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苏茉没受伤的半边脸涨得通红。宁延见她自暴自弃地缩在角落里也是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刚才还张牙舞爪,这会儿倒知道怕了。铺着厚厚软垫的驷车极为宽敞,车中还摆着长条案。阮苏茉原本还担心宁延找她麻烦,或是讥笑她胆大包天,可谁知他上车之后就靠在对面小憩。男人闭着眼时脸上线条柔和下来,冷白素容沉入轻晃的光影之中,似寒玉落于温水,消弭了一身逼仄人心的凛厉。她心中渐渐放松下来,忍不住扭头掀开身旁帘子。
如果阮姝兰根本就不是父亲的女儿,阮鸿他们从头到尾都骗了她。
那他们不仅污了父亲死后清名,玷污了他和母亲的感情,还让那个孽种占着二房的名义夺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唇上渗血,阮苏茉怒声:“我要回去。”
宁延开口:“我可以送你回去,可回去后你想要怎么做,揭穿她的身份,还是质问阮鸿他们?”
阮苏茉下意识张嘴就想说话。
宁延淡声说道,“你手中并无证据,质问又能如何?”
“阮家有个国公勋位,自诩清贵断不会混淆血脉,他们肯让那外室女留在府中,就说明她身上是有阮家血脉的。”
换句话说,那阮姝兰不是老大阮鸿的,就是老三阮覃的。
“他们敢让那个外室女冒充二房的人,就是吃定了你不会察觉,你没有证据证明她不是你父亲的女儿。”
“你的确可以去质问阮鸿他们,甚至大吵大闹与他们撕扯,可他们要是矢口否认拿孝道压你,说你无端揣测尊长,污他们名节,你该如何?”
“我……”
阮苏茉被问得茫然。
她本也只是个娇养长大的小姑娘,哪怕上一世被困在阮家几年满心怨憎而亡,可说到底并不懂得太多尔虞我诈。
宁延见她模样说道:“那个阮姝兰如果只是阮覃的血脉,阮家没必要大费周章替她遮掩,除非她的存在会危及阮家前程,甚至毁了阮家在朝中支柱,而你应该明白这个人是谁。”
阮苏茉颤了颤:“是阮鸿…”
宁延“嗯”了声。
“我知道你气愤,可是你要明白,如阮鸿这种浸淫朝堂多年的人,是绝不会允许你毁了他的官声的。”
“你要是就这么回去与他们质问,他们要是心善一些,还会好生安抚你,想办法说服你将事情遮掩过去,大家安好。”
“可要是心狠一些,怕是会直接抹干净所有证据反咬你一口,不仅毁了你父亲身后名,还会坐实了那外室女身份,让你从此甩不掉她。”
“他们占着尊长二字,轻易就能毁了你。”
阮苏茉死过一次,那些惨痛的代价早让她知道阮家的人有多心狠。
她心口颤了颤,忍不住抬头:“那我该怎么做?”
宁延见她这么快就平静下来,眼底划过抹赞赏:“要么忍了这事,若要动,就得一击毙命。”
阮苏茉咬了咬牙。
忍她是不会忍的,可要是想一击毙命……
“与人对敌,最忌无策擅动,知己知彼才能百胜。”
“你与阮鸿、跟阮家之间天生就处于弱势,以幼驳长,礼法不容,所以你得先看清楚他人短处,知晓自己优势,明白对方想要什么,惧怕什么,而你又有什么能够制衡他的。”
宁延修长手指放在膝上,说话时吐息很轻。
如同教导稚子,循循善诱。
“行事前顾虑周全,搏命时亦要留好退路,善战者勇,攻心者利,明白吗?”
阮苏茉闻言低头沉思。
阮鸿他们在意名声,在意脸面,在意阮家门楣,亦怕阮姝兰真正身份暴露出来,毁了阮鸿官声前途。
而她的优势……
她出身虽然尊贵,可父母双亡天然能博人怜惜,阮家迫害更能叫人心疼她处境,而且她有个护短至极的王妃姨母,又有个曾经教导过帝王,与朝中不少老臣交情莫逆,弟子也已成朝廷肱骨的故去太傅当外祖父。
只要她能占理,她就无所畏惧。
阮苏茉眼中迷茫散去,心中安定下来,再看着宁延时忍不住咬着唇。
这个人明明之前还想要她的命,恶劣至极的戏耍她,逼得她狼狈至极。
如今却又教她应对阮家,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宁督主为什么帮我?”
顿了顿,苏茉似想起什么,“你先前说你犯了不少人的利益,想是跟他们有仇,这些人里是不是也有阮家?”
宁延见她防备,忍不住笑了声:“别多想,本督若要谁的命,还犯不着借你个小孩儿的手。”
当年的事情是隐秘,牵扯到太多的人命,叫她知道不是好事,他于是换了个说法。
“你脖子上戴的那块玉,是我母亲姊姊留下的遗物,她于我有再造之恩。”
“这玉是她心爱之物,本有阴阳两截,她将其中一截给了我母亲,另外半截给了她挚交好友。”
他伸手从自己怀中取出那半块龙纹佩来,展开放在掌心。
阮苏茉惊讶地瞪大了眼,下意识伸手摸着已经挂回了她脖子上的那半块断玉。
这玉是她从小戴到大的,她自然是记得,原以为不过是残缺的断玉,没想到居然还有另外一半,而且这一半还在宁延手中。
“幼时薛姨常与我说起她那位好友有个女儿,还说若是见了,你该唤我一声阿兄,让我护着你,所以你不必怕我。”
阿兄?
