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落星懵了,一起来参加资格审查的人中有官员、教授、医生、老师,为什么偏偏选中她?她没有时间当也没有余力当,剧团排练、练习基本功、兼职,已经占满了她的时间。就在上个月,她还因为付不起房租,搬到了距离剧院十五公里的郊区,来法院也要坐地铁两个小时。这次成为A角极有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可她只能接受,她首先联系了夏斐,作为剧团经纪人,需要她帮忙协调时间。
谷落星懵了,一起来参加资格审查的人中有官员、教授、医生、老师,为什么偏偏选中她?
她没有时间当也没有余力当,剧团排练、练习基本功、兼职,已经占满了她的时间。
就在上个月,她还因为付不起房租,搬到了距离剧院十五公里的郊区,来法院也要坐地铁两个小时。这次成为A角极有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可她只能接受,她首先联系了夏斐,作为剧团经纪人,需要她帮忙协调时间。
“没事,你把这当成是机会,现场体验一下庭审,回来给我们讲一讲,我们也重新顺顺剧本。”
夏斐喜欢未雨绸缪,早就把这种情况考虑了进去。既然逃避不了,就利用起来,他们现在排练的话剧正是一部所有场景都发生在法庭的戏。
安·兰德的《一月十六日夜》,故事背景是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白手起家的富翁福尔纳在利用庞氏骗局谋取大量钱财后,在一月十六日夜坠亡。第一发现人和嫌疑人是他的情人凯伦,法院公审凯伦,包括妻子南茜出庭作证指认凯伦,却也出现了证明凯伦无罪的证言,陪审员需要审判凯伦。
该剧最大的看点就是会从剧场观众里抽取陪审员,根据陪审员的投票决定被告是否有罪,触发不同的后续的剧情发展。
该剧于一九三五年在百老汇上演,已经演了近一个世纪,有专人统计过审判结果。弱势群体更容易投出“有罪”,其中包括知名作家海伦·凯勒,而中产阶级及以上的群体更容易投出“无罪”。
统计结果到了一定数字,有罪无罪的比例竟然呈现五五开。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投无罪。
并不是因为谷落星在话剧里饰演被告凯伦·安德列,太入戏产生了对她的同情。只是因为纵观全剧,真相陷在迷雾之中,找不到一个能够确实证明凯伦有罪的物证,全都是证人证言。而凯伦又是一个被几乎所有人憎恶的女人,她年轻美貌张扬,与福尔纳长期保持着不伦关系,又沾染了福尔纳的经济犯罪行为。
即使没有犯杀人罪,也有人希望她去死。但她不应该为她没有做的事付出代价。
谷落星想起她即将要参加庭审,被告曾雪柔也和凯伦·安德列一样被所有人厌恶,还被人起了个绰号“投毒女魔头”。
可她们完全不一样,《一月十六日夜》成文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当时科技不发达,才会导致证据的灭失,现在的鉴定技术如此先进,检方时隔一年才起诉,一定掌握了充分的证据。
“你看看你又走神了!”夏斐看她叼着吸管,青瓜饮料玻璃外壁结了一层霜,她却半口都没有喝。
“前两天看你顺台词时就感觉不对,是被货架砸到的后遗症吗?”
一周之前,谷落星打工的便利店货架忽然倒了,她的头撞在地上,一瓶放在高处的鱼罐头掉落再次砸中她的脑袋。
她倒在地上,耳朵里传来嗡嗡声,视野迅速旋转,犹如坐上了游乐园里三百六十度旋转的玩具,只是她的身体已经静止了,改变的只是视野。落地窗正对的马路对面的邮筒清晰了,在眼前向陀螺一般旋转的鱼罐头却模糊,就像能调整焦距的望远镜,伴随着店长的高声呼叫,她才被拉回现实,视野逐渐恢复了,她看清了罐头上的喷码。
等到店长叫人把货架移开,她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没事,头上多了一个包。
她捡起地上的鱼罐头,递给店长,提醒他罐头过期了,要及时报废。
从那天起,她总感觉和现实有某种疏离感,动作比想法来得慢,就像她明明记得,自己应该喝了一半青瓜饮料,但在她面前的还是一整杯。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你总是拖到难受到不行才去。我可不想再大半夜帮你叫120。”
自从三年前谷落星因为胃溃疡而半夜吐血,夏斐再也不肯由着她的性子胡来了。不仅将自己设置为她的紧急联络人,还每年拉着她去体检。
谷落星摇头,“没事,最近事情太多了,我睡得也不好,你也知道我那地方,施工队好像就在我脑门上。”
谷落星现在住的地方是城市再开发区,建地铁、建商场、建体育场、建停车场、建公园,全天二十四小时鲜少有安静的时候,尤其是现在,已经到了八月份,富有韵律的蝉鸣和时断时续的电锯声混在一起,犹如暗黑的重金属乐章。
她的睡眠质量本来就一般,现在更是难以入睡,即使睡着,也会在半夜被某个机械重音吵醒,她总是抱着被子在床上辗转反侧,期待某一时间能睡着,久而久之,她的梦里也充斥着地动山摇的装修声,色调是一片灰白,跟老电影似的,她根本搞不清自己究竟何时睡着。
“我就说你搬得太远了,你要不过来跟我住吧。离剧团和法院都近。”
“别啦,我东西多。而且过段时间我要把我妈接过来,到时候看我妈工作的地方可能还要搬家,不再折腾一次了。”
“也是,你妈身体也不好,把她接到身边来照顾放心。你爸呢?也跟着一起过来吗?”
