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江蓦然所说,这里很干净,暖气也很足。简装过的休息室里,铺了地板、开了天窗,里面还有一张写字台和一张黑色大床。墙面是墨绿色的,上面挂了几幅画,其中一幅裸体少女画像尤为引人注目。二十出头的女孩儿,身材纤弱却也丰满,抱着双膝坐在窗前的桌上,身下是明亮鲜红的轻纱,玲珑的曲线、细腻的肌肤与鲜红的薄纱相互衬托,显得既纯情又性感。也许这些在裸体油画里很常见,可少女脸上那副独有的羞赧感却很珍贵。大多数油画里的
01
几个人聊完天,早已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梁爸和梁妈留江蓦然在家里吃饭,江蓦然没有拒绝。但他提议,一会儿他去买一点儿海鲜回来,他同学家里是卖海产品的,只用打个电话订好,直接去取回来就行。
梁爸和梁妈觉得这样不好,留他吃饭还要让他买菜,这说不过去。可江蓦然却说:“爸,妈,你们认可我的话就不要跟我见外。”
江蓦然出去买东西,刚离开十分钟,梁俊回来了。一进门,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事儿,就见梁妈拿着个鸡毛掸子往地上一指:“跪下,承认错误。”
“我不该偷开爸的车。”说完,梁俊把车钥匙掏出来放到茶几上。
得,这还承认了别的错误,错上加错,数罪并罚。
梁俏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还不等她接受老妈的批斗,江蓦然就回来了。他手里拎着几个袋子,里面有两只龙虾,还有一条石斑鱼。
梁俏立马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给了梁俊一脚:“你朋友来了,起来!”
她红着脸尴尬地回头跟自己爸妈说:“这是梁俊的好朋友。”说完,转身从江蓦然手里接过海鲜,“你看你,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这么客气。”
她抬头看了一眼江蓦然,发觉此时他的目光极为冷厉。从他的眼神里,她读懂了很多信息,比如——我想打你一顿,可好?
家里鸦雀无声,跪在地上的梁俊没敢站起来,时间仿佛静止了,大家都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一个人在这里演独角戏。她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她转过身,皱着眉看了看老妈,又看了看老爸,感觉很蹊跷。
她恍然大悟,她这一激动就忘记了梁妈刚刚声情并茂讲的下午发生的事了,梁爸和梁妈已经见过江蓦然,显然,她这副戏精的样子很蠢,不,“蠢”这个字不应该用在她身上,这只是偶然现象。
“你都买什么了?我让你妈准备准备。”梁爸说。
梁俏正要回答自己什么都没买,就听到江蓦然淡定地回答道:“龙虾和鱼。”
梁俏左看看右看看,把手里的海鲜袋子交到梁妈手里,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她脑子有点儿乱,需要理一理头绪。或许不是脑子乱,是她想逃避。
江蓦然脱鞋进屋以后,先把梁俊扶了起来,这让梁俊感激不尽,因为梁妈说:“行了,你姐夫让你起来,你就起来吧,别搁这儿跪着碍眼了”。
原来姐夫不仅仅是可以要人命,还可以救人命。
梁俊想去厨房帮忙,却被梁妈推了出去。他又觉得他有很多话想跟江蓦然说,便神秘兮兮地靠近江蓦然,却被江蓦然无情地推开:“我有话要跟梁俏说。”
梁俊抿了抿唇,气愤地拉住他的衣袖,一副又羡慕又嫉妒的模样,质问道:“你什么意思?我还有话跟你说!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是重色轻友的人。”
“我一直都是重色轻友的人,只是以前没有色可重。”
“那你也不能表现得这么明显吧?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以前你对我的好都是为了有一天你能接近我姐!”
“有这么明显吗?”江蓦然露出意外的表情,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真的要找你姐,你自己玩一会儿。”
“我不,我偏要你跟我玩。你必须跟我最好,其次跟我姐好。”
“那你以后给我生儿子吗?女儿也行。”
“我!”
“你生不出来,对我还那么多要求?”说完,他拍掉梁俊的手,头也不回地朝梁俏的房间走去。
他敲了敲门,里面没反应,便径自推门而入。
推开门,他看到的是刚刚脱下棉裤和毛衣,只穿着文胸和内裤站在衣柜前面找居家服的养眼尤物,这身材着实迷人。
梁俏连头也没回就知道是谁,她继续翻腾她的衣柜,找到一身深蓝色天鹅绒的睡衣裤,不慌不忙地给自己穿上,最后把夹在领口的头发拉出来,用皮筋简单地扎起。她深吸一口气,坐在化妆台前开始卸妆。
江蓦然双手插在口袋里靠着房门站着,不动声色地看她自顾自地卸妆。梁俏抽出化妆台上的一次性洁面巾准备去浴室洗脸。从他身边经过时,他还是靠着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我开门进来你都不看看是谁吗?万一是你弟呢?”
“我弟怎么了?我带我弟去海边,穿的游泳裤比这还短一截呢。再说了,在我们家,我关上门,我弟和我爸是不会随便打开的,只有你不懂规矩。”
“你跟我说话怎么带着一股气呢?”
梁俏单手叉腰,歪着头道:“我觉得你对我们之间的婚姻没有正确的认识。如果我想让你见我爸妈,昨天我就会带你上来。既然我没有,就说明我暂时不想把这段关系展露在家人面前。我们家现在的情况难道你不了解吗?我刚取消婚礼,现在突然告诉他们我跟另外一个男孩儿结婚了,万一哪天我们突然又离婚了呢?有些情况我有必要和你说清楚,外面那两位是我的养父母。他们养育我,我已经无以为报,我不想做半点儿让他们伤心、难过或者失望的事情,这种感觉你能理解吗?”
江蓦然在她说出她是“养女”这个事实的时候眼里稍显惊异之色,但很快这份惊异就从他的眼底消失了,他大言不惭地道:“我理解不了,没有人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的内心感受,就算我们曾经失去的东西相同,我也做不到。在我看来,你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你缺失家庭安全感,在你心里,担心他们会因为某些事不再喜欢你的成分,要多过你对他们的心疼。”
江蓦然一语破的,梁俏感觉很没面子。她点点头,说:“不管它到底是什么,我都觉得你自己来我家里和我父母说这件事儿让我很生气。你没有尊重我,你不够成熟。一个人成熟的标志有很多,其一就是懂得尊重。”
她试图推开江蓦然,却徒劳无功。他还纹丝不动地站在自己面前。他面色沉着,看起来比刚进来时更加凝重。他没打算因她的话而让步:“我没有不尊重你,我只是……”
梁俏挑眉:“只是什么?”
