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顾不得湿透的衣裙,将还能分出书页的书用碎布一页一页隔开晾起来。 可书上的字,全都化成了一团团墨迹,辨别不明。 我娘只在一边说风凉话,眉宇间竟然还是安心的快意。 我胸口堵成一团棉花,微凉的春夜里,就在屋外枯坐了一夜,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我的亲娘,为什么是这样的? 我那么拼命地学读书写字,并不是全为我自己。 我爹官至吏部尚书,掌管官员任命考核。 前世,我那亲舅舅自称徐尚书舅爷,收了人家的钱,说是能让我爹安排买官。 恰好被政敌抓住把柄,竟被套了个助废太子卖官鬻爵的大罪,全家下狱。 危急之中,哥哥将我从狗洞送出,叫我出去给嫡母娘家宁阳侯府送信。 偏那天下了瓢泼似的大雨,我走烂了绣鞋才走到城南的侯府。 怀里拼命护住的信,却也被雨淋得透湿,字迹辨别不明。 宁阳侯虽是竭力去救人,却没能看清原本写在信里的线索,令家人在冤狱里多受了好些年的磋磨。 若是……若是我早就能识字,提早将那信中线索记下,便是再大的雨,如何能冲毁我心中的字? 日子还要继续过,我娘处处阻拦我写字读书,我就在地上写,用石头写,在心里写。 只要我想学,大地就是我的书桌,池水就是我的笔墨。 可有一天,我娘又乐颠颠地跑进屋里: 「云儿,你不是想学东西吗?娘给你找了个好老师,定能学到一身的本事!」 我还未抬头,却先闻见一股刺鼻的脂粉香气。 来人是爹爹前阵子上峰所赠的新妾——媚姨娘。 虽面上说是她是良家女,可活了两世的我却很清楚,她是被人从青楼中赎出后,找了户人家认作女儿,养了些时日,才当作良妾抬进来的。 从前为逢迎恩客,她倒也识文断字。 我原以为我娘将她请来,是教我认字。 可我娘却凑在我耳边悄声说:「云儿,媚姨娘会唱『娇奴儿』,又会跳『杨柳枝』,娘千求万求才求得她答应来教你,你想学哪样便尽管提!」 我简直目眦欲裂,气到喉上泛起一丝腥甜。 前世在老太监面前逢迎卖笑的不堪记忆涌上心头。 那娇奴儿和杨柳枝,明明是青楼娼女讨好恩客所表演的靡靡之音! 上一世将我卖给老太监凌辱还不够,这一世,难道她要我去做那千人骑万人尝的婊子? 我原想立时大哭大闹,闹到爹爹那里去。 可冷静下来想了想,又改了主意。 我一介闺阁女子,也不好解释自己如何知道这些歌舞的由来。 我假意犹豫为难:「娘,女儿不是不想学,可唱曲儿要记词,跳舞要看舞谱,我连字都不识几个,还是罢了吧。」 我娘忙不迭把那媚姨娘推到我眼前: 「儿啊,你媚姨娘也识文断字的,你可莫要小看了她。 「而且媚姨娘性子随和,你跟她学字也好,学歌舞也好,比在你嫡姐那受气强多了。」 于是,我假装懵懵懂懂地跟着媚姨娘学唱曲儿,学跳舞,更重要的是,学认字书写。 小半年下来,我硬是通过熟读淫词艳曲,把常见字学了个七七八八。 下月初二,是爹爹生辰。 我娘早早便开始打算:「云儿,你爹生日,我们拿不出什么名贵贺礼,不如你献舞一首,表表孝心。」 「不过那杨柳枝和胡旋舞就莫要表演了,就跳那庆善舞吧。」 庆善舞是古国妇女祭祀所创,最是端庄娴雅。 原来她也知道,那香艳之舞根本登不得大雅之堂。 我乖顺地点了点头。 此次爹爹四十的整生日,宴请了不少昔日同窗好友,都是京城有头脸的人物。 嫡母娘家宁阳侯府的小公子,也特来给姑丈祝寿。 宴席上,伴着庄重的雅乐,我以团扇覆面,一曲庆善舞跳得典雅淑静,令在座长辈无不颔首称赞。 可舞至一半,戏曲班子奏乐的声调骤然转换,变得轻佻暧昧。 我一个旋身,将外衣当众脱去,身上着一袭薄纱绿衣,随着婀娜舞姿裙裾飞扬。 在座也有不少人是青楼常客,此时简直都看傻了眼。 尚书大人的小女儿,竟当众衣为宾客表演青楼名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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