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没有利润也要做,她总不能真的让WST酒店为了自己去得罪那么多大客户。再说,WST酒店本身的利润并没有变化,如果她不做,WST酒店也不会和其他礼仪公司合作,也是要赔偿客户一定违约金的。两害相较取其轻。梁俏的这一举动,着实让陈碧莹闪了一下老腰。只要想到陈碧莹腰疼,梁俏就身心愉悦得不得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人员问题。正值年底放寒假,很难招人。有工作的不会变动,没工作的都打算安安静静地过个年再找工作。
01
外头太冷了。
江蓦然离开后,梁俏打了个冷战转身钻进周末简餐咖啡厅,一股浓郁的咖啡香以及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
“俏姐,人在那儿!好像睡着了……”一位男店员往窗下的位置指去。
这个时间店里的人不多,还没到午餐时间,看起来稀稀落落的,倒是很安静。因为店里放了一整排的书架,有些人会在这里点一杯咖啡看一会儿书,而一套好音响又为这舒适的环境加分不少。
她一直相信“品质”这两个字,贵的东西总有贵的道理。也不是说廉价的和免费的就一定差,但没有把握的时候,价格能起到一定的衡量作用。
虽说北方的冬天,室内有着令南方人羡慕的暖气,但落地窗边难免会有些凉气。那个女孩儿只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和牛仔裤,T恤还短得要命,露出半截纤细的腰肢。她戴着眼罩蜷缩在沙发上睡觉,看起来就是一副准备感冒的样子。
她记得店里有一些小羊绒毛毯,夏天这里冷气太足,有些小朋友或者女孩儿会用到。她让店员翻出来一套,拆开消过毒的毯子,抖了抖后,走到窗下把毛毯搭在女孩儿身上,然后解开自己的大衣纽扣坐下来。
发觉有人给自己盖毯子,女孩儿悠悠转醒。她伸出一根手指挑起一侧眼罩,看到梁俏端坐在自己对面,低声问道:“你是梁小姐吗?”
“我是。”
她立刻掀开遮住半张脸的纯黑眼罩,突如其来的光明让她妩媚的双眼无所适从,她皱起眉头,五官也不舒服地皱在一起,但这并不影响别人一眼就将她是个漂亮女人这件事儿看穿。
因为她太漂亮了,所以皱眉眯眼也是好看的。这一点儿,跟江蓦然的外表有异曲同工之妙。
有些人就是好看,怎么着都好看。而通常这种程度的好看,需要依靠当代医学整容才能做到。但偏偏有那么一些人就是天生丽质,惹人羡慕。
别人肯定羡慕、嫉妒,但梁俏还好,毕竟她也不是丑八怪,也是从小被人赞誉到大的美人。
“你好,我是金小姐。”适应了光线之后,女孩儿舒展的五官直叫无数路人心服口服。她从放在行李箱上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梁俏。细手纤纤,指尖酒红蔻丹衬得她白皙的皮肤格外醒目。
这样一对比,梁俏豆沙色的指甲就显得素淡很多。梁俏接过名片仔细看起来——金小姐婚纱,金小姐。
下面是联系电话和微信,没有地址。
梁俏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梁俏。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叫金小姐。”对方很有礼貌地双手接过她的名片,看过后收进包里。
梁俏愣了一瞬:“真的吗?”
“如假包换,我真的叫金小姐,可以给你看身份证。”
“这句话你应该说过无数次了吧?”要不是真的亲眼所见,她也不相信会有父母给孩子起这么随心所欲的名字。生个女儿叫小姐,那生个男孩儿是不是要叫少爷?
金小姐莞尔一笑,双腿叠交在一起,把身上的毯子重新拢了拢。梁俏分析得没错,她确实解释过无数次她真的叫金小姐这件事。
金小姐:“你这里的咖啡很好喝,不过我刚刚下飞机,太困了,咖啡也提不起神。”
“你可以休息好之后再来找我。”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地方休息,就先来这里了。从F国回来还要在B市转一下,真是累人。”她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我来这里是跟你谈合作的。我有两位朋友在你们这里办过一次小众婚礼,她们都说特别满意,当时我还在游学,想着回来以后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工作室合作。”
“怎么才算志同道合?”
“把设计当作设计,而不是把设计当作模板来给客户套用,眼里只有钱,只要能赚钱,做出来的东西就算是垃圾也可以凑合。我那位朋友发了不少你朋友圈的案例,我看过了,我觉得你是个有想法的人,我也是。”
店员为梁俏送来一杯热咖啡,她微笑着端起来,浅浅地抿一口,说:“我可能比你想象中更像个商人,你倒是活得很随心随性。”
金小姐笑起来脸上有浅浅的酒窝,可她的长相又很妩媚,乍一看,好看得跟个妖精似的。她咬着下唇朝梁俏眨眨眼,风情万种地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不要那么戒备。就算你不想跟我合作,我们也可以交个朋友。”
有些女孩儿撒娇会令人觉得娇气,在同性眼里甚是恶心。可金小姐不是,连梁俏这个女人看着都觉得舒服,也许这就是天生的魅力。
梁俏沉默了好一会儿,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要不是因为店员们知道自己老板是喜欢男人的,可能要怀疑她跟对面那位金小姐看出火花了。
“之前总是有影楼找我合作,也有酒店、会所找我合作,但设计婚纱的你还是头一位。我不是主做婚礼,我做派对更多一些。”
金小姐笑道:“派对能赚几个钱?婚礼的利润比派对可观。”
“这我知道。”她可是会拥有WST酒店中餐宴会厅独家派对举办权的,接婚礼的可能性会直线上升,会与如今的派对多婚礼少的情况截然相反。可是,这和金小姐没什么关系。
梁俏:“我们两个合作怎么看都是对你更有利。我的客户都是比较高端的,经济实力完全可以支撑定制婚纱这件事儿。但从你那方面来讲,你刚刚从国外回来,没有本地的工作室、公司,没有客户群体,没有广告宣传,没有名气可言,如果我们合作,你能带给我什么呢?”
