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茹欣一身白色琉璃纱裙在人群之中，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曾记得几时，她那晚走在这街上时，正是遍体鳞伤地要回萧府。想及此，她自嘲一笑。
入夜，盛京街上。
秋寂的月色淡淡地散在红砖绿瓦之上，楼阁飞檐鳞次栉比。
街上人来人往，荷谢灯笼各色高挂。
季茹欣一身白色琉璃纱裙在人群之中，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曾记得几时，她那晚走在这街上时，正是遍体鳞伤地要回萧府。
想及此，她自嘲一笑。
“小妹，怎地突地这般笑？”谢娴琅站在她的身旁，脸上写满了担忧。
“没什么二姐，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季茹欣偏头看向她，摇了摇头。
谢娴琅一向聪明，自己妹妹一说她便知道是什么样的往事。
但她也没有再问，而是试着去转移妹妹的注意力。
“小妹，你看那个荷谢灯好不好看？”
顺着二姐的手指所指，季茹欣抬眼看去。
然后她却没有看到那个荷谢灯，而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俊脸——方浩铭。
心慌的一下下沉。
季茹欣怔愣地看着对面的人，攥紧的手心冰冷。9
方浩铭头戴官帽、一袭玄衣，鹰隼般的黑眸紧盯着她，
他该是今晚在此处当差，恰好撞见了她……
谢娴琅没有得到妹妹的回应，她顺着季茹欣的视线看去，竟是那负心汉方浩铭。
方浩铭绕过人群，大步朝她而来。
“烟儿。”嗓音沙哑，像是绕尽了思念。
季茹欣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蹙眉疏离道：“萧大人，你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请莫要随意称呼我的闺名。”
谢娴琅看向方浩铭时，温柔的眼眸骤冷：“萧大人离我家小妹远一点才好，莫不是忘了几日前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盛怒？”
句句铿锵，方浩铭攥了攥右袖边的纹绣，眼眸微敛：“萧某无意冒犯，只想问相府四小姐一句话。”
说罢，男人漆黑的眼眸看向季茹欣，眼神之中的柔意几乎快溢出来。
季茹欣看出他眼里的柔意，只觉得讽刺无比。
她嘴角勾勒出一抹讥笑，抬颚高贵无比地看他：“我觉得我同萧大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好问的。”
从那一纸休书后，便已经没有任何可问。
若要问，那便是所有爱意与情分如黄河水付之东流，不可忆亦不可追。
方浩铭微怔，季茹欣已经携着二姐转身要走。
人流涌涌，烛光照在他的瞳孔之上着了火。
自那日开封衙门后，他一直没有勇气再面对她。
可是心头上总有不甘，不甘她与他真就形同于陌路。
于是他开始每日蹲守在相府门前，只为问她一句，至此之后，再无打扰。
方浩铭看向她，再也忍不住问道：“若是人犯了错，可还有一次来过的机会？”
季茹欣停住脚步，冷嗤一声。
“萧大人身为大理寺卿，该比我更清楚这世上有几个人可以重新来过。”
她侧过身，睨着眼看他落寞的神情。
话落，她转身，再没停留。
方浩铭听着她的嗤声，得到答案的他没有太多意外。
他自嘲一笑，何以不知那些犯了错的犯人，一旦犯下，便是再寻不到回头路。
可是感情呢？她曾经是那般对他说爱。
他无力地松下右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真就，这么结束了吗？
河边，百姓祈福的地方。
季茹欣松开二姐的手，手心已然悟出汗来。
如今，她最大的劫难已经过去，是时候该考虑今后的生活了。
她拿出帕绣擦了擦手心的汗，再抬眼之时才发现自己的周边竟都是荷谢灯。
老妪、孩孺、年轻的少妇都围在那荷谢灯旁双手合十着，为远在源城的亲人寄托祝福——
“源城水患，老天爷保佑我家老头子一定要活着，否则，你让老身这半条命可怎么活啊！”
“求求了，小女愿用十年寿命换夫君平安归来。”
“爹爹你快回来吧，娘亲忧思成疾，整日以泪洗面，小宝快扛不住了。”