脑海里如雷劈中,阮苏茉猛地僵住。
她见识过宁延冷戾无情,自然也知道他因这断玉突如其来的让步。
只因为她与他口中那位“薛姨”有关,他就能教她如何对付阮家,替她出头。
那如果这玉在阮姝兰手上呢?
阮苏茉眼前发黑费力垂着眼眸,才不至于当场失态。
上一世她被人送回阮家,醒来时已经换掉了衣裳,这玉也不知所踪。
阮瑾修他们只说那农户送她回来时就不见此物,她也只当是遗失在了山里。
她毁容断腿后,阮姝兰曾有近一年时间都对她伏低做小,阮家也从未有人提及过宁延,可后来突然有一天,她就认了宁延当义兄。
阮苏茉颤声道:“如果没有这玉,督主可会认人当妹妹?”
“本督又不是闲得慌。”
没事没干的,认什么妹妹?
宁延话落,不知又怎么吓到了小孩儿,见她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他瞬间头疼。
“怎么又哭了?”
小时候还能拎着小孩儿举高了哄上一哄,如今……
他长身而起,衣摆掠动间走到了床榻之前,顶着那张能吓哭了小孩儿的俊脸,伸着大手拍了拍她脑袋,“不哭了,我替你宰了阮家的人。”
阮苏茉怒从心头起,一巴掌打掉头上的爪子:“谁要你帮!!”
混账玩意。
“……”
宁延被打的一愣,瞧着瞪圆了眼炸毛的小孩儿。
阮苏茉又气又恨又害怕,压着自己刚才胆大包天的手,
“我要去铖王府…”
或是想起宁延说的那句“阿兄”,又壮了壮胆子声音大了些,
“现在就去!!”
……
沧浪瞧见督主抱着阮小娘子出来,那狐毛大氅遮住她娇小身形,等一进马车,阮小娘子就一个骨碌滚进了角落里。
那马不停蹄又怂又菜的样子,让沧浪嘴角抖了抖扑哧了声,缙云也是忍俊不禁。
阮苏茉没受伤的半边脸涨得通红。
宁延见她自暴自弃地缩在角落里也是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刚才还张牙舞爪,这会儿倒知道怕了。
铺着厚厚软垫的驷车极为宽敞,车中还摆着长条案。
阮苏茉原本还担心宁延找她麻烦,或是讥笑她胆大包天,可谁知他上车之后就靠在对面小憩。
男人闭着眼时脸上线条柔和下来,冷白素容沉入轻晃的光影之中,似寒玉落于温水,消弭了一身逼仄人心的凛厉。
她心中渐渐放松下来,忍不住扭头掀开身旁帘子。
䧿山离京城不远,宁延的庄子就在城郊。
早春桃花未开,梅花已谢,四周积雪压住的农田其实并无太好的风景,冷风吹在脸上有些冻人,可许久都没见过外间天日的苏茉却满是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气息。
等驷车走进东城门时,周围行人多了起来。
那逐渐鼎沸的人声,偶尔传来的叫卖,都让她无比真切感受到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马车到了铖王府前,却得知铖王妃去了户部尚书府中赴宴。
沧浪站在外间说道:“今日钱家三郎娶亲,铖王妃去赴宴了,听说谢世子也去了……”
“可要进去等他们?”宁延看向阮苏茉。
阮苏茉轻咬着唇,她被扔在䧿山之中差点没命,谢寅却欢喜赴宴:“不,直接去钱家!”
……
户部尚书钱宝坤是岭南大族出身,虽不比京中崔、陆两家底蕴,可四十岁时就稳坐户部头把交椅,手握朝中钱户要职十年未曾挪动,光这一份能耐就足以让京中上下与之交好。
他府中三郎娶的是恩远伯府嫡女,亦是身份显赫的人家,此时钱府宾客盈门,极为热闹。
铖王妃与人坐在挂着幕帘的八角亭里,笑谈着钱家的这桩好婚事,隐约就瞧见远处有些说笑着的少年男女结伴而来。
“那不是谢世子吗?”
与铖王妃相熟的文信侯夫人周氏笑着道,“谢世子身边的那位女郎倒是瞧着眼生,莫不是好事将近了?”
铖王妃顺着她视线看过去,顿时面露嫌恶:“可别晦气我,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
“庶女?”
文信侯夫人讶异,“该不会是阮家那个?”
此言一出,铖王妃脸色都黑了起来。
谁都知道铖王妃的长姐嫁入了阮国公府,与阮家二爷阮熙恩爱异常。
那荣氏早年诞下一女便伤了身子再难有孕,风姿绰约的阮二爷却拒不纳妾,只守着荣氏过日子。
这二人天不假年双双亡故之后,多少人感慨他们深情,提起时谁不道他们鹣鲽情深,可谁想前段时间阮家却突然多出来个庶女,说是那早死的阮二爷血脉。
这事在京中可谓珍奇,当初多少人赞阮二爷痴情,这事出了后就有多少人讥笑。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阮家会将那庶女放在府里遮丑,可谁知阮家那位玉台公子却带着那庶女连赴了好些宴会。
他逢人便说那是阮家女郎,托人对她多加照看,言语多有疼爱怜惜,不消几日就让满京城都知道他多了个隔房的庶出堂妹。
如今倒见得,这铖王府的谢世子也对那庶女多有亲近?
谢寅几人也留意到了铖王妃她们这边,一众人便都走了过来。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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