金小姐笑了笑,自信道:“带给你特别。只有你的客户才可以订到我金小姐的婚纱和礼服。看起来我是没有名气,但你只要说我是F国高级婚纱设计师,谁又能验证呢?我是真的在F国学习过,F语很好,作品也非常有水准,重点是,这是一个相互成就的过程。如果你的客户穿了我设计的婚纱,她的闺密想定制我的婚纱就必须在你那里定制婚礼。”
“婚纱设计师有一大把,我可以跟很多人合作。”
“做派对婚礼的工作室也一大把,我也可以跟很多人合作啊!”金小姐眉宇间神采飞扬,似乎并不在乎梁俏言语上的刁难与婉拒,“不过,我在网上搜过你们工作室,完全没看到像其他工作室一样将一种风格做成一个方案,千篇一律地复制粘贴给其他客户的情况,这才是我想要的。我也绝对不会给我的客人穿千篇一律的婚纱,我喜欢赚这种摸着良心不痛的钱,也喜欢赚这种钱的人。”
说不上为什么,梁俏就是觉得金小姐和自己很合得来,也很搭。可能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好看的人总是很难被人拒绝。她朝金小姐伸出右手,笑着说:“我看看你的作品。”
她不是一个浑身长满艺术细胞的文艺女孩儿,但好看不好看她还是看得出来。
金小姐动作麻利,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掏出一本画册递给梁俏。
梁俏接过来大致翻了翻,按着她的审美是完全达标的。她说:“都是你原创的?”
“你可以质疑我的美貌,但是不能质疑我的设计水平。”
梁俏将手里的画册递还给她:“有件事我得让你知道。”
“房租?我会跟你分房租的,但你不能看我背名牌包就敲诈我,不然我要当了我的名牌包给你交房租了。”
梁俏扫了一眼她的包,说:“不是。我想说的是,我和我的合伙人分家了,‘周末派对’被她抢先注册了。如果你跟我合作,只是跟我合作,不再是‘周末派对’。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客户……”
“这样啊……”金小姐嘀咕着,打断了梁俏的话。她把画册塞回行李箱,拉上拉链后起身,迅速地穿上大衣挎上自己的名牌包,笑了笑说,“那我要先跟那边聊一下,然后再决定!今天先这样,麻烦你特地跑回来一趟。”说完,她主动伸出手,拉起梁俏的衣袖,强迫她跟自己握了握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拉着行李箱离开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潇洒程度和梁俏不相上下,说完拜拜连头都不再回一下。
奇女子,金小姐。
两个店员喜欢凑热闹,笑嘻嘻地走过来问:“俏姐,这人怎么说走就走,挥一挥衣袖连片云彩都不给咱们留……”
梁俏也正蒙着,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淡淡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么雷厉风行,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呼的一阵风声,奇女子金小姐又推开大门探进半个身子,冷热空气相交把她的长发卷起,但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貌。她说:“对了,梁俏,邵万千你认识吗?QS集团的那个,他四月份结婚,你知道这事儿吗?”
门外的西北风呼啸着往里涌,梁俏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说:“我该知道吗?”
“那就是不知道了,不过你现在知道了。”说完她笑着眨了眨眼,然后关门消失。
梁俏再次和面前两店员面面相觑。
她转过头,坐直身体,然后端起咖啡杯,慢慢陷入沉思。那位漂亮性感的金小姐并不是真的让人摸不到头脑,相反,她聪明得很。只是她真正的目的,梁俏还没摸准。
金小姐前脚消失,后脚江蓦然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中午吃什么?我接你吃饭。”他开门见山地说,语气冷冰冰的,好像梁俏欠了他家大米一样。不过他的声音很好听,梁俏暂且可以原谅。
梁俏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这才分开十几分钟啊,他们不是才吃过早饭吗?她说:“现在定几点吃午饭是不是早了一点儿?”
“万一你想吃什么奇怪的东西,比如需要提前预订的,那我就要提前准备。”
“就算我会提这种无理要求,这个时间开始准备也早了一点儿。我还不饿,不饿的时候想不到该吃什么。你平时这个时间就会考虑中午吃什么了吗?”
“是的。”
“你平时几点吃午饭?”
“下课就吃。”
“十一点儿多就要吃午饭?晚一点儿吃会怎么样?”
“会饿。”
梁俏扑哧笑出声,他一本正经且严肃地回答这种一点儿也不正经且不严肃的问题,听起来又刻板又可爱。她说:“可是姐姐通常要下午一点儿多才会饿。”
“那姐姐需要改一改。”
“江蓦然同学,谁给你的勇气这么霸道?”
“我爸。”
“好,那你给我说一说,你爸是怎么教你霸道的,回去我给老同志上上课。”
“我爸说,按时吃饭不会胃痛。”
“你就没有因为什么事儿忙碌到没时间吃饭吗?”
“事实上,因为我经常忙到忘记吃饭导致我经常胃痛,所以我总是要时不时地想一想我爸的话。我可以胃痛,可我不希望你胃痛。”
梁俏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已经露出甜甜的笑容,她歪着头夹着电话,端着咖啡绕过准备偷听她打电话的两个店员,朝着二楼的方向拾级而上。
“江同学,你说话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受过培训的调情高手。”
“是吗?”江蓦然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骄傲。他满意地看了一眼手里的平板电脑,很明显,他这是学有所成。看来上网也不是很无聊,还是能学到很多实用的生活技巧的。
“说实话吧,你以前到底用这张嘴和你兜里的银行卡诱骗过多少无知少女?”
“我说实话,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这张嘴和兜里的银行卡蠢蠢欲动的女人。”
梁俏把电话拿离耳边,皱着眉瞅了两眼屏幕,说:“你还好吗?是不是被人绑架了?”
