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时雨复又坐下,看着他伸手倒茶,手指修长洁净,骨节分明,太阳光流泻到他身上,从他乌黑的眉眼中,蒸腾出一股隐匿的血腥之气。陆卿云任她打量,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吃过了吗?”解时雨想起自己动的那两筷子,实在算不得吃过了,可是又不好在这里大吃大喝,便无声的摇头。陆卿云便回头吩咐:“快点,我饿了,加份茶点。”他一催,饭菜就上来的很快,不仅快,而且朴实的很,就是家常的三个小菜,外带一大碗汤。米饭也是扎扎实实
这一日,文郁请解家两姐妹去了遇仙楼吃饭。
檐角交错之间,花开的一片粉红粉白,他看着解时雨领着妹妹进来,再心里便是会心一笑。
他心知肚明,这场婚事是个陷阱,不小心跳进去的解时雨,他认为和自己算得上是一对璧人。
解时雨是个美人,而且是从骨相里就透出来的好看,稍微装扮,就能艳光四射,而且还美的知情知趣,能够包容丈夫的一切秘密。
他上前一步,拳头抵在唇边咳嗽一声:“再不来我都要变成石头了。”
解时徽和文郁也熟了,不再藏在解时雨身后,关切的问:“您的病又反复了吗?”
文郁向她一笑,又朝解时雨招手,显出几分亲昵劲:“还好,进来吧,二楼正好可以看到花景。”
解时雨却让解时徽走在了前面,自己落到了最后,解时徽的裙摆是粉色的,一荡一荡,最容易乱人芳心。
厢房很大,四面门窗打开,外面的香风一阵接一阵的往里送,解时徽和解时雨坐了个面对面,倒好像文郁在享齐人之福一样。
两个丫头另外在隔壁间坐着,随时听候使唤。
文郁让朝生送来一瓶桃花酿,单给解时雨倒了一杯:“新酒,清雅的很,你可以尝尝。”
解时徽喃喃道:“我……我可以尝尝吗?”
文郁摆手:“你还小呢。”
解时徽又小声的辩解:“我也不小了。”
解时雨扫了她一眼,笑道:“我妹妹只比我小一岁,明年也该说亲了,既然酒不醉人,喝上一两杯也无妨的。”
文郁自然知道解时徽的年纪,只不过有解时雨在,他不便多瞧,既然解时雨发了话,他就伸手也给解时徽倒了一杯。
靠的近了,解时徽的面容也就更清晰的映入了他眼中。
她是个“小”面孔,面庞透着一层薄薄的粉红色,眉毛细细的,眼睛是杏仁眼,鼻子也秀气,嘴是樱桃小嘴,连带着下巴都是尖尖的。
看人的时候,眼睛是水汪汪的,像是可怜的小猫小狗。
酒壶不由自主的晃了一下。
解时雨一边注视着这一对男女,一边很自在的吃喝,喝的却是茶。
等看着解时徽两杯桃花酿下肚,目光不知是真迷离还是假迷离,她便放下筷子,要出去近距离的赏花,并且请文郁帮忙,看顾一下解时徽。
花没什么好赏的,只不过她善解人意,有成人之美的美德。
花海宛如一堵墙,将遇仙楼分割成了好几块,桃花枝压的很低,能看到被人折过的断口,透过繁复的花枝,隐约能看到一点痕迹。
站在廊下的人露出来半张脸,被花影割裂,解时雨看着熟悉,觉得有些像陆卿云身边一个随从。
而且这随从还拿刀顶过她。
陆卿云在这儿?
她琢磨着要过去看看,回头看了一眼小鹤:“这桃花插瓶漂亮,你去问问伙计能不能找个花瓶折几枝回去?”
小鹤不疑有他,转身去找伙计。
解时雨立刻侧身从成群的树干中穿过,不到片刻就立身于墙的另外一边。
廊下的人目光如炬,锐利的射了过来,身体瞬间紧绷,手往腰间移动一寸,在看到来人是解时雨之后,又垂了下去。
“解姑娘,大人现在不在。”
他直接推开门,让解时雨进去等。
屋子里一分为二,左边吃饭,右边喝茶,被一架屏风分割的泾渭分明,干净利落。
这和遇仙楼的风格全然不同,倒像是陆卿云的一个据点。
解时雨走进去,在左边靠窗的地方坐下,顺着阳光照进来的方向,她四处张望,心想陆卿云就是在这里吃饭休息的吗?
