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上去就把白溯打趴下。「宋小雨!你发什么疯?!她晕血我扶了一把而已!」白溯没有大吼,推了我一把。力道不重,但是我的身体已经很差了,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我回过神,心里松了一口气,高兴傻笑:「原来是误会,嘿嘿。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尝了一口我炒的青菜。
不愧是我的手艺,香。
我吃得不亦乐乎,听见对面椅子传来动静,把排骨汤推过去。
「吃,吃完去上学,看看卖菜老杨家,儿子都考上重点高中了,你得争气一点,给我考个 985、211。」
白溯终于忍无可忍,抬头咬牙看我:「宋小雨,你还真把我当儿子养!」
我白了他一眼:「长嫂如母,你和我儿子有区别吗?」
他冷着脸:「我哥早死了,哪来的嫂子?你就是他的一个舔狗,人死都还舔,你是不是犯贱?」
这小子,真没礼貌。
我夹了筷排骨到他的碗里:「我乐意,吃你的肉,别抢我的菜。」
「我不吃。」
我的脸一冷,命令:「吃!」
他看见我的表情一愣,下一秒把碗当的一声掼在桌子上,恶狠狠地大吼:
「我说了,我不吃!宋小雨,你烦不烦啊,我根本不需要你照顾!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一只哈巴狗!你滚啊!滚出我家!」
我被吼得瞪大眼睛,或许是脸色有些苍白,他想上前,却又想到什么,眼神躲闪地别过脸。
「我说了,让你滚,谁叫你听不懂人话的。」
我讪讪:「不吃就不吃嘛,晚上吃炖鸡好不好,我听买菜大妈说吃那个挺补的,记性好。」
「你!」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我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别生气,马上就要高考了,这个时候生气不值得,别影响成绩,等你考完,我就走。」
我以为他会高兴,毕竟这小子一直挺讨厌我的,巴不得我立马滚蛋,现在想想,还有一个星期就高考了,考完原本就打算离开的。
我可不想人生最后两个月就焊在这里。
可他为什么不高兴,反而红着眼死死盯着我,声音怪怪的:
「你早就这么想了是吧宋小雨!你就是为了我哥才对我那么好,因为你答应他会好好照顾我,现在我成年了,你就巴不得立马把我甩掉。」
我顿了顿:「我只想要你考个好成绩。」
末了补充:「你哥也是这么想的。」
他沉默地看了我两秒,我突然有种错觉,他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可他只是抓着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
「好,我成全你。」
我坐在狭窄的饭桌上,桌面上的饭还散发着热气。
夹起一块排骨,吃得狼吞虎咽,含糊地对对面的空座说:「你弟真难伺候。」
我又想到了白行,心想要是他在,他一定不会拒绝我的排骨,还会夸我做得最好吃。
可惜他没那个福气。
真是的,死得那么早干吗?赶着投胎吗?
哦,我也要死了。
我妈说得没错,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但也不对。
因为老鼠的女儿也会。
在我两岁那年,她大冬天被打晕过去差点冻死之后,终于痛定思痛,一拍大腿把我关在屋子里,自己趁男人醉酒时偷摸了五百块,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四岁就会自己找东西吃,五岁开始做饭,清水煮面条,小村里的碱水面,三块钱一大把,够吃好久。
自五岁之后,我身上多了些磕伤的瘀青。
义务教育一过,书也不用读了,打工不够他喝酒赌博钱,所以他逼着我去学偷钱。
不愧是老鼠的女儿,在这方面的天赋不是盖的,极少失手,因为一失手就会被打得很惨,运气好点被报警了,能去局子里蹲几天,不用挨打,还管饭。
警察大叔看见我头疼地教育,想要我走入正途,我笑着看他:「大叔,我已经成年了。」
所以该几天就几天吧。
大叔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知道我的处境,乡里乡亲,从小到大没少帮我,可他们到底是外人,总不能什么时候都护着我。
我也不是没想过离开,可我身上的钱连一张车票也卖不了。
更何况,我走了,又能去哪儿呢?
