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冰兰的笑容凝结在脸上:「不用吧哥哥,我会让人送之欢姐姐回家的。」沈攸道:「那不一样,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还是我亲自接比较好。」一句没道明的亲疏有别,让裴冰兰的笑容看上去如此僵硬。
我愣住了,我们的距离那么近,他与我对视着,我不自然地放下了手。
他默然打量着我和我娘,脸上闪过一丝心疼,道:「你若愿意,我可让你回到裴府。你若不想回去,我也可以为你安排……」
我拒绝了小叔叔,我告诉他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裴黛默默地注视着我,点了点头,又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你以后可以不必叫我小叔叔了。」
我抹了抹眼泪:「好的小叔叔。」
「……」
裴黛叹息道:「你好好保重自己,至于这里的事情,我替你处理。」
自那日见到裴黛之后,我家那个「乞丐窝」门口就总有人送来金银细软等东西。
小摊也没有人敢捣乱了。
我心知这一定是裴黛暗中做的,即便在前世,所有人都背弃我的时候,只有裴黛在最后一刻都守候在我身边。
可惜我还是把他弄丢了。不知道这一次重来,有没有机会弥补他。
一天,裴冰兰哭哭啼啼地出现在我家门口,她穿着素白色的梨花裙,清秀的脸蛋上满是泪痕。
她说她是来请罪的,不该一时糊涂,听了那侍女的蛊惑为难我和娘亲。
她已经责罚了那个侍女,将侍女赶出了相府。这次她是来专门请我去相府为老太太贺寿的。
我听了觉得事情不妙,我现在这个身份为老太太贺寿是什么道理?
可惜裴冰兰一口一个爹、娘、哥哥地喊着,不过几句话语便让所有人都忘记了她的不好。
我心下一涩。
最后我哥哥开口道:「之欢,裴家养你一场,你还是要去看看的。哥哥会在外面等你,什么时候想走了你就来门口找哥哥。」
裴冰兰的笑容凝结在脸上:「不用吧哥哥,我会让人送之欢姐姐回家的。」
沈攸道:「那不一样,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还是我亲自接比较好。」
一句没道明的亲疏有别,让裴冰兰的笑容看上去如此僵硬。
我随裴冰兰出来的时候,裴冰兰轻声细语道:「没想到你还真厉害啊,一个两个都那么喜欢你。不仅那么快就让沈攸哥哥心甘情愿把你当妹妹。上次小叔叔裴黛救了你,还去老爷那里告了我一状,我被家法处置也是你授意的吧。」
我摇摇头道:「真心换真心罢了。我把沈攸当哥哥,他自然会把我当妹妹。至于小叔叔吗……」
我有些讨打地笑了:「不好意思,他从小就向着我。」
裴冰兰冷冷道:「我且看你能得意到何时!」
次日,我登上裴冰兰提前准备好的马车,刚坐上便发现了端倪。
这坐垫怎么如此潮湿,我用手一摸,红色的垫席上都是不易被察觉的猪血。
她果然没安好心,待我一下轿子,身后大片红色印记定会被人指指点点。
怎么办?
下马车时,裴冰兰笑盈盈地站在车门口叫我下车:
「姐姐,裴府到了,怎么还不下来啊?」
我咬牙切齿道:「裴冰兰,有你的。」
裴冰兰不应声:「姐姐,祖母还在高堂上等你,你这样不下来,是要祖母来请吗?」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是宾客,他们开始指指点点。
「这不就之前那个假千金,冒牌货吗,现在住乞丐窝的那个。怎么连马车都不下,这么大谱啊?」
「看看真正的裴府小姐,大气温厚,还请冒牌货下车,啧啧。」
裴冰兰温声道:「大家别这么说,许是姐姐不舒服呢?是不是,姐姐?」
车外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忽然让我明白一件事。
自我踏出裴府开始,我那些不重要的自尊就应该被抛弃了。
哪怕裙子上都是猪血又能怎样?我连裴府小姐的身份都能放弃,我怕什么?