江蓦然突然不说话了,那边的听筒似乎被遮住,也可能是信号不好,她喂了好几声,正要问“不会真的被绑架了吧”,就听到听筒里传来吱吱的摩擦声,江蓦然的声音也随即恢复,他说:“我有事儿,先这样。”
就这样,连拜拜的时间都没留给她就挂了电话。这可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上午啊。
02
梁俏准备把这里的资料全部整理一遍。这是和陈碧莹分家以后,她第一次去翻动陈碧莹原来的办公桌和电脑。
她在陈碧莹的电脑桌面上发现了一个名为“梁俏”的文件夹,梁俏心里全是阴谋论,认定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她飞快地打开文件夹,看到的却是这些年来两人的合照,偶尔还有几张和丁耀森一起的三人合照。
她撇撇嘴,一起拖进回收站,梁俏握着鼠标的手指有些僵硬,这是冬日的常态,好像女孩儿的手指头在数九寒冬的日子里就该冰到僵硬,不然显得太不娇气了。只有五大三粗的人才整日热血沸腾,连手指头都跟着冒火。
她转头看了看窗外,阳光朦朦胧胧的,仿佛罩着一层黄色的旧纱布。马路是黑灰色的,两旁堆着清理出来的白雪。车辆与行人是彩色的,或快或慢地在风里穿梭。所有的一切都像被覆着一层冰,红色也不热情了,橘色也不热烈了,树上光秃秃的,枝丫乱伸一气,像魔鬼的爪牙。车水马龙的大街和熙熙攘攘的行人并没有缓解冬日里的落寞与萧条。
萧条就是萧条,银装素裹也萧条,张灯结彩也萧条。一颗心觉得萧条的时候,看烈焰也萧条,看火锅也萧条。
梁俏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还没搞清楚这个灵光来自哪儿,她就已经拿起手机拨通了金小姐的手机号码。
对方接得很快,语气也很愉快。
“我觉得你应该跟我合作。”梁俏说。
金小姐犹豫了几秒,问:“为什么呢?”
“因为我的合伙人撬走了我的男朋友,撬走了我的客户,撬走了我的合作酒店。她不喜欢自己争取东西,她喜欢撬我的。所以就算你找她,她也不会跟你合作。你跟我合作了,才有机会跟她合作。为了让我不快活,她会来撬你的。”
金小姐这次没犹豫,只是用特别不屑的语气说:“我这个人就很没心机,又善良。道不同不相为谋。那种人我合作不了,我怕被欺负。”
梁俏在电话这边笑了笑,金小姐的语气无比真诚,仿佛她说的都是真话一样。
梁俏暂且就相信那是真话,她不想把任何东西再拱手让给陈碧莹了。
挂了电话后,梁俏又看了一眼窗外,奇怪的是,这外头看着又没那么萧条了。
江郑的办公室在WST酒店的最顶层。天气好的时候,落地窗外风景绝佳。天气不好的时候,往这办公室里一坐,仿佛进入世界末日一般。
江郑年轻的时候也曾是红极一时的名模,和他的同姓好友江夜时常一同出席走秀活动。人越是红,工作越是多,规矩也越是多,要顾及的也越是多。原本就是一时爱好加上自身条件优越才走进那个圈子,既然越来越不快乐,两人一合计,干脆不干了。
谁还不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少爷了?
江郑和江夜各自回家经营自家的生意,要钱有钱,要快乐有快乐,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这就是所谓的天生命好吧。
秉着站得高望得远的原则,江郑在酒店重新装修以后,便把自己的办公室安置在顶层的最佳风水位。这是一个好地方,即便他不总在这里,且多数时间这里也只是一个摆设,但面子它还是能挣的。
江郑不在,江蓦然正好这几天有事情需要忙,便坐上了他爸江郑的位子。
江蓦然第一次坐上这张椅子上的时候,江郑问他:“当老板好不好?”江蓦然说:“好。”江郑又问:“那你想当艺术家还是想当老板?”江蓦然不假思索地回答:“当艺术家。”
艺术家江蓦然此时此刻就坐在他爸的老板椅上,握着他爸的签字笔,在他爸镶了金边似的笔记本上画了一只乌龟。
然后,他立起这张纸,和此时坐在办公桌对面的男人对比了一下,满意地弯起了嘴角。
啪的一声,他将笔记本扔到桌子对面,似笑非笑地道:“这张画送给你,将来有一天吃不上饭了,没准能换两个钱。”
丁耀森瞥了一眼,当即气血翻涌:“我不是来陪你玩幼儿园游戏的。”
“我知道。”江蓦然跷起长腿,双臂环肩。他板着脸,语气听起来十分不屑,“我上的幼儿园可不是你这种人能进得来的。只要你一进门,我的老师就会把你这个长得像人贩子一样的败类交给警察。你是想跟我玩,还是想寻找刺激?”
丁耀森穿着一身正装,坐姿规矩,长相也算英俊,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人贩子。他冷笑道:“怎么,梁俏不在,梁家人也不在,你的狐狸尾巴不夹着了?你不是很会装吗?装冷漠、装孤傲、装不可一世,我还以为你会沉浸在那个虚伪的自己里出不来,忘记了你原本就是这么一个纨绔又虚伪的公子哥。”
江蓦然也冷笑了一声,他可从没装冷漠、装孤傲、装不可一世,而是他冷漠的时候就会自然成为那个样子。他眉眼冷冽,肤色白皙,可不是他自己挑选的,这是与生俱来的。不过从小到大,他也没少因为天生丽质这件事儿被拎出来说道,就好像他长得好看碍着他们了一样。
江蓦然郁闷地撇了撇嘴角:“虽然不知道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纨绔又虚伪了,但我觉得一个人要想恶心另外一个人,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因为你喜欢的梁俏现在成为我的妻子了,所以你生气也无可厚非。”
他眉眼流转,坐直身体,双臂撑在桌面上,面上瞬间换上了一副天真又单纯的模样,笑眯眯地接着说道:“我还记得你当初特别无情地告诉我,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回不来了就是回不来了,水总要往低处流,人总要往前面看,不能因为不在的人就把自己的日子过得破破烂烂的,还有什么来着?”他顿了顿,做思考状,说,“对了,还有一句,节哀顺变。”
“江蓦然!”丁耀森咬着牙喊出他的名字。
江蓦然托腮笑着,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像一只计谋得逞了的小狐狸:“我在,舅舅。以咱俩之间的距离,你不用这么大声叫我,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楚,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听错。”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舅舅!”他气得两手发抖,姓江的只有江蓦然一个人敢这么折磨他,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欠他什么了。
“我知道啊,不仅我知道,姓江的都知道。我堂嫂的二姨和二姨夫都知道你是我舅舅,你说我知不知道?”
“你想怎么玩是你的事儿。既然你知道我是你的舅舅,梁俏就是差一点儿成为你舅妈的人,你还知不知羞?”
“我和一个单身女青年领证结婚,我是受法律保护的。你呢?玩弄自己未婚妻的闺密,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不知羞?”
