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忽然,熟悉的声音让他登时停下脚。抬头望去,只见沈母一脸焦急地从家门口跑过来,连声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书柔呢?”沈城东一哽,不由又想起姜书柔面无血色的模样,唇瓣颤了颤,始终说不出一个字。见他不说话,沈母面色逐渐沉重:“我听隔壁的说书柔一个多星期都没回来了,你们……离了?”
两辈子的记忆在脑海交错,她恍然回到了跟沈城东的初见——
她被打的遍体鳞伤,缩在潮湿的屋檐下乞讨,一身军装的沈城东像书里写的天神,带着光,微笑向她走来。
他说:“就算是一个人,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姜书柔颤了颤,缓缓抬手,想抓住光。
她想活下去。
她才重生,才准备开始新的人生,她怎么舍得死……
可惜,老天爷好像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四周越来越暗,姜书柔慢慢闭上眼,和河底死一般的沉寂融为一体。
寂静的街道,沈城东心不在焉地往军区走。
看着手里的离婚证,沈城东莫名觉得喘不过气。
这时,通讯员开着车过来了。
“政委,户口本拿回来了,于同志的孩子临时靠挂在你的名下一个月,等下个月入学后就能迁回于家。”
“嗯。”
沈城东敛去低落,不露声色将离婚证藏进口袋。9
他接过通讯员递来的户口本后,又吩咐:“去电视台。”
军绿吉普缓缓朝电视台驶去。
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胸腔那股压抑的窒息感越来越严重,他伸手按住心口,深呼吸几次,但不安却散不去。
他拧了拧眉,很快,车在电视台门口停下。
沈城东拿着户口本往播音部门去,可路过化妆室时,就听见里头传出于英楠的声音。
“没错,是我故意让广播站的小林抢走姜书柔去首都培训的机会,我也是故意抢了姜书柔的工作,又偷拿她的准考证。”
“可我也是没办法啊,城东说我们已经是过去了,对我照顾只是因为我得了抑郁症,绝对不可能跟姜书柔离婚,既然如此!那我只能想办法把她逼走了。”
“我离婚还带个孩子,总不能一直装病麻烦城东,妈,你难道不想做军区政委的丈母娘?”
一字一句,像是引爆了沈城东心底的雷,轰响过后,硝烟弥漫。
蓦然间,他脑子里闪过不久前姜书柔在雨中哭着控诉的模样。
直到此时回想,他才看懂她眼中的失望。
隐隐的,胸口口袋的离婚证似是在发烫,灼烧着他整个胸膛。
“行了妈,挂电话吧,一会儿城东要来了。”
一声轻响,座机听筒被放下。
虚掩的门被拉开,当看见外面黑脸的男人,于英楠的笑容顷刻在脸上凝固,反应过来后,连忙打招呼:“城东,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沈城东沉默,一双墨眸噙着从没有过的阴寒,冷飕飕地盯着她。
于英楠意识到他一定是听见了刚才的话,脸霎时白了,慌忙抓住他的胳膊解释:“你听我说,刚刚我说的都是敷衍我妈,都是误会……”
话还没说完,沈城东便抽出手,将户口本扔到她手里,嘲讽:“不急着解释,等我把书柔找来,你再好好说这些‘误会’!”
寒风般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让于英楠哆嗦了一下。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冷酷,似乎要杀人的一面。
沈城东也无心再跟她纠缠,转身大步离开。
想见姜书柔的念头瞬间膨胀,伴着愧疚不断泛滥。
掏出口袋的离婚证,一把撕碎。
是他错了。
他竟然一次次误会她,她受了那么多委屈,自然要跟他离婚……
沈城东越走,拳头越握得死紧,却怎么也压不下心头的慌。
姜书柔……
从前被压抑的感情好像突然冲破了雾霭,他头一次如此清晰认识到——
他心里不是没有她。
他想快点见到她,想跟她道歉认错,她比他小了6岁,他以为照顾家就是照顾她,没必要说那些肉麻的情话……
但如果她想听,他说多少都行。
而就在他跨上车,准备开车去找人时,原本在值班的干事蹬着自行车冲了过来,嘭的一下,摔到在他面前!
沈城东眉心一跳,接着就听地上的人哆嗦着急切通知:“政委,出大事了!刚刚公安局来电话,说您夫人姜书柔为了救人淹死了!”
第11章
沈城东瞳孔骤然紧缩:“你说什么?”
