黯然开口:“母后,儿臣从小到大没有任何期望,都是按照您的路来走,如今儿臣有了想要的一人,儿臣的心愿便是将沈安安留在身边,护她周全。”
太后神色复杂,她探究地看向陆棠,觉得此刻的他难以琢磨。
“你可在谋划着灭她的国家时,却毫不心慈手软。”
如今要沈安安甘愿留在他身边,又怎么可能?
面对两国必然终有一败之事,陆棠也无可奈何,他只说:“这是无法避免的,所以我才要用余生对她好。”
她失去一切,自己可以给她更多。
太后无奈摇头,“如果她真的知道了真相,说不定还会杀了你。”
她甚至更担心陆棠会被沈安安此人左右而失了判断,乱了他们一直以来的计谋。
太后叹息了声,这是陆棠少有的坚持,她只能转了话头。
“朝中摄政王耳目遍布,宫中也不免会有他的人得知你的一举一动,棠儿还是小心为上的好,不要被他抓住了你的软肋。”
陆棠却一笑,沈安安于他而言却是是软肋,因此他也不会让周随遇再次触碰。
他要沈安安往后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只不过需要一些时间。
他要换取沈安安的往后余生。
陆棠心中充盈,对太后说:“母后放心吧,儿臣会有分寸的。”
四年来他与沈安安错过的那些,如今也该开始独属于他们的故事了。
若是他的小姑娘始终无法原谅自己的所做所为,至少她还是留在自己身边的。
太后无奈地看着他,便知陆棠此刻心中全是沈安安。
“但愿吧。”
裕华宫。
到了用膳时间,宫婢又送上了美味佳肴,沈安安看了却毫无胃口。
“公主,请用膳吧。”
她摇了摇头,自己如今这样,还算是什么公主呢?
留在皇宫,不过是等死罢了。
“我不吃,都拿走吧。”
陆棠一身明黄龙龙袍走进殿内,对她说:“寻安,不能为了一时意气而伤了自己的身子。”
沈安安却嗤笑:“想必皇上也知道,这是拜谁所赐。”
陆棠叹息了声,转了话头,“你还记得这个吗?”
随后从袖中掏出一物,就是那串他爱不释手的红豆手钏。
沈安安有些惊诧道:“你还留着?”
这红豆手钏在他们离别前,互相赠予,希望彼此永远记住对方。
“是啊,小姑娘,我从未忘记过你。”
陆棠的脸上重现了笑意:“所以一直将此物戴在身上,贴身不离,你的那串呢?”
沈安安突然暗自神伤起来:“丢了。”
在陆棠回到圣朝不久,沈安安便央求着自己的国主哥哥,让自己嫁到圣朝。
而自己的那串红豆手钏,在那场周随遇瞎了眼的战争中不见了。
“我不比皇上如此珍惜,也许是我与它无缘,所以它在提醒我,错过了便不可追。”
守着一段可笑的记忆又有什么用呢?
“小姑娘,你难道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她笑得悲伤:“可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又谈何给皇上机会?”
“小姑娘,我们会有未来的。”
……
寒风飞雪,太后宫中不见得祥和。
周随遇一脸孝顺,太后却不是那么顺心,低抿一口茶后道。
“摄政王最近来后宫可真是勤快。”
“那是因为想母后了。”周随遇回答。
太后心中嗤笑,她从来不觉得周随遇这般冷心冷面的人,心中会有她这个母亲。
她直言道:“是想哀家,还是想其他的什么东西?”
“母后这么说,可真叫儿臣伤心。”
周随遇扯了下嘴角,也不想再和太后装什么母慈子孝。
太后从来都是疑心于他,仿佛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太后喝了一口茶后,淡淡道来。
“往后还是少来,皇上病愈,摄政王再往皇依誮宫跑可要遭人非议的。”
因为陆棠“病愈”,也就不需要他这个儿子了,是吗?
周随遇心中自嘲一声,面上却是不显。
看来他们的母子情也不过如此。
而自己当初又在坚守着什么?
为国奋战?
还是为他的皇兄和母后能更好地坐在这个位置上?
周随遇已经看不清了,仿佛四年前,他眼瞎之后就连心也一起被蒙蔽了起来。
自己逐渐失去了自我,甚至不知道每日如此拼命的意义何在。
就好像沈安安在自己身边时,费劲心思所做的那一切。
得不到回报时,她又是如何想的?
此刻的周随遇心情复杂,他似乎能体会到沈安安为何在自己身边时,总是一言不发了。
周随遇仍是问了一句:“母后都不愿意与儿臣说说话了?”
太后手中的佛珠停止了慢悠悠地转动,看着周随遇,神情似有不耐烦。
“摄政王要说什么直说便是,你如此与哀家弯弯绕绕,又要哀家有何事可说?”
