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珊珊家住在老城区,一座建成筒子楼样式的单元楼。徐天良把车开进去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公共厕所旁找到一个停车位,彼时魏恒已经先一步到了梁珊珊家中,徐天良按照地址找到梁珊珊家的时候,魏恒已经和梁珊珊的姥爷吕伟昌聊了好一会儿。魏恒向一位身着唐装的老人介绍徐天良道:“这是我学生。”吕伟昌六十多岁的年纪,两鬓斑白,身材精瘦,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他举止温和,面容慈善,加之身上的白色唐装,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请
梁珊珊家住在老城区,一座建成筒子楼样式的单元楼。徐天良把车开进去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公共厕所旁找到一个停车位,彼时魏恒已经先一步到了梁珊珊家中,徐天良按照地址找到梁珊珊家的时候,魏恒已经和梁珊珊的姥爷吕伟昌聊了好一会儿。
魏恒向一位身着唐装的老人介绍徐天良道:“这是我学生。”
吕伟昌六十多岁的年纪,两鬓斑白,身材精瘦,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他举止温和,面容慈善,加之身上的白色唐装,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请坐吧,小同志。”
虽然上了年纪,但老爷子肩背和双腿依然有力,两只干枯的双手如鹰爪一般和徐天良握了握手,然后把徐天良让到魏恒旁边的沙发上。
对方明明没用劲儿,但是徐天良的手掌依旧被他抓得一酸,缩回手笑了笑,然后坐在魏恒身边,按下录音笔且拿出纸笔道:“你们继续吧师父。”
魏恒道:“老先生,您再把当天晚上的情况说一遍。”
吕伟昌道:“十月十号下午,我到学校门口接珊珊,那天晚上我临出门时炖了汤,所以比往常迟了十五分钟左右,到学校的时候应该是六点四十,不到七点。我交代过珊珊一定要等我到了再走,珊珊也很听话,平常都在校门口等我,但是那天不知道怎么了,她不在校门口,我以为她在学校周围的商店里闲逛,就去她常去的精品店和小吃店找她,直到把整条街都转过来,我才发现事情没这么简单。”
老人叹了口气,脸上满是自责:“后来,我又往珊珊的几个朋友家里打电话,那几个孩子都说自从放学后就没有见过珊珊……第二天,我就报警了。”
老人弄丢了孩子,已经心存愧疚,多回忆一次,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折磨,但是魏恒还是吹毛求疵刨根问底:“您在什么时候报的警?”
“凌晨,也就是十一号早上四点多。”
“那您在什么时间察觉梁珊珊或许已经失踪?”
魏恒的问题太过细致,吕伟昌额头上不知不觉渗出一层汗,端起一杯泡着枸杞的浓茶喝了一口,才道:“十二点多吧,我给珊珊的朋友打完电话以后。”
“打电话用了多长时间?”
吕伟昌显然是没想到他问得这么仔细,竟被他问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到一个小时。”
魏恒看着吕伟昌,脸上的表情很平静,静到让人难以看出他在想什么,接着问:“那也就是说您在凌晨一点之前就已经确定梁珊珊失踪了?”
吕伟昌缓缓点头,捧着茶杯的双手因痛苦而微微颤抖:“没错。”
正在记录的徐天良忽然停下笔,看着吕伟昌又问:“那您为什么在凌晨四点才报警呢?”
“后来,我们又出去找了一会儿,确定珊珊确实不见了,才报警。”
这么说来,倒也合理。
魏恒忽然看到摆在茶几上的一部黑色老人机,摸着下巴想了想,又问ᴊsɢ:“梁珊珊有手机吗?”
吕伟昌僵住了似的,捧着茶杯一动不动,直到额头上滚落一滴汗,才道:“有,是志新买给她的生日礼物,为了方便联系她,就让她带在了身上。”
魏恒落在吕伟昌脸上的目光轻飘飘的,似乎带着点漫不经心,却让人不敢和他对视:“梁珊珊失踪前,您给她打过电话?”
吕伟昌点了点头:“打过,大概在九点二十分左右,但是没有接通,后来再打,就打不通了。”
魏恒:“我可以看看您的手机吗?”
