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萤初这次是真的跟府里撕破了脸,邹氏回来虽然哭哭啼啼,却也将事情说了个半大。她和阮老夫人打伤了阮萤初,被宁宸从积云巷扔了出来,不用想也知道外界怕是已经谣言漫天。宁宸不好招惹,萤初也不如以前乖顺,他得去处理干净一些事情,免得阴沟里翻船。
太医署的人被人匆匆忙忙扯来棠府时,手里的药箱子都险些摔飞了出去。
宁督主的人去了太医署时就一副急切仿佛死了人的模样,闹的整个太医署的人都知道,阮国公府先前闹的天翻地覆的那个险些摔死的小女娘,被国公府的人找上门去给打的吐了血。
那个差点被扯烂了衣衫的太医气恼于心,原只以为宁督主的人夸大其词,可真当到了地方,瞧见躺在床上的小女娘时,哪怕见多识广的太医也是一惊,连忙放下药箱就匆匆上前。
“这是谁下的手,也忒狠了些,这是想要毁了小娘子的脸。”
“是,是老夫人……”花芜哭哭啼啼:“求求太医,我家女郎什么都没有了,求您一定要保住我家女郎的脸。”
太医闻言倒吸口冷气。
萤初脸上的伤瞧着是实在厉害,这小半个时辰功夫,阮老夫人那一巴掌落下的痕迹发挥到了极致,她半张脸肿的不成样子,原本就受伤的地方因为肿起来有些撑裂,加之宁宸让人特意做了些手脚,殷红血迹流了一脸,太医瞧着都有些心颤。
“这……”他回头看着宁宸,“督主,阮小娘子伤的实在是厉害,我这……”
他也不敢保证不落疤啊。
宁宸目光冷凝:“尽力医治,需要什么药物尽管开口。”
太医连忙点头应是。
阮萤初脸上的伤势清理之后只能用些外伤用的药,再好生调养,而太医替她把脉后就察觉她气血亏虚,又因受寒体内弱症,加之花芜在旁哭着说她先前被人打得吐血晕厥,太医丝毫没察觉出异常,只越发觉得阮家人心狠。
等留下方子伤药,顶着宁督主满是寒霜的脸离开棠府回了太医署后,他还心有戚戚。
周围人上前好奇询问,太医就忍不住摇摇头。
“那阮国公府的人实在是心狠,那阮小娘子才多大年纪,一张脸就被阮家那老夫人给打的伤痕累累几乎毁了,而且她气血两亏,寒疾体弱,我去时她那婢女都险些哭晕了过去…”
“真是阮老夫人动的手?”
“不是她能是谁,听闻她和阮侍郎的夫人今日去了积云巷,为着昨日阮家父子被人弹劾的事情,想要逼着阮小娘子回府澄清那外室女的事情,阮小娘子惧怕那阮家大郎不肯回去,她便直接动了手。”
周围几位太医闻言都是哗然。
“不能吧,那阮小娘子可是她的亲孙女。”
“对啊,那可是嫡嫡亲的血脉,她怎能这么心狠?”
“嘁,亲孙女又怎样,哪能比得过承嗣嫡出的亲孙子?那阮家大郎为着阮小娘子的事被陛下训斥,阮家二房夫妻也死了多少年了,再多的情谊哪能比得过活着的人,若不然他们也不会拿着外室女充人庶女,堂而皇之纵其欺辱嫡出女娘了。”
一群人说起阮家干得这事,就都是鄙夷。
就算阮姝兰是阮家二房血脉,可外室女放在哪里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谁家遇着了不是藏着掖着,偏阮家跟魔障了似的,居然能干得出来这种事情,简直丢尽了清流世家的脸面。
有人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次宁督主是动了大怒,先前他认了那阮小娘子当义妹,阮家还跑去积云巷欺人,宁督主不只打断那阮老夫人一条胳膊,还留了话不准太医署的人去阮家看诊。”
旁边一人嗤了声:“何止是太医署,我听说京里头其他医馆也都给了话,谁敢上阮家的门,黑甲卫明儿个就上谁家的门。”
那宁督主是谁,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煞神。
阮家明摆着得罪了他,谁敢去摸老虎尾巴,找死呢?
