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游前一天晚上,我本来想着去附近超市买点东西,但是最后还是没能出门。我蹲在安置区的房子里,把《与妻书》的演示文稿做好之后就一直在看电视。我不再看那些过于复杂或者过于深刻的电视剧或者电影了,我也不想再通过审视虚构人物生活的方式来探究某种困境或者体会某种感情了。我开始看很久以前烂过大街的肥皂剧,里面的爱恨拉扯好像能让我忘记我的处境,我闭上眼睛好像就可以活进那些电视里,那些人物好像都过于明确的被自己的情
“明天是去秋游吗?”办公室里有人在问。
“你们怎么消息还没有学生灵通?”文子刚刚下课,抱着语文书进来,“这个星期天气好,本来是下个星期的,但是临时改到这周了。”
“去什么地方啊?”
文子把书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我也是听我师傅说的,好像是分批去,就是隔壁乡里的什么地方吧,可以看看花搞搞烧烤什么的。”
太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电脑上,屏幕都开始反光。我拉了拉窗帘,抖出了好多灰尘。
“那不是班主任是不是可以放假休息啦?”
文子摇摇头:“怎么可能。要坐班。当然要是老师教的班都去了,老师应该也可以跟着去吧。”
正说着这个事情,手机上15班班主任张志刚就给我发消息了。他说15班后天要去,但是他要出去学习,问我的课能不能调一下,拜托我带着15班去。
要是可以天天带学生出去玩就好了。
我答应下来了。好像我的心情也好了一点。邱秋昨天最后还说了一句话,说长久地处于沉闷环境里的人是无法想象轻松的生活的。她让我放下那些书或者稿子,用更直观的方式来让自己感受活着。所以她问我周末要不要一起去逛街。其实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无非又是想起了杨羽,想起了那些不费力气就能存在的时间,想起了我们一起吃过的饭、喝过的酒、打过的游戏。我如今仍在反刍就是我无法割舍那段时间的最好证据,可是我未来又已经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日子了。
我失去的何止是她呢。
吾今与汝无言矣。吾居九泉之下遥闻汝哭声,当哭相和也。
其实是我自己选择的,这种没有未来也不想去问以后的生活吧。
我一连上了两节课,嗓子也哑了,人也没精神了。午休,我坐在办公室修改公开课的ppt,进度很缓慢。我无法深入浅出地把课文知识点和感情串联在一起讲,我给自己的定位就是把每一个知识点讲得清楚明白。教参上罗列着以后可能在考试中遇见的知识迁移题型,我只想着把这些讲明白就好了。
至于文中情感,他们日后若是不幸,自会领悟了。
只是在写翻译的时候,我自己都没注意到,是眼睛模糊了。好像啊,人类相爱的时候彼此要说的话和情感都好相似啊。
“你从地铁上下来,我在出站口等你,我会抱住你,然后拉着你的手带你回家。去我们家的路有点难找,因为我们的房子藏在这片小区的后面,我们会爬过好几个小坡,路过好几家小吃摊子,然后看见一处亮亮的地方,那儿就是我们要一起住的地方了。按电梯上15楼,左拐第一个门,密码是你的生日。房子小小的,但是你一进去就可以看见我给你买的零食,餐桌上放着好多你喜欢的葡萄,沙发我已经收拾好了,我们可以一直在那里看电影……”
我沉溺于语言编织的幻境中太久了。我想起我看过的那些有囤积癖老人的视频,我的心里和他们的房子一样堆满了别人一看就质疑为什么不扔的垃圾。我坐在废品堆中间,成为这里驻守的最后一个人。没有力气也不想去把一切收拾干净。
我就这样混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还持续下去是为了什么。
