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你是个小大人了,我们开始给你存钱了,每个月存三万,一直到你大学毕业,这些钱你随便零用。」姑父依旧那么豪气。他现在拥有七个站点,并且投资了两家饭店,还开了一家豪华的洗浴城,一年能赚五六百万。
「狗东西,你们断子绝孙!」
我妈骂得极其难听,我爸也黑着脸。
姑父勃然大怒,一脚将我妈踹倒:「你再骂个试试!」
翠姑连忙制止,大声地解释:「我们不知道这房子是你卖掉的,你们当初乔迁没有请我们来啊!」
「闭嘴,你个贱女人,你有钱了嚣张是吧?老娘一把火烧了你们房子!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我妈失心疯了一样,又叫又骂。
亲戚们不得不出手拦着她,但她真的疯了,谁拦咬谁。
我哥突然出手,一把将我妈摁倒了。
我妈僵住了,在地上直喘气。
「翠姑没有欺负我们,我在电视台的工作都是她托人帮我找的,不然你以为电视台敢用我这个偷拍女生裙底的人吗?」我哥沉沉地开口。
我妈更僵了。
我爸也愣愣地看向翠姑。
翠姑眼睛一红,苦涩地摇头:「传峰,你能改过就好了,要改过啊……」
我哥不言不语,双眼通红。
爸妈都安静了。
好一会儿我妈忽地大叫:「乔乔呢?」
众人乱了,乔乔不见了。
我拉着乔乔举手:「在这儿。」
刚才人群混乱,乔乔被吓哭了,我把她拉进屋子里去了。
「朱茵茵,你个瘟神,不要碰乔乔!」我妈扑了过来,一把将乔乔抱住。
她的肩膀还将我撞翻了。
我头晕目眩,爬都爬不起来。
翠姑惊慌失措地将我抱起,姑父又要去收拾我妈了。
我晃晃脑袋,清醒了。
我直直地看着妈妈,看着她愤怒的脸。
那是一张我极度恐惧的脸。
两年过去了,依旧如梦魇一样挥之不去。
「你个死猴子,又黑又丑,滚开!」
「看看你什么样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瘟神、扫把星,都是你害得我们家那么穷!」
那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我年幼的心灵里横冲直撞,永不停歇。
两岁、四岁、六岁、八岁……
究竟要多久,才会停歇呢?
于是我说:「妈妈,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我妈呆了呆,皱眉盯着我。
所有亲戚都安静了,诧异地看我。
看着我这个稚嫩的孩童。
我说:「妈妈,我不是灾星,我是福星。」
妈妈嗤笑:「你说什么鬼话?你姑姑教你说的?哈哈哈笑死人。」
「是我自己想明白的。」我从翠姑的怀里站了起来。
我走到妈妈的跟前,小小的身躯比蹲着她要高。
「妈妈,是我祝愿你和爸爸越来越有钱的,是我祝愿哥哥考上北大的,就在妹妹出生的那一天。」
我看向哥哥。
哥哥也看着我,胸膛起伏着,嘴唇有点儿发抖。
「哥哥,你送我的面包不好吃,我把牙签插在上面,许了愿望,爸妈和你,都如愿了。」
我把想了很久的话在此刻说了出来。
我的声音是稚嫩的,可我积压的情绪是凝重的。
我是福星,我不是灾星。
哥哥流了泪:「我知道……我在杂物房找到了你的日记,你都写在上面了,对不起茵茵。」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亲戚们面面相觑。
爸妈脸色变幻不定。
姑父过来摸摸我的头,将我抱了起来。
「茵茵确实是福星,你们知道吗?我们接纳她的第一天就中了五万块,后来我们需要钱盘下快递站点,茵茵又帮我们中了十万块。」
「她每天都会祝愿我钱多多,所以我们越来越发达了。对了,有茵茵的福气在,我老婆怀了。」
姑父骄傲而兴奋。
众人纷纷地看翠姑:「阿翠怀了?怎么不说?」
「是怀了,想着生了再说的。」翠姑脱开大衣,露出了肚子,一看就知道怀孕了。
「我们都很感谢茵茵,如果没有她,我们仍然在出租房里打零工。」