外间有人匆匆进来,手里拿着张帖子:“咦,诸位大人都在呢,外头阮国公府递了帖子,说他家老太太有恙,想请位太医过府看诊……”
人群里瞬觉乌云罩顶,连忙七嘴八舌地开口。
“我没时间,我要进宫替欣嫔看诊。”
“我家中老娘病了,要回去侍疾。”
“别看我,我还要去给洛老王爷请平安脉,早就约好的。”
“我家儿子摔断了腿,耽搁不得……”
一群人乱七八糟的借口出来,只片刻功夫,原本还熙熙攘攘的太医署鸟兽群散,只留下一位稍年轻的太医。
眼瞅着传信的人拿着阮家帖子上前想要递给他,他脸皮一紧,随即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我,我好像染了风寒,头晕目眩实在无法出诊……”
门侍:“……”
大人,您面色红润有光泽,病的太假了。
阮家下人站在外面等了许久,先前拿着帖子进去的人才走了出来,只是身后却没太医跟着。
那人神色抱歉地说道:“你们来的实在太不凑巧,今儿个太医署里无人当值,诸位大人都有事不在衙中。”
“一位太医都没有?”阮家下人满脸惊愕。
太医署的人摇摇头:“今日宫中请医的人多,太医署里原是有一位当值的,可是突发急症人刚晕过去了,实在是没办法出诊,不如你们去寻寻京中别的大夫,若非急症那些大夫也能看的。”
帖子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阮家下人无奈只好离开,等转身想要去城中药堂请人,却哪想到跑遍了整个京城,却没找到一个可以出诊的大夫。
阮家,阮鸿一把掀翻了桌上的东西。
“这偌大的京城,你跟我说请不到大夫?那太医署没人,满京城的药堂也没人吗?!”
那些大夫都死绝了?!
那下人被砸的连忙跪下求饶,国公府的管家在旁低声说道:“郎主息怒,这事实怪不得他们,他们的确跑遍了整个京城,不管是药铺、药堂都问过了,可那些人不是大夫已经出诊了,就是今日有事坐堂的大夫没来。”
“我好不容易寻着了一个往日相熟的,塞了些银子才从他口中探问出来,原来是有人提前打了招呼,不准他们来给阮家看诊。”
阮覃嘴唇抖了抖:“是宁宸?”
陈管家点点头:“督主府的人放了话,说老夫人的胳膊是宁督主打的,今日谁敢进阮家替她看诊,明日黑甲卫就登谁家的门。”
这满京城谁不知道宁宸手中的黑甲卫就是一群疯犬,别说是那些平头老百姓不敢招惹,就是出身极好有品阶在身的那些太医也没人敢逆了宁宸的意,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大的太医署居然没有个当值的人。
明明有人瞧见那些太医未曾出来,可是以阮国公府的地位却请不回一位太医来?
“宁宸那阉狗简直欺人太甚,他这是想要逼死祖母!”
阮瑾修气红了眼睛,怒气勃然间转身就欲朝外走,却被阮覃一把拉住,
“瑾修,你干什么?”
“我去太医署找人,我就不信这世间没有天理王法了。”
阮瑾修年轻的脸上全是怒色,“祖母是朝廷诰命,是国公府老太君,太医署若不肯出人医治,我就进宫去告御状,我就不相信他姓宁一个阉人当真能够只手遮天,这满京城的人都怕了他一个心狠歹毒的太监!”
阮覃死死抓住阮瑾修的胳膊:“你别糊涂,那太医署的人若是想来早就来了,你这般强行逼迫也没用,而且太医署医者牵扯颇多,身后大多有宫妃朝臣依仗,你若是一状将人给告了,宁宸如何先不说,那太医署的人就能被你得罪个干净…”
那些人自家背景先不说,光是与朝中牵扯就够阮家喝上一壶,得罪太医署是最不明智的事情。
“那就这么看着那姓宁的欺我阮家,让祖母活活疼死?”阮瑾修怒道,“三叔怕那姓宁的,我不怕,大不了我去敲登闻鼓……”
啪!
