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匈奴没有动作,百姓们的生活似乎稳定了许多,这一时分来观览的游人只增未减。 好不容易找到一方空地,众人在仆从铺好的席面上坐下。 梁王也受邀坐入其中,只是,他眺望着河面,似被河上情景吸引,与席中之人没有任何关联的样子。 而李妟被安排在李烺的后侧,在婢女的搀扶下,她安静地坐定,如一颗蒲公英一般毫不起眼。 暗使竟然是梁王,这让她怎么也没有猜到。 因为一方面有诸侯王分封制的约束,而另一方面则是太子刘启肯
最近匈奴没有动作,百姓们的生活似乎稳定了许多,这一时分来观览的游人只增未减。
好不容易找到一方空地,众人在仆从铺好的席面上坐下。
梁王也受邀坐入其中,只是,他眺望着河面,似被河上情景吸引,与席中之人没有任何关联的样子。
而李妟被安排在李烺的后侧,在婢女的搀扶下,她安静地坐定,如一颗蒲公英一般毫不起眼。
暗使竟然是梁王,这让她怎么也没有猜到。
因为一方面有诸侯王分封制的约束,而另一方面则是太子刘启肯定会有身为皇储的筹幄,虽然他特别宠爱这个弟弟,但也不会毫无戒备。
但是现在看来,刘启对刘武不仅心中无间,反而极其信任。
是刘启过于愚信,还是刘武足够聪明,亦或还有其他原因……
不过,统驭各方军政官吏明使暗探,也的确只有刘武的身份最为适合。
而且从他抓捕靳亭的布局来看,他也的确有侦办本领。
但是他为什么会选择入局呢?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之前,朋舅舅传来梁王的资料,初见他的画像,只觉得这是一位玉|面清辉英朗俊逸的皇子,但再看详报,却反差极大,其傲逸贪婪的行|事之下似乎隐藏着不易觉察的冷酷与阴沉。
可是今日一见真人,似乎又让原来的感觉有了变化,不过,却不知道用什么词能准确描述这样的他。
只是,但凡入局就必有关联,何况他还是霸居最富饶的中州之地的梁王,何况他正以手持东直令这种最好的方式正式登场……
虽然她从未踏足过汉地,但是对这些重要的人物和事势却了如指掌,这皆是因为这些年月明居广集的众多资料,一直被源源不断地送到匈奴,包括朝堂军政,包括暗探私卒;包括摧坏邦交,包括图利贩国;近至两界边陲,深入汉中腹地……
她知道,是因为自己慢慢长大,是因为自己在遏迄与朋舅舅眼中渐渐可以倚重,所以他们正在将月明居之事一步一步移交到她的手中……
思及此处,她的心腑又止不住地绞痛,眸中水气渐凝成珠。
但是这样的场合,众人的面前,无论如何她都要克制住自己,而且,作为无懈可击的暗探,就算有纱帽遮掩,也应该让自己的脸上呈现出最适当的表情。
于是,她拉动嘴角,微微展开一个平和的微笑,将注意力移到场中。
李烺正热情地命两个婢子为众人倒酒。
“二位郎君,”他擎起杯,“这一杯算是李某向二位正式致歉。”
“李公子莫客气,”列中林也举杯相应,“虽说碰撞不是喜事,但能因此而结识公子当是在下荣幸。”
两人一饮而尽。
列中林刚想让身边奴仆也斟上自己所带的酒,却听李烺道:“这是刚刚命人在前边迎泽楼新沽的春熙酒,乃列家香中的第一香,配上这美景,当是极大的悦心之事啊。”
列中林放下抬起的手臂,知道他这么说的原因,是因为自己饮下这美酒却并未夸赞,怕自己没有品尝出这是什么酒,更没有注意到这酒的价格,于是谦和地道:“李兄盛情,其实我这也有自备水酒,只是与李兄的酒无法相比,实是不好意思拿出来了。”
李烺舒阔地一挥手:“既然是在下失礼,当饮我的酒啊!”
