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本来程为说要一起吃晚饭,宋媛觉得,当然了,久别重逢是该要吃顿饭的。结果他们刚准备前往吃饭的地方,程为电话响了,似乎有什么要紧事,他抱歉的说,得先走,看起来挺着急,宋媛赶紧表示了理解,她也没说理解什么,但爽快的表达:“没事没事,你先走吧,咱们改天有空了再约。”“你住的远么?”他大概是怕她一个人回家。
那天,本来程为说要一起吃晚饭,宋媛觉得,当然了,久别重逢是该要吃顿饭的。结果他们刚准备前往吃饭的地方,程为电话响了,似乎有什么要紧事,他抱歉的说,得先走,看起来挺着急,宋媛赶紧表示了理解,她也没说理解什么,但爽快的表达:“没事没事,你先走吧,咱们改天有空了再约。”
“你住的远么?”他大概是怕她一个人回家。
宋媛心想,今时今日的她一个人去大洋彼岸都可以了,别说一个人回家。摇着头回应:“不远不远,我们单位的宿舍,就在公园后面,我走走就到了,你放心。”
他站在那儿想了想,对宋媛说:“你来,我先送你到小区门口。”他说着并未等她回答,脚步匆匆,在路口拦了一辆车。宋媛还在推辞:“不用,真的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他已经替她拉开了车门,同时听见他低声解释:“我有一点家事要先回去处理,你一个人在这儿,以后有什么事记得联系我。”他看着她坐好,自己坐在了前座。
宋媛带着点客随主便的意味,点了点头。真的只是拐个弯的距离,她就到了,下车时,她站在路边,向他摆了摆手。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站在路灯下,细细的一道身影,一直到视线太远,看不清为止。他其实心里有点懊悔,原本也知道,今天约她并不合适,今天舅妈店里进货,他们多半不情愿照看他妈妈的。可他真的有点儿急,急着想见一见近在咫尺的宋媛,她真的在这儿么?没看见她本人,他总是不敢相信。
那天周一一大早,他一个师妹打来电话向他请教几个实验数据,他刚好不忙,给她多讲了几句,说到最后,她忽然提起,说她男朋友有个同事叫宋媛,认识他。他一开始没在意她说的这个名字,说认识他的人还真挺多,大概因为他本科就开始走读,总是有很多人怀着好奇心打听他的情况。似乎她说的那两个字在他潜意识里转了一圈,忽然落了地,他停了一分钟,问她:“你刚刚说谁?”
“嗯?我男朋友的同事?。”
“叫什么?”
“宋媛,她说和你是高中同学呢。”
“你男朋友是学历史的,是么?”
“嗯,今年考进咱们博物院了。”
接着对方还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他就统统听不见了,他没接着往下问,但脑子里迅速的在回忆着,宋媛说过她考博物馆的事,他没放在心上,全国好的文博单位太多了,他真的一点儿也没想过,她会考到这儿来。
他坐在电脑前,看着满屏的数据,第一次对数字没了感觉。他想起他拒绝过她,那年除夕夜,她发来信息问他,是一条向他表白的信息,可她不知道,他那时正在派出所填资料,他妈妈发病走失,他急得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喝过,他舅舅去印寻人启示,舅妈正在抱怨他们家事儿多,过年也不消停。
他后来在派出所的走廊上站着,给她回了信息,他想他们之间相隔的不只是距离。
他妈妈在第二天凌晨的时候找到了,他那以后更加小心,和妈妈一起圈囿在这一方咫尺的天地里。只有他自己知道,很长一段时间他舍不得删掉她发来的那条信息,他一直没有勇气说的话,她先说了,他替她难过,她这么勇敢,还被拒绝了,他也替她失望,她喜欢的这个人,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回应,只能远远的看着她。
她不会知道,他实际上多喜欢收到她发来的各种信息,那几乎是他仅剩的一点精神家园。他的世界一片灰暗,他在那些与她有关的信息里,透一口气。
他坐在那儿,越想越远,她这淡泊的好性格,一定有很多男生喜欢她吧,是啊,读书那会儿,要不是蒋鲲鹏从中作梗,她会收到很多情书的,她自己不知道吧。她后来究竟选了什么样的人呢,那人对她好么?转而又想:她怎么会考来这里呢?这里离家那么远,她爸妈没有意见么?她还是不是一个人呢?
