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房间里恢复寂静,已是一个时辰后。唐墨尘看着蜷缩在床上无比狼狈地陆绮悦,神色一瞬晦暗,随后穿上衣服走了出去。听着脚步声远去,陆绮悦才松了劲,剧烈的咳嗽起来。鲜血从她嘴里争先恐后的涌出,片刻就染湿了枕巾。她用力将玉枕推翻在地,引来门外的婢女。“去灵觉寺……请玄清大师来。”
殿中气氛一时冷肃。
唐墨尘垂下眼,正要请罪,却听陆绮悦笑着开口:“是我让他去的。”
唐墨尘顿住,目光诧异地落在她身上。
陆绮悦神色淡然:“太傅府中嫡女善制香,我很喜欢,便让驸马替我多跑了几趟。”
陆明稷心中暗叹,只得放下此事:“如此就好。”
之后,陆绮悦进了御书房,唐墨尘独自离宫。
直到深夜,陆绮悦才出宫。
朱雀大道上却灯火通明,行人鳞次栉比。
侍女忙道:“公主日理万机,许是忘了,今日乃是重阳节。”
陆绮悦回神,缓缓开口:“本宫自己走走,不用跟着。”
话落,她戴上帷帽,信步朝人群中走去。
街上四处都是灯和花,一片国泰民安的景象。
陆绮悦看着,本来沉重的心舒缓了些许。
她停在一架伞墙前,正看着伞上花纹,一个熟悉的称呼忽然灌入她耳中。
“尘哥哥,你被迫与公主成婚三年,真没有一点动心吗?”
陆绮悦浑身一僵,她转头,看见了隔壁摊子背对着她的一对璧人。
她看着唐墨尘抬手,将一束丹桂递给丁敏,低沉声音随之响起。
“我可立誓,若我对她有半分情意,就让我不得好死。”
陆绮悦一瞬面无血色。
但她只是静静的站着。
是啊……她不是一直知道,若不是她,如今那两人应该琴瑟和鸣。
陆绮悦垂眸不想再看,脚步有些凌乱的转身离开。
她没看见,唐墨尘在她走后便转身朝她的背影看了一眼,随即对丁敏道:“请师妹替我将丹桂转交给老师,我今日还有要事,还需先行一步。”
……
陆绮悦回到府上便开了酒,菊花酒清冽,正应景。
不过她就没想的是,唐墨尘竟也没多久就回来了。
看着陆绮悦眼前的酒杯,唐墨尘淡淡开口:“公主何时有了偷听的习惯?”
陆绮悦一怔,没理会这番嘲讽,只说:“你何苦发下那样的重誓?”弋㦊
唐墨尘一脸漠然。
“只有违背誓言,才会遭受天谴,而臣,至死都不会爱上公主。”
陆绮悦心口似被狠狠扎下一刀,连带着喉咙都涌起一股血腥气。
半响,她才说:“如此便好。”
这样日后她死了,唐墨尘也不会伤心。
听着她轻描淡写的话语,唐墨尘陡然眸光一厉,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压下情绪,说起了另一件事:“敢问公主,圣上今晚可提及北疆战事?”
唐墨尘的父兄都死在与北疆的战场上,他对北疆的恨意比谁都深。
陆绮悦顿住,下一刻,却见向来矜傲的唐墨尘竟直直跪在她面前,目光灼灼:“北疆屡犯边境,臣斗胆,请公主准我上战场,扬我国威!”
陆绮悦眼前浮起三年前唐墨尘从战场被送回都城,毒发濒死,唐老将军痛心哀求她的画面。
“公主,老臣不求他建功立业,只求他安稳一生!”
“老将军,本宫答应你,有生之年,护他周全。”
思绪回笼,陆绮悦硬起声音:“此事无须驸马操心,去北疆战场的将领,本宫已选定陈将军。”
她又冷冷开口:“今日不是十五,驸马不必来我房中。”
说罢,陆绮悦拿起酒壶起身便走。
唐墨尘猛然攥紧了拳头。
他冷声道:“公主真要为一己之私将我困在这牢笼里,哪怕大敌当前也不愿放手?”