白行是我最后一次失手。
那个一米八,衣服洗得发白的少年,在工地搬水泥,浑身都是晒脱皮的红,却冲谁都笑。
在我眼里就是个傻大个,这种人偷起来太容易了。
盗亦有道,我只偷一张。
还没等我嘲笑抽出来,一只宽大的手就握了过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我。
我几乎已经准备好被毒打的准备。
他只是端详了我手臂上的瘀青和瘦得只剩骨头的个子好一会儿,咧着嘴笑:
「你也想和我回家啊,真好,我还差一个妹妹。」
他的手边,有个男孩立马戒备地看着我。
嚯,那个时候的白溯就讨人厌。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但我知道别人对我别无所图,毕竟连拐卖的都嫌弃我全身只剩骨头,不然我现在应该被当赌债卖出去了。
我只记得那天我在那个狭小的饭桌上吃了最饱最好吃的一顿饭。
我有了哥哥,还有一个弟弟。
更有了一个家。
他们同样没有爸爸妈妈,同样孤苦无依
我再没有去过那个家,我学会了做饭,学会了揪着白溯好好学习,也学会了等家人回家。
我们明明没血缘关系,却在小小的空间里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家。
白行最老实,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撸起袖子和对面的人大吵一架。
吵完发现他就这么低头,温和地看着我笑。
「看什么看,也不知道帮我的忙!」
我理直气壮。
他揉了揉我的头,好脾气地背着我回家。
切,以为这样就能哄好我。
我们的分工总是很明确,白溯好好读书,白行每天都去干活,我则自己做一些零工,准备等钱够了,开一个小卖铺。
生活破破烂烂,我们缝缝补补。
白行总说他自己就是个捡破烂的。
桌子是捡来的、椅子是捡来的……
我抓过他的手,指向我:「媳妇儿也是捡来的。」
他笑着不说话。
确诊瘤子的第三天,我开始做梦。
梦里总是白行的脸,过去的事。
我觉得他是要来接我了。
也不知道地下冷不冷。
白溯这几天也都住在同学家了,也不回来。
看来是真的很讨厌我了。
我开始流鼻血,头晕,头疼,甚至呕吐。
但我唯独没想到能在医院遇到白溯。
他看到我也愣住,手边扶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生,我不确定地抬了抬头。
妇产科,没错。
我:「……」
「我去!畜生!」
我冲上去就把白溯打趴下。
「宋小雨!你发什么疯?!她晕血我扶了一把而已!」
白溯没有大吼,推了我一把。
力道不重,但是我的身体已经很差了,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我回过神,心里松了一口气,高兴傻笑:「原来是误会,嘿嘿。」
太好了,我没把白溯教坏。
周围的人却没笑。
他们惊恐地看着我,流下的两行鼻血。
「你……」白溯手在发抖。
我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这几天上火,没事哈哈。」
他:「真的?」
我:「真的。」
他:「那你为什么来医院?」
我:「你呢?你怎么在医院?」
他:「高考体检……等等,我在问你!」
变聪明了,我动了动脑子:「感冒而已,来看看,不过没什么大事。」
见他还要问,我先发制人:「那什么,考完记得回家,我给你做顿饭,毕竟我要走了。」
他不再说话了。
我感觉他真的要哭出来了。
该死,瘤子在脑袋里都有幻觉了。
我并不担心白溯的成绩,就像白行说的,他是天生读书的料。
所以我准备好好给他道个别。
我该给他说句对不起。
如果没有我,他也不会没有哥哥。
那天我睡过头了半小时,熟练地仰起头,抹掉鼻间的血迹,喉咙里温热的血味道很奇妙。
抬头看着破镜子里苍白的脸,我扯出一个笑脸,在博客发了一条:
【瘤子待一圈,疼痛每一天。】
底下哈哈大笑的评论层出不穷。
老粉丝调侃:【谁能想到这个沙雕博主以前是恋爱日记博主。】
我无声地勾了勾嘴唇,点赞了这条评论。
骑着我的小电驴,走过破破烂烂的巷子,这一条路线我几乎刻进骨髓。
因为这里曾经是我的家。
我挑挑拣拣,买了一大堆菜,卖菜大妈警惕地看着我,跟防贼似的坚定立场。
「二十五,一分都不能少!」
她摩擦拳脚,已经准备好和我大战几百回合。
「嘀,支付宝到账二十五元。」
在她惊愕的目光中,我转身离开。
我没注意到,那团被我揉成一团的确诊书在我拿出手机时,掉在了菜堆里。
我专心买了块五花肉,想做一盘红烧肉。
这是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吃的。
可我总怕把白行的赔偿金用完。
害怕白溯因为没有学费和我一样,没有翻身之地。
我细细地处理我的菜品。
青菜炝锅,加蒜末。肉煸出油脂,放八角白糖。小锅里咕噜咕噜地响着,那是今晚的莲藕汤。
厨房热闹却也无声,以至于我在端好饭菜时,才发现白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
他和白行长得并不像,白行温和浓眉大眼,他则棱角分明,多了些锋芒。
我笑:「回来了。」
今天的白溯很沉默,也没有再对我冷嘲热讽,我依旧给他夹着菜,悠悠地说:
「卡里白行的赔偿金还剩十万,我算了算,够你的大学四年了。」
他:「赔偿金不是只有十五万吗?我哥死了三年了。」
我狡黠一笑:「我省钱厉害吧?」
他眼睛红了下来:「我不要,你都拿去。」