丁耀森气得想打人,可江蓦然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他越是云淡风轻就越是让人愤恨。丁耀森三番五次地压下自己的怒火,就怕这是江蓦然的一个局,万一自己在这里把他揍了,那和江家人怎么都说不清楚了。
在丁耀森第六次深呼吸调整自己情绪的时候,江蓦然也笑累了,又恢复了往日那副冷冰冰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他,就跟看一盆绿植一样,不带丝毫感情。
江蓦然说:“你找我有事儿吗?没事儿的话就出去,我还有事儿要做。如果你想找我聊梁俏,我就当作你没事儿找事儿。”
言外之意是你赶紧出去。
丁耀森觉得自己需要做第七次深呼吸。好不容易平息情绪后,他说:“刚刚开会我接到通知,要我们取消接下来中餐宴会厅的所有预订单,包括婚礼、寿宴、派对、会议活动等所有内容,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我们还有二十多场活动要办,怎么和客户沟通?定金我们都收了,况且已经是年底了,临时让客户换场地也太过分了。我今天来不是找你的,是找你爸的。我想问问他,是想搞垮WST酒店中餐宴会厅的名声,还是想玩我?”
江蓦然愣了一下,一脸鄙夷地看着他,说:“就你丁耀森吗?你配被我爸玩吗?我爸要玩你,你的坟头草已经有你人这么高了。”
“我不会取消订出去的活动,况且我已经和一间工作室签了派对独家合约,以后我们这边的庆典布场都是这家工作室的。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要搞什么,但中餐宴会厅有我的心血,除非我死了,不然谁也别想折腾。”
江蓦然目光阴冷地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你就去死好了。”
“你能决定我的死活?”这次换丁耀森不屑,“你想我死想了很多次了,我不还是好好地坐在江家的酒店里?WST酒店在我在,我亡,除非WST酒店亡。”
江蓦然冷笑一声,说:“你一个月的工资多少钱?不如让我爸安排你光领工资不干活,就当养一条金贵一些的宠物狗。”
“所以,关闭中餐宴会厅对外的业务是你的主意?”
“对,是我的主意,你奈我何?”
“你脑子有病!一天到晚不做正事儿就知道胡闹!我再告诉你一遍!你妈妈的死和我没关系!你别像一条疯狗一样咬着我不放!你妈自己都没怪我!你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我!”丁耀森拍案而起,居高临下地对着江蓦然吼出这一句。
“我妈的死跟你没关系?”江蓦然也起身,双手按在桌面,以同样的姿态与他隔桌对峙。他没有丁耀森那般愤怒,只是满眼充满仇恨,这是他一生都无法释怀的仇恨,“我妈的死你问心无愧是吗?你内心坦坦荡荡是吗?说你是狗,都是我抬举你,狗还知道护主,你简直连狗都不如!”
“有没有我,你妈妈都得死!这怪得着我吗?”
“那你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你为什么不现在去死!你活着就是为了恶心我!恶心我们姓江的!”江蓦然薄唇轻轻地往上一挑,偏偏要挑丁耀森不想听的话说,“既然你恶心我,我也要恶心你,停止中餐宴会厅合作是我的主意,我爸已经点头了。你不过就是我们江家的一条要饭狗,没有权利说不,我可没有义务替你在你的女人面前出头。怎么跟梁俏的好闺密解释这件事儿,你自己去琢磨。连一个女的都搞不定,你活得还真没劲儿了。”
“你是不是疯了,江蓦然?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吗?这是WST酒店的事儿!那么多客户,你要怎么跟他们解释?”
江蓦然直起身体,不再与他隔桌对峙。他将双手插进口袋,踱步到落地窗旁,侧身而立,微微垂眼俯瞰白茫茫的城市,说道:“很简单啊,让我们WST酒店礼仪部门直接接洽就好了。他们还是WST酒店的客户,只不过合作方换一换而已。我相信,WST酒店的客户都会同意的。但凡带上我们酒店名字的都是实力的象征,别的不过都是野鸡野鸭,很好取舍。纵观大局,舅舅你觉得我说得有错没?”
丁耀森被他气笑了:“WST酒店什么时候有这个部门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算老几,轮得到你知道?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有助理去跟你交接。”他转头看向丁耀森,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你想为你的女人一手遮天,可惜,你的巴掌不够大。但我不一样,”他举起自己的左手,放在面前仔细端详起来,“我的巴掌罩我的女人可是足够用的。”
“你所谓的WST酒店礼仪部就是指梁俏?”
江蓦然笑而不语。
这人挖墙脚可是挖得相当彻底,不仅仅把梁俏的人挖走,还打算把梁俏的心也挖走。丁耀森才和梁俏说过,只要她回到自己身边,以后他手上的资源都给她。这下还谈什么资源,说白了这酒店到底姓江,资源给谁还不是他江家人的一句话。
这可真够丢人的,在梁俏面前丢人,在陈碧莹面前也丢人,从里到外丢了一回人。
丁耀森又问:“你做这些是为了梁俏还是为了报复我?”
“你觉得呢?”
丁耀森抿了抿唇,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想,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在他开门的瞬间,身后倏地飞来一个东西,咔嗒一声落了地。办公室的大门合上,他低头看了一眼落在脚边的东西,正是江蓦然刚刚非要送他的画作——一只栩栩如生的乌龟。
丁耀森必然不会捡起这画,他只想把江蓦然打成一只乌龟。但是想归想,他要真把江蓦然打成一只乌龟,他的下场只会比江蓦然更惨。
03
丁耀森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了。
来人身材高大挺拔,一身商务休闲打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弯腰把掉落在走廊里的本子捡起来,仔细看了两眼,嘀咕着:“怎么掉这儿了,画得还挺好看的。”
他推门而入,江蓦然还站立在窗口,眸光淡淡地扫向门口,声音也淡淡的,和刚刚与丁耀森交谈时的江蓦然判若两人。
“我还以为乱写乱画这种事儿你在五岁以后就不会做了……”
江蓦然看了一眼他递回来的本子,看到了上面的乌龟,淡淡地打起招呼:“江叔叔。”
江夜笑了笑,坐到沙发上,朝他招了招手:“过来,你爸跟我说你要给中餐宴会厅做调整,然后成立一个新部门,我来跟你对接一下具体事宜。”
江蓦然乖乖地走到沙发边,在江夜身边坐下,看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想必也是他连夜做出的方案。江蓦然拿过两张纸翻看,皱眉问:“江叔叔,我记得,你不在WST酒店上班……”
“从道理上来说是这样的。”江夜一脸坦诚地点点头。
“那不讲道理是什么样的?”他问。
“不讲道理是……”江夜犹豫了一下,有些郁闷地说,“不讲道理就是你爸那样的,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我要是不答应他……”
江蓦然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眉头轻挑:“嗯?”