一边看,她又一边觉得有种奇怪的自在,陆卿云是不需要她费劲去做什么的人,就连这样冷冰冰硬邦邦的地方,也有几分惬意。
在她心里,陆卿云这个人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很快,她就看到陆卿云从窗外边的林荫小道进来。
他也看到了解时雨,冲着她略微一点头,边走边解下身上的墨色披风,连同甲子衣一起取下,递给一旁的随从,里面是黑色云缎圆领袍,腰间挂着一个一指长的小竹筒。
将小竹筒也解下递给随从,他又扭过头去,吩咐了什么,才大步走进来,并且带来满身风尘。
一进门,他也没有对着解时雨大惊小怪,见解时雨站起来,他便伸手往下一压:“坐。”
解时雨复又坐下,看着他伸手倒茶,手指修长洁净,骨节分明,太阳光流泻到他身上,从他乌黑的眉眼中,蒸腾出一股隐匿的血腥之气。
陆卿云任她打量,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吃过了吗?”
解时雨想起自己动的那两筷子,实在算不得吃过了,可是又不好在这里大吃大喝,便无声的摇头。
陆卿云便回头吩咐:“快点,我饿了,加份茶点。”
他一催,饭菜就上来的很快,不仅快,而且朴实的很,就是家常的三个小菜,外带一大碗汤。
米饭也是扎扎实实的一大碗。
茶点倒是小巧玲珑,给推到了解时雨面前。
解时雨默默捏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掩饰自己的尴尬,没想到自己这一回,竟然赶上了陆卿云吃饭。
点心是甜的,她吃出了滋味,连着吃了两块,又悄悄的喝了口茶,就这么会功夫,陆卿云就吃完了。
他吃饭也是一样的干净利落,不到片刻,就已经解决了这一顿。
让人收拾了,他站了起来,往右边走了一步:“过来。”
解时雨悄悄用帕子擦了下嘴角,尴尬之余,又忍不住想要探究他,便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陆卿云重新倒了茶,给解时雨一杯:“和文定侯世子来的?”
解时雨摸着茶杯,心想他对吃喝好像并不在意,这茶已经彻底的凉了。
她点头:“您常在这里吗?”
陆卿云喝了口冷茶:“你要找我,可以来这里,不想成亲?”
话问的十分突兀,然而在解时雨心里,陆卿云无所不知,所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摸了一圈杯子:“我已经想到了办法,有八成的把握。”
但是还有两成的不确定。
人不是提线木偶,不会任凭她指挥。
她不能失败。
本来她已经想了无数个对策,确保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但是在见到陆卿云之后,她所有的主意都烟消云散,冒出来一个牢不可破的计划。
解时雨定下心神:“大人,我想请您帮忙。”
陆卿云又倒了一杯茶,听她说自己那一番大计,大而黑的眼睛里带了一点笑意。
听完了,他才慢慢喝了一口茶:“挺好。”
这近乎于一句赞扬。
解时雨料到了陆卿云不会对她的阴谋诡计有波澜,冥冥之中,她甚至感觉他们是惊世骇俗的一类人。
一类坏人。
然而这一声赞叹是她没有料到的,让她差点心花怒放。
陆卿云放下茶杯:“我帮了你,我能得到什么?”
解时雨认认真真思索,片刻之后近乎庄重的回答:“我。”
她说完觉得不妥,加了一句:“我会临摹仿造,任凭大人差遣。”
陆卿云点头,又带了一点笑意:“不加后头这一句倒也划算,行了,我知道了。”
解时雨听着心里突突直跳,然而阳光刺目,氤氲了陆卿云的面目,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事情谈到这里,也就可以结束了,解时雨并非自由之身,纵然想在这里留到天荒地老,也得离开。
陆卿云起身将她送到门口,从身边侍卫手中取过一个黑色长木盒递过去:“恭喜。”
也许一开始是恭喜她成婚,现在是恭喜她能脱离苦海。
解时雨接在手中,心里忽然一酸,酸气涌上眼睛,又被她强行压了回去。
在京城,她相当于是个孤家寡人,没有朋友,也没有至亲,如今突然有了一个陆卿云。
这个人可以信赖,不需要她奉献,也不需要她伪装,她甚至可以把他当成一位大哥。
这位大哥多少有点少年老成,眼睛里有风有雨,哪怕是一个眼神,都带有无尽的神采和内容。
她将木盒塞在袖中,回头张了张嘴,然而看着陆卿云俯身侧耳倾听的神态,又觉得千言万语也不必说,只道了一声谢。
穿过树枝,看到焦急等待的小鹤,解时雨差点以为方才是自己做了一场梦,若不是袖子里还塞着一个硬硬的木盒,她自己都要产生幻觉了。
她拨弄一下花瓶里的桃花:“这花剪的不错。”
小鹤看见她就松了口气:“姑娘您总算回来了,这花确实开的不错,要不送给文世子吧。”
她总觉得解时雨和文郁之间太礼貌有加了,一捧花不值钱,但也是一番心意。
“姑娘,虽说婚期已经定下了,可您也不必总是带二姑娘出来,她的心可大着呢。”
她一边说一边又觉得自己是瞎操心,解时雨的真面目,她也隐隐能窥见一二,这么一想,惧怕的小蛇又悄悄的在她心里探了头,让她把剩下的话头全都压了下去。
解时雨对着陆卿云可以口无遮拦,但是出了门,她的理智回笼,自然知道自己那一肚子坏水见不得人,对着小鹤也不能说,因此只是做了个笑脸。
心大?
