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裹着寒气,上京的雪还没落完,现下还有稀稀疏疏的雪粒子轻轻飘下来,正落在幼怡提着篮子的手腕上。她与赵夫人一路踏着雪,走到了赵皎墓前,一方小小石碑,上书“象州来宾赵氏皎父赵凛母尹南晖立”。赵夫人平静上前,将花束、果品一一摆好,哽咽着,“逾明,阿娘与清灵来看你了。”
“磕到台阶了,应该没什么事,一会儿让云旗上点药……”
她话还没说完,戚言恬手指已灵巧翻飞,她身上衣带繁复,一时只能解开一点,立刻就被幼怡伸手拦住。
她正色制止:“不许。”
戚言恬只得放手,帮她一点点重新系好,方才凑近幼怡耳畔,“最近‘禁令’好多啊。”
幼怡眉梢一挑,“不乐意了?”
戚言恬笑着拥住她,“不敢不敢,只是清灵,你似乎……管不住自己的耳朵?”
幼怡迷迷糊糊碰上耳尖,触到骇人的热烫才反应过来,一转头看铜镜,哪止耳朵,脸颊也泛了红。羞恼得很,一巴掌拍掉戚言恬的手,“再加一条,不准你乱说话!”
说罢径自埋头理着箱子,她大方又手软,赏赐侍从的东西都是又多又好,但宫中赏给她的东西也多,是以才一月不理,就稍显杂乱。
戚言恬就地坐到她身边,幼怡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说话。
“子澄要受什么罚?”
戚言恬手撑下颌专注看她,“小罚而已,让他长长记性。”
此时子澄浑身只一件中衣,已被冰凉的池水浸湿,昏暗房间里,一个人影飘过,幽幽道:“子澄哥,时间到了,请您出来吧。”
水花“扑”一声溅起,子澄浑身颤栗着逃出池中。
那幽幽的人影叹道:“没想到有一天,子澄哥也会被公子罚得这么重。”
子澄拿巾子擦干头发上的水珠,“我做事不力,伤着少夫人了,公子重罚,理所应当。”
临走前,他问那人影,“刘寅那儿怎么样了?”
人影抱拳回:“子澄哥放心,喂着药呢。”
子澄颔首,“别喂猛了,等公子吩咐再行下一步。”说罢推开门,走过长长暗道,里头衣裳湿着,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赶回玄度斋的时候,戚言恬正独自批公文。
子澄抱拳,收起往常那副和蔼憨厚的笑容,正色唤:“公子。”
戚言恬不抬头不停笔,平淡说了句,“去炭盆那儿暖暖。”
子澄这才发现,只有少夫人在时会关严实的窗子,今日也把那条缝关上了,心中不由波澜微动,“是。”
冬风裹着寒气,上京的雪还没落完,现下还有稀稀疏疏的雪粒子轻轻飘下来,正落在幼怡提着篮子的手腕上。
她与赵夫人一路踏着雪,走到了赵皎墓前,一方小小石碑,上书“象州来宾赵氏皎父赵凛母尹南晖立”。
赵夫人平静上前,将花束、果品一一摆好,哽咽着,“逾明,阿娘与清灵来看你了。”
幼怡走到赵夫人身边,眸中复杂情绪,听赵夫人接着道:
“阿爹阿娘都好,家中也很好。侍候你长大的祝四前两日娶了媳妇,他现在跟在你阿爹身边,他媳妇是你表妹的婢子,夫妇两个还说要来看你……还有清灵,你别担心,她也好着呢。”
赵夫人轻抚着赵皎墓碑,絮絮叨叨说着他幼时旧事,幼怡始终陪在身侧,也不由听得鼻头一酸。
她仰起头,眼中泪意蔓延。
等到晴光一洒,积雪消融,幼怡方扶着赵夫人离开陵园,低声与她道:“阿娘,清灵已在公府备下茶点,还请阿娘赏光,移步一叙。”
赵夫人侧头,深深看她一眼,幼怡覆上她手背,从容回视。
“好,那便叨扰清灵了。”
二人并肩上了马车,扬尘而去。谁都没有发现远处山头上,亦有人赏了许久的雪、许久的景。
戚言恬目光像融了日色,暖意洋洋的,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已盯着那素衣身影直至她远去。
子澄的声音倏地在耳边响起,戚言恬方迟迟回神。
“公子,阿九和十一已跟上了,必确保少夫人安全无虞。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属下现在去办!”
戚言恬怔了一会儿,方缓缓抬手,指尖一动,将子澄招过来,“代我去赵逾明墓前拜一拜。”
子澄一愣,“公子……”
戚言恬轻咳两声,风灌进喉咙里,他嗓音微哑,裹着狐裘的身躯看上去很清瘦,“不为别的。他是个好人,把清灵照顾得很好,值得你我拜一拜。”
子澄应声去了。
戚言恬看着他一路掠过两重矮山丘,行到赵皎墓前,撩袍跪下,深深肃然叩首三下,便也在心中默然想,走好。
随后恶劣的念头又冒上来,他想,至于裴清灵,他会好好照拂、好好疼爱。
一直走到公府深处,幼怡的房间,周遭除却云旗在外头守着,已空无一人。赵夫人才急急握着幼怡手腕,问她:“清灵可是有话与我说?”