梁王对敬到手边的酒没有任何在意,远眺片刻,突然对展肃低语一番,展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向后面的侍从做了吩咐,马上有人飞跃着几步,奔向河中渔船。
李烺看得一愣。
列中林知道梁王的饮食必经姚安试过,否则不会入口,不想让李烺觉得太尴尬,便淡笑着道:“李公子莫见怪,今日狩猎的时候,梁兄原本想打到一只火狐,但最后功亏一篑,所以,梁兄心情不畅啊……”他转身看了看刚才听令跑去的侍从,好像正在与船家商议着什么,于是呵呵一笑,“他这是打猎不成要打鱼了……”
“无妨无妨,”其实李烺见这位列郎君已是华贵无比,却对梁公子恭敬之至,知道此人绝非泛泛之辈,心中只有敬畏,当下郑重其事地道,“这火狐当真不是那么容易猎到的。”
他们所谈梁王充耳不闻,只是悠闲地饮了一杯自己的酒。
列中林呵呵一笑,转移了话题,看了看李妟,向李烺谦和地问道:“这位女公子是……”
第四十三章 聪明鱼(2)
列中林呵呵一笑,转移了话题,看了看李妟,向李烺谦和地问道:“这位女公子是……”
“这是在下的妹妹,李妟。”
列中林和李妟相互微微颔首。
“看起来令妹……身体不太好。”
“是……半个月前在郊外走马的时候,不慎跌下山崖受了伤,现在正在四处求医。”
“噢……”列中林沉静了许多,“前几日因为李中尉需要查案,想必有所耽搁了吧?”他的话说得极其委婉。
虽然朝廷的罪诏没有写出靳亭案的详情,但是这么重大的事件早在街头巷尾被议论得淋漓尽致,尽管其中一些隐晦的细节不可能被寻常百姓所知,但至少没有人会不知道靳亭诬陷李遵诚而获罪的事实。
而李遵诚被禁家中不是查案需要,而是被迫需要。
“是呀,现在家中最重要的事便是……”李烺的语气也沉重了一些,但是却戛然而止。
“诸位,打扰了……”一位身着蓝衫的年轻人走上前来躬身一礼,然后转向李烺恭敬地问道,“李公子,还认得在下吗?”
“你是……”李烺不识,但是对方既然这样说,一定是曾有过相识的,于是站起身回了礼。
“在下少府令丞之子郑钦,”见李烺仍未认出,年轻人没有在意,反而更热络地提醒道,“当初李公子从项先生的经馆学成,我刚刚入门。”
“噢,”原来是同馆修习的师弟,只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可能是因为少府令丞的职位过低,他平日没有在意过,“好久不见了!”
“是啊,师兄,”郑钦见李烺认出自己开心地笑了,但也不无遗憾地道,“您一直在军中历练,公务繁忙,很难有闲暇与我等相聚了……”
“唉,一直也都是碌碌而为。”李烺笑了笑。
“师兄太谦虚了,”郑钦脸上露出认真又崇敬的神情,“这一次的大案已经在馆中轰动了……众位师兄弟皆盛赞李师兄洞察细微处理果断,他日定是将帅之才,实为我等进学的榜样呢。”
“嗯……”李烺心中纳闷,此案中自己处理了什么?面上只能随口相应,“郑师弟谬赞了,谬赞了……”
“家父也一直敬慕李中尉,听到案件审结的消息,既为中尉完全洗清嫌疑而高兴,又有些替忠义之将感到后怕,真想不到堂堂一位彻侯竟然是这样的人。”
“多谢令尊与师弟的关心……是啊,这种包藏祸心的人,谁又能看得出来呢。”
“咦?”郑钦眼中露出惊奇,“不正是李师兄看出了端倪,才能将靳亭抓捕归案的吗……父亲还不无感慨地对我说,生子当若李郎君啊。”
噢?自己看出来的?难道外间对自己是这样的评价?
“哪里,哪里……我也只是把自己看到的异常提了一下而己……”李烺囫囵地说了一句。
因为他不懂断案,所以他从未想过,也从未问过案件细节,对靳亭如何被抓他还真的一无所知,不知外界怎么会传出这样的流言。
不过,他知道家里人是十分清楚自己所为的,所以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瞥了瞥李妟这一边。
李妟并无任何异样,但站在她身侧正在倒茶的青眉,听了这话立刻抬头看了过去。
是少主人有飞虫助力,冥思苦想才想到的罪魁祸首,怎么竟成了烺少主的功劳?!
