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人自扰。我在讲台旁拷着课件,数学老师看我进来了便出去了,还有几个没问完问题的学生也追出去。张嘉楠还是站在原地,挡住她的那些学生都散了,她一个人怔怔地盯着黑板。我发现张嘉楠的眼睛亮亮的。中午,上面又发了文件让新进教师写本月推荐书目的心得体会。我一页都没有看,那本书发下来崭新的还放在我桌子上。我早上吃了一整个糯米饭也不饿,想着中午把这个心得体会写完了算了。把书从厚厚的资料堆里翻出来,一看书名:《好心
我冒出来的想法很奇怪,我想我大概绝对不会在语文课上看见她有这样专注的神情。
我认识的人大多都是和我一样接受着传统文科教育的——也就意味着对数理是几乎忘干净的。我自己至少是已经忘记如何不联系着自己的感情、共情着自己的体验去学习的过程了。只是我会有一种诡异的庆幸——庆幸张嘉楠每节语文课的昏昏欲睡,庆幸她花了很多时间去研究那些数字和公式,庆幸她不会和我或者杨羽一样被什么宏大的描述所折服。
庸人自扰。
我在讲台旁拷着课件,数学老师看我进来了便出去了,还有几个没问完问题的学生也追出去。张嘉楠还是站在原地,挡住她的那些学生都散了,她一个人怔怔地盯着黑板。
我发现张嘉楠的眼睛亮亮的。
中午,上面又发了文件让新进教师写本月推荐书目的心得体会。我一页都没有看,那本书发下来崭新的还放在我桌子上。我早上吃了一整个糯米饭也不饿,想着中午把这个心得体会写完了算了。把书从厚厚的资料堆里翻出来,一看书名:《好心态决定老师一生》。
刚刚打了几个字,办公室门开了,15班班主任带着应该是学生妈妈的人进来了。张老师一边说着:“今天我们化学办公室刷漆,所以就先来语文办公室坐坐哈。”两人在离我不远的沙发坐下了——那是语文组专门拿来和家长聊天的地方。张老师也看见了我,朝我的方向指了指:“宋老师,你在啊?吴明义妈妈,这是宋老师,他的语文老师,你有什么其他的问题也可以问她。”
那女人穿着一件红色的大衣,化着有点浓的妆,很勉强地朝我挤出笑容,又小心地靠着沙发的边缘坐好。
“吴明义的情况我们之前已经聊过好几次了,说实话,我要是有个儿子像这样我都得头疼死。”张老师熟练地从柜子里拿出两个一次性杯子,并在饮水机接了水,放在茶几上,“他聪明,但是根本不把力气花在学习上。你看他的手机,我收一部,他就又能变出来一部。他室友说了,天天晚上就缩在被子里打游戏。每天到学校来就睡觉,还动不动就逃课,一点纪律都没有!”
我敲键盘的声音都不敢太重,怕打断张老师骂人的节奏。
困倦
那女人听了没几句话,眼睛红了。她想控制自己不要失控,但是她的眼泪像扯断了线的珠子一个一个往下掉。她用整只手去抹眼泪,妆没有花,但是黑色的眼线下红红的眼睛看上去有些狰狞。
可是张老师就跟没看见一样,没有停下说话:“上学期他已经是留校察看了,学校已经给过他很多机会了,但是他这样下去,整个班都被搞得乌烟瘴气。”
说起吴明义,我顺手翻了翻昨天考试的卷子,他这次倒是交了,但是默写题一个都没有写上,其他的题也都是随便写两句就草草了事。我叹了口气,张老师那边还在继续:“今天是没有去化学办公室,你看看他那个作业,我都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开始改。宋老师,你那里有没有吴明义tຊ最近的作业或者卷子什么的?”
条件反射一样,我举起那张卷子,像个被老师点到去完成那些背黑锅任务的学生,向他们谈话的地方走过去。
“这次考试他空了不少题……”我之前也没怎么作为老师和家长打过交道,更多的经历是我看着我妈和老师们打交道。他们好像在热切地讨论着一个人的未来,但是那个人不是我,只是他们期许里的我。
张老师打断了我:“你看吧吴明义妈妈,他不仅化学空题,语文也空,他的心从来就不在学习上。之前学校的建议是休学或者退学,我接班主任的时候我说我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学生,但是现在这样我也很难做。而且不知道吴明义有没有和你沟通过,他跟我说过,他不想读了,自己要申请退学。”
“不会的。”女人的话已经哽咽,顿了一会她才又抬起头看了看张志刚,又看了看我,“老师,吴明义是从村里的初中第一名考上来的,他可能是要慢一点,但是他不至于说什么都学不会。他的学习是从小我自己带的,我也是省里面师范大学的毕业生。我觉得他还是受高一上学期的影响比较深,他对很多东西有抵触心理。”
“吴明义妈妈,休学这个事情不是我先提出来的呢,是他自己说的。”张老师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拨弄他平时手上戴着的珠子。
“问题是现在家里没有人来看着他啊。我和他爸爸都得在外面做生意,因为前几年他爷爷生病了欠了不少钱。他在学校,还有你们这么专业的老师来教导他,他要是回去了,那就是真的没办法了,肯定比现在更糟。我现在对他的期望不高,就是希望他能混个高中毕业证,要是他能有什么高职的毕业证更好。”女人又干巴巴扯了一个笑容。
“他现在是还没有惹事到领导那里去。万一哪天,他又玩手机或者抽烟被领导抓了,估计到时候肯定会勒令退学的。”张老师一下一下地转着珠子,“这样下去也不行啊,吴明义妈妈。这个孩子以后干点什么出来真的说不清楚的。”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他明明,明明小时候那么乖,好听话……”提起过去,女人终于压制不住自己的哭声,发出一声悲鸣后又立刻噤声。我好像清楚她下一句要说什么,她要骂天不公平,要质问为什么生出这样的孩子,要锤着胸口说自己没有做错过什么事为什么这样。
我妈也这样反反复复在我面前、在别人面前哭过很多次的。
而旁观者无一不感同身受心碎。
我也跟杨羽、杨羽跟我也哭过很多次。但是那种哭是不能拿出来说的,没有人会感动的,没有人会在乎的。或者换句话说,时至今日我依旧会为杨羽哭,但是我又要怎么解释这些眼泪的来由与痛苦。人通过泪水来将痛苦具象化,我心魂碎裂最后变成眼泪一直下坠,而那只不过是一堆无用的水。所以我劝自己不要再想了,不要再问她为什么选择跳楼,不要再回忆那些千疮百孔的过去,要放手。
其实不放手的也就只是我一个人而已。
“吴明义妈妈,我觉得吴明义他是个很有性格的人。很多事情我们还是应该和他本人开诚布公地谈,问问他自己到底怎么想的。他已经快成年了,可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了。”我把那张被他俩反复捏过的语文卷子叠好拿在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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