吕伟昌把老人机递给魏恒,魏恒翻找通话记录,结果看到一片空白,这种老人机已经被市场淘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自动清除缓存。
魏恒又注意到摆在茶几上的几张照片,除去梁珊珊和妈妈、爷爷的合照,还有一张梁珊珊和一个年轻男人的合照,男人把五六岁的小女孩儿架在脖子上,小女孩儿冲着镜头笑得天真灿烂。
魏恒问:“您刚才说的你们是指您和您的儿子,也就是梁珊珊的舅舅吕志新吗?”
“是,志新下班后也在帮我找珊珊。”
“吕志新和梁珊珊相处得怎么样?”
魏恒发现当他问出这个问题后吕伟昌的神色变得有些僵硬,像是在斟酌用词。
吕伟昌谨慎而小心道:“志新工作很忙,平时都住在公司宿舍,只有周末才回来住。而且他不太喜欢孩子,所以和珊珊相处的时间不太多。”说完,他连忙补充,“你们不要怀疑我儿子啊警官,虽然志新他……不太喜欢珊珊,但是他绝对不会伤害珊珊,毕竟他是珊珊的舅舅。”
魏恒有些诧异,他没想到吕伟昌这么快就开始为家人自证清白,难道他已经猜到警察怀疑是熟人作案了吗?
想了想,魏恒决定试探他:“我们走访过梁珊珊的同学和老师,他们都说梁珊珊是一个很乖巧很听话的孩子,既然当天放学的时候没人察觉到异常,那么梁珊珊主动跟别人走的概率比较大,或许就是熟人把她带走。我们怀疑带走梁珊珊的人是和梁珊珊有过接触,并已经获取她信任的人。”
没错,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已经过了被一颗糖骗走的年纪,她们已经具备了自我保护能力,所以能让她们放下戒备的一定是熟人。
像是没想到警察这么说,吕伟昌出神地看了魏恒一阵子,问道:“你们怀疑谁?”
魏恒笑:“这就要问您了,梁珊珊身边有没有这种人。这个人,梁珊珊见过,并且信任他,但也没有到密不可分的地步。”
吕伟昌低着头认认真真回想,五分钟后,颓然地摇了摇头,道:“没有,我想不到。”
魏恒皱眉,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听房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西服的年轻男人大步走了进来,道:“谁说没有这样的人。”
他是吕伟昌的儿子吕志新,魏恒一眼认出了他。
吕志新也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眼睛下泛着青乌,神色疲惫,但他的双眼很明亮,很敏锐,像一只在夜里睁开眼睛的鹰。
免去客套,魏恒站起身,直接问他:“吕先生知道有这样的人?”
吕志新看着魏恒,礼节性地冲魏恒点点头,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才道:“有,而且我可以确定就是他害了珊珊!”
吕伟昌忽然沉下脸,道:“志新,不要胡说八道。”
“谁胡说八道?那个疯子跟着珊珊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他还有前科!”
吕志新神色激动,脸上迅速涨了一层血红,既气愤又悲伤的模样。
魏恒道:“请你说清楚。”
吕志新道:“你们来的时候,看到马路对面有家'宏兴超市'吗?”
魏恒点头。
吕志新浑身发抖,咬着牙道:“就是那家超市老板娘的儿子!那个傻子,肯定是他把珊珊带走了!”
魏恒皱眉,也不安抚他的情绪,只等他自己平静下来,把事情讲清楚。
吕志新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快步走到客厅坐下,给了魏恒一个“请坐”的手势,歇了一口气道:“那个人叫陈雨,是个脑瘫,别人都叫他傻子。他和她妈妈就住在这个小区,陈雨一直都喜欢跟在漂亮的小女孩儿身后转悠,小区里的母亲都让自己的女儿躲着他,因为女孩儿们都躲着他,他还发过几次疯,砸过几个小女孩家里的玻璃。后来我们报了几次案,警察只是简单调节一下就走了。直到……”吕志新低下头,咽了一口唾沫,语气悲悯了许多,“直到住在3单元506的郭雨薇失踪。”
郭雨薇?
魏恒很快在脑海中检索到这个名字,想起郭雨薇是少女失踪案的第一名失踪者,失踪时间是2014年5月13号。至今下落不明。
魏恒叠着腿斯斯文文道:“你是说,你怀疑郭雨薇的失踪和……”
他不记得那个脑瘫患者叫什么名字,于是转头看向徐天良,徐天良忙道:“陈雨。”
魏恒接着说:“和陈雨有关?”