陆绮悦呼吸一窒,她没有说话,径直离开。
唐墨尘看着陆绮悦的背影,眼里全是不甘。
灵觉寺。
玄清打开寺门,视线落在陆绮悦毫无血色的唇上。
他脸色一变,上前扣住她的手腕。
陆绮悦随他号脉,声音轻缓:“我又来找你喝酒了。”
玄清佛子般的面容浮现一抹焦急:“陆绮悦,你再这般折磨自己,最多三月,我就该给你刻长生牌了!”
话音刚落,陆绮悦就直直倒在了他怀中。
直至第二日傍晚,陆绮悦才回了公主府。
推开房门,却见夕阳残影中,唐墨尘等在案前。
他抬眼看清陆绮悦,声音里带着彻骨寒意:“贵为公主,却跟山野和尚苟合,臣真是大开眼界!”
第3章
苟合两个字,让陆绮悦猛然攥紧了手。
她看向唐墨尘,眼神澄澈:“本宫与玄清,清清白白。”
唐墨尘冷冷的看着她,神情讥讽又不屑。
苦涩溢满陆绮悦的胸腔,她闭了闭眼,难掩疲累:“本宫要休息了,驸马退下吧。”
说罢,她缓缓走向室内。
从唐墨尘身边走过时,却被他陡然拉住手腕带入怀中!
衣袖浮动间,案上的两只酒杯被扫在地上,其中一只,‘啪’一声碎成两半。
唐墨尘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血腥气的弧度:“臣既是驸马,自然要伺候公主休息。”
陆绮悦脸色陡然一变。
玄清的话在脑海中响起:“除开每月十五渡毒之日,其他时候不可与他同房,否则毒性未消,恐有性命之忧。”
“不行!”
陆绮悦想要挣扎,可下一刻,她就被唐墨尘狠狠甩在床上。
衣衫破碎,唐墨尘欺身而上,让陆绮悦脸色瞬间苍白。
感受身上人不管不顾的动作,陆绮悦胸口揪痛,终是闭上眼,双手攀上他的脖颈。
床帐间旖旎陡生,可很快,陆绮悦胸口便骤然绞痛起来,一股血腥味直冲喉间,她双唇紧闭,放在唐墨尘肩上的手骤然掐进了肉里。
唐墨尘动作一顿,却只当她是抗拒,动作也愈加粗暴起来。
当房间里恢复寂静,已是一个时辰后。
唐墨尘看着蜷缩在床上无比狼狈地陆绮悦,神色一瞬晦暗,随后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远去,陆绮悦才松了劲,剧烈的咳嗽起来。
鲜血从她嘴里争先恐后的涌出,片刻就染湿了枕巾。
她用力将玉枕推翻在地,引来门外的婢女。
“去灵觉寺……请玄清大师来。”
下一秒,她便失去了意识。
……
陆绮悦梦到了从前的事。
北疆大战前夕,唐家长子唐扶苍身披银甲,坐在马上意气风发。
他说:“绮悦,待我大胜归来,给你带北疆最好的宝石做金冠。”
之后,黑棺入城,唐家次子唐墨尘替兄长扶灵归来,看着陆绮悦坚定开口:“兄长不在了,以后我来保护你。”
画面一转,又变成大婚那日,唐墨尘挑起陆绮悦的盖头,陆绮悦满怀期待,却对上他冰冷厌恶的眼……
现实中,陆绮悦在睡梦中喃喃自语:“墨尘……”
玄清站在床前,看着她眼角滑落了一点晶莹。
他眼神复杂,还未反应过来,已经用指腹擦去那滴泪。
感受到那滴泪的温度,他的手一僵。
随后,他不着痕迹地对婢女开口:“你守着她,我去看看药。”
玄清走出院门,迎面就撞上了唐墨尘。
两人同时顿住脚步。
玄清脸色有些冷。
唐墨尘则打量着他,眼里满是厌恶:“我倒不知道,她竟还将你带进了府。”
“见过驸马。”玄清双手合十,语气平淡,“贫僧只是来为公主施针。”
唐墨尘嗤笑一声,抬腿欲走。
在他经过身边的那一刻,玄清还是没忍住开口:“不知驸马有没有注意到,近年来,公主身体越发虚弱了。”
唐墨尘仿若未闻,径直踏入了卧房。
婢女立刻行礼:“驸马。”