春游前一天晚上,我本来想着去附近超市买点东西,但是最后还是没能出门。我蹲在安置区的房子里,把《与妻书》的演示文稿做好之后就一直在看电视。我不再看那些过于复杂或者过于深刻的电视剧或者电影了,我也不想再通过审视虚构人物生活的方式来探究某种困境或者体会某种感情了。我开始看很久以前烂过大街的肥皂剧,里面的爱恨拉扯好像能让我忘记我的处境,我闭上眼睛好像就可以活进那些电视里,那些人物好像都过于明确的被自己的情感牵引着,就这么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没有需要停下来思考的时候,也没有反复纠结的过程。
我在沙发上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多。外面天还是灰蒙蒙的,电视剧已经播放完了,开始放那些打打闹闹的花絮。我翻出手机看着天气预报,说是阴天。
我爬起来,翻开衣柜。近几年我浅色的衣服越来越少,以至于我现在翻遍了衣柜也只是翻出了一件白色的裙子,还很薄。这件裙子是杨羽送我的,准确来说,是我觉得喜欢,然后她买了给我的。
咬咬牙还是穿上了。我又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大衣,把这件裙子遮得严严实实。我出门去买早餐,路过便利店的时候,进去买了两瓶柠檬茶。早读的铃声刚刚响,我便去了15班。班级里已经很热闹了,以前都是堆满书和本子的课桌上现在堆满了食物。我看他们都拿着好多生的肉和蔬菜,我问这是可以自己做饭吗。
李澜笑着点点头,说这些是准备去自己搞烧烤的。她还说,昨天晚上张老师已经分了好组,他们一个组一个组地去附近的超市买了食材。我一时间不知道我是应该庆幸自己没去超市还是后悔。教室里的学生一个个看着比上课有精神多了,他们讨论着从其他班听说的春游的细节。
学校安排的大巴停在门口,我带着排成两个队列的班级跟着前面的班往前走。大巴车上学生也是吵吵闹闹的,我一边叮嘱着不要吃太多零食以防晕车,一边重复着春游需要遵守的规则和安全事项。张嘉楠也是和李澜坐在一块的。开车之后,我便坐在前面了。学生们开始玩各种游戏,我听见了手机游戏启动的声音,或者真心话大冒险。我用微信问隔壁班老师车程大概需要多久,又戴上了耳机。
“大概三个小时吧。”
好漫长的车程。尽管我戴上了耳机,但是我还是听见了后面有吉他声。我回头,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一群男生在嚎着,吴明义坐在他们最中间,弹着吉他。我摘下耳机,终于听清他们在弹什么,《遥远的她》。他们好像都会唱这首歌,用着并不标准的粤语大声唱着——准确来说是喊着,一点没有张学友那种温柔的感觉,只是为了大声唱歌还嘶吼着。
尤其是那句“遥远的她——不可以再归家——”。
吴明义一直低着头弹着吉他,我好像没有见过他这么地做什么事情的样子。唱到副歌高潮的时候,他也张开嘴开始唱。他平日说话不收敛音量,唱歌时也一样,但是他唱得很好听。这首歌本来就苦苦的,他的声音好像很适合这首歌,他好像确实明白这首歌在讲什么。
一首歌唱完,大巴里安静了好几秒。原来大家都在听他们唱歌。后排有男人恶作剧般带头开始鼓掌,随后大家都纷纷鼓起掌来。
我感觉我身上一暖,看向窗外,太阳出来了。
有人在问:“吴明义,你会不会弹《稻香》啊?”
“会啊。”我甚至能听出他的回答里有几分骄傲。
“你弹,我们都可以唱。”
吉他声又响起来了。我不知道现在的高中生也是这么喜欢周杰伦。一开始大家都有点找不到调,这首歌的词又很多,是吴明义一边弹一边唱完了主歌,直到tຊ副歌的时候大家才都跟上来。大巴已经驾驶出了市区,高速两旁都是绿油油的、延绵不绝的山。太阳把一切都晒得亮亮的。
花树
大巴在一处空旷的地方停下了。来接我们的旅行社的人说不用拿东西下去,先去小镇里转转,然后去烧烤地方的时候大巴会开过去,到时候再拿东西。远远看见前面有一个很大的拱门,走进了才看见它的木头都已经有点腐朽。拱门顶上写着“民族风情小镇”几个字,前面已经到达的班级纷纷在这里拍照,连拍照的台阶都搭好了。摄影师好像也是旅行社配的,他看见我过来,问老师你们班也是在这里拍照吧?