吕志新冷笑道:“不止我这么怀疑,这个小区里所有人都怀疑他。”
魏恒淡淡道:“理由呢?”
“理由就是那个傻子整天跟着郭雨薇,直到有一天郭雨薇的妈妈不允许郭雨薇接近他,那傻逼就疯了,跑到郭雨薇家楼下砸了郭雨薇家窗户,结果第二天郭雨薇就失踪了!”
魏恒淡淡道:“只是你的主观臆测,有客观性证据吗?”
吕志新抬起头看着魏恒,眼睛里冷冷的:“那个傻逼的衣服上别着郭雨薇失踪那天戴的发卡,算吗?”
魏恒眼睛微微闪了闪,不语。
严格来说,不算,除非那枚发夹上沾有郭雨薇的头发和指纹,不然仅凭一枚市场流通频繁,供货渠道和经销渠道都异常发达的发卡,不足以作为让陈雨被公诉的证据。
魏恒又问:“陈雨现在住在哪儿?”
吕志新嗤笑一声:“珊珊失踪的第二天,他们娘俩就从这个小区里搬出去,住到超市库房里了。警官,难道他们忽然搬走的原因,不是因为心虚吗?”
在没有证据之前,魏恒不会轻易妄断任何事,对任何人做出评判。吕志新再无别的线索了,于是魏恒站起身,和吕伟昌父子告辞。
梁珊珊家住在一楼,魏恒刚走出单元楼步于阳光下,就听到吕志新追了出来,喊道:“警官。”
魏恒止步,回头。
吕志新握着拳头,双眼冷冷地看着他说:“你们一定要把那个傻子抓起来,不然他还会糟蹋更多的女孩儿!”
魏恒一怔,眉心忽然不受控地抽搐了几下,等他回神的时候,吕志新已经消失在楼道里了。他的思绪被吕志新刚才那句话搅和得稀碎,一时拼接不起,直到走出小区站在人行道,才被喧闹的车马声和人声唤醒。
马路对面的确有一家“宏兴超市”,与其说是超市,不如说是面积比较大的商店。店里生意不错,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一个干瘦的女人在柜台忙着收银,丝毫没有察觉到从街对面投来的一道审视的目光。
魏恒看到店门口摆着一个塑料桶,里面插着各色各款的风车。一个身材微胖、体态笨拙的年轻男人举着风车在店门口那片小小的天地中跑来跑去,手里的风车无论是顺风还是逆风,都旋转出五颜六色的光圈。
他应该就是陈雨,虽然看起来失智,但是他完全具有作案的能力。
魏恒隔着一条宽阔的公路,遥遥望着陈雨。
陈雨举着一只五颜六色的风车,不知疲倦地跑来跑去,跑着跑着,他慢慢停下了,转过身面对着马路对面,呆板僵滞的双眼看着人群中定格不动的那个男人。
魏恒看到陈雨也在望着自己的方向,静止般纹丝不动,而陈雨手里的风车还在疯狂转动。
慢慢地,陈雨的眼睛好像被某种光芒填满了,他的目光从离开这条宽阔的公路,被拉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脸上露出一种满足又幸福的笑容。
魏恒认得那种笑容,那是人类生存的本欲和口舌的附加之欲得到满足后,才会露出的餍足而贪婪的笑容。
而陈雨此时的表情,则是享受与回味。
手机忽然响了,魏恒一时迷失在陈雨的幸福之中,迟了许久才接通电话。
邢朗问他:“你在哪儿?”
魏恒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邢朗又道:“老城区玻璃厂,快过来。”
魏恒心猛然一跳,问道:“怎么了?”