听着这一声声的祈愿，季茹欣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谢娴琅安抚性地拍了拍妹妹的手，敛声道：“源城大半的青年壮力都是从盛京拨出去修建水利，如今水利尚未竣工，洪涝先来，不知道要拆散多少个家。”
闻言，季茹欣垂眸，走到那个名唤小宝的孩童面前，摸了摸他的头。
她不知道他的爹爹还能不能回来，但她还是轻声安慰：“你爹爹一定会回来的。”
小宝抬头看季茹欣，泛着泪珠的大眼睛一下愣住：“大姊姊，你是仙女吗，你可以将爹爹带回来吗？”
孩子天真无邪的话语如刀一般扎在季茹欣的心上。
她看着周边源源不断过来河边放荷谢灯祈福的人，心中的想法再没有此刻的坚定。
“二姐，我要去源城。”
闻言，谢娴琅脸上的端庄儒雅荡然失色。
“小妹，你可知那源城如今到处都是抢食的灾民不说，疟疾更是严重，你去那可知道有多危险！”
严厉的声音像极了宰相父亲。
季茹欣看着行事风范与父亲已经颇有几分相像的御史大人，由衷地为二姐感到高兴。
她拉起二姐的手，小声解释道：“二姐，我是圣医谷的传人，是师父的弟子，我曾经答应过他老人家要悬壶济世，如今也是时候了。”
谢娴琅却不能理解，她最为宝贵的妹妹好不容易才从方浩铭这个苦海脱离回到府中。
如今，她竟又要离开家中，去那水涝灾害严重的源城。
“可是你嫌那方浩铭总来烦你？若是如此，二姐给你想法子将他弄出这盛京城去，你便不用为了他而特意躲到源城去。”
季茹欣摇头：“二姐，我去源城不为其他，只是想将自己这一身医术用起来而已，才不算辱没了师父圣医谷亲传弟子的名号。”
“从前，为了方浩铭我确是做了许多蠢事，但如今不会了，二姐你就放心吧。”
谢娴琅柳眉紧蹙，看着自家妹妹无奈叹气。
“我如何放得下心？你这临时起意，家里人除了我都还不知，罢了，一切等回去看爹爹如何说吧。”
季茹欣点头，若是自己要去源城的消息再让父亲知道，她必定去不了。
想及此，她看向谢娴琅道：“二姐，你在这等我，我待会便来。”
话罢，她提着裙摆就跑出了谢娴琅的视线，不知去了何方。
谢娴琅摇了摇头，她这个妹妹要做之事，真是拦也拦不住。
从前义无反顾要嫁给方浩铭是，如今要去履医圣传人之责亦是。
隆回镖局。
季茹欣快步踏进镖局的朱红漆大门，直直走向高台之上趟子手。
趟子手鼻下长着一颗黑痣，见来人季茹欣衣着用料华贵，摸着黑痣的手秒见热情：“这位小姐，走镖吗？本局各个价位的都有，包您满意。”
季茹欣巡视着周围的环境，只说：“我要雇一个人，去源城。”
“哟，源城那个地方现在可是危险咯，不少去寻亲的都没见回，至少得这个价。”
说着，趟子手比了个五，带笑看着她。
季茹欣蹙眉，照着趟子手比划了个五。
“五十两？你们坐地起价可是黑，寻常人家一年的口粮也才一两不到。”
见状，趟子手飞快熟练接上：“小姐，五十两不贵了，那可是源城，这一趟搞不好就没命了。”
“而且，我有消息传回来，那地方现在闹瘟疫，还死了不少官差。”
季茹欣敛眸思量，手心的帕子紧了又紧。
她看向趟子手，缓缓从绣兜中拿出银两。
“五十两，我要得急，你今夜子时便叫他在城门处等我。”
话落，趟子手飞快将钱收起，喜笑颜开地连声应着好。
季茹欣没再停留，办妥了事情后便迅速离开了镖局。
她左脚刚迈出，殊不知在一个阴暗的角落，一双如鹰隼般的黑眸在夜里格外明亮。
……
宰相府，月光昏昏。
季茹欣和谢娴琅一同回来时，便看到自家的爹爹已经在大门外等着。
谢宏一身官服，紫金腰带束身，是刚陪同皇帝祈福完回来。
“回来了？烟儿，你大姐近日给你挑的那些男子画像可有中意的？那堆画像聚集了盛京城中身世和才貌俱佳的公子。”
季茹欣脚步微顿，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己的家人就是太过于宠爱自己，怕自己与方浩铭断离后伤心难过。
其实她已经放下了。
“看了，但是烟儿不想……”
季茹欣看着谢宏担忧的脸色，话止在了喉间，转而道：“烟儿回房后便看。”
季茹欣叹了叹气，思量着去源城一事绝不能与爹爹说。
否则，他是绝不会允许自己去那等危险的地方。
想着，她看向一旁的二姐谢娴琅。
谢娴琅接收到自家小妹的视线，又怎会不知她的想法。
傍晚时分，季茹欣整理好了要带的一些路上口粮和换洗的衣物。
便从相府的后门小心地走了出去，却不成想二姐谢娴琅早已等候在了后门。
她的身后还带了一众的相府铁甲亲卫。
“小妹，你若是一定要去那源城，必须将这亲卫带上。”谢娴琅面色郑重道。
季茹欣微叹，这可是爹爹谢宏的亲卫，她怎能要。