阮覃被阮瑾修喝问的脸色难看,用力拽着将人甩了回来。
见阮瑾修撞在桌边疼得低叫了声,他满是怒气地骂道:“你厉害,你聪明,这阮家就你最知事?”
“你以为我愿意看着你祖母受过,你以为我肯跟姓宁的服软,可你不想想今天的事情是因什么而起,你祖母先去了积云巷跟萤初动了手,多少人看着她将萤初打伤吐血被宁宸扔了出来?”
“你信不信这会儿外头的人骂的都是我们阮家刻薄歹毒,骂的都是你祖母不慈阮家不要脸面,逼迫一个父母双亡没了依仗的孤女!”
“你这会儿喝问我倒是厉害,你怎么不想想要不是你在䧿山上惹出的麻烦,你祖母何至于如此?!”
阮瑾修怒气猛地一滞,脸也苍白。
阮覃也是恼怒的很。
先前阮姝兰回来的时候,大哥要将人塞进二房他就已经觉得不好,可他说不过阮老夫人和阮鸿,也为着那将要袭爵的国公位只能随了他们,还迫着阮姝兰手里头的东西将人充作了庶女。
这事本来都已经消停了,萤初也答应了下来将人留在府里,他们只要好好将人养着,回头找个人嫁出去了就行了,可他们偏偏要将人捧的跟心肝儿似的,屡次纵她跟萤初争执,阮瑾修还没脑子的为她扔了萤初险些害死了她。
如今倒是有脸来质问他怕事?
阮覃气怒之下有些口不择言:“你现在知道要替你祖母出头,怎不想想那一日在䧿山时但凡你能长个脑子,不说将萤初带回京城,哪怕留个仆人将她送回灵云寺,今日阮家也不会如此受困。”
“你惹来的麻烦,倒好意思这般喝问我?!”
阮瑾修脸上血色消退,张嘴低声道:“我不是有意的……”
“是不是有意你去跟萤初解释,看她愿不愿意信你!”
阮瑾修神色惨白。
阮鸿也是气恼阮瑾修糊涂,可是事情已经出了,就算再气也没有任何用处,他朝着阮覃就道:
“行了,眼下是翻旧账的时候吗?外头已经够乱了,母亲也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你就算再追究先前事情又能有什么用?”
见阮覃拧着眉毛,阮鸿竭力压着怒气说道:“三弟,我知道你对瑾修不满,可就算再不满也得先顾着眼前,母亲绝不能出事,她若有个好歹,你我都得丁忧,这阮国公府的前程也就全完了。”
阮覃脸色微变:“可是大夫……”
“大夫总会有的。”阮鸿沉声道,“你拿着我的帖子去一趟陆家,他们府中养着替后宅看诊的府医,你去将人请回来暂且应付着,保住母亲不出事。”
“可陆家愿意掺和吗……”
“他们不愿意也得愿意,䧿山的事情陆执年也有份,萤初能对阮家心狠,他们以为陆执年就能逃得过去?况且今日动手的是宁宸,他殴打朝廷诰命,伤及国公府女眷,陆崇远听了只会高兴。”
宁宸与世家那边结怨已久,陆家巴不得能抓住他把柄,甭管是什么缘由,宁宸殴打朝廷命妇那就是错,陆家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阮覃也是反应过来,连忙说道:“还是大哥聪明,我这就去陆家。”
阮鸿才扭头对着阮瑾修说道:“你留在这里照顾你祖母,切莫出去闹事。”
“那父亲……”
“我还有事要办。”
阮萤初这次是真的跟府里撕破了脸,邹氏回来虽然哭哭啼啼,却也将事情说了个半大。
她和阮老夫人打伤了阮萤初,被宁宸从积云巷扔了出来,不用想也知道外界怕是已经谣言漫天。
宁宸不好招惹,萤初也不如以前乖顺,他得去处理干净一些事情,免得阴沟里翻船。
眼见着阮鸿匆匆走了,阮覃也拿着帖子去了陆家,阮瑾修隔着屏扇瞧着里头昏迷着的阮老夫人紧咬着嘴唇,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明明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明明不久前萤初还拉着他撒娇唤他阿兄,可是为什么䧿山回来后她就像是变了个人。
他不是故意要将她遗弃在那林中,他只是没想到陆执年和谢寅也没留人保护萤初。
他只是一时大意……
可是萤初为什么一定要紧抓着不放,为什么非得闹成这个样子?