“他就耍女孩儿脾气。”
江蓦然惊讶地瞪了下眼睛:“嗯?”
“不接电话、不回信息、拉黑好友、挖苦讽刺等。”
“我爸?”江蓦然难以置信地反问。
“你爸。”
“不太可能,我爸平时……”江蓦然震惊得有些语塞。怎么说呢,有一种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的错觉,他爹仿佛不是他印象里的爹……
江夜:“我知道,稳重大气、雷厉风行,那是在你面前,在我面前他不是这样的。”
“他是什么样的?”他蹙眉。
江夜说:“矿泉水瓶盖都拧不开,说瓶盖的纹路扎手。”
江蓦然“哦”了一声,低头看起方案。不一会儿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眼看向江夜:“你都把我爸惯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江夜拍拍他的头,示意他别说话了。要不是为了几十年情谊,谁想经历这份苦……
自从梁俏开始了与WST酒店合作,生活便变得极为忙碌。不是简简单单的忙碌,不是无头苍蝇乱飞一样的忙碌,而是实打实的那一种,忙到脚打后脑勺,日子都是在一睁眼一闭眼的瞬间飞逝而过。
临近年关,H市的街道上越来越有年味,许多地方早早挂起了新年装饰。车子行至一些小路上,还能看到路旁穿着棉袄和棉裤卖年货的小商贩,这画面总是让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孩子忆起童年。
至少梁俏是这样的,毕竟是半路才成为大小姐。江蓦然的感触则不大,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小时候还在国外待过几年,就算在国内,他也没什么机会在数九寒天的日子里去接触路边摊。
坐在温暖的车里,梁俏想吃雪糕,就把车停在路边,然后把钱递出去,对着地上花花绿绿的雪糕包装袋一指,小贩就把雪糕给她递进来。她又往前开了几步,在一处卖糖葫芦的地方停下来。
只是买了一块雪糕、一串糖葫芦的工夫,这车里的热气儿就散没了。她吃着雪糕,把糖葫芦递给坐在副驾驶座上眉头紧皱的江蓦然:“小少爷吃过这个没?姐姐买给你尝尝。”
江蓦然淡淡地瞥了一眼,没有伸手接:“不吃。”
“吃吧,我都买了,我一个人吃这么多凉的东西会肚子疼。”
江蓦然听完,不情愿地接过来,一口咬住最上面的山楂,咬得糖衣嘎嘣响,直接把山楂从竹签上咬下来,腮帮鼓鼓的,慢吞吞地咀嚼。
梁俏低笑出声,江蓦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问道:“笑什么?”
“没笑你。”
“你笑了。”
“我是看你吃东西很好看,想起梁俊了。他小时候有洁癖,别人的东西不吃,我买了糖葫芦,怕他牙疼不给他吃,他就使劲儿哭,我就把糖葫芦从头到尾舔一遍,他立马死心了。不过这招后来不好使了,我舔过的他也抢,吃相还丑,跟八辈子没吃过糖葫芦似的。”
江蓦然的嘴巴突然不动了,他盯着手里的糖葫芦看了半天,突然举到梁俏面前直接塞到她嘴里,顺便把她手里的雪糕抢过来。只剩了半块的雪糕被他一口塞进嘴巴,他瞪了梁俏一眼,吐出雪糕棍,把车窗打开一条缝隙扔了出去。
梁俏白了他一眼,说道:“小孩儿。”
江蓦然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然后关上手机。他脑子里都是刚刚同学发来的邮件,是几张油画作品,其中有一张人物肖像是他。
画里的江蓦然还是一名单薄、倔强的少年,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坐在墓碑前。大概是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意外地转头,眼眶微红,苍白的脸颊上挂着浅浅的泪痕,那双极为漂亮的眼里满是悲痛、不甘与不舍……
换作别人这个姿势、这个姿态,那必定是一个非主流少年。但模特是江蓦然,加上画手的实力也着实不容小觑,将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气质表现得恰到好处,看上去十分惊艳。
这个瞬间是在江蓦然的生活里真实存在过的,也是他真真切切经历过的。虽然他没有看到画作的署名,但还是能肯定,这幅画作出自谁之手。可以陪他一起去墓地的人很多,但是能画下来的人,除了他自己,只剩一个人。
“你怎么不太高兴?”梁俏咬着糖葫芦问,“是你自己非要跟我一起吃饭的,我都跟你说了得先去一趟印刷厂,你这是吃不饱耍情绪?”
“我看起来不高兴吗?”他翻开头顶的遮阳板,打开镜子看了看,“我不每天都是这样吗?”
“嗯,那倒也没错。不过,你今天看起来像有心事儿。”梁俏是关心江蓦然的,但并不想窥探他的隐私,看到他没有倾诉的欲望,她便岔开了话题,“你认识邵万千吗?”
江蓦然盯着窗外的某一点儿,淡淡地回答道:“你都认识了,我怎么可能不认识。”
“我还真不认识,我这个阶层距离你们那一个阶层还是有那么一丁点距离的,不过据说他特有钱。”
“据我所知他是特有钱。但是他早就不在H市了,怎么问起他了?”
“他快结婚了,会在H市举办婚礼吗?”