唐墨尘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去。”
婢女慌忙离开。
唐墨尘靠近床榻,就见陆绮悦静静躺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一向强势的人在这一刻竟显出几分柔弱。
唐墨尘眉心不由皱了皱,又上前一步,就见陆绮悦慢慢睁开了眼。
男人逆光而立,身形挺拔的模样,跟梦中的青年将军逐渐重合起来。
陆绮悦声音虚弱:“扶苍……”
只一瞬,唐墨尘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他声音无比寒冷:“公主对兄长,真是情深义重。”
第4章
听到唐墨尘的声音,陆绮悦猛然清醒。
她下意识开口:“刚刚我……”
“够了。”
唐墨尘打断她的话,眼神晦暗:“无需解释,臣并不在乎公主如何。”
陆绮悦话堵在喉咙,默然无语。
唐墨尘语气漠然:“公主若要养面首,也请勿如此明目张胆,实在有碍天家脸面。”
说完,他行了礼,径直离开。
玄清端着药进来,就见陆绮悦望着唐墨尘离去的方向面露苦涩。
他手指轻扣门扉,见陆绮悦转身看他,才走进内室。
他递过药:“喝了吧,今日之事若再来一次,我就能来为你念往生经了。”
陆绮悦勉强笑了笑,端起药一饮而尽。
她说:“麻烦你了,等会我让人送你回寺。”
玄清一顿,随即垂眼:“好。”
休息了两日后。
陆绮悦突然收到下人来报:“公主,太傅嫡女丁敏求见,现正在前厅等候。”
她皱了下眉,朝前厅走去。
厅内,丁敏一身素装,不施粉黛却如出水芙蓉。
见到陆绮悦,她恭敬跪下行礼:“臣女听闻公主身体不适,特来看望。”
陆绮悦淡淡道:“起来吧,你有心了。”
丁敏却没动,她飞快抬头看了陆绮悦一眼:“公主,臣女今日来,还有一件要事相求!”
陆绮悦脸色一沉,就见丁敏头重重磕在地上。
“尘哥哥志在沙场,求公主换下领兵将领,让他前去北疆!”
陆绮悦神色陡然一变。
丁敏还在凄凄恳求:“尘哥哥心心念念是为父兄复仇,难道公主就从来不在乎他的心愿……”
却听陆绮悦冰冷声音响起:“与北疆交战乃军机要令,你是如何得知?”
丁敏的恳求戛然而止。
她面色一瞬惨白,在陆绮悦凌厉的注视下支吾着不知如何开口……
唐墨尘就在这时走了进来。
他整个人挡在丁敏身前,沉声道:“敏儿不过一介弱女子,公主何苦要为难她?”
丁敏眼泛泪光:“尘哥哥,是我的错,你不要为了我与公主争执。”
唐墨尘侧头,声音温和:“别怕,有我在。”
陆绮悦看着眼前这一幕,清楚的感觉到心像被撕裂般疼痛。
她稳住身形,定声问。
“你可知她犯了什么罪?”
唐墨尘撩起衣袍下摆,背脊挺直的跪了下去。
“无论何罪,臣愿意代她受之!”
陆绮悦眉心一拧,头一次生了怒意:“哪怕她犯下窃听军机之罪?”
唐墨尘一愣,沉默片刻才开口:“敏儿是为了臣才冒险探听,此事罪在臣身。”
陆绮悦对上他眼里的情深不悔,心上蔓起一股难言的酸胀。
半晌后,她冷冷吩咐侍卫:“送丁小姐回府。”弋㦊
丁敏被带离后,唐墨尘却没有起来的意思。
陆绮悦衣袖下的手紧紧捏在一起,声音却淡:“唐家男儿铮铮铁骨,你为了一个丁敏,要跪到几时?”
唐墨尘目光定定,一字一顿:“臣与公主成婚,对她已是辜负,只求公主往后不要再为难她。”
瞬间,陆绮悦十指指甲刺入掌心,却抵不过心口骤然涌上的揪痛。
唐墨尘,你只说辜负了她,可曾想过当日灵堂之中,对我许下的诺言?