翠姑动情地擦擦眼角,笑了起来:「所以,为了报答茵茵,这套房子的名字是写她的,我们是为她买的房子。」
翠姑一语惊人,这件事我都不知道。
亲戚们哗然,随后感慨万千。
我妈不肯相信:「你们买房子给她?给这个瘟神?」
「不给她给你?茵茵就是我亲生女儿,我不止要把这套房子给她,以后的家产还要分一半给她,咱大老粗只会谈钱,今后赚多少百万千万,都有茵茵一半!」姑父霸气而坚定。
他当着所有亲戚面说,就是要让所有人见证他的承诺。
亲戚们全都躁动起来,纷纷地叫道:「阿军真汉子,好啊!」
爸妈脸色发白,神色颓然,久久不语。
大伙都看着他们,仿佛要看他们还能作什么妖。
我爸丢尽脸面,再也没法待下去了,他飞快地看我一眼,然后拉起我妈要走。
我妈抱着懵懂的乔乔,疲倦的眼神中早已没了疯狂。
她在看我。
我缩进了姑父的怀抱里,直到妈妈跟爸爸灰溜溜地走了。
这天的事闹得很大,引发了亲戚间的震动。
我一下子成了人人羡慕的福星。
我还收到了几十个红包,都是亲戚们补的。
说是往年都忘了给我红包,这次补回才行。
「真是一群势利眼啊,现在知道给红包了。」姑父清点着红包,要当我的零花钱。
翠姑有点儿精神不振,她很伤感。
因为今天过后,她跟我爸妈算是彻底地决裂了。
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或许也正是因为老死不相往来了,我们家再也没有碰到过晦气的事。
每一天,都在蒸蒸日上。
来年夏天,妹妹出生了。
这是姑父和翠姑的第一个孩子,取名蒋乐乐。
她竟跟我小时候一样,长得又黑又瘦,眼睛小小的,睁不开,每天都在睡觉。
我很心疼她,虽然我才九岁,但我要做个有担当的姐姐才行。
姑父和翠姑就心疼我了,说我花那么多心思在妹妹身上干啥,家里有保姆呢。
「她小小的,我不放心。」我是这么回答的。
我以前小小的,没有人不放心我,现在妹妹小小的,我要不放心她。
姑父和翠姑对视一眼,将我抱紧了。
妹妹三岁的时候,不那么黑了,眼睛也大了,变得好看了。
而我上初中了,十二岁。
也是这一年末,我真正地发育了。
一米六五的个子,白皙的肌肤,如瀑的黑发,再加上富裕人家的打扮,我活脱脱地一个小公主。
翠姑每次都忍不住夸我:「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我要笑死了。
翠姑只上过小学,不过很喜欢读书,近年来一直学习文学,时常文绉绉地逗人笑。
「我也学了一句,人见生男生女好,不知男女催人老。」
这句诗的意思是,大家都说有子女好,却不知道子女让父母衰老。
翠姑也明白这诗的意思,不由得抱着我摸摸脑袋:「傻瓜……」
这一年的生日,姑父开了一张银行卡,专门给我用。
「茵茵,你是个小大人了,我们开始给你存钱了,每个月存三万,一直到你大学毕业,这些钱你随便零用。」姑父依旧那么豪气。
他现在拥有七个站点,并且投资了两家饭店,还开了一家豪华的洗浴城,一年能赚五六百万。
我收下了卡,小大人喽。
也是这一年,我听到了久违的爸妈的消息。
这是一个远房亲戚告诉翠姑的。
「我哥嫂他们又生了个男孩,因为传峰前几年离家出走后多年不回,音讯全无,哥嫂急了,索性再要个男孩,现在乔乔是姐姐了。」翠姑十分感慨。
姑父撇嘴:「那么穷了还生?就非得要个儿子继承家里的破房子呗?」
「破房子都卖了,现在在老城区租房子住,就我们以前住的那一片。」翠姑叹了口气。
「牛逼!」姑父竖起了大拇指。
我默默地听着。
初三那年,学校组织同学们去养老院探望老人。
养老院就在老城区旁边,站在养老院门口便能看见大片大片的老屋子。
我们一群同学花枝招展,不远处巷子口几个邋里邋遢的孩子在观望我们。
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穿着明显地不合身的衣服,背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好奇地望着这边。