“心疼你。”他说。
梁俏看着他没说话,他看起来无比真诚,但这并不能说明这不是谎言。
江蓦然又说:“你和丁耀森的事情我没有插手,这是对你的尊重。但是我们之间的事,我希望责任都由我一个人承担。”
“你能承担什么?如果我爸妈不喜欢你呢?”
“做到让他们喜欢。”
“如果你怎么做他们都不喜欢呢?”
“带你私奔。”
梁俏翻了个白眼:“我不想跟你废话。你和我弟一样幼稚、冲动,我没办法跟小孩儿过日子。今天这事儿你冲动,明天那事儿你冲动,搞不好哪天你一冲动又要离婚,一冲动抛妻弃子。我是个只想过安稳日子的普通老百姓,我真怕自己兜不住你这个自在惯了的艺术家。”
“你说的那些事儿不会发生,我保证。”
“江蓦然,你跟我保证什么?天打雷劈真有用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守信用之人了,好吗?而且,我实在想不到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俩能白头偕老。说真的,这才是我们见的第几面?你会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情?”
“不是一见钟情。”他突然很生气,开始用深呼吸的方式调节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开口,“对不起,今天的事儿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但我的本意是希望你能少一些压力,不是想惹你生气。”
事已至此,梁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她叹了口气,示意他快点儿让开,她要去洗脸。
“我的生活并不是从丁耀森背叛我的那一刻开始混乱的,而是从多了一个陌生的你开始的。可能我真的不太适合用这种方式去体验婚姻,你是不是感觉也不怎么好?”
江蓦然撇撇嘴:“没有,我感觉很好。”
一定是她的表情太丰富了,梁俏开始觉得眼睛有些刺痛,急忙去把脸洗干净。她从浴室出来时,看到江蓦然已经在客厅和梁俊聊上了。听到她走过来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梁俊嬉皮笑脸,江蓦然意味深长,看起来都很养眼。
其实江蓦然也挺好的,如果不是她老公更好。
梁妈做好饭叫他们吃饭。梁爸拿出一瓶洋酒,给江蓦然倒了小半杯。江蓦然下意识地看向坐在对面的梁俏。
吃饭时间从不甘心被落下的胖橘猫又迈着沉稳的猫步出现了,它毫不认生,从地面一跃而起,直接跳上餐桌。它蹲在距离他碗筷二十厘米的地方,又看看这个盘子,看看那个盘子。
它不吃人吃的饭,它只是喜欢看家里人吃饭。
梁俏端着马克杯喝热水,察觉到江蓦然的视线后险些烫了舌头,说:“看我干什么?你想喝就喝!”
看来两个陌生人在一起生活,确实有很多不方便之处。比如现在,他眼神里传达的意思是:我不想喝,怎么办?
橘猫一会儿盯着他,一会儿盯着杯子,让人猜不透它到底是何用意。
为表心意,江蓦然伸手在橘猫头上轻轻摸了两把。这是恰到好处的力度,橘猫舒服地半眯起眼睛,用眼神和咕噜声告诉他:我看你是个年轻有为的男孩儿,好好表现。
“它叫什么?”他问。
这是个有些难回答的问题,这猫的岁数不小了,但名字还挺多。家里人各叫各的,有时候叫宝贝、大宝贝,有时候叫儿子、闺女,有时候叫大肥、小胖、大橘、咪咪、喵喵等……
“也没什么固定的名字,你就随便叫一下吧。”梁俊说,那些大肥、小胖之类的名字全都拜他所赐。
梁爸和梁妈都是很会聊天的人,席间并没有让江蓦然感觉到尴尬。唯一感到尴尬的就是梁俊,时不时地被梁妈拎出来批评一会儿。
江蓦然见梁俏一口都不吃,便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她碗里,问:“你不吃海鲜?”
“吃,不过我吃过晚饭回来的。你们吃,我不饿。”
“那你吃一点儿点。”
江蓦然的语气听起来居然有些像在商量,他不是很有脾气、很霸道吗?看来在长辈面前,大家都是好演员。梁俏落落大方地应了一声,把碗里的鱼肉放进嘴里。
这一刻,只有梁俏没有看到江蓦然眼中满到快要溢出来的爱意。
这世上什么东西都能藏得住,唯有爱一个人的眼神,无论藏得多么小心,也总会被人发现蛛丝马迹。
梁爸在给江蓦然倒第三杯酒的时候,江蓦然除了脸色更白一些,看起来和刚入座时没什么不同。
梁爸说:“你这小子的酒量没有你说得那么差,我看你还挺能喝,再喝三杯也没什么问题。”
江蓦然笑了笑:“我没说过我酒量差,只是不喝,也不喜欢喝,更不想知道自己到底喝多少会醉。保持清醒和理智才不会说错话、做错事。”“那喝完这杯,咱们再开一瓶酒。”梁爸喝高兴了,让梁俊再拿一瓶酒来。
江蓦然用手轻轻遮了一下自己的酒杯,礼貌地说道:“不了,爸,这是最后一杯,刚刚好。”
“没事儿,梁俏不会说你,再喝点儿。”
梁俏知道老爸是什么意思,他是想看看江蓦然的酒品。她自己的爹她心里还是清楚的,不是个喜欢劝酒的人。
江蓦然果断摇头:“真的不喝了,改天再陪您喝。”
梁妈是个明事理的人,把梁俊刚刚拿来的酒又拿走了:“孩子说不喝就不喝了!”