下定决心后,我起身便要离轿,果不其然,我一下车,围观的人就爆发出笑声。
「天啊,她身后那是什么啊?」
「不会去了乞丐窝之后,连那个也不注意了吧,丢死人了。」
裴冰兰也惊讶道:「姐姐,你的裙子怎么会这样,可惜我和姐姐的身材不一样,我去找个下人的衣服给你换上吧,你会不会嫌弃啊?」
我定定地看着她:「不会嫌弃,但我不喜欢穿别人的衣服。」
这时我忽然看见裴黛向我走来。
裴黛身着银狐长裘,长身玉立,缀着碧绿宝石的抹额映得人颜如玉。
小叔叔的美貌早就名动京城,他一出现就会天然夺走所有人的目光,他淡然地瞥了我一眼,一句话都没问,随即将身上雪白名贵的狐裘取了下来,当众披在我身上。
我听到人群中有人轻呼:「那,那不是皇上御赐的狐裘么?」
我惊讶地看着他:「小叔叔。」
裴黛道:「你穿我的衣服总无所谓,进去吧。」
裴冰兰反应过来了,忙道:「小叔叔不必如此,我去给姐姐再找一件好了。」
裴黛理都没有理她,只护在我的身后,随我走进府中。
想都不用想,相府真千金被小裴大人当众晾在外面,她此刻会是什么表情。
回到相府,熟悉的繁文缛节又来了。
相府虽大,来往者众多,但人情淡薄,也是真的。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席上,昔日的姐妹和长辈全都把我当空气一样,一部分是因为裴冰兰在,另外一部分是裴黛一直在我身边。
裴黛冷若冰霜的模样的确够生人勿近的。
我百无聊赖地戳戳裴黛:「小叔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裴黛看了看我,说了句让我意外的话:
「我对你,不够好吧。」
我有些愣住了:「你说什么呢?你还不好,谁能比你好?若你不是我小叔叔,我无论如何都要嫁你。」
裴黛的眸色深深,转头看我:「你也可以不把我当做你的小叔叔。」
我手上一直把玩的小狮子玉珠忽然掉了下来,砸在我的脚上。
我吃痛去捡,其实是为了隐藏内心的慌乱。
我的脸微微发红,刚刚,该不会是我的错觉吧。
他的确不是我小叔叔了。
裴冰兰上前祝寿时所有人都说她大方得体,大家闺秀,想必也是下足了功夫。
只是宴席间她一直和人说自己的翡翠步摇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让侍女帮自己去找。
我本来没在意,可当祝酒时,管家公开寿礼的环节时,我却遇到了大麻烦。
我送的锦盒里本是一壶白蜂蜜酒,白蜂蜜酒产量甚少,因为知道祖母喜欢这一口,我特意典当了先前积攒的首饰才高价买的最后一壶。
但当管家打开时,我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多了一支翡翠步摇。
礼物在所有人的面前展示,有人惊讶地说了一句:「咦,这不是冰兰小姐的步摇吗?」
场上忽然尴尬了起来,裴冰兰站了起来,故作惊讶道:「这的确是我的步摇,但怎么会出现在姐姐的贺礼中啊?」
在场哗然,丞相爹爹的脸色黑了下去:「这是怎么回事?」
裴冰兰忽然跪下:「爹爹,请不要追求此事了,这个步摇虽是娘亲赠予我的,但姐姐也是娘亲的女儿,这便当是我给姐姐的了。」
好家伙,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得以为我嫉妒她,偷了她的步摇,无处可放便放在了寿盒中。
以往祖母寿辰,寿礼都是不公开的,今年不知道为何多了一个公开的流程。
可见裴冰兰为了让我丢脸真是费尽了心思。
「之欢,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一个远方姑母也喊道,「好歹曾经也是大家闺秀,如今就算是过得不好,也不至于把手伸到别人的首饰上啊。不怪乎是乞丐窝里出来的人。」
裴冰兰还在装可怜:「不是的,是我送给姐姐的。」
裴黛正要为我说话,我示意他坐下,我自己能解决这个事。
我正色道:「首先,我没有拿裴冰兰的步摇,昔日在丞相府蒙爹娘宠爱,我不至于对一个首饰下手坏了自己名声,还放在寿礼盒这样明显的地方出丑,我没那么傻。
「其次,我从乞丐窝出来也不会影响我的言行,若以出身定人品,那姑母说话便太浅薄了。」
我拿起那支步摇,简单在阳光下看了看,便发现了其中的关窍。
「我可以告诉大家,这并不是裴冰兰的步摇。」