江蓦然又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会,他父母和家里的产业都在这边。”
梁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突然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有点打蔫儿……”
江蓦然握住她的手掌放到怀里,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又闭上眼,说:“你说那么多话,其实就是想摸我吧……”
梁俏一把抽回手,又抱怨了一句:“小孩儿。”
江蓦然做事的方式随江郑,说干就干,刻不容缓。他跟丁耀森干过一架之后,立马从中餐宴会厅那边接过客户的资料,直接甩给了梁俏。
这几乎是天降订单。这二十多个客户中,只有三个是不需要布置场地的,剩下的每一个都很麻烦。先要WST酒店出面调解,给客户们更换合作方。这些客户全都是与原来的礼仪公司签过约并且交了定金的,这些定金是要不回的,只能从WST酒店这边扣取。也就是说,做完这些项目,梁俏是没有利润的。
可就算没有利润也要做,她总不能真的让WST酒店为了自己去得罪那么多大客户。再说,WST酒店本身的利润并没有变化,如果她不做,WST酒店也不会和其他礼仪公司合作,也是要赔偿客户一定违约金的。
两害相较取其轻。梁俏的这一举动,着实让陈碧莹闪了一下老腰。只要想到陈碧莹腰疼,梁俏就身心愉悦得不得了。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人员问题。正值年底放寒假,很难招人。有工作的不会变动,没工作的都打算安安静静地过个年再找工作。梁俏一个人只有一个大脑两只手,这么多方案她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做完,还有很多客户需要反反复复地磨合。
没办法了,她只好拉来江蓦然。
江蓦然也累惨了,一直拿咖啡顶着精神。梁俏看着他在座椅里沉睡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好歹也是一个艺术家,被她折磨得跟劳工似的。
江蓦然自己也没想过,将来有一天会沦落到熬夜做策划案的境地,简直是浪费他满身的艺术细胞。好在江蓦然从酒店调动了大量的人为梁俏布置场地,才拯救了差点儿过劳晕厥的梁俏。
梁俏前几天称了称体重,又瘦了一斤,体重轻得令她发慌,当晚就胡吃海喝了一顿。第二天起床上了一趟厕所,再一称,也就重了二两。这不就是所谓的入不敷出吗?她再这么瘦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她吃完一串糖葫芦,在车里伸了个懒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累。”
江蓦然半眯着眼休息,听到她的话后鼻音浓重地低声咕哝着:“那就不做了。”
“你养我吗?”
沉默几秒后,江蓦然说:“我可以养你全家。”
梁俏没有跟他搭话,调小了车内的音乐声,让他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她去新的印刷厂取回定做的一些布景素材,然后开车载他回他的公寓。
江蓦然睁开眼睛时,人已经在公寓楼下了。他问梁俏是不是该忙的都忙完了。梁俏点点头,跟他一起上楼,告诉他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
江蓦然真的做到了好好休息,倒头就睡,叫都叫不醒。她撇撇嘴,心想难怪策划师不好招,看来这活是真的熬心血。
今日计划中的工作已经完成,她也能好好休息半天,刚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脑,就听到玄关处传来开门声。梁俏抬头望去,看到是两手提着满登登的购物袋的江郑,她立刻放下电脑上前去接江郑手中的购物袋:“爸,您这是买的什么,这么多?”
“我看冰箱空了,给你们添置一点儿吃的,想吃的时候方便些。”
“您可真贴心,年度好父亲。”她接过袋子,沉得很。
两人一人提着一袋东西走到厨房。江郑打开冰箱,里面只剩一大盒未开封的牛奶,确实空荡荡的。梁俏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递给他,他一边解开自己的大衣扣子,一边往冰箱里摆放东西,问梁俏:“蓦然呢?”
“睡了。”
江郑的手腕顿了顿,转头淡淡地扫了梁俏一眼。这一眼扫得梁俏心里发慌,琢磨自己是不是犯错误了。
“梁俏。”江郑郑重地叫了她一声。
梁俏心虚的“唉”了一声,真诚地看向江郑的眼睛,说:“我在这儿,爸,有话您就说吧。”
“如果你的这份事业很辛苦,就不要做了。爸爸赚钱养你们两个也是可以的。再说让蓦然一个人赚钱养家也不成问题,你大可以放心,我们江家绝对不会苛待你。在我们家,也不会发生女人不赚钱就没有话语权的事情……”
“我不辛苦啊!爸,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您是不是觉得我工作太拼了,不顾家?”
江郑皱眉,意味深长地道:“我不在乎你顾不顾家。你即使不顾家,只要江蓦然觉得你好就没问题。我只是心疼我的孩子。”
“嗯?”
“我从来没见蓦然这么累过。在我的掌控下,我也从不允许我的孩子这么辛苦。我并不喜欢他从事艺术行业。只是他喜欢,我希望他高兴便没有干预,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要快乐且富有地活着。现在我看到的是,他在承受他不应该承受的苦。作为父亲,我很心疼,希望你能理解。”
梁俏点头,把两个用保鲜膜缠好的苹果递给他,说道:“理解,看他那么辛苦,我也很心疼。”
“是吗?”冷冰冰的反问并不是来自江郑,而是来自靠在厨房门口的江蓦然。
梁俏和江郑循声望去,看到江蓦然板着脸把头靠在门边,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不知道他是怎么听到家里有声响的。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把我当几岁小孩儿?”
江郑压低肩膀看向梁俏,小声地说:“看见没,还在叛逆期。”
梁俏递给他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小声地回应:“小朋友闹情绪了。”
江蓦然没听到他俩在嘀咕些什么东西,他不是故意起床来听他俩到底在交流什么的,只是口渴了,想喝水。这属于偶遇,顺便发一发自己因为没睡好而产生的小脾气。
他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仰头几口喝完,又转身回去睡觉了。他走后,梁俏和江郑继续往冰箱里放食物,丝毫没有因为刚刚的对话影响到两人之间的关系。
江郑是讲道理的人,梁俏也是。他不是恶公公,她也不是矫情的儿媳妇。
江郑的话说得有道理,谁家的孩子谁心疼。这一点儿,确实算她考虑不周。她怎么能拿江蓦然这种少爷和自己相提并论呢?这又不是江蓦然的事业。江蓦然和江家可能压根儿也没把这种小事儿当成事业,这点小钱也许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这是梁俏一个人的事业,与旁人无关,别人帮自己,都是人情。不过话说回来,江蓦然都累极了,也从未抱怨过一个字,就凭这一点儿,也足以让她感动。毕竟她自己都要抗不住了,也从未听他提过一个“累”字。
江郑给他们做好了晚饭才离开。江蓦然起床吃了两口,收到客户发来的调整信息,又打开电脑开始修改方案。梁俏睡觉的时候,他还在客厅忙碌。
04
第二天一早醒来,梁俏看到江蓦然在客厅睡着了,怀里还抱着电脑。她回到浴室飞快地把自己整理一番,因为今天上午她约了邵万千的未婚妻见面。
这位未婚妻也是一个大忙人,电话里跟她对接的都是她的助理。据说这位未婚妻只在H市停留一天,之后还要飞去别的地方,忙得昨夜连家都没回,直接入驻了WST酒店。
这位助理是个可爱的姑娘,喜欢实话实说。她告诉梁俏,今天要来见她家老板的不止梁俏。她家老板忙到面膜都是睡觉时专人给做的,所以时间有限,要她好好把握。
听起来希望挺渺茫的,不过好在她手里还攥着WST酒店的独家。如果对方愿意和WST酒店合作,那么这项目就会妥妥地落到她手里,不过对方还没敲定具体在哪个酒店办。
梁俏穿戴整齐,夹上电脑就出门了。
梁俏一直觉得,自己的家庭条件挺好的,江蓦然的家庭条件也挺好的。虽然称不上富可敌国,随手一挥就买一架宇宙飞船之类的,但至少也还说得过去。
可邵万千家这阵仗真让人大开眼界了。
梁俏赶到酒店之后给那位助理打电话,对方告知她,未婚妻女士正在吃早餐,一边吃早餐一边见两位礼仪策划师,让她等一会儿。
过了半小时,她又打电话过去,助理告知,未婚妻女士正在健身房,一边健身一边见另外两位礼仪策划师,她还要等一下。
好,那就再等半小时。不过这次不等她主动联系,小助理主动找到她:“梁小姐,我家老板现在在酒店游泳池那里,一边游泳一边见一位礼仪策划师,一位哦!一位!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想问问她下一个行程。”
“换衣服、化妆、去邵氏参加一个会议,然后去机场。不过她在机场已经约了婚纱设计师金小姐,但是她从机场回公司的这段路程是没有安排的,您看要不去……”
“我现在去游泳池,稍等。”
她还以为有钱人的时间都多到不知道干什么好,这日理万机的程度和她这个劳工没差多少。天上既不会掉馅饼也不会掉钱,天上只会掉陷阱,再有钱的人该拼也得拼。
梁俏夹着笔记本来到游泳池的时候,被酒店的服务生拦住了,她不好意思地问:“需要换鞋、更衣或者出示房卡才能进吗?”