邢朗语气低沉:“发现一具尸体,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
魏恒头昏脑涨地挂断电话,抬头看向马路对面。陈雨已经结束了回味,他举着风车,不知疲倦地沿着一个圆圈,疯狂地奔跑。
金鑫玻璃厂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经因环保局一纸“造成居民生活环境污染严重”的文书从老城区迁出,目前厂房位于市郊,而早年间建下的仓库则遗ᴊsɢ留在原地。友谊路二十三号,两座小区间的一条深巷里,玻璃厂仓库就以荒废建筑物的姿态长久存在其中,因为其地理位置尴尬,不适合大兴土木,所以一直被迅速往前的城市发展所遗忘,拖着越来越衰败、越来越荒凉的身躯孤独地等待被重新唤起曾在这座仓库中发生的喧闹的,繁忙的,生生不息的记忆。
两扇刷着银灰色漆料的斑驳大门外拉着警戒线,停着几辆警车,还有附近闻讯而来看热闹的居民。
徐天良掀起黄色线,魏恒略一弯腰钻了进去。
入眼是一片杂乱的荒草,荒草上遗落着一些附近居民丢弃其中的大物件生活垃圾、破旧的椅柜、废弃的家电,还有一些无法辨明材质的碎片,通道两边是两排早已褪去色彩的彩钢仓库。
沈青岚早在甬道边等着,见魏恒到了,就说:“这边。”
魏恒跟着她踩在一地荒草上,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众警员站在西边仓库的第一个入口前,每个人都面色凝重地往里面张望。
邢朗低着头,用力跺着一株几乎半人高的野草,听闻沈青岚说魏恒到了,便侧头朝魏恒看了一眼,然后率先走进仓库。
魏恒会意,走在警员和法医自动给他让出来的夹道中进入仓库。
仓库里阴暗潮湿,仓库顶蓬破碎,前些天的暴雨从顶蓬流入室内,在地面形成一片浅浅的积水,四周放着一些破旧的木箱和废弃的钢材,墙边不时跑过一两只体格硕大的老鼠。老鼠在这个无人看管的地方嚣张惯了,竟不怕人。邢朗走进去时,一只老鼠才从一个女孩儿肚子上爬下来,嗅着地面慢悠悠地离开。
死者是一名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女孩儿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马尾辫子被扯开,蓝白色的校服领口很凌乱,看来死前有过一番挣扎。此时她歪头朝向仓库出口方向,双眼紧闭,脸色呈一种死人特有的没有丝毫生气的青白色,身旁放着一个红底黑花的书包。
魏恒把伞放在地上,单膝点地蹲了下来,边戴手套边问:“为什么不让勘查组和法医进来?”
邢朗打开了落在女孩儿脚边的书包:“不急,你先看看。”
魏恒把女孩儿全身上下看了一遍,然后才着手检查尸体,道:“这次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邢朗看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在书包里翻找。
魏恒回身向一个法医招手,法医略有犹豫地看了一眼邢朗,见邢朗没有异议才走进去,蹲在魏恒身边,暂时给魏恒当副手。
魏恒问:“秦主任呢?”
法医道:“秦主任还在鉴定剩下八具尸体的身份,韩队长一直在催。”
魏恒不再多问,给法医一个手势,示意让他测量肝温。
法医道:“28.93℃”
魏恒让他着笔记录,道:“尸僵已经蔓延全身,尸斑处于预滞期,右下腹出现腐败绿斑,颜色恢复时间是……至少五分钟。死亡时间在十到十二个小时之间。”
魏恒把女孩儿的校服袖子捋高,又解开女孩儿的衣领,看着女孩儿脖子上一道红痕道:“死因应该是机械性窒息,凶器是一条类似于麻绳的绳索类器具。”他抬头环顾一周,“这里没有符合凶器测定的东西,凶手应该事先准备好了凶器,可以排除临时起意激情谋杀。”
最后一句话,他看着邢朗说。
邢朗手里拿着两本练习册,挨个翻开看了看,然后把练习册放回书包里,看着魏恒沉声道:“再说点别的。”
魏恒顿了顿:“你想让我做人像剖绘?”
邢朗的脸色极其凝重:“你上次给徐苏苏做的剖绘,准确率很高。”
魏恒犹豫:“你应该知道案件越复杂,作案手法越凶残,而且必须是连续作案的案件,越有利于做剖绘。”
邢朗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没说话。
魏恒和他对视片刻,忽然间懂了他的意思:“你怀疑梁珊珊的案子和今天这起案子,是同一个凶手干的?”
邢朗把目光从魏恒脸上移开,看向站在门口的陆明宇,向他使了个眼色,陆明宇立刻带着人搜查周边所有仓库。
邢朗道:“失踪时间超过十天,你也应该知道,梁珊珊存活的可能性很低。”他又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练习册,“白晓竹,十三岁,师大附中初一的学生。”
十三岁的初一女学生此时躺在这间冰冷的仓库中,与老鼠为伍长达十几个小时。
邢朗合上练习册,看着魏恒又道:“梁珊珊十月十号失踪,十二天后,白晓竹的尸体被发现。她们都是师大附中的学生,同级不同班,或许还是朋友。觉得这两起案件是巧合吗?”