通讯员也吓了一跳,震惊地看着急的满头汗的干事。
“是真的!现在人就在济河边的春景路那儿,公安那边说人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一字一句,就像瞬间抽走了沈城东全身的力气,原本急促的呼吸瞬时凝结。
通讯员看了眼他乍白的脸,迅速反应过来,上了车就往春景路驶去。
沈城东就像坐木桩,一动不动。
他忘记自己怎么下的车,又怎么走向挤满人的河边,只是在回过神时,周围三三两两站着公安和医生护士。
视线一扫,蓦然定在河滩上一个盖着白布的身影。
沈城东紧缩的眸子颤了颤,本能地想过去确认,可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腿。
这时,一个公安看见他,走过来敬了个礼:“沈政委,这些是她身上的东西,请您确认一下。”
沈城东怔然将目光移向对方的手心,只有湿透的身份证和离婚证。
他紧抿的唇终于开了道缝,扯出道沙哑的回应:“我要确认人。”
嘈杂中,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身份证和离婚证也许是姜书柔不小心掉的,一个小时前她还好好的,不会是她’。
公安愣了下,便让开了路。
当视线重新落在那盖着白布的身影上时,窒息感再次侵袭,让沈城东呼吸有些困难。
他深吸口气,艰难迈开腿走去。6
蹲下身,触及到白布时,掌心忽的一颤。
沈城东咬了咬牙,掀开了白布!
一刹那,时间仿佛都凝固,周遭所有的声音也消失了。
阳光下,姜书柔以往红润的脸此刻异常苍白,她闭着双眼,乌黑的长发散落着,几缕乱发贴着脸颊。
如果不是胸膛没有起伏,她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
“根据被救孩子母亲和医生的话,是上游闸道开闸排水,她躲避不及,又因为生病体力不支才导致溺亡。”
公安解释着,语气透着惋惜和敬佩。
沈城东像是没听见,下意识地擦掉姜书柔脸上的水渍,可当触碰到她的皮肤时,他心骤然一紧。
天这么热,她竟然这么冷。
车停下大院门口,通讯员转头看向后座还呆着的沈城东,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政委,到了。”
沈城东黯淡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嗯了声缓慢下车。
想到他一整个下午都跟丢了魂似的,从太平间出来时还险些摔倒,通讯员赶忙下车扶住他。
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城东拂开通讯员的手,声音嘶哑:“你回去吧。”
说完,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大院。
看着他的背影,通讯员于心不忍,沉叹了口气。
圆月高挂,闷热的晚风吹着沈城东干涩的眼角,酸胀上涌。
“城东!”
忽然,熟悉的声音让他登时停下脚。
抬头望去,只见沈母一脸焦急地从家门口跑过来,连声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书柔呢?”
沈城东一哽,不由又想起姜书柔面无血色的模样,唇瓣颤了颤,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见他不说话,沈母面色逐渐沉重:“我听隔壁的说书柔一个多星期都没回来了,你们……离了?”
面对母亲的追问,沈城东沉默了很久,才喃喃出声:“妈,书柔死了。”
沈母眼神一震:“……你再说一遍。”
沈城东下颚紧绷,像是在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声音拔高了几分:“她死了,为了救一个孩子溺……”
‘啪!’
一个巴掌突然狠狠甩在他脸上!
沈母力道很大,饶是作为军人的沈城东,也被打偏了脸。
“沈城东,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亏你还是个军人,是个政委,你帮于英楠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别让书柔寒心,现在你居然咒她死!”沈母恨铁不成钢地痛斥道。
沈城东听着,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
看着母亲眼中愤怒,他再一次开口,声音更加清晰:“书柔是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孩子,现在人在太平间。”
每说一个字,他都觉得心都被刺穿似的疼。
他都还没有完全相信,更没有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了。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站在自己面前,哪怕是在哭,在祈求他的放手,至少还活着,还活着啊……
面对儿子眼中从没有过的痛色,沈母的心登时沉了下去,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妈!”
次日,医院病房。
天刚亮,打从醒来后,沈母就开始哭,哭到没眼泪,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呜咽。6
被赶出去的沈城东站在病房外,满是血丝的双眼无神空洞。
通信员疾步过来,见他下眼睑乌青,里头还传出沈母的哭声,哽了一下才压低声音:“政委,夫……姜同志的遗体已经被送去殡仪馆了,您现在要过去吗?”
沈城东眼神闪烁了一下:“几点火化?”
“十点,工作人员说最近天热,不能拖太久。”
闻言,沈城东转头看向半掩着的病房门,推开走进去。
见他进来了,沈母更气了,边哭边骂:“没良心的混球,给我滚出去!你让我死了以后,怎么有脸去见书柔啊!”