突然,她感到手中茶壶有些变轻了,低头一看,才发现杯中的茶水差一点儿就要溢了出来,是少主人暗暗托了一下壶底。
她抱歉地看看李妟,又不甘地抿紧嘴唇。
李妟强忍着剧痛向她安慰地一笑。
玉华见少主人都在阻止青眉,忙上前一步,拿走青眉的茶壶,小声道:“小心点儿。”
她的移步也正好挡在了青眉与李烺之间。
李烺心中有些不安,脸上有些微红,但仍笑容不改地接受着郑钦的夸赞。
列中林在对面清楚地也看出了异样,但可能觉得这是人家家内之事,正待转过头……
一阵轻风袭来,李妟的面纱随之盈盈摆起,那还未收回的温和笑意投映在列中林的眼眸之中,他一时怔住。
似有还无的一抹微笑,恬静、淡然,但是那隐藏其中的痛楚却让这笑容画出如雕刻一般的线条,再配上乌红的唇色,毫不见少女的天真,却似盛载着千年思绪的深秋潭水漾起了一丝瑰丽的涟漪。
列中林感受到一段沧桑,一份悲凉,一股力量,一种坚强……待他不禁随之浮沉,想要探究得更深,那面纱重覆又将其掩在朦胧之下。
李烺已经结束了与郑钦的寒暄,又回到席间,为弥补这短时的空场,又向客人敬上一杯,列中林将心中激荡一饮而尽。
李妟没有在意列中林的凝视,却捕捉到一个不那么怀有好意的表情。
侍卫返回,带来的消息似乎让梁王非常满意,而他又有所吩咐,侍卫再次听令而动。
看似梁王根本无暇注意到这一边的情景,但是侍卫走后,他却嘴角微微翘|起,目光轻飘飘地滑过她的面纱。
的确,现在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只有他最清楚案件的全部细节,也最清楚自己的所有举动。
他知道自己指定了靳亭,所以布控靳府;他知道自己在控诉中有虚假成份,所以他仍执行原来的引蛇出洞;他知道自己此次拜访并非表面原因,所以他派了速记专人。
这一个表情即表明他的聪明,表明他对全局的掌控,但是也正是这样一个表情,带着得意,傲慢,甚至挑衅,足以让自己怀疑他怎么可能是一个擅动心机,城府深沉,在此案之中游刃运谋之人。
难道他的身边另有高明的谋士?
但是,根据资料,他的亲信之人只有三个,一个是现在正站在他身侧的展肃,另外还有内侍姚安和替他管控梁园的苍遒,而这三位都并无谋策的表现……
侍卫们拿着弓箭返回,打断了李妟的思绪。
展肃向大家一施礼:“我家主人请大家射鱼。”
“射鱼?”列中林知道这一定是刘武的新点子,好奇地看着他。
刘武已经起身:“中林,猎场之上你怕破坏了你那飘逸的风姿,现在迎着夕阳落霞展弓长射,应该是会让你满意的雅兴吧?”
“呵……”列中林哭笑不得,无奈得直摇头,却随着刘武起身,又转向李烺道,“李公子,可有兴趣?”
“好啊……”李烺回应得有些勉强。
河面上,几艘渔船连网成栏,赶着鱼群向河岸靠近,一下子吸引了众多游人纷纷上前围观。
刘武毫不谦让,干脆利索地中了第一箭,众人鼓掌欢呼,他又志得意满地朗声道:“北有嘉鱼,宴之——”
改动之后的《诗经》名句宜情宜景,又铿锵有力,又得到一片喝彩。
然后他收势,看向列中林。
列中林也起手一箭,他的箭风稍慢,不是标准的姿势,却果真透出飘逸之感,见中了一尾鱼,他也悠然念道:“东流之水必有西上之鱼。”
列中林口中的《楚辞》,带上了他特有的雅致之气。
围观众人连连叫好,也对这如此高雅的竞技跃跃欲试,刘武豪爽地发出邀请,众人纷纷顺次下场,渔船上的老翁乐呵呵地抖着网,恨不得这些贵人公子们天天能让他们这样赚钱,河边一片热闹非凡。
李烺终于找好弓箭,却并未上前,而是站到了李妟身边。
虽然水中射鱼看起来也是简单的射技比拼,但是飞箭入水与平时在风中的控制不同,不仅要计算好力量和速度,还要考虑水波阻力的影响,他本来就箭术平平,这种新的射场就更没有信心了。
而且,看两位公子的展艺,射中之后还要找一条典籍之句,不仅比武还要斗文,他到现在还没有思路。
可是,作为一名众人眼中的将门子弟青年才俊,这一战他又必须迎头而上。
“妟儿,”他笑着问道,“你喜欢哪一种鱼,兄长给你射来!”
他知道,一般小女子为了表示善良又柔弱,都会说不要杀生,一会儿他便可以因为不想让妹妹难过而表现不佳了。
李妟看出他的意图,不想让他丢李家的脸,但也不想矫揉造作地回答,似思忖一番,道:“我喜欢……最聪明的鱼。”
不是自己所想的答案,李烺皱了一下眉,但却马上顿悟——最聪明的鱼——如果被他射中,便不是聪明的鱼;如果它是最聪明的鱼,便不会被射中!
