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略你说,是不是只有那颗肾的主人死了,我才能活?”她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却发现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很快,大雨如注,蒋若愚的脸模糊了。她掉入了一个无法醒来的深渊。赵略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之一是去医院看病,其次是住在疗养院。小时候因为心脏发育不好,赵略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又被送到了疗养院。她在疗养院独自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生日,羡慕其他小孩能正常地去学校上学。疗养院没有小孩,她没有伙伴,听来照顾她的人
赵略笑笑,带点感激的眼神,赞许了他的沉默。
孟沛初张开臂膀,撑在地上,赵略只要稍微往后,就会靠进他怀里。他们并肩坐了一会儿,听了一会儿风声和城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烟花和鞭炮声。
大街上空无一人,路灯亮得奢侈。城市空得令人心惊,他们两个无处可去的人,却也因为是两个人,竟有一种奇妙的安稳。他们两个人有各自的困境,凑在一起,反倒拼出来别样的平和。
到赵略家楼下的时候,孟沛初攒了攒勇气,道:“我没怎么吃晚饭,你也没吃吧?”
“我们煮泡面怎么样?你家里有吗?”
没等赵略回答,他看了看表,道:“这个时间点应该还有菜,我让朋友送过来。”
赵略点点头,她不想说话,任由他安排。这样一个时刻,她很愿意把信任交付给他。
老黄安排的人很快就来,无非泡面、火锅底料之类的,也是考虑到他不会做饭,准备的都是半成品。
往年过年,孟沛初在家里待到父母都去睡了,再出门跟老黄他们聚一下。而今年只是饭桌上,孟沛霖随口提了一嘴赵略是不是一个人过年,他拨通了她的电话,就在路边“捡”到了她。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更愿意她是开心的,可她只有在不开心的时刻才会需要他。他挺喜欢这样的时刻,因为她依赖他,同时又清醒地知道,她并不是一个会依赖别人的人。人在软弱时释放的不是爱,仅仅只是依赖。
孟沛初想把两包泡面煮得“摇曳生姿”,老黄准备的食材但凡能放进去的他都放进去了,结果就有些稠糊糊的。他在厨房里怎么也找不到碗。准确说,赵略的厨房非常干净,一口小奶锅,一双筷子。要不是锅的口径太小,他能煮更多东西。
小锅放在餐桌上,他转身要叫人,就发现客厅的落地灯亮着,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种灰败的无力感栖息在她身上。
孟沛初给她披上毯子,对着一锅泡面犯了难,最终决定自己吃了。他在延宕时间。相对论说,快乐的日子总是很快过去,但孟沛初渡过了自己此生最漫长的二十分钟。
吃完泡面,他觉得自己就要走了。
孟沛初想叫她起来,去床上睡,但看到她好像不对劲。他很少这么灵敏,因为身体过于健康,也很少有生病的症状。但他伸手摸了赵略的额头。
果然。
身为制药公司研发部的负责人,他当然知道退烧药的最主要成份是对乙酰氨基酚,随便普通的感冒药都含有这个成份。但孟沛初失了理智,要打开手机打急诊。拨出一个“1”,就看到赵略缓慢地睁开眼睛,说:“帮我拿一下体温计。”
孟沛初道:“体温计在哪?”
没有回应。
他没有照顾过病人,身上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脸却僵白着。赵略费力掀开眼皮,说:“在我卧室的床头柜,要不你先扶我去床上。我不去医院。”
说完,她伸过绵软无力的胳膊。
孟沛初抓住,想了一下,直接拦腰把她抱了起来。
赵略尚有一点意识,但不够反抗,就由着他去。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的天晴光光的,蒋若愚激动地同她说:“我排到了,我排到了那颗肾!”
没高兴几分钟,他的脸皱成一团,道:“我确实是排到了一颗肾,但这颗肾的主人去世了。”
“小略你说,是不是只有那颗肾的主人死了,我才能活?”