服务生一板一眼地回答:“不好意思,十二点之前游泳池被一位女士包下来了,现在不对外营业。”
“哦……”梁俏若有所思地撇撇嘴,点点头,眼前浮现三个大字——真有钱。她给助理打了电话,很快,一个长得像小豆芽一样的女孩儿从里面跑出来,笑盈盈地问:“是梁小姐吗?”
梁俏从容大气地微微一笑,礼貌地伸出右手,说:“您好,我是梁俏。”
助理带着梁俏走进室内游泳池。
梁俏是个旱鸭子,大部分土生土长的H市姑娘都是旱鸭子。就H市这个气候而言,一年只有一个多月时间能在室外游泳,其余的时间下了水,基本相当于南方人的冬泳了。玩水的时间少导致玩水的机会少,玩水的机会少导致会水的人少,会水的人少导致室内游泳池数量也少。
平日里,就算有机会入驻高档酒店,梁俏也是很少下水的,这是旱鸭子们对求生欲的基本尊重。怕水,所以远离水。
她第一次来WST酒店的室内游泳池,看样子还不错,很新也很干净,还挺宽敞和气派。但这一切与她这个旱鸭子无关。
游泳池内有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孩儿在游泳,岸上站了一个手臂上搭着大衣的女孩儿,手里也提着电脑包。听到有高跟鞋的声响,站在游泳池边上的女孩儿回过头。梁俏当即愣了一下,是陈碧莹。显然对方也很意外会在这种场合与她相见。
陈碧莹莞尔一笑,对她招了招手:“好久不见啊,梁俏。”
梁俏微微弯了弯嘴角,并没有回应她虚伪的寒暄。小助理转头一脸天真地问:“你们认识?好巧。”
梁俏的个子高,这个小助理在她旁边就跟一个大龄儿童似的,她笑了笑说:“圈子不大,互相都是认识的。”
“那你们这样会不会很尴尬?面对面竞标……”
“你听过一句话吗,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这个道理是通用的。”
梁俏没有过去跟陈碧莹站在一起,一来是无话可说,二来还是无话可说。换作另一个同行,她都愿意过去跟人探讨探讨。
她在一旁离游泳池很近的休息区坐下,对“豆芽”助理说:“我就先在这里待一会儿,反正也要先来后到。”
梁俏这人有个神奇的特点,与人讲话的语气听起来总是很真诚,听着舒服,一般跟她没有深仇大恨的人,是很难讨厌她的。助理拿起老板的橙汁给她倒了一杯,这可是站在泳池边上那位陈碧莹女士享受不到的。
“你个子可真高,你们北方姑娘个子都很高。我都觉得我老板个子很高了,没想到你比她还高。”助理笑着说。
梁俏接过橙汁点头致谢,笑着道:“我还希望我自己别长这么高,没办法小鸟依人,找个个子不够高的男朋友,还要跪着和他拥抱。”
“你男朋友没有你高吗?”
梁俏的眼里浮现了江蓦然高瘦挺拔的身影,她特别认真、特别遗憾的“嗯”了一声,说:“我也不是很看重那些,人好就行。毕竟也不是人人都有你老板那种福气,能找个又高又帅还有钱的老公。”
助理笑眯眯地说:“你认识我老板的老公?”
“我们H市的风云人物啊,没几个不认识他的。”她说得无比认真,好像那位大人物的风云真的吹到了她耳边一样。其实她也没见过那位特有钱的邵先生,只是本能地夸一夸。
梁俏跟助理在这儿聊了好一会儿,水里的美人才如出水芙蓉一般上了岸。助理小声地对梁俏说:“我老板喜欢别人叫她黎小姐,不喜欢别人叫她邵太太,她说听着怪显老的。”
她这边刚说完,两人就听到陈碧莹那招牌式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响起:“邵太太,您好,我是‘周末派对’的陈碧莹。”
黎小姐并没有梁俏想象中那般高傲,她与人握手的时候还会微微弯腰,特别亲和有礼了。不过梁俏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陈碧莹把她引到另一边的休息区。助理要为老板服务,所以“小豆芽”也跑去那边了。梁俏则掏出手机看了一会儿新闻。
大概没几分钟的样子,陈碧莹就起身了。这会面的时间也太短暂了,估计黎小姐的气儿还没喘匀,陈碧莹的时间就到了。
梁俏看着陈碧莹起身和黎小姐握手,转过身望向她时,露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然后陈碧莹收好电脑,提着电脑包离开,在路过她时,还朝她微微一笑。
梁俏在心里翻白眼,心想:你可得了吧,大姐,咱俩现在连点头之交的关系都不是,您跟我装什么老相识啊?