15班的学生也不用怎么喊,看见前面班级拍完照走了,他们自己主动站好了,倒也不用我操心站位什么的。张嘉楠就站在第一排最靠边的位置。站中间的同学说宋老师你站中间吧,我摇摇头,看似随意地就站在张嘉楠旁边了,说我就站这里吧。
摄影机闪光那一瞬间,我感觉我好像闭了眼睛。
我们沿着拱门往里走。门一旁的售票处里空无一人,有学生看见玻璃窗上写着100元一人,小声议论着好贵。里面的路并不宽敞,前面的班级都是排好了队列走,我也不许他们散开。石板路两旁都是已经关门的商店或者正要关门的商店,只能从商店门牌上去判断这里从前是干什么的。
“学校就一天带我们去这些马上要垮台的旅游景点,来创收。”
我听见已经有学生在大声嚷嚷了。
转到下一条街的时候,模样便大不同了。两旁的商店开起来了,有学生们熟悉的奶茶、小吃店,也有结合了民族小镇特色的首饰、服饰店。许多穿着校服的学生正挤在这些店里面。我看见前面班级的老师也不再带队了。我上前去问她是不是可以自由活动了,她一边牵着她的小孩一边笑着说这些学生激动了根本管不住,还不如按小组自由活动一会,烤烧烤的地方就在前面,一会去前面集合。
于是我也就按她说的做了。
学生开心地散开了。我不知道自己能去哪,我没什么逛街的欲望,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来渡过这段时间。我只是觉得这里人好多,只是想往前走。
走到人少一点的地方了,我想着干脆找个坐的地方把昨天看睡着的电视剧看完好了。我四处找凳子的时候,一转头,看见张嘉楠站在我后面。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组员呢?”其实她来找我,我也挺开心的。
“我不知道他们去哪了。我还以为老师你要去什么地方,就跟过来了。”张嘉楠穿秋季校服显得更单薄了,好像来阵风就可以把她刮跑了。
虽然现在有太阳了,但是没有太阳照着的地方还是冷的。
“我以为老师要去看花。”张嘉楠走到我旁边,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见旁边一条路下去就是沿河的走道,道路两旁开满了淡粉色的花。
“那我们去吧。”我们沿着路走下去。花是一树一树地开着的,我无端想起很久以前我高中时候喜欢看的日本动漫,好像上面也有很多这样的景色。抬头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天也已经变成了蓝色,连云都没有。纷纷扬扬开着的花把走到路上的人怀抱住,地上是干干净净的石板路,没有落花也没有雨后的污泥塘。
“好像这种花学校里面也有的。”我苦苦回忆着,这并不是来自于我近期的记忆,而是至少五年以前我还是学生,天天在学校里晃荡时,某时某刻看见过的遥远回忆。
“有吗?”张嘉楠是以否定的语气说着这句话的,“学校一直都在砍树。”
“我以前好像是在学校见过这种花的。”我靠近了些看,花一只只都是小小的,其实单看没有那么好看的。
“老师在这里教书多久了?”张嘉楠也凑近看,但是她与我贴得更近。
“我其实是刚刚来的。但是我高中也是在这里读的。”我不应该同一个学生说自己教龄短浅的,但是张嘉楠好像不一样,我觉得哪怕我说了,她也不会觉得我是一个经验不足的老师吧。
“老师你是地县本地人啊。”张嘉楠好像听见这个事情有点高兴,“我还以为老师你是从大地方来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我看向她,才发现她一直都在看我。
“因为……”张嘉楠罕见地卡壳了,她甚至都不再看我了。我想知道答案,我去找她到底在逃避什么。直到我看见她眼睛下有一滴水。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她甚至眼睛都没有红。她如此平静,除了语塞之外没有其他的表现,但是她好像就是在哭。
肆意生长的树已经把天空占据了,我们向上看只能看见树枝和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差点要走过去抱抱她的时候,她说话了。
“老师我给你照张相吧。您就站那里就行。”
我知道她手里是有智能手机的,甚至她的手机款式比我的都好。我站在那里,她退到另一边,举起手机照相。我四肢不协调也想不到什么姿势,只能傻傻呆呆地站着。是她照相好一会后,我才想起我应该是要笑的。我笑起来,也不敢太大动作,我怕不好看。
“老师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吗?我把照片给您。”张嘉楠一边低头翻着微信二维码一边朝我走过来,我也往前走。起风了,我的大衣被吹开,白色的裙子终于有了露面的机会。在张嘉楠离我不足一步的时候,我抱住了她。