她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却发现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很快,大雨如注,蒋若愚的脸模糊了。她掉入了一个无法醒来的深渊。
赵略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之一是去医院看病,其次是住在疗养院。
小时候因为心脏发育不好,赵略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又被送到了疗养院。
她在疗养院独自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生日,羡慕其他小孩能正常地去学校上学。疗养院没有小孩,她没有伙伴,听来照顾她的人说她母亲就是吞药去世的,她便偷偷吞食药片,想要一走了之,不过由于知识的匮乏,吞的其实是护士给的维 C。
只有蒋若愚发现了她的不开心。
蒋若愚的肾有问题,据说只有换肾才能解决问题。他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学校的生活。他妈妈辞掉了医院护士的工作,找了疗养院的工作,带着他在疗养院住下,做透析,等合适的肾源给他做手术。
在赵略记忆里,蒋若愚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但他总说她笑起来比较看好,嘴角有两个梨涡,害得她琢磨了好久怎么能笑能让梨涡更大点儿。她给他起的小名是“小傻子”,谁让他的名字是“若愚”。
他们两个人,在太小的年纪里就等着死神的宣判。先获救的是赵略,悲观的反而是她。蒋若愚只大赵略三岁,因为死亡的迫近,过于像一个小大人。他鼓励她现在生病其实就是一个人生的小考验,不要放在心上,要开心,更要在开心时大笑。他带她看动画片,给她讲小时候上学时候的事,教她读古诗。
据说很多父母在小孩睡前都会讲故事,赵略没有父母,但她有为他讲故事的蒋若愚。很多小孩还没长成大人,就知道要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泥潭里拽出来。
得知蒋若愚可以做手术那天,赵芊芊来看赵略。
蒋若愚真的太高兴了,他来到她的房间,顾不得房间里还有赵芊芊在,给她看他笔记本上写的计划——等身体彻底好了以后,他们可以去很多地方,可以去登山,可以去观海,可以周游世界。
那天他们真的太高兴了,不知道赵芊芊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按照两个孩子朴素的人生观,人生所受的苦都是守恒的。他们小小年纪吃完了旁人没吃到的苦,往后的人生大约都是康庄大道。如果人生是守恒的就好了,如果人生的苦可以置换幸福就好了。人生实难,最难的是人心。
很快,蒋若愚住进了医院。赵略偷偷从疗养院跑出来去看他。她给他讲故事,冲他笑,跟他说他一定会好起来的。他告诉她她的梨涡更深了,笑起来更好看了。
他的眼睛还是弯弯的,天上的新月似的。
他跟她讲要好好活着,把他的那份活回来,把父母的那份也活回来,他让她跟他保证一定会好好活着。
那天她刚过完十二岁生日,半夜做噩梦醒来,窗外是轰隆隆的打雷声,雨下得很大,像是天地颠倒了过来。她偷偷跑去医院看他。路过医院时,听到两个医生从卫生间走出来,聊着蒋若愚的病情。
由此她知道了,原本排给蒋若愚的肾被某个大人物给截胡了。
她还记得那医生说:“要不怎么说蒋若愚这小孩儿运气不好呢?等了这么多年,才十五吧?人家来匹配,结果刚好,适合这小子的肾源也适合那家人。你能怎么办?人家在这里势力这么大,抢你一个肾怎么了?”
她在蒋若愚的病房前站到了天明,窗外的雨也下了一整夜。然后她生了一场病,病到那颗破烂不堪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等赵略彻底醒来后,蒋若愚也去世了。
得知消息那天,她把所有人赶了出去,一个人在病房里待了很久很久。
她拔掉了连在身上的心电监护仪,试图在病房里跑、跳,这样她以为自己的心脏就能彻底停止跳动了。
可是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走两步就因为低血糖晕了过去。
赵略原以为对她这样一个人来说,死是一件容易的事。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中,她听到赵芊芊说:“刚刚那个蒋若愚他妈妈来找小略姐了。”
另一个声音是赵章的。他说:“小略怎么和这样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小子纠缠上了?那个什么蒋若愚他妈前段时间也来找过她,说她儿子快不行了,想让她去看看他。”
“她以为她是谁?”
“要我说这蒋若愚死了也好,你那天回来说这个叫蒋若愚的人排期到了一颗肾源,我就想试试看和王书记的夫人配不配得上,还真给配上了。”
“我们这些大人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你们小辈们能有一个好的生活,好的未来?”
“芊芊你要记住,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待会儿你小略姐姐醒来,你可别跟她说,她身体不好的,让她好好休息。”
她那时以为自己还在睡梦里,蒋若愚其实也没有去世,一切都是梦。让她好好地睡一觉,一切就都消失了,蒋若愚还拿手戳她的梨涡,她叫他“小傻子”,他说他们俩的名字其实很像,大智若愚,略语则阙。他还是那个文绉绉的,将来想当医生的蒋若愚:“当医生我就能治好我自己的病,不仅能治好我自己的病,还能治好像我一样的好多好多人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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