正是因为思及此，她才特意去的镖局雇人。
但二姐这个架势，显然是非让自己带上不可。
“我为圣医谷传人，源城遭此劫难，怎能袖手旁观，望二姐成全。”
季茹欣放下包袱，跪在地上，郑重拜别姐姐。
片刻后，她缓缓起身，杏眸看向一脸担忧的二姐，叹道：“二姐，莫要和爹爹说我去了源城，你便说我回了圣医谷寻师父。”
说罢，不等谢娴琅反应，她拿起包袱便疾步离开了宰相府。
城门处。
篝火将城墙熏成火红色，街道无人。
季茹欣单肩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小步跑来。
她喘着粗气，额间渗出些许细汗。
直到看到城墙下的人影，她才徐徐停住脚步。
“先生就是送我去源城的人？”
她以为护她之人定是一个身材彪状的大汉，不成想此人的身形竟是这般。
闻言，那人影缓缓转身，一身墨绿色飞鱼服，脸上还带着一副暗色面具。
“是。”
漆黑的眸子朝她看来，季茹欣微楞，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倒是挺像一个人。
“你们送镖人都戴面具的吗？”她谨慎问道。
发髻上的翡翠ʄɛɨ流苏因为偏头的动作微微晃动。
季茹欣才记起她出门的急，发上的饰品都还没来得及摘掉。
她伸出手，利落地将头上的发髻一一扯下放入包袱之中。
等了许久，也没等来眼前人的回答。
季茹欣凑近去看面具下的眼睛：“先生在看什么？我刚刚问你怎么不回答我？”
那人像是被她惊着了一般，慌乱地后退了好几步。
“没什么。”嗓音低沉。
季茹欣看着他微弱的动作，心下更是怀疑：“镖局莫不是派了个得了癔症的给我？”
她退后几步，杏眸警惕地打量着他。
“先生叫什么名字？”
月色之下，男人的呼吸声很浅：“无名。”
季茹欣微楞，这个世上怎么还会有人叫无名这种名字。
但她还是福了福身，给到了应有的礼貌：“无名先生，我此番去源城要多仰仗于您了。”
无名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季茹欣只当他这个人话少，不爱说，没有做别的想法。
两人的前方横着两匹骏马，季茹欣抬脚跨坐上去，动作干净利落。
而他像是没有想到她真会骑马一般，拉住缰绳的大手顿了顿。
日色渐明，天边湛出半抹霞光。
季茹欣坐在鞍马上，低头看向还未上马的无名先生，喊道：“无名先生，你不会骑马？”
而下一秒，无名飞身上马，没有半分不会的模样。
季茹欣杏眸微敛，这位先生倒是与方浩铭很像，不爱说话。
但这是她从镖局中雇的人，方浩铭也不知道她要去源城。
想及此，季茹欣心上舒坦、安心了许多。
随着两声马蹄，两人始发踏上了去往源城的道路。
……
黄昏，竹谢林。
季茹欣将马栓在一处草地茂盛的旁边，转身在一旁拾起了些许柴火。
“无名先生，这附近已经看不到客栈了，今夜咱两就在这竹林里将就一晚上。”
她看向对面倚在竹竿上，闭目修神的男人，喊道。
无名没有说话，站在那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忽然，他摘下头顶的一片竹谢，凌厉的眼眸睁开，竹谢朝不远处的东侧直去。
紧接着，东侧传来人的闷哼声。
“滚。”嗓音愠怒。
季茹欣噤了声，她几乎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
不由地，她抬眸看向倚在竹竿上的无名，心中多了一丝敬佩之意。
自己那五十两影子没有白花，镖局也确实给她找了一个好手。
从盛京到源城马程四日，一路上她就是怕遇到这种情况，才特意雇的人保护。
只见东侧那处已经没了动静，想必是知道他们这不好惹，打道回府了。
她默默地将手上的干树枝折断，放到一堆。
微风将竹谢吹得簌簌作响，一切好似重新宁静起来。
季茹欣看着脚下的不足鞋高的枯木，微微叹了一口气。
要再去捡一些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拦住了她。
“我来。”
无名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面前，低沉着嗓音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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