“萤初…”
阮瑾修低声喃喃时,心中也是染了怨意。
明明是至亲兄妹,她为什么这般绝情?
阮姝兰站在屋外廊柱后面,瞧着里头神色苍白的阮瑾修,嘴唇跟着发白。
她原以为阮老夫人亲自出马能将阮萤初带回来,再不济也能让她落得个不孝的名声,挽回一些局面,可是没想到连那般精明的阮老夫人都栽在了阮萤初手里。
她用力咬着贝齿,无声怒骂了句“老废物”,那双眼里也是盈满了怨恨。
为什么阮萤初这么好命,生来富贵,享尽荣华,明明没了阮瑾修他们,还能冒出来个义兄庇护?为什么她总能这么轻易就得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依仗,坏了她好不容易才营造出来的大好局面。
阮姝兰指甲都抠进了梁柱里,既是怨恨萤初怎么能攀上了宁宸,又是恼恨自己为何身世凄凉。
若是阮家真的败了,她该怎么办?
她心中有些惶惶,目光落在屋中的阮瑾修身上,原本惶恐不安的眼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无论如何,阮瑾修必须站在她这边!
阮姝兰整了整衣裙,将发间弄的凌乱了一些,然后拿着帕子用力揉红了眼睛,露出平日里阮瑾修最是疼惜的模样,低低泣泣地进了房门。
“阿兄…”
“姝兰?”
“阿兄,我该怎么办,萤初这般心狠,我好害怕…”
她哭得泪水涟涟,阮瑾修疼惜扶着她,“别怕。”
阮姝兰蹲在阮瑾修身前,眼泪大滴大滴地落,那苍白如纸的脸上满是惊惶:“可是祖母,祖母都成这样了,萤初不会放过我的。”
她牵着阮瑾修衣袖,指尖都在发抖,
“还有阿兄,她这么诋毁阿兄,连祖母求情都被她打了出来,现在外面怕是都在议论阿兄害她性命,她会毁了阿兄的……”
阮瑾修袖中的手猛地蜷紧,下颚绷紧时嘴唇都泛着白。
“阿兄,我们该怎么办?”
阮姝兰低头伏在阮瑾修手上,满是害怕地哭着。
阮瑾修想要安慰她,想要让她别怕,可是想起如今外间那些关于阮家的流言蜚语,想起他自己的处境,却只觉得说什么话都是苍白。
屏扆后阮老夫人昏迷不醒,屋中全是阮姝兰低低哭泣的声音。
阮瑾修嘴唇越抿越紧,正当开口之时,就突闻身前人低泣着说道:“阿兄,如果萤初没有回来的话该有多好,她若是没被人救下,真留在了䧿山该有多好……”
“姝兰!”阮瑾修震惊看她,“你在胡说什么?!”
阮姝兰哭的满眼通红:“我没有胡说,她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阮姝兰!!”阮瑾修厉喝。
阮姝兰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望着满眼震怒的阮瑾修哭声道:“我知道我这么想太过恶毒,我也知道我不该有这种心思,可是阿兄,阮萤初她想要毁了你啊。”
“自从那日铖王府回来之后,我就夜夜梦魇,我总梦到她毁了阮家门庭,我梦到伯父丢了官爵,阿兄被人唾弃,整个阮家被人鄙夷嘲笑在京城无立足之地,我害怕的惊醒,每一次都庆幸只是一场噩梦,可是今天祖母却被人血淋淋地抬了回来。”
她哭得抽噎不止,
“阿兄,我怕那些梦变成真的,我怕你真的毁在萤初手上,她不会饶了我们的,她会毁了阮家的……”
阮瑾修被这番话说的心中惊悸,仿佛有脱缰的野兽撞进心间震得他心口惶惶,他脸色跟着苍白,紧紧握着手时蜷于袖中发抖,却还是强自镇定地说道:
“不会的,萤初不会这么对我们,她是阮家女娘,我是她的亲兄长,她不是这么狠毒的人。”
“阿兄……”
“你不必说了,萤初不会这么对我!”