幼怡引着她坐下,直言道:“正是。但阿娘,您需先做好准备,我接下来说的话,也许您听完,未必能接受。是听,还是不听,阿娘自己抉择。我只一句——到现在,我这里的消息,是逾明的的确确……不在人世了。”
赵夫人浑身一僵,原本亮起来的目光骤然失去神采,跌坐到软榻上,喃喃重复着,“不在人世……”
片刻后,她一眨眼落泪,顷刻间以袖拭去,决绝转头看她,“清灵说吧。你既唤我来此,想必此事重要,逾明虽已不在人世,有关他的死因……我却必须要知道个清楚。”
幼怡颔首,伸手牵着她,将刘胭的提醒以及那日封聿所说一一道来。
“……封聿说逾明是遇上了夷人,被夷人泄愤报仇,才致身死他乡。但是倘若事实真是这样,刘娘子又为何会知道逾明的死有蹊跷?又为何要特意来提醒我这一句?阿娘,此中真相,恐怕还要涉及刘氏一族。”
赵夫人听着,已是神色愈冷,她咬着牙恨道:“刘遵……定是他看不惯逾明在军中威望日盛,恐危及他刘家地位,才对逾明下此毒手!”
幼怡却摇摇头,轻声安慰她:“阿娘,事情与刘遵有关,那便不难猜测他的根本目的,不过就是恋栈权位。但是逾明不过一都虞侯,上头还有点检和指挥使,指挥使也去了岭南,为何刘遵布下千里杀局,偏偏只动了逾明呢?”
赵夫人转头看她,冷静下来,“清灵说得对,此事枝节,还待细查。”
幼怡拍拍她手背,徐徐说着,语声平静,能安宁人心。
“逾明的心腹部下现在还认我,便有真相水落石出的机会。只不过我现下是温家内妇,许多事不便出面,还得劳烦阿娘将我今日所言转告阿爹,想必他那里会有更多门路探查此事。若有任何需要,直接来公府传信,公府侍卫会去温府告诉我的。”
赵夫人看着她,伸手抚上她脸颊,怜爱道:“辛苦你了。你也要小心,查着亡夫的这些事,万一让温翰林知晓了……他可会与你生气?”
幼怡笑意漫上眼底,想起戚言恬近日对她的诸多“禁令”百依百顺的模样,柔声说,“不会的,温翰林善解人意。”
才不敢与我生气。
她将赵夫人送出公府门,到马车前,赵夫人握着她手,“好了,就送到这儿吧。在外头就别再叫阿娘了,被旁人听见了不好。”
幼怡颔首,“夫人慢走。”
她在公府歇过一会儿,傍晚时分才回温府。清规馆里灯暗着,幼怡想,兴许岁末庶务繁多,戚言恬来不及看她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她独自一人穿过幽径,暂时先回了房中。
此刻戚言恬正在温齐光房间,侍立在父亲一旁,垂手低眉,等着那人开口说话。
温齐光喝了半天的茶,面容沉郁,蹙眉道:“霉味儿太重,少说是搁了半年的陈茶。”
戚言恬不言,温齐光便斜了他一眼,又道:“这都快三个月了,可有你大哥的消息了?”
戚言恬摇摇头,“还未寻着大哥踪迹。”
“啪”一声,茶盏被重重搁下,温齐光憋了火在心里,出口语气便不好,“那妓子倚云呢?她摆明了是被长宁收买的人,别说你连这点儿套话的本事都没有,那我真是枉养了你!”
戚言恬低下头,面色隐在晦暗处,“父亲息怒。长宁郡主行事谨慎,她想保下的人,孩儿一时还无法探查出下落。”
“那是你大哥!”温齐光横眉怒道,“你能不能上点心?咱们家中关系简单,统共这么三个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缺了任何一个都是咱们温家的不幸!”
戚言恬心中涌上熟悉的烦躁,面上却仍装着孝顺儿孙,只是眸中厉色一闪而过,像夜色里讨命修罗。
温齐光又道,语声软了两分:“我知道你怨我,自小把你丢到寒山寺不管不问,但不是阴差阳错把你养出来了吗?若你留在我身边,依我这样不会教孩子的性子,只怕你就是第二个展鸿。”
“父亲说笑了。”戚言恬姿态从容,语调平淡,温齐光只消一眼,便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
于是冷哼一拂袖,“罢了!你只需知道,我现下允了你,联手扶汾王上位,你也要记得你的允诺,早日把你大哥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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