裴冰兰愣住了,尴尬笑道:「怎么可能啊姐姐,我自己的步摇我怎么不认得。」
我笑了,拿起那支步摇走到她身边:「裴府中的女眷,会用下等翡翠镶嵌的步摇嘛?」
此言一出,全场人都愣住了。
「上等步摇看种水,玻璃种或冰地最佳,且质地上乘的翡翠大多是阳绿色,质地至纯,颜色鲜艳明亮。而下等翡翠种水差,颜色分布不均匀,且多以浅绿灰白色为主。」
我把步摇举起,放在阳光下:「大家可以看这支步摇,阳光下呈现浅绿色,中有裂痕,下等货中的残次品,且质地浑浊。裴府中的玉石多从南越进货,最差用的也是中等翡翠,定不会像这支步摇一样,颜色黯淡。不如请娘看一看,这是否是您赠予冰兰妹妹的步摇。」
我把步摇递给丞相夫人,丞相夫人脸色黑了下去,她一句话没说,眼神狠剜了裴冰兰一眼。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我笑着调侃道:「所以冰兰妹妹,你应该不会连翡翠的成色都认不得,只以为绿色的便是翡翠吧?」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道:「那个裴府小姐好下作啊,原来是她设计人家。」
「之欢小姐毕竟从小在相府娇生惯养长大的,见过多少世面。真千金是真的又怎么样?从小穷惯了,连翡翠都分不清。」
裴冰兰的头渐渐沉了下去。
这时,我话锋一转:「妹妹认不清也正常,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给祖母准备的一个惊喜。」
我让人捧出那壶白蜂蜜酒。
「孙女知道祖母的喜好,特意奉上白蜂蜜酒以示孝心,但总觉得缺些什么,于是想到『金钗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首诗,用这个金镶翡翠步摇代替金钗,白蜂蜜酒算作玉露,孙女也算给祖母送上一个『胜却人间无数』的好兆头。」
几句话,轻松缓解了尴尬。
但我并非为裴冰兰解围,我只是不想丞相夫妇尴尬,这样于我也无益。
丞相爹爹连连赞叹我有心了,连祖母也罕见地露出笑容。
宾客中又有人开始拍起了我的马屁,而裴冰兰,彻底无人问津了。
我笑着回头,正好撞上裴黛的目光,我们相视一笑。
说起来这些关于玉石的知识,还都是裴黛昔日教给我的。
没想到,真的有用上的一天。
席间,裴冰兰一直恶狠狠地盯着我,今日所有计谋都不成,她一定恨死了我。
可惜我无心在她身上,礼数尽到后我便想回家,哥哥沈攸已经在外面等我了。
裴冰兰见我要走,忙张罗着要送我。
四下无人,我叹道:「裴冰兰,有意思吗?如今我们毫无瓜葛,你就不能好好过你大小姐的日子吗?」
裴冰兰浅浅一笑,说出的话却咬牙切齿:「有你在,我就没法忘记昔日在裴府做丫鬟的日子。我也没法忘记所有人都向着你。沈之欢,你不过是个乞丐窝出来的卑贱之女,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抢、跟我比?」
我不想与她纠葛,没想到她还要追着我,一定要说些让我心堵的话才行。
这时,一个下人忽然通报,宫内的太监总管李公公居然来了。
管家忙开了门,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结果李公公看见我便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句:
「参见公主。」
裴冰兰的脸都变了,裴相也匆匆赶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数了数日子,啊呀,好像半个月的时间真的到了。
沈攸跟在公公身后,示意我过去。
李公公这才不紧不慢地宣布了先皇昨夜已经因病仙逝的消息,因是秘丧,所以迟迟未公布。先皇无子,沈家乃是皇家后裔,受命于天,太后拟旨立沈祁为新皇,那沈祁的女儿沈之欢自然是公主殿下了。
「奴才奉命接公主回宫,受礼观城。至于裴相啊,您家的寿宴就撤了吧,免得对先皇不敬。」
所有人都没料想到这个变故,尤其是裴冰兰。
她一个身形不稳险些跌坐在地。
双眼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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