阮瑾修怒声道,“萤初心软至极,她只是一时生气,又被姓宁的阉人撺掇,等过几日她就会明白谁才是她的亲人。”
萤初不会害他的!
阮瑾修也不知道是在劝服自己,还是在告诫阮姝兰,对着眼前女娘时语气极重:“阮姝兰,萤初是你的妹妹,你绝对不能有不该有的心思!”
见阮姝兰吓的打了个哆嗦,垂头时苍白脸上有泪珠滚落。
他语气稍稍缓和了些:“我知道你是因为害怕才会生了这念头,可是阿兄绝不能看着你走错了路,阮家还有父亲,还有阿兄,我们都会护着你的,萤初只是一时糊涂,她会回来的。”
“你莫要起了恶念,毁了你自己。”
阮姝兰感觉着阮瑾修伸手落在她发间,听着他温声劝诫,她哽咽着唤了声“阿兄”,垂着的眼里却是一片冷然。
回来?
她无声嗤笑。
阮瑾修到现在都还没看明白,阮萤初是狠了心不会再与阮家修好,不过阮姝兰也从来都没寄希望一次就能说动阮瑾修跟萤初反目。
她太清楚眼前这个兄长了,自持君子,严修己身,恨不得将规矩刻进了骨子里,可实则却是自私至极。
他刚才那一瞬间苍白的脸,还有落在膝上那只手绷紧时轻颤的弧度,都说明他根本不是如他所说那般,毫不在意阮萤初所为。
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不愿承认心中恶劣。
她只要种下种子,耐心等着。
萤初一日不回来,他们早晚会反目,阮瑾修也早晚会明白,只有毁了阮萤初才能保住他自己和阮家。
……
阮家到底还是请来了大夫,阮覃带着陆家的人匆匆赶回来,那府医仔细查看了一番就摇摇头。
“老夫人这手骨碎得厉害,而且动手的人用了巧劲,震碎她腕筋……”
“什么意思?”
“老夫人这手,废了。”
阮覃脸色难看的厉害。
阮瑾修也是满面苍然:“怎么会废了,明明只是断了,续接不就行了?”
“哪有阮郎君说的这么简单。”
那陆家的府医沉着道:“老夫人本就年岁大了,筋骨不比年轻人好愈合,而且下手的人是存心想要废了她,几乎碾碎了她整个腕骨。”
“若是刚出事时你们就能寻到擅长外伤的大夫及时医治,或许还能保住那么几分,让老夫人这手不至于全废,至少外面能如寻常,可是如今耽搁了太久,那碎骨插入断筋之处伤了主脉,想要止血就得取了碎骨。”
“碎骨一取,腕上筋脉尽毁,这手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
阮瑾修有些难以置信地晃了晃身子。
阮覃深吸口气,朝着那大夫问道:“那我母亲还有其他问题,她为何一直昏迷不醒?”