“我这好酒就是给女婿留着的!我们爷俩这……这……这叫对酒当歌,聊聊人生几何。”
“还聊聊人生几何?你聊聊人生代数不?你聊聊人生物理、化学不?好酒留到下回喝怎么了?我决定了,就不能喝了!”梁妈强硬地说道。
梁爸嘿嘿一笑:“听你的,你是老大。”
最后一杯酒下肚,梁爸用拍肚皮的动作表达了对江蓦然的满意,但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担忧。他说:“我婚姻和谐、家庭美满是有个小窍门的,看你资质不错,今天我就在这传授给你。”
江蓦然认真地点点头,等待梁爸现场教学。只见梁爸笑眯眯地说了两个字:“忠诚。”
梁俏也是头一次听老爸说这话,还以为会有什么特别的高招,听他说完后她轻轻地笑了笑。
“俏俏,你笑什么?老爸说的都是人生总结。世上所有人家都会有鸡飞狗跳的时候,比如你没给孩子换尿布、你不给孩子开家长会、你只知道和狐朋狗友抽烟喝酒、让你买大葱你买成蒜苗、我说不让你跟这个人做生意你不听、我不让你借钱给他你非借……这多现实啊。但是只要你忠诚,两口子吵架,谁给谁一个台阶下这事儿就过去了。为什么呢?因为在你心里他还是你的另一半,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一旦你的另一半不忠诚了,你就会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你开始不信任这个人了。那他的错误永远都无法被你原谅,后面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爸爸希望你们互相爱护、互相敬重、互相扶持、互相体谅,最重要的就是忠诚。什么样的矛盾都能被抚平,只有背叛不能。一旦一方背叛了另一方,家就散了。”
这是一位父亲沉甸甸的爱,江蓦然和梁俏都在安静听着。只有梁俊提出了异议:“爸,不一定啊!爱到极处就是背叛,很多人明知道自己被配偶背叛,却还是不愿意放手,还是要坚持,人家一样过得好好的,比如我大姐,你看我大姐夫……”
“你几个小时没挨打了?”梁妈在一旁幽幽地开口。
刚刚跪过地板、挨过鸡毛掸子的梁俊立马识相地闭嘴。
02
按道理说,今天晚上江蓦然应该留在梁俏家睡觉的,毕竟两人已经结婚了,同床共枕理所当然。但实际上,梁俏是反对的。
不过,反对无效。
梁俏和江蓦然并排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听到梁俏轻微的叹息,听起来有些不甘,又有些无奈,甚至有些悲哀。他没有问为什么,因为不想听她喋喋不休地讲他们不该成为夫妻这件事儿。
“今天,我的瓜还甜吗?”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
“嗯?”梁俏在幽暗的夜色中看向他的眼睛,“你买了瓜?”
江蓦然半眯着眼睛和她对视,开口道:“你就是我的瓜。”说完,他搂过梁俏,微凉的唇瓣贴在她的额头上,就这样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梁妈的早饭还没做好,梁俏的手机就开始响个不停。她一边化妆一边接电话。连续三个来电,都是之前下过订单的客户要求她退款。
她举着电话莫名其妙,便与客户多聊了一会儿,最后从客户的口中得知,她的工作室被挖了墙脚,这个人正是刚刚挖走她感情墙脚的陈碧莹。“周末派对”的名字被陈碧莹抢注了,现在她以“周末派对”的名义要那些客户跟她合作,找梁俏退定金并重新跟她签约可享受五折优惠。这个折扣已经没有利润了,单纯是为了抢客户。
梁俏觉得自己对陈碧莹这个女人太过掉以轻心,以为把她踹出工作室成全她和丁耀森,自己就能过上安生日子。没想到真是防不胜防。
注册一家公司和商标并没有那么快,即便是找专业的代理公司也要一定的时间。陈碧莹现在能拿到营业执照并且成为商标注册人,说明她早就在做这件事。或许,从有“周末派对”工作室的第一天起,她就已经在做这件事了。
其实梁俏之前也考虑过把商标注册下来,工作室注册成礼仪公司。可当时陈碧莹并不是很同意,她说她们只是把“周末派对”当作业余爱好来做一做,如果能做起来,再考虑那些烦琐的事情也来得及。梁俏真是天真,原本计划过完今年再去弄那些事,没想到现在被人捷足先登。
江蓦然从客厅进来时,就看到她坐在镜子前,腰背笔直地对着镜子冷笑。他咬了咬下唇,走到梁俏身边。此刻他看起来单纯极了,俯下身贴在她的耳边,看向镜子里的梁俏,轻声说道:“姐姐,你冷笑的样子真可爱。”
“走开!信不信我用修眉刀戳死你?”
“不要,戳死我你就要守寡了。”他飞快地亲了一下她的发际线,嘴角挂着笑,“日常亲亲我的瓜。”
梁俏不想做任人宰割的小绵羊,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她一向都是有仇立即就报,生怕自己隔几天会把这仇恨忘掉。
她喝了几口小米粥就匆忙地出了门。客户给了她另一个重要的信息,说陈碧莹的“周末派对”可以订到WST酒店的中餐宴会厅,并且不会多收费用。
WST酒店的宴会厅一直是一位难求,贵自然有贵的道理,毕竟是全市最大最豪华的酒店。在这里举行派对,可以说是身份的一种象征。
她订到过WST酒店的宴会厅,但并不是经常能订到,哪怕当时还是自己男朋友的丁耀森就是那里的餐厅经理也难以订到。
她给丁耀森打了一通电话,约他在酒店见面。丁耀森欣然答应,并且丝毫不感到有意外,看来也是知道她必然会给他打这一通电话。
梁俏预判失误,选择了一条非常堵车的路线,走走停停一个多小时才赶到WST酒店。
她在酒店门口找了一个位置停好车,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面显示“今日气温零下30摄氏度”,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把包往肩膀上一甩,打开车门下了车。
她今天就要好好地跟丁耀森算一算这笔账。
丁耀森已经等在酒店门口了,他西装革履地站在玻璃门里笑得如沐春风。
要是一个月前,她还真觉得这笑容是春风满面。现在她看他,跟看楼下推车卖烤地瓜的大爷差不多。
车门一开,冷空气瞬间灌进她的衣领,她打了个寒战,砰的一声甩上门,踩着高跟鞋朝他走去。
“俏俏。”这是他一贯的打招呼方式。
梁俏一想到自己以前居然为这么一个傻乎乎的笑容而欢呼雀跃,就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大傻子。
“俏什么俏。”这话脱口而出,她感觉还不错。以后他再这样叫自己,她就这样无情地回应他。
“你以前不是这样说话的。”丁耀森用温和的语气说。
梁俏翻了个白眼,走到休息区坐下,双腿交叠,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说:“从你和陈碧莹背叛我的那天开始,我就是钮祜禄·俏。”
“我不看那些剧。”
“你不用看,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就可以。我也没打算跟你上演偶像剧的戏码。”她抱着肩膀,靠进沙发里,面无表情地道,“陈碧莹注册了我的‘周末派对’,你知道吗?”