魏恒被问住了似的,沉思不语,这两起案件当然不会是巧合,就算不是同一人所为,至少存在着关联。但是他不能在梁珊珊的尸体被找到之前主观臆断梁珊珊和白晓竹被同一人所害,心理剖绘成立的基础在“推测”而不是“猜测”。
邢朗起身走到白晓竹正前方,端凝地注视着女孩儿的尸体,道:“我知道你遵循着你的导师传授给你的教条,不会让自己不成熟的猜想影响警方的侦查方向,在任何情况下心理剖绘只是辅助,不能代替侦查手段。但是现在第二名受害者出现,第一名失踪者或许也已经遇害,或许几天后还会出现第三具、第四具尸体。虽然现在证据不足以证明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做心理剖绘有一定的难度。”
邢朗抬起眸子,如一簇在风中摇晃的火苗般既昏暗又明亮的目光看着魏恒:“但是我总觉得你和我们都不一样,你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大胆说吧,我相信你,把你看到的全都说出来。”
魏恒不知道邢朗是不是在变相地承认他,褒奖他。他只知道,当听到邢朗这番话时,他心理忽然笃定了许多,也不再担心自己主观的猜测会影响警方的侦查方向。他很清楚,就算有了失误,邢朗也不会怪罪他。
甚至,邢朗会和他一起承担他的失误。
魏恒面对冰冷的尸体也毫无起伏的内心就因为他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而被焐上几分热气。稍定了定神,魏恒缓了一口气,看着白晓竹的尸体道:“你看她的衣服,领口完整,没有撕扯的迹象,刚才我拉开她的衣服下摆看过,裤腰也没有被撕扯、被褪下的痕迹,这一点有些奇怪。”
邢朗把法医赶走,蹲在他旁边:“继续说。”
魏恒沉思道:“十二三岁的少女,最能激起一个男人的性欲。大部分少女失踪案中的犯罪人都是性掠夺者,无论犯罪人在强奸少女后是否把她们杀死,犯罪人的作案动机几乎都是出于性的冲动。但是白晓竹的衣着很整齐,只有手腕处有一道软组织挫伤,身体其他部位并没有伤痕,说明她生前并没有遭受虐待,也没有遭受性侵。你再看她的身体形态,双臂紧紧贴在身侧,双腿也合拢在一起。如果凶手是一个性掠夺者或者性暴力犯罪者,他会在强奸女孩儿后把女孩儿的尸体摆出羞耻的姿势,通过对女孩儿的侮辱,获得附加的快感。但是凶手并没有性侵白晓竹,更没有侮辱她,凶手反而把白晓竹的尸体摆放得很整齐,就像……她只是睡着了似的。”
魏恒伸出手,抚摸着女孩儿脖子上的勒痕,又说:“凶手没有折磨她,没有侵犯她,只是勒断她的脖子,从伤口情况来看发力方向在女孩儿身后,凶手从她身后勒住她的脖子,果断地勒死了她。既然凶手没有侵犯也没有折磨她,那说明凶手没有性欲和愤怒需要发泄,那他杀害白晓竹的动机是什么?”
忽然,魏恒抚摸白晓竹脖子的手像是触了电般收回,转头看着邢朗道:“或许,连凶手自己都不知道他杀害白晓竹的动机是什么。”
邢朗:“你是说,凶手是在无意识下杀人?”
魏恒缓缓皱眉,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过于主观,道:“意识模糊、无意识、精神错乱,这种无动机式的消遣杀人出现的概率很低,并且一般都在连环杀人案中出现。”
邢朗没有和魏恒继续深入讨论这个问题,拍了拍魏恒的肩膀道:“过来看看这个。”
魏恒跟着他走到尸体的正对面,目光随着邢朗所指的方向看向尸体的双脚。
邢朗道:“看到了吗?女孩儿的鞋底没有泥。”
魏恒眼睛一闪,豁然道:“这里不是第一现场,而是抛尸现场!”