我注视着她,看着她的大眼睛和小嘴唇,有股熟悉感。
她的脸理应是白粉粉的,奈何过于干燥,略微皲裂,导致两颊泛红,不甚好看。
她背上的男孩倒是精致可爱,脸白白胖胖的,一身衣服干干净净的,一看就养得好。
我小跑了过去。
女孩见状胆怯地往后缩。
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朱乔乔……」女孩回应,声音哑哑的。
朱乔乔。
我心里紧了一下,乔乔啊。
我那最好看的妹妹。
她应该八岁了,她的弟弟两岁。
但他们仿佛不是一个家庭的孩子,乔乔变得这么「丑」,她的弟弟那么「美」。
我张张嘴,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
我明白,乔乔不是福星了,她成了我—又丑又瘦的灾星。
她的弟弟是新的福星。
我从背包里取出了两百块零用钱递给乔乔。
乔乔又惊又喜,可不敢接。
「你嘴巴都干了,去买点儿水吧。」我塞给她。
她终于接了,朝我弯了一下腰,飞快地跑进巷子里去。
回家后,我闷闷不乐,还是想着乔乔。
翠姑一眼看出我有心事,问我怎么了。
我欲言又止,姑父正好接妹妹乐乐回家,也问我咋了。
乐乐伸开手小跑过来往我怀里扑:「姐姐姐姐,今天幼儿园有男生说喜欢我耶。」
「乐乐这么漂亮,当然有男生喜欢啦。」我捏乐乐的脸。
仿佛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饭后,我还是将乔乔的事告诉了姑父和姑姑。
两人纷纷地叹气。
翠姑心地善良,提出了想法:「不如把乔乔也收养了,反正咱们家不缺钱。」
姑父询问我的意见,我立刻点头。
姑父又问乐乐的意见,乐乐懵懵懂懂:「多一个姐姐吗?好耶好耶。」
翌日,姑父和姑姑就去找我爸妈了,直到下午才回来。
他们身后多了一个怯生生的小可怜。
是乔乔。
乔乔手足无措,紧张得小脸通红,脑袋一直垂着。
多像我啊。
我跑过去抱她,不知为何眼泪掉了下来。
「她爸妈要了八十八万,少一分都不行。」姑父开口。
翠姑打了他一下,然后拉过我低声道:「钱不重要,本来我们还想领养小俊的,但他爸妈死活不同意,他们就要个儿子养老呢,可怜小俊了。」
是啊,小俊也可怜。
他成了家里最后一个福星。
乔乔加入我们大家庭后,很长一段时间无所适从。
她比我早熟,比我懂事,明白自己的身份,所以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的。
她还觉得自己是个灾星,一次哭着说,因为有了她,爸妈才破产的,她怕姑父姑姑也破产。
翠姑当时就心疼得直哭。
姑父一挥手:「什么灾星不灾星的?你跟茵茵都是福星!」
姑父的话很快地灵验了,他最新的一笔投资回报丰厚,足足地达到了八百万。
「哈哈,好福星,以前茵茵来了,让我白手起家,现在乔乔来了,让我更上一层楼!」姑父故意地说得很大声,说给乔乔听。
乔乔假装不在意地翻书,实则竖起耳朵偷听我们家里人的对话。
我看到她终于笑了。
我也笑了。
我们姐妹俩越发亲密,后来每晚一起睡,说着学校里的趣事,说着哪个男生帅气,说着哪个女生的头发好看。
乔乔再也没哭过了。
直到我高三那年,我爸因为酗酒伤人进了牢房。
听翠姑说,自从我爸妈拿了我们家的八十八万就开始潇洒了,也不存着,就每天大手大脚地乱花,染上了一堆恶习。
现在钱早已花光,精气神儿也没了,我爸更是进了监狱,我妈每日浑浑噩噩地打零工过活。
至于弟弟小俊,早已被乡下的外婆接走了,他或许会在乡下过完普通且艰辛的一生吧。
乔乔哭了很久,但什么都没说。
我抱着她,也什么都不说。
乔乔上初中的时候,我考上了北京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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