“好!”李烺哈哈笑着,“我便给妹妹射来一条最聪明的鱼!”声音大得好像想让河中的鱼都能听见。
这时,已经多人有了收获,引起一阵阵的大呼小叫,刘武却突然把手中弓箭抛给展肃,转身回到席中。
“少主人,怎么了?”展肃忙问。
刘武冷冷地哼了一声,道:“都是笨鱼,煮了!”
展肃一脸无奈地看看静坐在一旁的李妟。
而李妟表面上没有任何反应,心中却无奈地一叹,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形容刘武的词——幼稚!
不多时,有小奴跑来向李烺禀报,租借的车马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梁王不经意地扫了李妟一眼,径直离去。
而列中林仍风度翩翩又礼貌周道地与李氏兄妹告辞。
客人离去,家仆们开始收拾席位搬放东西,也正待出发,一直喧闹的人群却突然安静了一些。
一个奴仆骑着快马飞奔而来,找到自家主人,立即翻身下马,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主人身边的朋友已经听了个大概,大声道:“这么大的事有什么可隐瞒的,直接说吧——不就是匈奴新单于登基了吗!”
那主人道:“还不知真假呢,只怕传了谣言。”
众人却不听,直嚷嚷。
“谁登基了?”
“老上单于薨逝了吗?”
“难怪这仗打不起来了呢!”
李妟的心跳骤停,脑海中一片空白。
终于有人问起:“我们汉家的阏氏如何了?”
“听说是不想再嫁新单于,已经殉葬了!”
“哪个阏氏啊?”
“瑞宁阏氏,就是刘瑞公主呀……”
这些话没有听完,她早已晕倒在前面的玉华身上。
第四十四章 辟毒丹(1)
刘武返回客馆的时候,雷镔早已等在厅中,他正是来急报这一重大事件。
其实老上单于已于半月前薨逝,但皇权更迭历来多波折,新单于军臣可能出于某种目的而在一开始秘不发丧,直至近日才正式宣布。
而且看得出来,他的初立之位仍需整固,现在已将集结于边境的兵马陆续召回,只是所派使臣表示还会继续勘查使团一案。
“他们这是打算将此案暂时搁置了……”梁王面色冷肃,“但此案不破,却永远是他们随时触发战事的借口——告诉上官恂仍然按照原来的安排追查。”
“诺。”
梁王这一次狩猎一路由东直班暗中保护,因此在雷镔面前也没有必要再用面具,而雷镔如常应命。
“另外,”刘武的语气更加沉重,“陛下会亲派典客处理刘瑞公主的丧仪悼颂之事,到时候东直班派人一起赴匈配合暗查。”
“诺。”
对于这位刘瑞公主,刘武从来没有见过,但此时被触动的情感却是强烈的。
当年为了让和亲者不至于对匈奴的生活太过陌生,便从一直生长在代国的宗室女中选择了一位赐封为公主,送于匈奴。
她以一个女子的弱质之躯承担了力促汉匈和平的重任,平日生活的艰辛自不必说,而现在却是母女先后罹难,结局之凄惨让他这个安享者听闻,心中既有悲怆,又有敬重,还有因为只有看到今日生死才被触动的惭愧……
按下不平静的情绪,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眸,刘武看向雷镔一直拿在手上的竹简,雷镔连忙呈上:“禀报班尉大人,这是李家妟女郎此次拜访的言录,速记者留在当地及时整理完毕,快马送来。”
“嗯。”刘武接过。
自上次责罚之后,雷镔和东直班并没有出现预期的不满或懈怠,反而越发勤勉,这让他不忍心再为难这队忠心耿耿的人马。
而且,亲临了这次案件,让他有时不由得暗自思虑,面对这样的对手,一直以来的筹谋是否还应该继续……
目光落在展开的竹简上,从里面的一句句对白可以看出,李妟所谈皆是简单的日常闲聊话题,但是,熟知案件的人会发现,这其中多处夹杂着她所编造的信息,虽然看不出这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如此动用心机,却绝不可能毫无目的。
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一个小女孩儿为什么会这么做?是李遵诚授意吗?如果是,那么李遵诚为什么要训练自己的女儿学习这种暗探技能,他们所处的环境并不需要……
刘武收起竹简,并没有还给雷镔,却道:“派人协助李遵诚,将他对案件的所有关注都记录下来。”
“诺。”雷镔知道这是梁王对李氏父女的重视,便又道,“还有一事要向班尉大人禀报——今日班尉大人离开碧河湾之后,李女郎便昏倒了,其家人现在正四处寻求救命之方。”
“噢?”刘武心中一惊,之前以为她只是坠崖摔伤,但回想着她的样子,又想到刚刚言录中她谈到要去帝都医治,似乎并不简单,“她究竟所患何病症?”