真的好瘦啊。平时肯定不好好吃饭。
“过了这个学期,是不是就看不见你了。”张嘉楠的声音从下面传过来,她说话时的气息拍打着我胸口。
“万一呢。”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给了一种我自己都暂时想象不出的美好可能性。
张嘉楠,你真的那么需要我来做你的老师吗。难道你不应该更需要数学学科的老师吗?我算什么?我只是你高中语文必修课的老师,是你睡眼朦胧时会听见的讲课噪声,我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我不知道从那一刻开始我们好像就越界了,我们轻飘飘地跨过了老师和学生的界限,走到了一个很危险的地方了。
可是,到底是我们一步步走到了悬崖,还是从一开始你就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而想拉住你的我,好像除了摔得粉身碎骨以外,没有别的方法了。
说吧。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你说,我都可以去做。在早春乡郊长满的走道,阳光照耀,可我竟生出了寒意。为什么在开花的时候要去害怕不久以后就要凋零,我质疑我自己。
好像有学生朝这边走过来了。我们抱得太久了。张嘉楠先撒开了手,继续举起手机让我加她的微信。我看见她的头像是一个动漫人物,具体是谁我便不清楚了。
自由活动的时间好像也要到了,我想去叫张嘉楠,跟她说不要再往前走了。但是我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沿着我们来的路回去了。越往回走,穿着校服的学生就越多。我看见许多学生头上戴着银饰,感觉应该是刚刚在街边买的,在太阳下闪闪发亮着。
安排给旅客烧烤的地方又是一个空旷的大院坝。集合清点人数后,学生们兴冲冲按着已经分好的小组去找各自的烧烤架。他们从大巴上搬下来前一晚买的食材,又纷纷开始切菜腌肉。我在一旁看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四处转着叮嘱他们不要受伤。
张嘉楠自然是和李澜一组的,只是她也没什么事情干,坐在一边看着他们热火朝天地弄着。隔壁班的班主任又牵着她的小孩过来了,因为她小孩看见了张嘉楠旁边的泡泡机,指手画脚地要。张嘉楠把泡泡机递给小孩,结果小孩吹了一会泡泡之后,把泡泡水全倒在地上了。
“哎呀你怎么能这样呢!”那老师一边收缴了泡泡机,一边朝张嘉楠道歉,“对不起啊同学,小孩子不懂事。”
“没事的。”张嘉楠接过了已经没泡泡水的机子,放在一旁。
“宋老师,今天你替张老师来春游啊?”那老师牵着小孩朝我这边走过来。
“啊是,张老师出去学习了。”我笑着应和着。
“天气好,学生出来玩,老师也可以出来走走。”她拉了拉小孩,“我去我看看我班上学生搞烧烤,先过去啦。”
“好。”我回答的瞬间,听见后面有人在喊我。
“宋老师,我们的肉烤好了,你要不要过来尝?”李澜挥着手,是在招呼我过去。那烤肉看上去还可以,闻者也香。李澜热情地拿出塑料碗来夹了一块给我,又拿其他的碗给其他同学夹。有其他组的看见这里已经可以吃了,纷纷过来凑热闹,有tຊ人说着:“你们组好哇!有班长,你们剩下的人只管吃就可以了。”,有人拿过来一包零食说:“我拿一片薯片能不能换你们一块肉啊?”。
张嘉楠坐在一边,一直在低头玩手机。我也不想去吵她,另外找了个阴凉安静、但是又能看得见学生的地方坐着。打开包的时候,才看见里面还有两瓶柠檬茶。
冰封
留给学生烧烤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一两个小时,今天出来这一趟,大半时间都花在了车程。司机急吼吼地喊着让学生赶快收拾完垃圾上车,学生却不急不忙地分拣着还可能能留下的食物。我们带已经吃饱的肚子上车,心却比刚刚来这里的时候空了好多。我站在车门前数人数,车门关上后我又数了一遍人数,确认没有人被丢下后,车又悠悠地踏上了回程。现在车上的学生就安静多了,不再唱也不再闹了,低头打游戏或者睡觉的人更多了,好像又回到了我大学每个星期都要乘坐的地铁,除了小孩没人再有力气吵闹的列车。
我继续在全是空位的第一排坐下,打开手机所有的应用程序都翻了翻也没什么好看的。头靠在窗户上准备眯一会,却被汽车减速带震醒了。
睁开眼睛才发现旁边已经坐了个人。
张嘉楠静静地坐在旁边,好像是在看着汽车前进的方向。看见我在看她,才把头偏过来:“我坐在后面有点晕车,可以坐这里吗?”