沈城东扯动着脸部僵硬的肌肉:“书柔十点火化,您要去吗?”
他知道母亲伤心,说起这事跟是会戳到她的痛处,但他也明白,如果母亲不去送姜书柔最后一程,她一定会遗憾……
而沈母听见这句话,慢慢止住了泪,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耷拉在被子上的手不停地在抖。
半小时后,两人赶到殡仪馆。
工作人员拿来火化证明,直接递给了沈城东。
沈城东怔了一下,才拿出笔在亲属确认栏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同志,我能再去看看我儿媳妇吗?”沈母怀里抱着件淡蓝色布拉吉,眼巴巴看着他,“这是我给她做的新衣服,还没来得及送给她呢……”
工作人员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沈城东,还是点点头,带着沈母去了停放间。
相比外头的闷热,停放间冷暗的像冰窖。
沈城东站在门外,呆看着地面,没有焦距的眼神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沈母深吸口气,踏进了停放间。
狭窄的空间,只有一盏垂吊的白炽灯,照着正中央床上瘦弱的身躯。
看到这一幕,她不忍地捂住嘴,踉跄了一步,泪水再次涌出眼眶。
半晌,沈母才慢慢走过去,颤抖的手从姜书柔的头发,一寸寸抚过她的额头、眉眼和脸颊。
“好孩子,妈来了,妈来看你了……”
说着,她把怀里的布拉吉拿出来是,含泪扯出个笑:“你之前不是说很羡慕别人妈给孩子做衣裳吗?妈也给你做了件裙子,妈现在给你换上……”
沈母轻轻帮姜书柔换上裙子,一举一动,温柔的像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说穿好新衣裳走,下辈子要投生一个好人家,无病无灾,吃饱穿暖,好好上学,有疼爱你的爹妈,再找个一心一意对你的男人,生个跟你一样乖巧的孩子,平平安安过日子……”
说到这儿,她眼泪大颗大颗低落在裙子的领口上。
“妈对不起你,生了个让你受委屈的儿子,你好好去,把咱们都忘了,妈一定会替你教训他,你好好去,啊……”
沈母把姜书柔搂进怀里,低声啜泣。
外头,工作人员看了眼自始至终都一声不吭的沈城东,又看了眼怀表,只能进去提醒沈母时间到了。
两个小时后。
工作人员把装着姜书柔骨灰的盒子拿出来,正要交到沈城东手里,沈母却先一步接过了盒子。
她看都没看沈城东,自顾抱着往外头走:“书柔啊,咱们回家了……”
沈城东站在原地,僵硬收回伸出去的手,朝一脸尴尬的工作人员点点头:“谢谢。”
说完,转身跟上已经出去的沈母。
回去的路上,沈母耷拉着眼皮,抱着骨灰盒,整个人靠在车门。6
沈城东坐在一边,唇线绷直,好像已经完全从姜书柔去世这件事剥离出来了。
等车驶到一个路口,沈母突然出声:“停车。”
通讯员愣了一下,还是把车停下。
刚停稳,沈母就下了车。
沈城东回过神:“妈,你……”
沈母丝毫不在意还有其他人,劈头盖脸就说:“书柔的后事我会办,至于你,再没把于英楠的事处理好之前,别回来,也别叫我妈!”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通讯员大气不敢出,余光却还是忍不住瞥向沈城东,腹诽大概除了司令,也就他爹妈敢对政委这么说话了……
看着沈母远去的身影,沈城东慢慢握紧了拳,半晌后才开口:“走吧。”
通讯员怔了怔,反应过来,立刻掉头往电视台驶去。
半小时后。
沈城东脚步匆匆,直奔演播厅的办公室。
没想到一进去,就看见台长、主任以及播音室其他工作人员都一脸严肃地站在里头,而于英楠站在一边,苍白的脸上满是泪。
见他来了,像是看见救星似的靠过去,抓住他的手臂:“城东,你快帮帮我……”
面对于英楠的靠近,沈城东眼底浮起抹抗拒,看向台长,顺便抽出手:“怎么了?”
台长没有说话,压抑怒火的眼神瞄向了于英楠。
主任也剜向她:“上午小于做直播节目,提到昨天姜书柔见义勇为的新闻,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笑了。”
“整个中午,电视台投诉部的电话一个接一个。”说着,又拿起桌上厚厚一摞信,“还有这些,都是群众指责小于不尊重英雄的批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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