“回大人,李中尉曾说起,是坠崖过程中被毒物所侵,廖医工长也无法辨识。”
刘武点点头,只沉吟了一下,之后便看向展肃:“通知苍遒把辟毒丹送到此地。”
“郎君……”姚安一听,焦急地上前深躬一礼。
刘武知道他的意思,这是父皇和母后对自己的极至宠爱,不过——
“当年皇后将一颗辟毒丹亲赐给即将和亲的刘瑞公主,让她以防万一,”刘武温和地低声道,“现在,我为什么不能救他人于危急呢?何况留在我这里也是无用,因为有你们呀……”他轻轻扶起姚安。
姚安也明白他所讲的道理,但是却控制不了担忧的心,而梁王已向雷镔下令:“让上官恂以他的名义送给李遵诚,就说是对小女子协助破案的奖赏。”又转向展肃,“以最快速度,飞鹰送达。”
“诺。”二人各自领命。
夜幕降临,如果不点燃火烛已看不清任何事物。
一间宽敞的暗室中,两盏硕大的圆灯高挂在东西两壁,灯中没有火烛,却是两颗浑圆的大珠,柔和的光线照得室内清亮而温暖。
室中央是一张长长的金丝楠木制成的几案,上面摆满了各种大小不一的金玉器皿。
屋中弥漫的酒味不同寻常,似乎混合了淡淡的药香。
列中林站在桌边,正在用不大的玉碾轻压研磨。
“吱——”房门几乎无声地打开,走进一个老仆,身材干干瘦瘦,却每一处都显得利索而有力,连驼着的背部也分外坚毅。
“少主人,听阿榆说,您要用辟毒丹?”他的声音沉稳中透出些威严。
“是啊,”列中林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他笑笑,“师父会不会不舍得?”
老仆看着他,目光锐利如能直击心腑,缓缓道:“少主人是见到了她的样貌?”
“没有,”列中林呵呵一笑,“师父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单纯地想顺手救她一命而已。”
顺手?
救一个陌生人?这么费心思地送上这世人趋之若鹜的灵丹妙药?
“少主人,据老奴打探,这李府妟女郎未坠崖之前,的确容貌惊艳……但是,她这一次伤势严重,很可能额面已毁。”
列中林仍含笑以对。
“老奴还听到传言,这小女子的性情……不甚受喜。”老仆的脸色更加严肃。
“性情……如何不受喜?”列中林提起了一些兴趣。
“说是刚直鲁莽,不像是个女孩子。”
列中林眼眸微动,日间的情景在眼前闪过:“呵呵,有意思……”
“少主人……”
“那么,师父,”列中林笑眼正视老仆,“我们老规矩吧……”
“好,”老仆的眸中亮光闪动,“若我赢了,少主人便不能再为此女费心思。”
“一言为定……请徐先生出题……”
“就请少主人猜一猜我刚刚放入腰带中的是何物?”
“原来师父已是有备而来呀……”列中林抿嘴一笑。
“少主人可还有胆量?”
“当然,师父您一直说博赌要靠运气,可我却一直想向您证明,万事靠筹计,我们谁也没有说服过谁,那么今天就再次证明一下吧。”
“好,老仆洗耳恭听。”
第四十五章 辟毒丹(2)
列中林的眼眸轻轻抬起,还未开口眼角却已流露出笑意。
老仆的眼中闪出一丝警觉,在他那严肃的脸上显得格外犀利。
“师父想要阻止我,这样的想法是从我命阿榆拿来丹药开始……”列中林娓娓道来,“从那时到现在,您可以通过七条路来到这间酒室,但是,路径虽多,留给您的时间却不多,每段路上您来得及顺取的东西非常有限……而从您腰带并没有凸起的样子来判断,这便不是一件坚硬之物……”
老仆突然开口道:“此物少主人曾经极力夸赞过!”
“呵呵,”列中林摇了摇头,“师父,您现在有些心虚了……您是想误导我是灯穗吧,廊上灯笼的灯穗被设计成孔雀羽毛模样,简直巧夺天工……但是,我也曾盛赞过另外的事物,比如说……我们这满园的花景。”
“这样看来范围可不小啊。”老仆有些稳握胜券地道。
列中林抿嘴笑笑:“可是您老人家已经帮我排除掉了其中一大部分。”
“噢?”