“儿臣只是想与母后确认一件事,如今已经都明白了。”
周随遇终是不再期盼太后与陆棠对自己是否还有亲情可言了。
向太后道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
若要周随遇说,沈安安三年来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痴傻的行为。
可这份痴傻却蕴含着无数的真心,是世间难得。
如今失去,他倒也念念不忘起来。
就算自己与陆棠与太后是母子,兄弟,他们之间,永远都有数不尽的隔阂与猜忌。
无论如何,都无法到达沈安安对自己的那一份真心。
他承认自己总是贪恋得不到的和失去了的,这两样东西永远都是最好的。
可如今他得不到的是母子子之情,兄弟之义,他失去的正是沈安安的那片真心。
若他早日看清,沈安安那错付的真心,是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温暖。
他便会万般珍惜,又怎么会像现如今这般,仿佛什么都不曾得到过。
从太后宫中回来之后,周随遇一直在摄政王府中闭门不出。
一日,沐溪拿着一碗汤药来到书房。
熟悉的气味让正处理公文的周随遇不禁皱眉,“这是什么?”
沐溪走至他身边,娇滴滴地开口:“这是按照王妃平时平日所做,想要王爷尝尝。”
听到她口中说出沈安安,周随遇只觉得十分愤怒。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是谁告诉你的!”
沐溪却不理会他的怒火,继续娇笑地将手中的药递给周随遇:“自然是妾身用心了。”
“一派胡言,谁允许你靠近本王的!”
周随遇冷下脸,沐溪的表现在他看来是真正的别有用心,与沈安安的真心实意全然不同。
“王爷若不喝,便是伤了沐溪的心了。”
沐溪虽是难过地开口,却还是将汤药递到周随遇手边。
周随遇将那碗药甩了出去,汤药与瓷碗的碎片满地都是。
沐溪眼眸一沉,直接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就要刺上周随遇的脖子!
然后周随遇是上过战场的人,这等刺杀对他而言就是小儿科。
他将沐溪手中的刀打落在地,将她踹在了地上,冷声怒道。
“你好大的胆子!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沐溪见刺杀失败,再维持不住面上的娇媚,趴在地上只惊恐地开口。
“若你不死,死的人就会是我……倒不如我自己掌握命运,也好过沈安安那样的下场!”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周随遇一脚将沐溪踹得半死,沐溪受了重伤,大吐一口鲜血出来,声音也变得更加的恐惧。
她颤抖地说:“若我能杀了王爷,便是大功一件,这样我的家人也不会受此威胁。”
周随遇冷笑:“你要死,本王就成全你!”
随后就一击让沐溪再起不能。
沐溪死时,仍是不甘。
她嘴边溢血,阴毒地说:“王爷就如同毒蛇一般,谁碰到了谁都要死。”
随后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一旁的周随遇面色冷漠。
回想着方才沐溪的话,只觉得心寒不已。
……
皇宫中。
相国痛哭流涕地跪在陆棠面前。
“求皇上为微臣做主!摄政王杀了我的女儿,焉知他明日又要害谁?此等祸害若不除,难保江山社稷啊!”
陆棠却淡淡发问:“摄政王如今情况如何?”
“他还能如何?活的好好的!”相国恨声道。
“杀了我的女儿之后,将我女儿的尸体扔到荒郊野外,当微臣去巡回时,早就被野狗了……”
回想起那一幕,相国忍不住老泪纵横。
“皇上!微臣心中悲痛,却更惦念着皇上与江山的安危!摄政王如此胆大妄为,恐将是……”
陆棠自然听懂了相国的弦外之音,对他承诺。
“相国放心,朕会替你主持公道,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谢皇上。”
相国哭得不能自已地走后,陆棠立刻去见了太后。
太后见陆棠面上不悦,便问道:“怎么了?”
“失败了。”
太后皱眉,面上也不悦起来。
“那相国的女儿也是个无用之人,将毒药和染毒的匕首交给她,她竟没有完成任务。”
皇上叹道:“周随遇是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交给一个弱女子确实不妥。母后,是您心急了。”
太后无奈:“我若不心急,只怕周随遇会先来害咱们,你将沈安安留在宫中,哀家怎么不为你做打算?”
她的心中始终担忧:“如果让沈安安好好的呆在宫中,这个前提必须是你弟弟的死,否则等他知道了真相,又知道沈安安在你手上,你猜他那性格能做出什么事来。”
“儿臣无能,让母后替儿臣担心了。”
陆棠对太后一拜。
太后也不愿怪罪陆棠,只能提醒:“那相国之女死的时候不知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若是让他察觉,只怕是咱们会被周随遇死咬。”
陆棠心中思绪万千,面上不显地应下:“儿臣明白。”
摄政王府,宸佑院。
侍卫向周随遇报告最近朝中官员私下的动向。
说到相国时,侍卫一脸为难:“相国又在鼓动朝中文臣要抵制您了……”
“随他。”
周随遇淡然道。
自从杀了沐溪之后,朝堂上相国处处与自己作对,周随遇却全然不放在眼里。
“就算他恨透了本王,也不敢在本王面前放肆,若要追究起来,也是本王找他算账。”
自己不仅是当朝的摄政王,更是当朝把持朝政之人。
就算陆棠是他的亲哥,也不能对自己的做为有所异议。
毕竟这四年来,陆棠深居简出,许多朝廷大事都是由他来把控。
朝内外上下,有谁不对他拜服?