陈碧莹走后,梁俏抱着电脑,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朝黎小姐走去。她说:“您好,黎小姐,您太忙了,不好意思,在这个时间来打扰您。”
“不打扰的,不打扰的,是你辛苦了。”黎小姐穿着浴袍主动上前和她握手,“外面很冷吧?你的手还很凉啊!”
黎小姐笑起来甜甜的,一点儿架子也没有,梁俏心里长吁一口气。她递出自己的名片,然后迅速入座,动作干脆地打开电脑直接亮出自己的方案,说:“您的行程很紧,我就不跟您聊家常了,直接进入主题。我先给您简单介绍一下我们公司的优势,如果您对婚礼有自己的想法可以和我说一下,我这里有相似的案例就给您看看,也会给您一个大致的报价区间。当然了,我能保证您的婚礼一定是独一无二的,后续我这里会有专门的策划师给您提供手绘方案。如果您感兴趣,我们确定合作后会再出电脑设计方案,根据方案给您具体报价。”
黎小姐笑了笑,说:“我就喜欢你这种说话痛快的,那些人老是给我绕来绕去的,听得我头痛。”
“谢谢!对您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我痛快,就是在帮您省钱。”说完,她将电脑转向黎小姐,调至她可以看清的角度,“能看清吗?”
黎小姐点点头:“可以。”
助理从一旁拿来毛巾,想要给她擦头发,她摆摆手,说:“不用,我一会儿再游一圈。”随即,又将视线移到梁俏的电脑上。
梁俏开始了,这些台词在她的人生里已经不知道讲了多少遍。人们总是这样,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很有自信。
介绍完自己公司的优势,她笑着问:“黎小姐,我这里有一些风格,您看看您大致喜欢哪一种类型的,我再为您做具体介绍。”
她将文字图片展示给黎小姐,却招来对方的质疑:“你给我看的这几个图,刚刚那个陈小姐也给我看过。”
梁俏一挑眉,不等她开口,就听黎小姐持续质疑道:“她说她是学策划出身,这些是她的原创作品。那么这些到底是你公司的作品,还是她的?”
梁俏没料想到会遇到这个棘手的问题,但这事儿要真较真起来,她是不占理的。毕竟那些方案确确实实出自陈碧莹之手。
她从容地微微一笑,五指并拢以手掌示意她看电脑屏幕,淡定地道:“这几张图片确实出自刚刚那位陈小姐之手。我和陈小姐原来是合作伙伴,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我们终止合作了。但我现在给你展示的都是之前真实的客户案例,这些方案图是我们共有的资源,并不是她一个人的。”
“那你现在为什么没更新你的方案图片呢?你没有新的策划师吗?”
黎小姐的问题倒是很尖锐,不过她的语气并不是很咄咄逼人,只是问出一些自己好奇的问题而已。梁俏在电脑上打开了另外一个文件夹,继续解释道:“这是我现在的策划师的手绘图和策划案,您可以看一下。因为最近做的都是风格相近的一些派对和婚礼,所以我这里不是很全面。不过您可以参考一下我们策划师的水平。”
“这些看起来,都是同一个酒店。”
“是的。”梁俏点头,“这些都是我们现在所在的WST酒店中餐宴会厅。我和刚刚那位陈小姐不再继续合作以后,就与WST酒店达成了独家合作。”
“嗯?”黎小姐没听懂她的意思。
其实梁俏也是顺嘴胡编的,她解释道:“就是WST酒店的所有礼仪项目都只能是我来做,不能用其他工作室和团队,但我可以去其他酒店做礼仪项目。”
“能和WST酒店达成这种合作,是真的需要一些实力。”
梁俏谦虚地笑了笑,心想什么实力不实力的,但这话不好直说。她说:“嗯,实力自然是要有一些的,你现在看到的这几个案例,是咱们国内知名青年雕塑家、画家兼设计师江蓦然先生的作品。”她也不管自己给江蓦然安置的头衔对不对,反正吹牛一时爽,一直吹牛一直爽。她笑得坦坦荡荡,说:“您要是跟我合作,您的婚礼策划案肯定也是江先生来做。”
黎小姐撑着下巴笑道:“这种级别的人物做策划岂不是大材小用了?”言外之意是如果真如你说得那么优秀,怎么会做这小小的策划设计。
梁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有点儿大材小用,不过关系不一般,价钱就不是问题了。”
“男朋友?”
梁俏点头:“是。”
“我就说!”黎小姐露出一个很好奇的表情,“你男朋友还挺好的,愿意为你做这种小事儿。”
还可以吧,梁俏在心里想着,事儿说小也不小,反正就这点事儿已经让江蓦然累极了。
“你做这行很久了吧?除了WST酒店,还有哪家酒店你觉得各方面不错的,可以给我推荐一下。”
“我做这个行业两年多,也是H市土生土长的女孩儿。我觉得WST酒店的宴会厅在H市是数一数二,各个方面都很好。”
“对,我想起来了,如果是你介绍给酒店的客户,你是可以拿提成的吧?看来WST酒店对你很大方啊。”
梁俏难得会在外人面前展现出一副羞愧难当的表情,她深吸一口气,谦虚道:“那倒也不是,主要是这个酒店……也是男朋友家的。”
黎小姐愣了一下,笑出声来。梁俏听说她也有三十好几了,此时却笑得像个小女孩儿一样,不过她看着也挺像小女孩儿的。
黎小姐正要和梁俏说什么,助理兜里揣着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黎小姐拿过手机接起电话,噘着嘴巴跷着腿哼了两声,说:“我偏要自己选,我乐意。”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气呼呼地站起来,说:“行了,行了,知道了,我现在去。我在这儿聊得挺好的,有个妹妹说话可好玩了,看人的眼神特亮,会发光那种……”黎小姐边说边裹着浴袍和梁俏挥了挥手。不明所以的梁俏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她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自己好玩,眼睛特亮还会发光……
黎小姐的助理将自己老板的东西收拾好,对梁俏礼貌地道:“梁小姐,我们先走了,回头我会给您准确消息。”
本以为自己的工作时长会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梁俏被这突如其来的告别弄得不知所措,更加令她不知所措的是黎小姐对她的评价。
可能她活得太认真了,她习惯了用真诚的态度去面对每一件事、每一个人,所以有些玩笑话来得太突然,她总是要回味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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