“你我之间的距离……师父,从我出生您就看着我一点点长大,就算您近到可以抱着我,我也不会感到奇怪,可是您现在却离我这么远,从入室便未近一步,您不是在告诉我,但凡再近一点儿,我这灵敏的鼻子就能嗅出此物了,不是吗?”
老仆绷住面孔。
“柔软又有味道,在这一路之上……不是花便是叶啊……”列中林低笑着喃喃道。
“那是花还是叶呢?”老仆仍然不放弃,生冷地挤出几个字,“少主人可不许走过来。”
列中林笑眯眯地看着他:“当年名振江淮的‘裂天鲲’今日会摘花?灌醉我我也不信……”
老仆手探腰带,一片绿叶飞向列中林。
列中林却优雅地一转身闪过:“我现在的一双手可不能沾染任何气味,那会破坏这美酒的最佳味道……”他眨了眨眼睛,“徐先生,愿赌服输呀。”
“少主人,”徐先生的语气深沉,“是因为你对我太了解了才会赢,天下没有策无遗算,万事要小心……”
“师父放心,”列中林乖巧地看着他,“赌运气的事情我不会做,如果不了解,去了解就好了……”
徐先生面露无奈,但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打开室门,一个小奴捧进一个小锦盒急跑几步走了进来。
列中林将案上玉碾中的灰色细粉倾倒在金碗中,再倒入一杯酒搅拌均匀,打开锦盒,取出里面的黑丸将其投入,又倒了一杯酒,不一会儿,那最终的混合液竟然成了透明色。
酒液导入瓶中盖上木塞,列中林轻吐一口气,看向小奴。
小奴躬身道:“禀少主人,玉泉酒已经送到酒令赵大人府上,赵大人甚是高兴,称,代国终于有了名酒。”
“是啊,身为制酒官吏,现在能卖水换酒又显姓扬名,这无本而万利的买卖他应该志得意满了。”
“嗯……”小奴有些不安。
“噢?他还有要求?”列中林面上冷淡了一些。
“是,少主人,他……想用往来护送换取参与经营。”
“呵呵,真是贪心啊,明白了……”列中林哼笑了一下,“明日我会写封信回绝,你送去便是。”
“诺。”
列中林将刚才兑好的酒放在食盘中:“吩咐一下,将列家药酒祛毒消肿有奇效的消息宣扬出去,其他人来沽则售出灵雪香,而李家人来,就将这瓶酒售于他们。”
“诺。”小奴上前接过,退出酒室。
“少主人,列家与这位赵大人一直相处融洽,这样直接拒绝是否妥当?”徐先生冷静地问道。
“呵,”列中林语气悠然,“师父您也能看出来,他是见我年轻,有所轻视才会这般步步加码,我查过母亲在七百多地的处事方法,发现这种情况发生后大多数都要用上手段,我只是比母亲快了一些,”他又温柔地一笑,“我要让他认清我是男子才行呀……”
徐先生点了点头。
一片暗墨般的深黑,好像无边无际,却又好像到处都是阻障。
一个女子的声音——
挣扎!
我们所有人绝不放弃!
挣扎!
我们生来的使命便是挣扎!
烈风中的坚石,激水中的劲草,不能有任何温暖的希望!
没有温暖、没有希望,却要练就刻入骨髓的坚韧,顽强地存活,顽强地执行属于它们的使命!
人生只有顽强!
人生只有挣扎!
我们所有人,绝不放弃!
绝不放弃!
声音来回地激荡,四处地撞击,渐渐破碎成千百个同样的声音,重重叠叠,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突然,一束白光轰然炸开,震耳的声音消失,却听到:“少主人!少主人——”
李妟再次醒来,满口的药味酒味,有些发苦发臭,胸口是撕心裂肺后的阵阵钝痛,逼|迫着她不得大口喘息。
她昏沉沉的,有种梦幻的感觉,觉得自己可能不是太清楚,一切并不是真的,使团失踪不是真的,她落在代国不是真的,月明居已覆灭不是真的,那什么薨逝什么殉葬的消息更不是真的……
“少主人,您可醒了!吓坏了我们!”青眉的声音,随之是她和玉华探过来的焦灼脸庞。
看到她们,李妟看到了真实,她对着她们一阵笑,笑着又仰回了软被中,满脸的泪水四溢滚落,笑声压在喉间就像在嘶吼。
挣扎,我们所有人都不放弃!
所有人?还有什么所有人!哪还有什么所有人!朋舅舅,遏迄,靖芳,信儿……
所有人?!
这天天默念的一句话,根本不是力量,而是一个巫咒!