“嗯……他不过来。”
就是为了逃开他,才接妈妈过来的。
谷落星的爸爸谷良是个赌鬼,家里的钱和房子都被拿出去输个精光,就连谷落星的妈妈李昕藏起来的谷落星的大学学费,都被他偷出去赌了。
谷落星记得那个冬天,李昕给她打电话,告诉她学费妈妈会想办法,谷落星没说话,找到辅导员说明情况,办理了休学,一直做的兼职变成了全职,一天打十八个小时工。
本来四年该读完的大学,她磕磕绊绊读了六年。这些年她做话剧演员闲暇时间,一直在做兼职,有钱就交给李昕,让她去还债。
虽然父母早已离婚,但两人一直没有完全分开,而且两人离婚时,李昕身上就有不少债务。
谷落星只有一个终极愿望,就是让李昕彻底脱离谷良,这两年谷良为了躲债又消失了,谷落星认为这是自己的机会,她要尽快把李昕接过来。
但她心中隐隐担心,谷良总能找到李昕和她,他常年在那个圈子里的人脉全用在这个地方了,只要她们的生活稍微有点起色,他就要出现,这一次她要在被他找到之前,带李昕离开。
这也是谷落星不能搬去和夏斐住的另一个原因。
夏斐从大学起就是她的好友,清楚她家的情况,知道谷良在找她娘俩,也不会嫌弃她,但她却不能将自己最好的朋友拉入自己混乱的生活里。
谷落星想找个机会把话题岔开,夏斐正拿出手机刷起了新消息,边刷边说道:“你们庭审的日期定下来发我。我好安排练习时间,也不会时间太久吧?”
“如果顺利的话,半个月应该能结束。我先把计划表发给你。”
法官助理已经将初始的排期发给了所有陪审员,但也说明了,随着情况的变化,随时可能修改。
夏斐轻松的态度让她松了一口气。但她也知道,剧团的排练要相互协调,庭审最好能快点结束。
现在只是排练初期,时间还不是很紧凑,她也跟打工的便利店说了,可以请假。
事实这么清楚的案件,应该也不会花比十五天还长的时间庭审吧。
和夏斐喝完下午茶,谷落星又给李昕发了条信息,“妈,什么时候结束告诉我一声,我这周末过去帮你收拾啊。”
李昕并未回复,等到她地铁都要到站了,对话框才弹出一条消息,“不用了,你过来要好几个小时,就一点东西,邮过去就行了。”
谷落星想起李昕现在的出租屋。
房东在顶楼搭建的违规建筑,使用面积不到三十平,开门进去既是客厅也是卧室,桌椅茶几床电器都是捡来了,床旁边的柜子上堆着用塑料袋包好的东西,只有客厅中间的那张桌子看着稍微干净一点,走近才会发现,桌子上摞着各种说明书,其中包括早已扔掉的电器说明书和停产的药品说明书。
艰难的生活让李昕喜欢囤积这些,认为总有一天能够派上用场。
所以谷落星再怎么也不相信家里“只有一点东西”,不过这几天确实忙,等到快搬家的时候再过去收拾吧。
第一天庭审,谷落星规划好时间,起了个大早,下了地铁站,离法院还有一段路,她骑共享单车经过法院正门时,看到很多媒体扛着摄像机蹲守,采访车上不乏主流媒体的LOGO,只要有人在门口停下就团团围住,一顿猛拍。
谷落星一脚加速,快速骑过,装作是个路人。怪不得法官助理昨晚发微信让他们从另外一栋楼的侧门进入,看来早就猜到了他们会被像珍稀动物一样围观。
“一班有个黄贺,二班有个王克,黄贺、王克二人搞创作,黄贺搞木刻,王克写诗歌……”
到另一栋楼侧门还要转弯过道,谷落星趁着这个时间默念顺口溜,一个人骑车的时候,只要身边没人,她就会默念几个顺口溜,给自己顺顺口条。基本功不能丢,她最近时间排不开,便想办法利用零散的时间练习。趁着身边没人,她多顺几条,声音也放大了……
“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边跑。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
后面的兵炮被她吞进了嘴里,一个身穿墨绿T恤黑色牛仔裤的男孩骑着单车飞快从她身边驶过,又在她面前急转弯,差点带到她的车。
他一定听到我在嘀嘀咕咕念什么了……