周随遇对侍卫说:“你去提点宫中的人,要他们时刻关注皇帝的动向。”
比起那些掀不起风浪的大臣,还是对他不再掩饰敌意的皇兄更让人注意。
“是。”侍卫回道,立刻离开了。
屋内的周随遇沉着脸,正思索着一些事。
他与陆棠之间,身份地位的压制,终究让他难以应对。
若是他要将宋殪崋安歌带回到自己身边,陆棠还要阻挠他,自己便不再客气了。
以往甚至还有让他成为皇帝的声音,他从来从前是不想这些的,毕竟他那时拥有的一切与陆棠没有什么两样。
可如今当沈安安被夺走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终究只是个王爷,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
周随遇望着窗外止不住的风雪,低声道:“最是无情帝王家。”
这些年来,周随遇也是明白了。
无论是母子情还是兄弟情,在他与皇兄母后身上终是得不到体现。
皇宫中里的人,在意的无非是手中的权势,把持朝政。
事实证明,在臣子这个位置上,他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
但他做得好,不代表他要成为母后和皇兄的棋子。
他不愿做他们手中利用权衡的棋子,周随遇要的是属于自己的权势。
自己想要的东西,自己想要的人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沈安安,你等着,本王会将你接回府的。”
……
雪阳院。
周随遇不想再忆起与母后皇兄之间的事,所以他来到了此处。
肃静的摄政王府仿佛永远都是沉寂的,唯有热热闹的一回,是他与沈安安大婚之时。
如今在空寂的房间里,周随遇从前从未有过这样复杂到烦躁不安的感觉。
身边发生的这些变故,却更让他思念沈安安在自己身边的日子。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的感觉十分折磨。
不但生活中处处都是沈安安的身影,他甚至还能回想起当初与沈安安大婚时的场景。
那时的他,眼中的弋㦊世界始终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闻到大婚当夜燃着龙凤花烛的味道,和沈安安身上淡淡的幽香。
沈安安穿戴着的首饰叮叮作响,他甚至能清楚地听到沈安安紧张地绞着丝帕的声音。
然而那时的他只有愤怒和恨意,也从未在意过这些现在让他怀念的声音。
他恨沈安安弄瞎了他的眼睛,还用南阳国来威胁他,娶她为妻。
因此那日大婚,他便毫不客气的对她。
踢翻了桌椅,扫清的那些瓜果喜糖,那时他便听到了沈安安不可置信的声音。
她不可思议扯着自己的衣角,用南阳语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周随遇?”
见他不答,她又十分无措地用圣朝语问自己究竟怎么了?
自己却愤怒地甩了一巴掌在他的脸上。
并且厉声质问她:“我的眼睛是被你弄瞎的,如今你又不知廉耻的要嫁给我,我还想问你,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仿佛很难过的说,“那真的不是我做的,我嫁给你是因为爱你啊……”
那时他却冷笑,从未当真,也没想过这其中究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如今想来,只觉得后悔。
在混乱的新房内,沈安安用南阳语一遍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周随遇……周随遇……”
而周随遇只觉得厌恶烦烦重,对沈安安下了命令,要她永远都不许说南阳语。
从那以后,这个刚嫁来圣朝的小公主,便努力的学习着圣朝语。
只为了能够与他更好的沟通。
然而他只把沈安安视作仇人,又怎会与她好好交流。
他将恶毒的语言都倾注在她的身上。
可沈安安静默着,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不会离开他的身边。
有一次沈安安靠得自己很近,周随遇甚至能感受到她微微颤抖。
可如今,在自己的身边,已经不会再有沈安安此人了。
摄政王府中,仍是沉寂着,仿佛没有一丝生气。
而府中的主人,面对着眼中的一片黑暗,怀念着一个回不来的人。
皇宫。
天气逐渐晴朗,雪亦是下了有停。
沈安安才养好了身子,不愿意闷在宫殿之中,又独自来到了御花园。
“这的风景真美……”
自己从未好好看待这些景色,皇宫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湖,都是她在南阳国极少能见到的风景,唯有摄政王府能与皇宫媲美。
可沈安安生活的那三年,却从未有过观赏的心思。
她心里想的是,周随遇没有了一双眼睛,她要更加周全的去照顾自己的夫君,去填补他空缺的那一部分。
自从嫁给周随遇后,她便片刻不离的守在周随遇身边,眼里心里就是只有他一人。
来到圣朝三年,她从未真正的看过圣朝的风景。
就连几次来到皇宫,都不过是周随遇为了看她的笑话,受人屈辱。
如今再看皇宫的风景,她却心中愈发凄凉起来。
一个人也走到了她的身后,温柔地开口,“寻安,你不喜欢这里的风景吗?”
沈安安不用回头,便也知道是谁。
在这世间,能唤她作小姑娘的只有一人,也是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此景只有茫茫白雪,掩盖了一切,就算是华美富丽的皇宫也一片死然,没什么好看。”
她垂眸回道,面色说不上什么情绪。
皇帝看着她却问:“可为何你的表情如此难过?”
还能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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