这巫咒只是为了让自己活着,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们一个个离去,然后再活生生地承受这永无休止的痛苦!
多么狠心!多么残忍!
遏迄!
遏迄——
苦难中磨练的坚强,从来不是活下去的支撑,苦难中和身边的亲人们互相支持互相关爱互相照顾,才是战胜一切苦难的力量,才是明知未来更加艰难却能顽强活下去的力量!
没有了这份力量,还活着干什么!
不活了,这一生的痛,痛痛快快地发泄吧,唯一的、最后的放纵吧!
第四十六章 辟毒丹(3)
婢子们吓坏了,都哭得泣不成声。
“这怎么好,少主人,您……别灰心,主人已经找到了药,这一次您醒了过来,下一次也一定可以,您试一试啊……呜呜……”玉华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回头,看看青眉,又看看门口,但是却没有人来的迹象。
“少主人,女主人看到您昏迷不醒,也病倒了,已经两日滴水未进了……您不能这样放弃呀!您再这样,女主人可能……可能会先去了呀……呜呜……”
芸琬吗?想到芸琬那张脸,李妟合上了双眼,呜咽的声音闷在颚间,变成了呼吸急促的咳喘。
玉华与青眉急忙扶起她,连连轻拍顺气。
猛咳过后,好似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思绪都被抽走,只剩下一个毫无生气的躯体,但这躯体却虚弱地道:“扶我去见阿母。”
“阿母”的称呼一出口,她又是两行热泪,但让她冰冷的脸上感受到了一丝温度。
玉华与青眉见她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的对话,不敢劝阻,忙帮她穿戴起来。
李遵诚坐在芸琬的榻边,好像说了很多话。
铁骨铮铮的将军面对着妻女接连倒下,他一下子苍老憔悴了许多。
“妟儿会好起来,我们马上送她去医治,你这样折磨自己也无济于事啊!”
芸琬两眼毫无生气,仿佛两潭幽沉的死水,但是泪水却似从潭中不断涌|出,无穷无尽。
她怔怔地道:“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为什么总要责备自己呢?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让妟儿学骑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决定,是我,是我看出妟儿有习武之质才对她严加训练,如果说错,是我的错啊,是我教了她骑术却没有教她防人之心,更没有保护好她……”
“是我的错……”芸琬似充耳不闻,仍自顾自地喃喃道,“如果不是我疏于管教女儿练习女红,妟儿不会有时间去骑马,也就不会遭此劫难……还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嫁给夫君,夫君不会过得如此清苦,如此……如果不是我,夫君会很幸福……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所有人……”
“你在说什么!能……能娶到你,能和你相守,既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幸福……”
芸琬哀泣着闭上眼:“让我自生自灭吧,让我解脱吧……”
“阿琬……”李遵诚眼泪纵横。
如此绝决的芸琬,让他不确定,这是因为女儿,还是因为自己。
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旋转,他不知道自己想得对不对,但是,那是她心中一直的牵挂,只要能让她振作,无论怎样都可以。
他咬了咬牙根:“阿琬,我带你回娘家,可好……”声音有些发颤。
“不……不用了……再也不用了……”泪水从芸琬紧闭的双眼四溢出来,她扭过头去。
李遵诚的脸色瞬间煞白,他握住芸琬的手臂……
门外传来蹒跚的脚步声,李遵诚惊讶地发现,竟是李妟在婢子的搀扶下缓慢走了进来,她面色惨白,好似随时都可能会离开。
满腔的痛楚梗在喉间,让李遵诚张了张口,却无法发出声音。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家人共同赴死固然悲痛,但是当只有一个人离开时,却会带来更多更难以承受的痛苦。
李遵诚把榻边让给李妟,本来他想留下,一家人在一起渡过这痛苦的时刻,但是他想到,也许她们母女单独在一起更容易释放心中的情绪,于是,他用手拂了一把脸,离开了房间。
李妟抚向芸琬的臂弯。
芸琬缓缓转过头看向她,两人对视间,眼泪如奔泄一般。
李妟没有言语,只是用力地扶起芸琬,而芸琬竟随着她的力气坐了起来。
李妟缓缓地抱住她:“阿母——”
芸琬回抱着她,用力地回抱:“孩子……都是我的错……离开的应该是我……那样,一切都会好!”