她走到唐墨尘身前,俯视着他,冷冷道:“起来。”
唐墨尘身形未动半分。
陆绮悦喉间一股腥甜涌上,被她狠狠压下。
“如你所愿。”
她闭了闭眼,语气掩不住的失望:“今日之事……本宫会当没发生过。”
说罢,陆绮悦起身,快步掠过唐墨尘身边,未再看他一眼。
那一瞬,唐墨尘竟有些恍惚。
陆绮悦强撑着往外走去,但还未走多远,就猛地吐出一口血。
“公主!”侍女大惊失色。
陆绮悦抬手制止了她,拿出手帕拭去唇角血迹。
她有些怔然地看着手上染血的绣帕,就在这时,一阵寒风袭来,将那绣帕卷到一旁草从中。
陆绮悦蓦然回过神。
她回首看向唐墨尘,声音有些缥缈:“唐墨尘,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丝毫难过?”
她很少直呼唐墨尘的名字,是以唐墨尘愣了一瞬。
反应过来之后,他一板一眼的答:“公主若亡,天下之殇。”
第5章
陆绮悦明白了,是天下的殇,却不是他的。
唐墨尘不会为自己的死难过。
她点点头,生生咽下喉间又一次涌上的腥甜,什么都没再说,步履如常朝外走去。
看着陆绮悦背影远去,半响,唐墨尘忽的起身追了上去。
走出前厅,唐墨尘视线凝在路边的一张手帕上,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陆绮悦的手帕,上面却染着血!
唐墨尘攥紧手帕,下意识加快脚步。
追到府门口,他正好看见马车离去。
那个方向,是往东出城的方向。
唐墨尘脚步一顿,看向门房:“她去哪了?”
门房立刻回答:“启禀驸马,公主去了灵觉寺。”
只一瞬,唐墨尘脸上阴鸷顿生。
他冷笑一声,脚步走向了与马车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灵觉寺。
玄清将银针从盘膝地陆绮悦背上取下,她随即猛地咳出一口黑血,往前倒去!
玄清慌忙想要扶住她,陆绮悦却已经自己撑住床沿起身。
玄清伸出的手,缓缓收回。
他看着陆绮悦,语气较往常低沉许多:“再有两次渡毒,唐墨尘体内的毒就会完全渡到你的身体,届时,公主恐怕只能再活一月。”
“我知道了。”
陆绮悦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她垂下眼眸,语气依旧平静。
可这份平静,却又一次搅乱了玄清素来平静的佛心。
他忍不住开口:“你为唐墨尘做了那么多,甚至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可他却一无所知,毫不领情。”
“你这样,值得吗?”
陆绮悦有些诧异地看向玄清,没想到身为空门之人的他,竟会问出这种话。
她看向窗外几乎快落尽的红叶。
忽的想起了唐墨尘少年时的那句:“绮悦姐姐,我会护你一生一世。”
陆绮悦沉默一瞬,缓缓开口。
“我不用他知道我为他做了什么,也不想他觉得欠了我什么,我只求,他此后平安顺遂。”
要是能偶尔想起她的好,就够了。
……
三日后,陆绮悦回了公主府。
刚进府门,侍女立刻上前,语速飞快:“公主,驸马在青楼流连整整三日,京中已有流言……”
陆绮悦一怔,停下脚步,沉声道:“你亲自去,将驸马给本宫请回来。”
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地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陆绮悦抬眼看去,正对上唐墨尘冰冷的目光。
唐墨尘看着坐在案前自斟自饮的陆绮悦。
天幕黑沉,细雨绵绵。
只有她面前一盏灯烛摇曳,此刻所有的光似乎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她神色有些苍白,似乎很是疲倦,却又强撑着像在等谁。
原本碎掉一只的酒杯,又换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摆在她对面。
唐墨尘带着一身湿润寒气走进门,却闻到空气中那股独属寺庙的檀香味,脸色越发冰寒。
他厌恶开口:“怎么,公主这是在外面玩够了,想回来歇两天?”
这话犹如利刃,毫不客气扎进陆绮悦心里,扎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她拿着酒杯的手一颤,久久看着唐墨尘锋利眉眼没说话。
唐墨尘难得见她无声的模样,心里蔓起一点烦躁。
就在他要开口时,陆绮悦开了口。
“自今日起,驸马须与本宫同进同出同寝同食。”
她声音平静,所说之话在唐墨尘听来却异常刺耳。
唐墨尘神色陡然一厉,却听陆绮悦下一句:“三月为期,你做得到,本宫赐你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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