「放屁,你不要拿什么交学费?」我皱眉。
「我已经找好暑假工了,宋小雨,我不用你照顾我了,我可以自己赚钱了。」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说。
我摇了摇头:「我不要你去干那些,读书就该好好读,白溯你还年轻,你走的每一步都该脚踏实地,白行说过……」
「我不要听他说的!」
他突然站了起来,抓住我的肩膀,大声地开口:「宋小雨!你看清楚,他已经死了!你能不能不要张口闭口就是他?!」
我脸色冷了下来:「他是你哥,白溯,你就是这么说你哥的吗?!」
这是我第二次对他发脾气。
他笑得很难看:
「就是因为他是我哥,所以我才会这么难受,我连嫉妒他都不行!宋小雨!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就要走了!都是因为他!」
我察觉他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地想要挣脱:「白溯,你冷静一点?你怎么了?」
「我疯了。」
他的眼泪流下来:
「宋小雨我快要疯了。
「我每次听到你说他的名字,我都要疯了,我明明已经可以自己赚钱了,我可以照顾你了,可你只是为他留下来,现在,你说走就要走,你们都要走,都只留下我一个人……
「宋小雨,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他哭得眼睛红红的,半跪在地,倔强地仰起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我。
我被这一席话说得发蒙。
「宋小雨!」
有人叫我。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
一滴滴血滴落白溯的脸上。
他惊恐地看着我,眼睛里面是我前所未见的慌乱。
「别……别慌……」
我胡乱地想要抹掉他脸上的血,安慰他:「只是上火而已,只是上火而已,白溯,给我张纸好吗?」我有点看不清。
他没回答我,一会儿呢喃四顾:「纸,对纸……」
一会儿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120,对 120……」
那边打通了,他大吼着:「救救她!云清路 28 号!在云清路 28 号!求求你们,救救她!」
这个笨蛋。
我想笑他,但是满口的血液让我笑不出来,只能退而求其次,告诉他:
「白溯,这儿路太窄,救护车进不来的,还有……给我张纸。」
我几乎可以想象自己说一句话吐一口血的样子多恐怖,不然白溯的表情也不会那么害怕。
嘿,活该,谁让他说我,被吓到了吧。
他只是愣愣看了我两秒,将一坨纸塞到我的怀里,猛地把我抱起来,往门外冲出去。
我那个小破电驴无法承受两个人,他就抱着我跑到马路边,颤抖地对我呢喃:「宋小雨,你别死,你别死……我马上送你去医院,你别死……」
我抱着一坨纸,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鼻子,嘴巴,血止不住地往外冒。
我觉得我有点疼。
晚上马路间过路的车发出刺耳的车鸣,他就这么抱着我跪在马路间,冲过往的车辆跪下哀求:
「求求你们,救救她吧,我有钱,求求你们,救救她,送她医院,我给你们钱,救救她……」
「疯子!看不看路啊!」
「什么鬼?!你杀人了吗?!快走!快滚!」
「妈的,抱着个死人,疯了吧?!」
可以想象大半夜一个少年抱着满身是血的女生跪在马路中间有多诡异,被逼停的司机下车刚破口大骂就被吓得跑回车里绕过他飞速离开。
有的甚至对他大声地骂,越骂越难听。
他不反驳,只要有人能送我去医院,只要有人能救我。
可那是白溯啊。
那么骄傲的白溯,浑身都长满了刺,谁要是敢说他一句,他就能竖起全身的刺把对方扎得遍体鳞伤。
可那天他就这么抱着我跪在马路中间,求了无数的人,不停地呢喃救救她。
少年背总是挺得很笔直,我知道,他是怕没有了白行,要是自己弯下腰来,所有人都会以为我们家里没人,可劲地欺负我们。
就好比有一次,我差点被人拉进巷子里。
他冲了过去,差点把人打得半死,被我拉了回来。
等做完笔录,我忍不住告诫他:「遇到这种事,可以报警,不要打人。」
「宋小雨,你傻吗?!他对你做那样的事!你叫我在边上看着报警?!」
他气得声音大了一倍。
我当然知道。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还那么年轻,你不该因为这样的事防卫过当留下案底。」我试图和他讲道理。
「至少不该是为了我留下的。」
他愣是一晚上没和我说话,第二天我起床时看见坐在客厅里一夜没睡的白溯吓了一跳。
我看见他抬起眼睛,里面布满血丝,盯着我,一字一句,如同一头露出獠牙的小狼崽。
他说:「宋小雨,我只知道,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打死他。」
尚且懵懂的白溯为了我举起了拳头,而 18 岁的白溯同样为了我弯下了腰。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脸上,我想我真的出现幻觉了。
更没想到瘤子居然和菌子有一样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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