幸亏不认识……真是太社死了!谷落星在本该转弯的地方直行,准备再绕一圈再重回刚才的路线,好不遇到那个男孩。
谷落星到了另一栋楼侧门门口,只要向门卫大叔亮出陪审员证就会放行。
其他陪审员也陆续到了。
“哎呀!门口都是什么人啊!话筒都怼到我脸上来了!在法院门口还这么不守规矩。”
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在走廊里回响,姚雷是大企业的领导,声音也是中气十足,抑扬顿挫。他的灰色衬衫窝在黑色西装裤里,挺着肚子走了进来。
“没办法。这起案件太引人注目了,还有电视台做了专题节目。所以我才在昨晚通知大家,让大家从侧门进来。”
法官助理陈沐看起来像大学刚毕业,过耳短发,白皙纤瘦,说话时会自动眯起眼睛,嘴角带笑,一副暖男模样。
他递给姚雷一瓶矿泉水,姚雷声称睡得早没看见群里消息。
同样没看见的还有二孩妈妈宣雯倩,她穿了一身简洁款式的名牌时装,款式虽旧,却很得体,她刚放下东西就跑到走廊打电话,询问婆婆孩子的情况,好一会儿才回来。
接下来到的是程序员潘胜利和社工安迪,潘胜利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说话语速很快,逻辑却有点颠三倒四,谷落星坐在休息室第三排,有点听不清他讲话。
安迪的声音亮如洪钟,她就像是谷落星总能在菜场见到的开朗老阿姨,只是态度有些强势,陈沐跟她说了三句话,被她打断了两次。
最后来的是张金豆,24岁的公司文员,蓬松的韩式卷长发,妆容无懈可击,边进来边给大家鞠躬道歉,说自己来晚了。
大家开始交换联系方式,也进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还有一个人……”
陈沐在房间里打量了一圈,脸色微变,时间已经快到了,他接着拨打电话,铃声却从休息室后方响了起来。
刷!一个男孩从最后一排翻了起来,慢慢转过头,眯着眼睛问:“开始了吗?”
额头的两缕头发因为按压而翘起,眼睛也因困乏而肿了起来,身上的墨绿T恤有些松垮,黑色牛仔裤则过于合身了,膝盖处还有破洞……
这不就是早上看她大声念顺口溜的那个人吗?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陪审员里有这个人吗?
谷落星在大脑中搜寻。考虑到陪审员选拔会覆盖到各个年龄段,所以资格审查那天,谷落星特别关注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人,她怎么也想不起有……
不!最后一排角落里有一个人,穿着灰色连帽衫,戴着帽子低着头的人,她没看清脸,但她记得他第一个交了资格审查的调查表,帽子下还露出一截漂染成白色的头发。
他才答了不到二十分钟诶!我足足答了一个半小时!
他也选上了吗?选拔陪审员的机制真的跟资格审查有关吗?
谷落星第一次对资格审查产生了疑惑。
男孩叫唐云飞,是候补陪审员,当六位正式的陪审员中有人因各种原因缺席后面的庭审时,他才会补上。如果六名陪审员都坚持到最后,他便不用投票,发表的意见也不会被正式收录。
“云飞,你介绍一下你自己。”
即使陈沐刻意让他和大家拉近距离,他也站着一动不动,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但也没人能强迫他,陈沐只能把唐云飞填报的自我介绍给大家读了一遍。
陪审团已经全员到齐,审判长和另外两名法官也到了。
在资格审查当天,那个眼神刚毅的女人果然就是这次的审判长,她叫黄晓璐,此时已经穿上了黑色法袍,更显得威严公正,本来松弛的氛围也变得紧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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