“前几天刚知道。”
“是你把中餐厅的资源给她的,对吗?”
“除了我老板有权利之外,只有我能做这个决定。”
“那你知道她挖了我的客户,用的是你们宴会厅的招牌吗?”
“我知道。”
梁俏点点头,继续说:“可以,没有问题,这就是我想知道的。既然你们两个已经决定夫妻同心、同仇敌忾,那就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来我家送那些烟、酒、糖、茶。说点儿不中听的,你送的那些东西,档次都不配摆在我们家茶几上,送也是进垃圾桶……”
“俏俏。”他试图打断梁俏的话,不料梁俏听到他用那个语气说出自己的名字就忍不住恶心,当即反击:“别这样喊我。”
“我没跟陈碧莹在一起。”
“我关心吗?”
“这只是我能想到的你会主动找我的办法。”
梁俏笑了笑:“真高兴,虽然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渣,但我不蠢,还是有点儿头脑的。”
丁耀森也笑了,笑得一脸苦楚:“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如果你愿意,我保证以后你的所有竞争对手都拿不到我的资源。”
“我不愿意。”
“你再考虑考虑,如果我把布置婚礼现场的业务也介绍给你呢?你要知道,我们这里全年没有休息。只要你想做,我能保证你每一天都有生意可做。而且在我们这里包场的客人都是大客户。”
“早先你想什么去了?再说了,你把全年的资源都给我,你去吃谁的回扣?你在这儿不就是为了吃那点儿回扣?你的工资才几个钱?”
“你有钱和我有钱是一样的,这才是同力同心。”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梁俏还吃得起饭。”
“你的工作室做的一直是H市的高端市场。在这个领域里,你唯一的竞争对手就是陈碧莹。如果我和陈碧莹的‘周末派对’合作,梁俏,你很快会在这个行业里消失。你的客人,陈碧莹的客人,都是消费得起WST酒店的。谁拿得下WST酒店谁就是王者。而我只有一个要求,”他微微向前俯下身,靠她近一些,贴在她的耳侧说,“你和江蓦然分开,回到我身边。”
梁俏侧目,恨不得马上脱了自己的高跟鞋,戳穿他的天灵盖。
酒店的电动旋转门缓缓转动,一个高挑的人影出现在大堂。可梁俏很专注,虽然余光里有这样一个影子,却没被引走注意力。
她弯了弯嘴角,眼睛也跟着笑弯了,看起来还是丁耀森以前认识的那个温柔大方、善解人意的梁俏,她说:“陈碧莹怎么办?她还会纠缠你的啊!”
“她纠缠我,我就一定要理她吗?”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说话的时候,彼此的呼吸都快纠缠到一起。她笑,他也跟着笑,仿佛一笑泯恩仇,两人又不计前嫌地谈起了美滋滋的恋爱。
“那你纠缠我,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理你呢?”梁俏继续笑。
丁耀森自信道:“因为你喜欢我。”
啪!
梁俏的巴掌快如闪电,让人猝不及防,简直是“耳光界”中快、准、狠的典范。要不是丁耀森,梁俏还真不知道自己有泼辣的潜质。小时候她经常幻想自己成为大佬的女人,没想到自己其实也可以成为大佬。
丁耀森被打得一愣。他在众目睽睽下丢了面子,当即闹了一个大红脸,满脸尴尬地抿唇:“你长本事了,说不通的时候开始学着动手了,是吗?”
“不是。”梁俏用十分赞赏的眼光看了看自己光荣的手掌,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爱过这只手,“不是说不通才开始学着动手,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你这个耳光。前面那些,都算给你留着回味的下酒菜。”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满脸骄傲地说道:“你想刁难我就尽管来,我要是跟你求饶,‘钮祜禄’这三个字就倒着写!”
她慷慨激昂地宣战,义愤填膺地抬头,正好看见江蓦然一只手插着口袋,另一只手提着一个棕色公文包站在酒店大厅中央。原本挺好看的一张俊脸,此刻仿佛跟放在外头冻了一夜似的。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都能看见面上那层冷冰冰的白霜。
可笑的是,她心里的第一反应是“完了,他看到我和丁耀森在一起了”,第二反应才是“他来这里做什么?跟踪我吗?那我的反侦察能力也太差了,完全没看到有人跟着我”。
丁耀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自然也看到了站在那里像随时都要开火的坦克一样的江蓦然。他脸上还火辣辣的,不想再去跟江蓦然吵一架,于是狠狠地瞪了江蓦然一眼,起身从另一个方向的旋转楼梯去了宴会厅。
梁俏挎着包走到江蓦然的面前。四目相对良久,他才冷冰冰地主动开口:“你急急忙忙地从家里出来,就是为了见他?”
“不是为了见他,是为了揍他。”
“那你为什么要对他笑?”