“老夫人受伤剧痛难忍,人有些惊厥高热,加之血流不止,这才会昏睡不醒,她年岁已经大了,这般受罪若是熬不过去,恐怕……”
“李大夫,我知您是陆家府医,医术不比太医署的人低,求您无论如何都一定要保住我母亲安愈。”
阮覃脸色都变了,语气也将自己放的极低。
“只要您能保住我母亲,阮家上下必定记您恩情。”
那李大夫说道:“阮大人放心,我定会尽力,我先开个方子阮大人拿去让人取药,我这边施针稳住老夫人症状,先取了碎骨止血。”
阮覃连忙取了笔墨过来让他开方,等拿到方子后就快步出去走到院前。
“陈管家,立刻拿着这方子去城中最好的药堂取药。”
他说话间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朝着身前的站着的人道,
“找个眼生的人过去,别用府里的人,也别叫人知道是阮家取药,还有,叫去的人到了之后,先将这方子以别的借口交给药堂的大夫过目,若无问题再取药回来,记得做的隐蔽一些。”
“三爷?”陈管家愣了下。
阮覃声音极低:“陆家未必不会趁乱搅浑水。”
阮老夫人的生死攸关阮家子嗣的前程,若她一死阮家这边所有人都得丁忧,他们自然不希望老夫人出事,可是陆家不一样。
阮老夫人活着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顶多就是赚取阮家一点儿人情,可是阮老夫人如果真的因为宁宸动手伤她而亡,那宁宸就摊上了大事,陆家未必不会为了对付宁宸,就在汤药上面动手脚。
陈管家脸色瞬间变了,连忙用力抓着手里的方子:“三爷放心,我知道了。”
管家匆匆走了,跟出来的阮瑾修就忍不住说道:“三叔,陆家不会的,我与少徵是挚交…”
少徵是陆执年的字。
阮覃闻言就没好气:“那你被外人诋毁,阮家受难时,陆执年可有来探望过你一回?”
见自家侄儿那哑口无言的样子,他只觉得糟心至极。
“你与萤初是亲兄妹,她都能看着你名声尽毁,由着人废了你祖母的手,你以为陆执年一个外人又会对你怎样?他是陆家儿郎,是从小学着以家族利益为先长大的世家子,阮瑾修,你别天真了。”
阮覃还挂心着屋中的阮老夫人,怕陆家那府医动什么手脚。
他一把推开了身前站着的阮瑾修说道:“你要是没事就想想明日早朝之上,该怎么应付曹公他们弹劾,别杵在这里碍眼。”
阮覃匆匆进了房中,独留下阮瑾修站在门外,紧拧着眉。
曹公昨日已经弹劾过他和父亲就连陛下都已经让他们在宫中受罚站到夜里,可三叔刚才说明日还有弹劾……
阮瑾修扭头看向身旁站着的长随:“引泉,外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郎君……”
“我问你,外面是不是有什么事?”
引泉迟疑了瞬,见阮瑾修脸色沉厉下来才低声说道:“今日积云巷的事情被人瞧见了,小娘子那边请了太医过去,老夫人去见小娘子却出手打晕了她的事情已经传了开来。”
“现在外面的人都在说,郎君为宠溺外室女谋害小娘子不成,阮家又以孝道相逼,郎主和老夫人看着二房无人做主便欺压小娘子,还说老夫人强逼小娘子回府不成,便想毁了她容貌,打的小娘子吐血晕厥……”
引泉瞧着阮瑾修的脸色,声音越来越低,
“我先前出去了一趟,就发现咱们府前多了不少人探望,还听到附近街头都在议论,说咱们阮家刻薄歹毒,说郎君和老夫人无情无义,还说,还说……”
“说什么?”
“说您当日在䧿山之上,是故意扔了小娘子,就是想要害死了她,捧着外室女强占二房家业,为阮家谋利。”
阮瑾修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郎君!”
引泉吓的连忙扶着他,“您别动怒,这些都是外面的人胡说八道,是他们胡乱编排的,您怎会害小娘子……”
阮瑾修听着他劝解的话却依旧脸色煞白,喉间更是隐隐沁着血腥。
他知道这些是胡说八道,他也从未想要害死萤初,更没想要谋夺什么二房家业,可是外面的人不知道。
那些谣言如杀人利刃,一刀一刀毁了他多年积攒的好名声,而且再假的话传来传去时间久了也会变成真的,哪怕将来能够澄清,他和阮家的名声也已经全都毁了。
阮瑾修脑海里猛地就浮现出之前阮姝兰哭着说过的话来。
“阿兄,萤初连祖母都打,她不会放过我们的……她会毁了你,会毁了阮家……”
“她为什么还要回来,她为什么没有留在䧿山……”
如果萤初留在了䧿山,如果她没遇到宁宸……
这念头刚一升起时,阮瑾修就猛地顿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他整个人都仿佛沉入冰窖,浑身僵直着发冷。
他……
他怎么会……
他怎么能?!