心大好啊。
一边笑,她一边将那一瓶桃花接过来,上了二楼。
还没进门,她便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空气本来就是馥郁芬芳的,此时还多了几分旖旎的味道。
解时徽脸上那一层薄红,红成了火烧似的晚霞,桃花酿香甜的气息扑的到处都是。
她小心翼翼抬头看一眼解时雨,又飞快低下头去,怯生生的绞着帕子。
至于文郁,毫无破绽。
解时雨全当自己是个瞎子,将花瓶放到桌上:“折了几枝桃花,二妹妹人比花娇,送你。”
桃花在瓶子里粉成一片云霞,从路上到解家,再到东院,都没有一丝凋零的迹象。
解时徽窝在躺椅里,想起在遇仙楼的时候,借着那三杯酒,她摔了一下。
自己的嘴唇擦过文郁的嘴唇,文郁的气息直扑她鼻端,还带着一点微苦的药味,浓的让她心慌意乱。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砰”的一声炸开,炸出一声巨响,炸了个天翻地覆,炸的她身体无力,柔软的陷入了文郁的怀里。
文郁的手隔着薄薄的春衫,她懵懂而又渴望,渴望这只手能在她身上辗转摩挲,抚出一片春潮。
越是想,身上的血就越往她脸上涌,烫的她两颊发烧,将帕子盖在了脸上。
她想自己不是故意的,实在是那三杯酒惹的祸。
忽然地,她想也许酒其实是个借口,她已经等不及,忍不住了。
不——不是这样的,她不是故意的。
解时雨是她的姐姐,文郁马上就要成为她的姐夫,她要是真的故意的,岂不是不配为人吗。
她不能承认,所以飞快将心中那点涟漪压下去,要哭似的闭上了眼睛。
解时雨也独自一人在屋中,对着陆卿云给她的东西发呆。
盒子看着不起眼,然而里面却是一只九两重的金凤钗。
金碧辉煌的金簪过于贵重,她先是呆成了一座木雕,随后不自觉的露出一点笑意。
这一点笑意越扩越大,越笑越浓烈,最后竟然成了发自内心的一个大笑。
她一颗心也被金簪压的沉甸甸的,身上有了热气,脸上起了血色。
坐到镜子前,将金簪往头上插戴,默默的端详着自己和金簪。
端详完毕,她知道金簪不能示人,找了稳妥之处藏起来,才开门出去:“小鹤。”
小鹤在喂鱼,听她招呼,连忙放下鱼食,走了过来,听候差遣。
解时雨看一眼东院,压低声音:“你去取饭的时候,就说二姑娘日日和我同进同出,今日和世子见面也是如此。”
小鹤连忙点头:“我明白了。”
她心想灶上那几个婆子舌头长的很,而且听风就是雨,这话一传出去,必定能让二姑娘收敛几分,不敢再在文世子身上打主意。
果然还是姑娘聪明,随便几句闲话,就能敲打二姑娘。
她战意高昂的走了,解时雨重回屋中,心想这回解夫人该着急了。
她并不打算敲打谁,而是要把人推入更深的深渊中去。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解夫人便将解时徽叫了过去。
婚事匆忙,前院里放着许多置办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捡,显得有几分杂乱。
解夫人还在院子里对礼单。
对方是文定侯府,纵使她有心苛刻解时雨,也不能在这个时候。
解时徽因为白天耗尽了心神,此时就无精打采:“娘,这些东西都是大姐的嫁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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