“给他一个甜枣,再给他一个巴掌,这个巴掌才疼。”
“是甜枣还是巴掌很重要吗?除非你放不下他。”
“我没有什么放不下。”
江蓦然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迅速地挂断:“如果你觉得一个巴掌打得不疼,完全可以打两巴掌,没必要对他笑,你都没对我那么笑过。”
梁俏撇撇嘴,说:“你让我见识到了男人的占有欲有多可怕。你又不喜欢我,我对不对你笑又有什么关系?你只是不想让我对别人笑,不管那个人是不是丁耀森。”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他说完这句话,手机又响起来,他皱着眉挂断,一把握住她的手,快步朝电梯走去,“跟我去送点儿东西。”
梁俏还是太瘦了,江蓦然拽着她就跟拽着一面轻飘飘的旗子似的。
她在总经理办公室门外站了十几秒,江蓦然就出来了,看来真是送东西,并没有促膝长谈。
“你给谁送东西?”她问。
“我说了你认识吗?”他反问。
梁俏觉得这句反问真是直击灵魂。原来在生活中,人们会经常问出许多没有意义的话。
两个人都是开车来这里的,这就意味着,走出酒店要分道扬镳。梁俏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见到是陌生号码,她便客气地接起来,不料又是一个提出解约的客户。
这个客户甚至连一千元定金都不要了,只因为陈碧莹的“周末派队”可以订到WST酒店。
她愁眉不展地挂断电话,在一旁听个一知半解的江蓦然也跟着皱眉:“我听到WST酒店的名字了。”
“是啊。”梁俏抬眼看向他,她的脑子里全是客户解约的事,此刻稍微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以后你会听到更多酒店的名字……”
“我是说……”
他的话还没说完,梁俏突然抬了抬手,皱眉道:“我有点事儿要回工作室,不陪你玩了。”说完,她眉头紧锁着走出了酒店。
江蓦然手插着口袋站在原地,心里忽然很不舒服。她总是能轻易地将自己忽略掉,从前是,现在还是。
没有人可以轻易地忽略江蓦然。他努力生活、努力学习、努力健身,甚至为了让自己不长痘便很少吃辣椒和垃圾食品。他觉得自己为了能得到梁俏的喜欢,付出了很多的努力。
所有人看到他都会想多看一会儿。只有梁俏,不仅仅对他的外貌和魅力视而不见,甚至避之不及。这让他有些怀疑自己,也开始怀疑梁俏——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瞎的?
梁俏看起来如此忙碌,显得他像个无业游民一样。这是平生第一次他有迫不及待地想干点儿什么的想法。不过他仔细想了想,似乎又没什么事儿值得他如此忙碌的。也许是因为他赚钱的方式比梁俏轻松许多,也许是他投胎的技术更胜一筹,所以生来衣食无忧。总之,他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
03
梁俏回到自己的工作室后便开始整理客户资料,有些客户订的酒店需要退,有些准备印刷的展板需要取消,越是忙得焦头烂额,电话越是响个不停。
这一天下来,取消了二十多个订单,就算她巧舌如簧,也抵不过陈碧莹用白菜价收买人心,外加人家还顶着正牌“周末派对”的名义,顺便亮出WST酒店这张王牌。
梁俏没吃午餐,晚上让楼下的员工给自己做了一份三明治,但也没有想起来吃。三明治的面包片已经彻底变干,和饼干差不多了。她抱着毛茸茸的抱枕,跷着脚躺在沙发上,望着纯白色的天花板发呆。
这一个月大概是她人生中过得最充实的一个月,每一天都有很多问题等待着她解决,每一天都会诞生很多等待她解决的问题,她开始回忆,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自己众叛亲离?
这样说也不是很准确,她没有众叛亲离,爱她的人一如既往爱她,只是她原来爱着的人出了一点儿问题。她对陈碧莹那么好,陈碧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还有丁耀森,自己对他不好吗?
想来想去,这些事儿都不是她的错,她简直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完美,是他们两个太坏了。
这是这个世界的定律,有好人就有坏蛋。没有坏蛋,也不会有好人。
思绪纷纷,她就这样跷着脚睡着了。
她在深夜里悠悠转醒,睡眼惺忪地看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一个人,吓得她一激灵,坐了起来。
她的动作惊醒了靠在另一张沙发上休息的江蓦然。两人在昏暗的办公室里四目相对,窗外看不到月亮,可有雪的冬夜从不缺清冷的光亮。这样看上去,江蓦然肤色白净,像白炽灯下的石膏雕像。
“你知道吗?”他突然开口,听起来刚刚睡得很熟,连声音都有些沙哑。
梁俏:“嗯?”她猜不到他要对自己说什么。
“你又说梦话了。”
梁俏眨眨眼:“是吗?又让你洗内衣了吗?”
江蓦然看向茶几:“你说,我今天就喝六个,先给我一个烤玉米,要蜂蜜不要辣椒。”
梁俏轻轻地笑出声,她是做梦和朋友一起吃夜宵,没想到还说出来了,看来她注定做不了坏蛋,说梦话会泄露秘密的。
“然后呢?”梁俏问。
“然后?”他从旁边拿起一个用毛巾包着的圆滚滚的东西扔到她怀里,说,“恭喜你喜提烤玉米一根。”
这玉米被他包得跟受了重创一样。她一层一层地打开,直到看见用锡纸裹着的烤玉米,她手腕一用力,把玉米一分为二,递给他一半,说:“有福同享。”
两人谁都没起身去开灯,应该是怕刺眼睛,所以一起在黑暗里啃玉米。啃到一半的时候,梁俏突然叹了一口气。
江蓦然抬眼,不经意地看她一眼,低声道:“那为什么不能有难同当?”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一个人的快乐分享给另一个人,就是两份快乐;一个人的烦恼倾诉给别人,还是一个人的烦恼。”
“没听过。”
“现在你听过了。”她说。
“你的烦恼不见得是别人的烦恼,不一定是因为对方不能理解你,也许是你的烦恼在对方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你解决不了的问题,别人不一定解决不了。”
“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小孩儿,只能添乱,不能解决问题。”
江蓦然微微皱眉,说:“我可以把这句话理解为‘你是个独立自主的女性,遇事可以自己承担,不想过多麻烦别人’,但我不是小孩儿。”
“好,那你就给我解决吧。”梁俏轻易地将问题抛出,“陈碧莹抢注了我的工作室名字和商标,还抢了我的客户。这一整天,我都在接取消订单的电话。还有丁耀森,他在管理WST酒店的中餐宴会厅。以前我也只订到过几次,现在他把场地给了陈碧莹独家代理。我现在失去了客户,失去了订单,还失去了自己的工作室。你这个高才生不如帮我想想,我该如何快速摆脱当下这种困境?还是你觉得,像梁俊一样,去把丁耀森和陈碧莹打一顿,给我出一口恶气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方法?”