邢朗点头,转身看向仓库外的萋萋野草,道:“这里的地面潮湿,走在地上,鞋底或多或少肯定会沾有泥土,但是白晓竹的鞋底很干净,没有泥土。那就说明她是在死亡,或者被打昏的状态下带到这里,既然你刚才说白晓竹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那就可以排除凶手打ᴊsɢ昏了她。”
邢朗看着魏恒又问:“死者口腔内有挫伤吗?”
魏恒蹲下去检查白晓竹的口腔,道:“没有。”
邢朗:“没有被打昏,嘴巴也没有被堵住,如果她呼救,周围的居民肯定会听到动静,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白晓竹被带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死了。”
魏恒紧皱着眉站起来,疑道:“但是凶手为什么要把白晓竹藏到这里?如果是为了隐藏尸体,为什么不把尸体放在更深的地方,反而把尸体放在这么靠近入口,这么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邢朗向他转过身,道:“说到这儿,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邢朗环顾仓库内部一周,道:“这里正是两年前的失踪少女佟月逃出来的地方。”说完,他抬起左手搭在魏恒的肩上,“这三件案子可以并案侦查了,魏老师。”
邢朗虽然在笑,但是他脸上那点笑意却远远不达眼底。他漆黑的眼睛里依旧泛着如刀锋出鞘般锐利的冷芒,眼底晕开一圈不易察觉的冷白色。
风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魏恒晕晕乎乎地拿出手机,连来电显示都没看就接通了。
“喂?你是魏恒吗?不说话?那肯定就是你了。哈哈,你还记得我吗?上次我们在天街酒吧见过。”
魏恒只顾着走神,听到对方叫自己名字就“嗯”了一声,除此之外一个字都没往耳朵里去。
“哎呀,我还以为你给我的号码是假的呢,没想到是真的。”对方笑了笑,“今天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饭。你在哪儿上班?我去接你。”
魏恒睁着眼睛只顾出神,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不可自拔,置若罔闻,直到对方一再询问,他才道:“嗯?什么?”
邢朗慢悠悠把搭在魏恒肩上的左手收回,抱着胳膊笑道:“他说,晚上请你吃饭。”
魏恒眼睛一闪,才发觉自己正在接电话,而且还不小心打开了免提。
此时邢朗的眼神太过耐人寻味,魏恒只和他对视一眼,就匆匆垂眸避开,对手机道:“不好意思,你是?”
“我是佟野啊,前两天我们在天街酒吧见过。”
魏恒皱眉:“佟野?”
“对对对,佟野。我还给了你我的名片,结果你一直不联系我,那我就只好联系你喽。”
随后佟野如数家珍地说起一家家有名的饭店,然而魏恒早已没心思听他介绍四海八荒的美食,捂着手机问邢朗:“你刚才说,这里也是佟月当年逃出去的地方?”
邢朗看着他点了点头。
魏恒:“佟月的哥哥叫佟野?”
邢朗:“你想问什么?”
魏恒不答,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邢朗:“是这个佟野吗?”
名片上印着芜津市一家有名的游戏公司,外加瘦金体镀银的一个名字:佟野。职位是总经理。
邢朗只扫了一眼,就把名片还给魏恒,道:“是他。”
魏恒没有接那张名片,颔首沉思了片刻,也不避着邢朗,把手机放在耳旁道:“佟野是吗?我在西港区公安局,你有时间的话,现在就可以过来找我。”
佟野乐呵呵地追问魏恒是不是答应了和他出去约会。
魏恒察觉到邢朗一直在盯着他,于是侧过身避开邢朗的直视,微笑道:“嗯,你先过来再说。”
挂了电话,魏恒迎着邢朗的目光,神色平静道:“看什么?把他叫过来问话而已。”
邢朗正要说点什么,忽然被法医插话。
“邢队,你们看这个。”
邢朗折回去蹲在法医身边:“什么?”
法医托着白晓竹的右手,掰开她的手指,在她掌心发现一片红色的塑料纸,很薄,很光滑。
邢朗戴上手套,拿起那片塑料纸:“这是什么东西?”
法医道:“材质应该是很普通的聚丙烯,具体要……”
魏恒:“是风车。”
邢朗回头看向魏恒:“什么风车?”
魏恒逆着门口的光芒,身体边缘处镀着一层光雾,但是他的身体却处于阴影之中,他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在阴影中也无法抑制地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魏恒道:“是陈雨手中的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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