阮瑾修仿佛被自己的恶劣吓到,转身就疾步朝外走。
“郎君,郎君你怎么了?”
身后引泉追了上来,阮瑾修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甚至到了后来已经跑了起来。
风声灌注耳边时,阮瑾修拼命想要甩掉脑子里可怕的念头,可是那一句“萤初要是留在了䧿山该有多好”,却如同繁树生根狠狠扎入了他心底深处,砍去了枝桠后又快速生长出来。
萤初若是没回来,他不会名声尽毁。
她若是死在了䧿山,祖母不会断了手,阮家也不会落到这般处境。
阮瑾修唇色惨白,哆嗦着想要甩掉心里源源不断生出的东西,可是那些阴霾之物却是越积越多。
他踉跄着撞在院外的门阶上时,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望着沾染泥渍不再洁白的袍裾神色惨然,一点点蜷着自己簌簌发抖。
站在游廊外隔着一方石柱,瞧着这边满是狼狈摇摇欲坠的阮瑾修,阮姝兰突然就笑了起来。
看来,她不用等了呢。
……
萤初丝毫不知阮老夫人他们回去后的事情,她正满心无奈地拽着气红了眼睛说要砸了阮家的铖王妃。
“我杀了他们!!”
“花芜,蒋嬷嬷,快,快拦着姨母。”
花芜小跑着到了门前,蒋嬷嬷也在旁帮忙,好不容易才将铖王妃挡了回来。
“你们别拦我,我今天非得砸了他们阮家!”
铖王妃气的浑身发抖,天知道蒋嬷嬷派人去跟她说阮老夫人她们来了积云巷时她有多慌。
她匆忙带人赶过来,还没进积云巷就听阮萤初被阮家那老虔婆给打得吐了血。
那一瞬间她眼前一黑,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他们算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欺负你,他们阮家真当阿姊没了,我们荣家的孩子就无人可依了是吗?”
“阮家那个老虔婆,我倒是要看看她是哪只手打了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毁你的脸!!”
女娘家的容貌有多重要,那老虔婆是想毁了萤初。
铖王妃只恨不得能撕了阮老夫人。
萤初偷窥了眼不远处坐着的宁宸连忙说道:“她打我的手已经没了。”
“啊?”铖王妃怒气一愣。
蒋嬷嬷忙伸手拽着自家王妃将人拖回了榻边,又摁着人坐在榻上后才道:
“我的好王妃,宁督主早就教训了阮家的人了,可没叫她们得了好去,您来时她们才刚走,您可别冲动惹了祸事,消停些陪陪女郎。”
铖王妃顿时不满:“教训了,怎么教训的?”
该不会只是斥责几句?
蒋嬷嬷自然知道主子心思,压低声音道:“教训的很惨,阮老夫人断了手疼晕了被人抬走,那位大夫人吓的面无人色差点疯了。”
铖王妃蓦地瞪圆了眼,下一瞬扭头望着宁宸时夸赞道:“干得好!”
“王妃过誉了,顾忌着萤初还没离开阮家,收着了些。”
或是因为当年那位夫人的原因,也或是因为萤初,宁宸对铖王妃倒不算冷漠。
铖王妃不仅丝毫没觉得宁宸这话太过狠毒狂妄,反而颇为赞同:“便宜这群不要脸的,蹭了萤初庇护。”
“无碍,等过些时日,再来清算。”
铖王妃用力点头:“宁督主说的对,早晚跟他们算总账,不过下次记得带上我。”
宁宸扬唇:“好。”
铖王妃这才展露笑颜。
蒋嬷嬷:“……”
王妃您是怎么回事?您大家闺秀温柔娴静端庄淑雅的气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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