江蓦然撇撇嘴,说:“听起来是有些糟糕。”
“对你而言并没有多糟糕,因为这些东西都不是属于你的,所以你体会不到被抢走一切的感受,但对我来说很糟糕。”
“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有些不以为意。
梁俏啃着玉米笑了笑:“是,保持良好的心态很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梁俏女士。”他突然一本正经地盯着梁俏,还很骄傲地竖起一根手指,在她面前轻轻一点儿,“你要记住,你解决不了的问题不算问题,”然后手指转向他自己,继续说,“你老公解决不了的问题才算问题。”
梁俏莞尔一笑,算是配合他,可心里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
冬日的天亮得晚,外面的街道上已经传来了清洁工作业的声音。江蓦然霸道地命令她起身穿衣服,他们要换个能躺平的地方休息。
梁俏不愿意跟他走,但她的意愿十有八九在他眼里都不重要。他现在想带她走,扛也要扛走。
江蓦然开车,她坐在副驾驶座看着外面的街景。开了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后,车子停在了郊区的一排厂房面前。此时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厂房周围冷清萧瑟,虽然厂房很新也很整齐,但因为周围一个人影也看不到,显出几分可怖之色。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这里比较隐蔽。”
梁俏挑了一下眉:“所以?”
“所以声音再大别人也听不到。”
梁俏故作镇定地说道:“我学过跆拳道、空手道、泰拳、咏春、散打还有双节棍。”
“就这点儿能耐吗?我还以为你能吐点儿蜘蛛丝、放个闪电或者变成绿色的大芥菜头什么的。”
“绿色的大芥菜头?”
江蓦然没有接她的话,掏出遥控器,坐在车里打开对面的厂房升降门。然后一脚踩下油门将车开进去,再用遥控器关上门。他下车后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对她伸出右手,嘴角噙着笑,低声道:“作为交换,我也带你参观参观我的工作室。”
梁俏这才放心地把手放在他的掌心。她刚刚可是真的在回忆自己小时候学的那半个月的跆拳道招式了。
车库的侧面有一扇小门,看起来是通向另一间厂房的,没有锁,很轻易就能打开。江蓦然拉开门,先一步走进去,将所有的电闸都推了上去。随着灯光一路亮到底,梁俏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
厂房里,洁白的瓷砖一路延伸到尽头,墙面也是干净整洁的,天花板还做了吊顶,这可不是她印象中的厂房。
在这个被打通到底的巨大空间里,陈列了许多完成的和未完成的雕塑作品,不仅仅是人像,还有一些她理解不了的抽象造型。材质也从泥土、金属到木材,甚至有些东西是纸还是棉花她都不能确定。她仿佛来到了雕塑系的毕业展上,可这些东西一点儿也不像学生做出来的,梁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它们的身上看起来少了一丝生涩。
她跟着江蓦然一直往前走,看到一组用餐的人物雕塑。就算她的艺术造诣不是很高,她也认得出这是一幅世界名画的情景再现。
“你做这些干什么?卖?”
“有些是拿来卖的,有些是我想做的,别人想买我也不会卖。还有一些是和朋友一起做的,那些没什么意义,但总要找个地方摆着。”
“看了这些,我觉得我们更不合适了。”
江蓦然顿住脚步,转过身,一脸严肃地望着她:“为什么?”
梁俏忍不住笑出声:“为什么?这是多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因为我们不是一路人啊!你这么爱艺术,当然要找一个跟你志同道合的太太。她热爱你热爱的一切,懂得欣赏你的作品,可以给你提一提意见和建议。而我,除了能用表情生动地演绎什么叫叹为观止,别的都说不出来。你是未来的艺术家,而我呢?”
“你是艺术家的太太。”
“不,我的意思是说,你这么优秀会让我有压力,毕竟我没有优越的特长。”
“好,那我不搞艺术了。”
梁俏笑了笑:“神经病……”
越过这些雕塑作品,她看到一些已经被裱上画框的油画作品,有几幅还用纸包住打上了木架。
“你收藏的?”她走上前,蹲到一幅向日葵的画作面前仔细观察起来。
“你看到的这几幅是已经卖掉的。”
“很贵吗?”
“不贵。那边有没展出过的,你可以拿一幅去卖,给梁俊买辆车。”
梁俏刚想伸手去摸摸油画的纹理,一听这话,连忙把手收了回来。她站起来,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宝藏男孩儿。”
江蓦然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指着前面尽头处的小门,说道:“那里面是休息室,我偶尔会在那里睡觉,很干净,有阿姨定期来清扫。”
梁俏朝门的方向走去,江蓦然看了一眼自己的油画作品,露出颇为得意的笑容。
正如江蓦然所说,这里很干净,暖气也很足。
简装过的休息室里,铺了地板、开了天窗,里面还有一张写字台和一张黑色大床。墙面是墨绿色的,上面挂了几幅画,其中一幅裸体少女画像尤为引人注目。
二十出头的女孩儿,身材纤弱却也丰满,抱着双膝坐在窗前的桌上,身下是明亮鲜红的轻纱,玲珑的曲线、细腻的肌肤与鲜红的薄纱相互衬托,显得既纯情又性感。也许这些在裸体油画里很常见,可少女脸上那副独有的羞赧感却很珍贵。大多数油画里的人总是神情木讷,但这位少女的眼眸里却流淌着浓烈的爱意。梁俏可以肯定,她正看着的一定是她的爱人。
对她而言,这幅画的美她凭肉眼就能完全看出来。
“你画的?世界名画的感觉,有没有名字?”
“安琪拉。”他答。
梁俏点点头,问:“你到底是学什么专业的?”
“雕塑。”
“你确定?”
“确定。”
“那你是怎么做到可以画得这么好的?”
“不知道,对我来说,画画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技能。在我看来很简单,画和画好都很简单,我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属于我的独特的方式去展现它。”
梁俏没有多想,把羽绒服脱下来搭在椅子上,一头栽到床上:“原来你还是个天才。我现在算是睡在艺术的殿堂吗?”
“艺术的殿堂倒不至于,艺术的库房还可以。”
“你的地盘听你的。”
江蓦然忽地俯下身,双手撑在床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狡黠地笑着:“我的地盘听我的?”