终于,晚上回到家,忙过了琐事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发了微信问她,直到第二天,他看着她从博物院门前的台阶上快步走下来,也还是有点怀疑,是不是真的宋媛。
时隔多年再见面,他其实并不觉得她陌生,她一直在他世界里,他从没抹掉过她。可她在电话里说,她只是凑巧考进来的,怕大家都很忙,不想彼此麻烦。这些话提醒着他,他们是生疏的。
虽然他知道今天仓促约她,实在不算特别好,但不管怎样,再看见她,他还是很高兴,确定她真的在这儿,他有种哪里开了一扇窗的感觉,吹来了一阵新风,带来了一点新颜色。
他妈妈最近在吃中药,是他舅舅托人问来的偏方,他虽然知道对他妈妈的病没什么太大用处,不过花时间研究一下药方,觉得吃吃也无妨,所以顺着他们的意思,每天下班回来熬给妈妈喝。
他妈妈现在留着短发,面相似乎比从前还圆润了些,容貌仿佛定格在七年前第一次发病的时候。他记得那时他马上要高考,复习纠错忙得无暇自顾,没太在意妈妈的变化,直到有一天发现,端上桌的米饭没煮熟,烧好黄鱼还带着血水……再接着,发现他妈妈常常一个人在厨房里自言自语,有天竟然忘了关煤气,要不是他出来倒水喝,看到燃气灶的火灭了,开关还开着,也许已经酿成了大祸。
他连高考的前一天,都还在医院里陪妈妈做检查,其实那时医院的诊断已经出来了,舅舅一家大概不愿相信这样的检查结果,要他带着妈妈换一家医院再看看,他只好连着换了好几家,做了好几轮检查,终于诊断结果依次出来,相互印证着,他们和他都只能接受这是事实了。
他其实考试没怎么受影响,不过去远方的理想受了影响,追求自我的勇气受了影响。他妈妈对陌生人和陌生环境有严重的抵触反应,渐渐的,生活能力和社会功能也出现了退化,他来不及叹息自己的前途,往返在医院、学校和家之间,本科的毕业设计,他断断续续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做完。他实在没什么人可以依靠,他知道,当年为了爸爸工伤事故的赔偿款,妈妈和爷爷奶奶是闹翻了的,带着他回福州投奔舅舅。但再深厚的血缘亲情,也敌不过一个长期需要照顾的精神病人的折磨,他很快就明白了,大家生活得都很艰难,他只能靠自己。
他今天本来托舅妈照顾妈妈的,他舅舅家在他们住的小区门口开着一间不大的生活超市,收入尚可,平常他上学或是上班的时候,就把妈妈寄托在他们店里,他放学或下班再接回去。因为曾经走失过,所以看人也是个极耗费精力的事,他这些年几乎踩着时刻进出。同龄人丰富多彩的业余生活,对他来说,就是傍晚时带着妈妈在马路对面的健身广场上散散步,抬头看看远处商圈闪耀的的迷蒙灯光而已。
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已经越来越好了,妈妈的病比先时稳定多了,他也终于毕业了。他把药碗端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妈妈,看着她一口口喝完。忽然在心里冒出会不会更好一些的想法,会么?他问着自己。
宋媛在和程为见过面后回到家,自己一人坐在书桌前,发了许久的呆。她以前好像真的挺忙,忙着考研,忙着论文,忙着找两件开心的事打发时间;却真的很少发呆,最近,自从来了之后,不知怎么,脑子常常当机,思路又空又远,总想着些不切实际的事。
她睡前努力的在电脑前给自己的杨家溪之旅安排住处,薇薇怎么说的来着,说你的烦恼太多,是因为你眼界太窄。宋媛想,是啊,我得赶紧去看看远方……
程为本来安排好妈妈睡下之后,打算回房间去看几封邮件的,他今天下班得早,怕漏掉了什么事。还没在书桌前坐下,门外响起敲门声,他出来开门,是舅妈来了。
他舅妈今年刚满四十,是个腰身圆胖的中年妇女,烫着满头的卷发也遮不住宽幅的大脸,眼睛上做了半永久的纹眉,灯光下显得有些惊悚。
“舅妈,”程为把她让进客厅,转身给她倒水。
舅妈伸手拦住他,她其实是不怎么来的,嫌弃这小姑子一家事儿多,尽拖后腿,当年她要开门口那家小超市,让他们出点钱,他们还不乐意,现在人不正常了犯了病,天天要他们帮忙照顾,不知几时是个头。
她今晚却是难得的热情,拉着外甥的手坐下来,殷殷的目光盯着他:“阿为啊,来来来,坐下,舅妈问你呀,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小林姑娘,你们后来联系了没有?”
程为听完没怎么多想,就摇了摇头,“没联系,舅妈,不用为这个事情操心了,我也不想找。”
“哎呀,这是什么话,咱们这个情况,不找天上是不会掉下来的,你也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儿,听得懂舅妈的话吧。”她一说起这个温吞水似的外甥,就来气。看了看他无动于衷的表情,换了口气来劝他:“阿为啊,我跟你说,人家姑娘那边的条件很好,家里有车呢,我今天听主任说人家上次见过你以后,还挺满意的,就咱们这个情况吧,她也没说别的。你看看,这你要再不主动一点儿,可就错过了。”
程为只听着,依旧没什么表情。也能看到他舅妈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接着在说:“虽然吧,这姑娘和你学历差的有点远,可你自己忙了这些年,也看到了,读书还能当饭吃么,说到底还不是要实际一点儿。多一个人来帮忙,大家轻松,是不是?当然啦,主要是你也能松一松手,这么多年,你不累么?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你么?别像他们一样,读书读得一根筋!”
程为也还是听着,没回应。
“那这样,我帮你约一约小林,你们一起去看个电影好不好,你妈在我店里,我帮你看着,你放心去。”舅妈爽快的替他出着主意。
程为摇了摇头,拒绝了:“真的不用了,舅妈,过两年再说吧,我现在单位的事情太多,也忙不过来。”
“什么忙不过来!”舅妈眼睛一横,站了起来。她一起身,程为也赶紧起身,让出通道来,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他看着舅妈气哼哼的走出去两步,又不甘心的回头来说:“这事儿等不得,明天让你舅舅跟你说。”
他含糊的点着头把她送出了门。他们两家就住在前后楼,他听着舅妈噔噔蹬下楼的声音。看着楼道里昏黄的灯光,想起了今天刚见过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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