我点点头。她好像也没有继续要说些什么的意思,继续看着前面发呆。汽车前面玻璃里只有重复的高速公路,而为了防止被太阳晒,车内车窗的深蓝色窗帘都是拉上的。我想把饮料拿给张嘉楠,两瓶都给她,但是我的困意上来了。
我靠着座椅便睡过去了。路途中间有好几次波折,我只感觉迷迷糊糊顺着车左摇右晃。我再醒的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张嘉楠还是坐在旁边,低头看着手机。她的耳朵上挂着无线耳机。
我打开包,盯着饮料发愣,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递给她。我又把包关上了,继续在怀里抱着,准备等下车解散的时候再给好了。
后面又开始响起吉他的声音。这时候车里很安静,只能听见吉他声,缓慢地拨弦,听不出是什么歌。我拉开窗帘,外面的天有点红又有点黑。车辆驶出高速,四周开始出现了平房、商店和人烟。
吴明义轻轻哼着,人声好像只是为这段吉他的伴奏。
“你呢。”
“你会怎么形容我呢。”
“我不辩解。”
“你尽情发挥。”
“你说说。”
“快啊。”
睡醒感觉整个人都是晕的。有学生走到前面来,问我可不可以直接在安置区下车。我满脑子都是吴明义的声音,听了好几遍才听清楚他要问的问题。我摇摇头,说统一去学校清点完人数再走。
那学生不高兴地走了。我也不知道如果是张老师在这里,他会不会同意这个要求,而这个学生又会不会给他甩脸色看。手机响了一下,我去看,是张嘉楠把照片发过来了。我站在树下面,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眼睛是肿的,脸也是肿的,总之不怎么好看。我是讨厌拍照的,实习结束的时候有学生说要和我拍照我都拒绝了,果然拍了也没什么好结果了。
“老师,你拍照都不笑。”张嘉楠把耳机取下了。
“我不笑眼睛就小,我笑起来眼睛更小,更不好看。”我合上手机。
“很好看啊。谁说过不好看?”张嘉楠很认真地看着我,“我要是有老师长得这么好看——我不可能有老师这么漂亮的。”
可是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透过车窗看见了张嘉楠,就记住她了。
我从包里拿出饮料:“早就想给你了,我欠你的饮料。”
张嘉楠笑起来:“谢谢老师。”
大巴开始减速,拐进了某个岔道。我开过这条路的,我知道再开几分钟就到学校了。我喊着让学生做好下车的准备,说我们在校内清单完人数就可以解散休息了。
可能是因为今天晒了很多太阳,我回去没多久就睡着了。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也很清爽,一路去上班的时候我看见草坪里长出来的花啊草啊都很高兴。我就着之前的工作进度修改着ppt,课余时间也都在看一些名师的公开课课件,这么一日日过着,到了公开课的日子。
我本来是不想选15班来上公开课的,但是15班不用找其他老师调课,上语文课的时候直接带着去上就是了。公开课全部都在录播教室里上,那是把一个房间用透明玻璃拆成的两个房间。前面是教室,后面是评课室。我和学生都成了玻璃房里的动物,任由后面的人观赏评判。这种明显与平日课不同的作秀让我感觉不太好,尽管无论在大学还是单位,那些权威人士都已经反复在告诉着我,公开课讲课评课是老师必须的成长路径。
我学着那个视频里的样子,发了预习单,在黑板上设计繁复的板书,找一条线索把整堂课都穿起来。我已经与原来的文本脱离太远了。选择什么职业,就是把自己活生生挤进这个职业规定的模具里,早就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形状,变成了这个套子里苟活的、做给他人看的、为了让别人满意的工作。也许让大学、甚至高中时的我来讲这个文章,我都能讲得更设身处地,因为我是用着我被这个文本打动的感情来解释它的。
可是为什么我要反抗这套模具。我对文学没有恨意,最多只是悲哀,我对教语文也没有恨意,最多只是失去了信心。我竟是这样迟钝地、在公开课讲台上才发现我固执反对一切将要改变我的东西。但是我已经被改变了啊,我已经失去了我的爱情,我付出了代价,我希望我能重新回到一个正常的生活秩序里去,难道我寄希望于这些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吗?
还是说,如果没有公开课来提醒我,告诉我到底是在做什么,我就可以日日厮混下去。
“那么现在我们来总结,文章三、四段回忆了夫妻哪几件事?这样写又有什么作用呢?小组讨论2分钟,我请同学起来发言。”
我看见张嘉楠好像快睡着了。她眼睛已经闭上了,但是又不能像平时的课那样直接趴在桌子上睡,只能一下又一下地点着脑袋。我走到他们小组的旁边,手直接搭上张嘉楠的肩膀,想把她叫清醒:“你们小组讨论得怎么样啦?”
我能明显感觉到张嘉楠抖了一下。这一组的组员开始告诉我他们的想法。这一点点的小插曲不会影响整节课的进度。
总之公开课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完了。后面的评课我也只是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他们在讨论评价的东西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不断点头,重复道歉,反反复复说着我会下去继续学习。上次骂我那个组长也在,她是最后一个发言的,第一句话就把我整节课的思路给否了,第二句话又说我和学生没有互动、没有给学生学习的自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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