“我数三个数,你给我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不然我肯定让你后悔把我带来这里。”
江蓦然双臂一松,整个人软绵绵又沉甸甸地砸在她身上。在她挣扎之际亲了一口她的眼睛,随即老实地翻身躺到一旁,还伸手扯了扯自己身旁的被子,得意地道:“日常亲一口我的瓜,现在艺术家要睡了。”
睡库房,艺术的库房,如果没有江蓦然,她这辈子也不会有这么神奇的经历。
04
梁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她的手机又开始响个不停。江蓦然不在身边,她爬起来去羽绒服口袋里掏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陌生号码,便知道又有客户来取消订单了。
“喂,你好。”她一边接电话,一边打开通向艺术库房大厅的房门,正好看到江蓦然用推车推着一大块木头从远处走过来。
“俏俏。”
梁俏把电话从耳边拿开,仔细看了看屏幕上的号码,没有一点儿印象,也不是丁耀森的声音,她清了清嗓子,问:“你是谁?”
”Tony.”
“Tony?”梁俏愣了一下,“我不想做头发。”
“不是,我是李威。”
梁俏心里咯噔一下,砰的一声关上门,回到休息室里,语气也变得柔和许多:“不好意思,学长,我刚刚一时没想起来你的英文名。这是国内的号码,你回来了?”
“对,我回来……”对方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参加你的婚礼。”“我记得你说不回来,你的婚期刚好和我撞在一起。”
“本来是,但是我和她分手了。”
梁俏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对方,她挠了挠额头,说:“如果我告诉你,我的婚礼也取消了,你心里会好受一点儿吗?毕竟这世上多了一个和你同病相怜的人。”
“心情突然好了点儿。”对方说。
“我就知道……”
Tony约了梁俏中午见面。梁俏从包里翻出镜子,蓬乱的头发,还有没卸的妆,她需要回一趟家,干净体面地赴约是一种礼貌。她穿上衣服、背上包,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江蓦然开门进来:“关于昨天晚上我们讨论的话题,你解决不了的问题应该让老公解决,我觉得是时候让你知道一些……”
梁俏抬手示意他别说话:“我要出去见一个朋友,见朋友之前我要先回家洗脸、化妆、梳头发,你今天是不是准备在这待一天?”
自己的话被打断,江蓦然茫然地点点头:“应该是。”
梁俏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那是江蓦然的。开口道:“那我开你的车走了,晚点儿我来接你,然后我再听你绝妙的应急方案。”
不等江蓦然说话,她已经快步朝仓库的尽头走去。
她走得匆忙,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江蓦然的眉头紧紧地皱起,他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回到自己的休息室,狠狠地摔上房门。
这无力的挫败感快让他爆炸了,他再一次被梁俏忽略了。
梁俏开车回家洗脸、化妆,顺便去楼下找理发店的Tony老师给自己吹了吹头发。她踩着时间点,匆忙地去赴约。地点是一家老字号的家常菜馆。
她的学长Tony虽然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穿着校服叱咤球场的少年,但现在的他仍旧阳光帅气。他穿着连帽的卫衣,帽子放在夹克羽绒服的外面,耳朵里塞着耳机,坐在那低头摆弄手机。
梁俏一入座,服务员就开始上菜,看来他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
“我点的都是我自己爱吃的,很久没吃这家的菜了。你喜欢吃什么自己点。”Tony没有过多寒暄,也没有给她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就好像他们每天都会见面聊天一样。
“你这么爱吃居然没胖,真是匪夷所思。”梁俏笑道。
Tony笑了笑:“你今天还挺好看的。”
“是每一天。”
“你真的和丁耀森分开了?”他不禁好奇她早上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梁俏大方地点头:“对,分开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所以我们都别为过去困扰了。以茶代酒,致我们逝去的青春和那些年爱过的错的人。”
Tony拿起茶杯像模像样地跟她撞了一下,但两人谁都没喝。他举着茶杯半眯着眼睛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个人渣?”
梁俏眨眨眼,难得天真地问道:“那你是吗?”
“显而易见啊。”他笑了笑,笑容十分干净清爽,“我是。你当年给我送的情书,我看都没看就还给你了。我伤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心啊,还不够坏吗?”
梁俏面露窘色,当年她是送过他情书,那时候她认为自己情窦初开了,然后写了一封情书送给他,被他义正词严地拒绝了。理由是他要出国,要好好读书,不能谈恋爱。谁在年少时还没有一点儿倔脾气,梁俏当时一听,我还没有你的学业重要吗?你这样说,简直不配被我喜欢。于是这份所谓的情窦初开也就维持了从她写信到被退信这么短暂的时间。
后来梁俏想想,她对这位帅气的Tony其实从未有过怦然心动的感觉。只是处在那个年纪,周围总会有人谈论哪个学长又高又帅,学习又好,然后她便像个傻瓜一样,被动地情窦初开了一把。
细细琢磨下来,当年对他的那一丁点儿悸动,远不如自己对江蓦然……等等,为什么要想到江蓦然,简直莫名其妙。
“能别提那事儿吗?那时候还小。”她说。
“不提那事儿,我也是坏人,我不小心和她的闺密发生了点儿什么,然后就……”
梁俏撑着下巴盯着他,若有所思:“你看起来挺内疚的,你的女朋友不原谅你吗?”
“换成你,你会原谅?”
显而易见,她不会原谅,不然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她摇摇头,决绝地道:“想都别想。你就好好珍惜她的闺密,别当一个彻底的花心大萝卜,至少你要对一个人忠诚。”
Tony耸耸肩,说:“我又不喜欢她的闺密,我肯定要找一个我爱的,或者我能爱上的女孩儿去接触、发展,不然是对自己,也是对别人不负责任。况且我发现,我没那么喜欢我未婚妻,可能只是单纯地认为她配得上我而已。”
“真新奇,我居然在听你跟我讲责任。”梁俏笑着道。Tony的行为看起来和丁耀森差不多。但由于立场不同,她倒没有讨厌他。她不需要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天使。
Tony沉默了片刻,说:“给你打完电话以后,我想了一下,其实,我们可以在一起试试。”
“别闹。”梁俏夹了一口菜,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没闹,如果你还在为当年的事儿耿耿于怀,那这一次换我追你。”
梁俏还是觉得他在开玩笑:“你可得了吧!早上还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这会儿就打算另觅新欢了?你平复伤口的速度快得惊人啊!再说,你可刚对我坦白你是坏人,你觉得我傻吗?”
“我从来不跟傻子做朋友。”他一脸诚恳地看着梁俏,说,“我只是说,试一试,万一挺合适的……毕竟你确实挺好的……”
“停,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人要,反正我是有人要的。”梁俏翻了个白眼。
“你不是刚解除婚约吗?这么快就有人要了?那你挺厉害的。”
“我闪婚,不行吗?先婚后爱,现在流行这个。”
Tony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梁俏平静的脸上确认了这个事实,她不是开玩笑的:“所以,我回来晚了吗?”
“回来早也没戏。我是不会找叫Tony这种名字的男朋友的。”
“这么骄傲?”
“哼。”
吃过午饭,Tony并没有放走梁俏的意思,他又叫了几个好朋友,算是喝下午茶。接着吃了晚饭,最后去了酒吧。原本的朋友小聚,最后变成了校友会,二十几个人浩浩荡荡的。
手机在口袋里响了几次梁俏都没听到。一个人压力太大,玩起来就会特别野,这一晚她在撒野,把所有的一切都抛诸脑后。
江蓦然从白天等到黑夜,其间只喝了两瓶矿泉水,一口饭都没吃。夜里九点的时候,他给梁俏打了几通电话,她一直没接。他拉下工作室的电闸,在车库里给江郑打了一通电话。
很快,江郑的司机来了,他失落地上了车。他的视线一直望着迎面驶来的车辆,可惜一直没有看到梁俏回来。
打开家门,江蓦然闻到了熟悉的红烧排骨的香味。
江郑听到开门声后从厨房探出身来,他总是一丝不苟,即便一个人在家也不会穿着随意地满屋走,至少会换上一身运动服。比如此时此刻,他就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运动服,手里拿着锅铲,看到儿子的表情有点儿沮丧,不由自主地跟着紧张起来:“被梁俏揍了?”
江蓦然扫了他一眼,说:“饿,饭。”
江蓦然去洗澡换衣服,出来时,冒着热气的红烧排骨和白米饭已经摆在了餐桌上,碗筷旁边还有一杯温水。
江郑坐在他对面,抱着双臂认真地打量他:“你的车呢?”
“被梁俏开走了。”
“她喜欢你的车?那我给你买一台新的。”
江蓦然咬到一块脆骨,嚼得嘎巴响。平时他吃到脆骨都会吐出来,他不吃任何脆的东西,因为咬脆的东西会发出很吵的声音,这个声音吵得他很烦躁,不过这会儿,他倒是挺乐意嚼脆骨。
他淡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似乎在思考应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过了很久才说:“她会因为我有了一台新车而喜欢我?”
江郑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他用拇指戳了戳江蓦然的下巴,抿了抿唇,说:“如果你想跟她走得更长远,我觉得你应该在我面前传递一些她的正面形象。不然我很可能会因为袒护自己的孩子变成一个不理智的甩她一张支票的坏父亲。”
江蓦然嘴上的动作顿了顿,狠狠地对他翻了个白眼,说:“丁耀森……”
“嗯。”江郑竖起一根手指,在他开口之前打断他的话,“丁耀森的问题我们谈过无数遍了。蓦然,你再针对他,我真的会认为你想和梁俏在一起,不仅仅是因为你爱慕她,还有她是丁耀森前女友的缘故。”
“我可以不针对他,那我现在想决定WST酒店的命运可以吗?”
“在合理的范围内,我会拿我的股权配合你折腾。”
“不需要那么麻烦,我只是想决定一下WST酒店中餐宴会厅的命运。”
“还是针对丁耀森。”江郑手指敲着桌面,开始怀疑江蓦然恨丁耀森恨得快走火入魔了。
“他可以继续留在WST酒店,薪水照发,但我想给WST酒店成立礼仪部,以后不再和外面的婚庆公司、派对工作室合作。”
江郑点点头:“可以,这算为了梁俏。”
午夜,江郑已经入睡了。他保持年轻的秘诀就是早睡早起和经常锻炼身体,他也是这样教育江蓦然的。事实上,在和梁俏在一起之前的那些年,江蓦然也确实做到了听从父亲的谆谆教诲,早睡早起、锻炼身体。
可此时的江蓦然还醒着,他一直没等到梁俏的电话。他可以忍受他被忽略,但现在,他只想知道梁俏是否安全。
现在的梁俏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像一幅画、一部青春期电影一样印在他脑子里的女孩儿了,而是他的妻子。他不仅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欢她,还要对她负责。
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江郑的书房,打开了江郑的电脑。他买那台车的时候,江郑在他的车上装了定位系统,看起来这是一种监控甚至是一种监视,实际上是父爱。
江郑的一位好友曾经因为一起绑架案失去了女儿。那是熟人作案,绑匪的车开出了省,最后撕票,等家人找到被抛弃的车辆和逝去的女孩儿时已经是两周以后。
江郑得知这件事以后,把家里所有的车都装上了定位系统。当时江郑的挚友,也就是他的江夜叔叔还说这种方法意义不大,阻止不了绑匪、劫匪等穷凶极恶的人。
江郑说:“对,是没有办法阻止那些事儿发生,但是至少我发现自己儿子失踪的时候,会有一些头绪该去哪里找他。万一,是万一,真的不幸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希望他孤零零地等我两周。”
江蓦然不是个叛逆的小孩儿,他和父母的关系都很好,只是他的个性稍微有那么一点儿酷。他不像梁俊,每天像只快乐的哈士奇一样在家里乱转。
这是他第一次用定位系统访问他的车,它现在停的位置是某家夜总会的停车场。这种查定位的感觉怪怪的,像变态……
书房里没开灯,他神情凝重地看着电脑屏幕,不经意地抬头却看到江郑站在门口,他被吓了一跳。
“你动我电脑干什么?”
“我查一点儿资料。”
“你表姑的孩子寒假会来我这里玩,不要在电脑里下载少儿不宜的东西,被小朋友看到不好。”
江蓦然皱眉,顺手关掉电脑,准备去夜总会,说:“我不会乱下载东西,你还是看好那个青春期的小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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