“阿母,”李妟反而已经平静了许多,她靠近芸琬的颈窝,轻柔地道,“我们每一个人,是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很多时候,尽管我们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什么,也无法实现什么……生而为人修渡从善,我们尽心尽力做了就好……”
“不,我应该做的没有做,应该做好的也没有做好!我……原来我还心存希望,但是现在没有任何希望了……”芸琬呜呜地哭起来,“我,要离开了,这样的痛苦我再也无法承受……”
“有些人生于险境长于磨难,从来没有希望没有未来,但是,他们选择了什么呢——”李妟仍不急不徐,语气柔和而坚定,“——挣扎,绝不放弃地挣扎,不为希望不为未来,只为了完成来到人世间被需要的使命,就像迎着烈风的石头,为了高山的巍然屹立,就像被激流摇荡的蒲草,为了两岸的川土不失,尽管悲伤着、痛苦着,但是却挣扎着存活,哪怕只剩一人,哪怕已到生命的最后一息……绝不放弃……”
“孩子,苦命的孩子……”芸琬呜咽着,更紧地抱着她。
“阿母,我会努力治病,不浪费活着的每一天,我会走好自己一生中的每一步……虽然有些人不在了,但是他们的爱,他们的信赖与期许还在……您也会如此,是吗?”她的语气没有波澜,但是奔涌的泪水浸透了芸琬的衣衫。
芸琬放声大哭。
李遵诚停在院中,听到这声音,一直绷紧的情绪稍稍松缓,但同样的悲痛随之占满心腑……
因为之前的动荡,李烺这几日被特别批准留在代都帮助李遵诚处理后续事务,在为李妟寻药上他可谓十分上心,整日出出进进,显得焦虑而忙碌。
这一次让李妟能够苏醒的列家灵雪香便是由他寻来。
当知道列中林便是列家的少主人,李烺有些不敢相信,那日在河边与自己闲谈的谦和郎君竟是这样一位豪富公子。
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今日列中林竟要亲自登门拜访。
他不禁暗暗思量,他所为何来呢?难道是因为那日相谈甚欢,而让这位涉世不深的公子殷切地想要结交自己这样一位朋友吗?
第四十七章 辟毒丹(4)
“列公子,欢迎,欢迎大驾光临!”当列中林步入中院,李烺便兴高采烈地迎上前去,并没有因为当初不识而感到尴尬。
“李公子,客气了,冒昧前来,还请李公子不要见怪。”
“怎么会,我与列公子一见如故,恨不得常来常往多多相谈,却唯恐会因此打扰了公子的清静啊。”
“呵呵,我们倒是颇有同感呢。”
“哈哈……请……”
“请……”
今日随侍在列中林身侧的是一位驼背老仆,李烺将他们一并让入客厅,双方入座,婢子奉上香茶。
“相识之初,不知列公子竟是楚国列家的少当家人,真是失敬失敬!”李烺举杯相敬。
“哪里,”列中林回敬同饮,放下杯子微笑着道,“家里的生意一直都是长辈在打理,这一次我本来是想出门游逛一番,但长辈不准,没有办法,我只好乖巧地讨了一份任务,这才勉强被放了出来。”
李烺大笑:“列公子雍容尔雅,在下初见便景仰万分,不想,心中竟也有如此孩童性情的一面。”
“每个男子心中皆愿做少年呢……”
“哈哈,是啊是啊……”
果然是涉世未深的小公子。
“对了,梁公子可好,怎么没有一同前来?”
能与这位列中林相交之人,一定非富则贵,李烺倒很有兴趣知道那又是何许人也。
列中林笑着回道:“他也不是代国人,只是来此打猎游玩,现在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噢,也是一个富贵闲人呀。”
“呵呵……”见李烺只有闲聊之意,并没有想问自己的来访原因,列中林沉静了一些,主动道,“李公子,此次前来,是因为在下听闻府上这几日正在寻访列家的灵雪香?”
“啊,”李烺有些吃惊,“这岂敢有劳列公子亲自前来过问呢。”
“既然与李公子相识,理当如此啊。”
李烺又谢了一番,也收敛了笑意,道:“是这样,那日两位公子离开碧河湾不久,舍妹便突然昏厥不醒,多位医者诊治、多家药方试过都毫无效果……正举家绝望之际,家里有位厨娘说,坊间传言列家有一种药酒祛毒之用卓有奇效,便派人买了一小瓶,谁知还真是神了,阿妟喝下之后便苏醒了……但是,再去沽酒,却被告之此酒已经售罄,只好留下地址,请店家备制好新酒时务必先行通知李家。”
“噢,我是这几日到店中巡视,偶然见到了客人单据……怎么,饮下这药酒,令妹仍未痊愈?”
李烺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如果痊愈了还用得着再寻药吗?这列公子看着聪明,怎么会问出这么笨的问题。
“是啊,药酒只是暂时有些效果,尚未根治……”
二人正说着,一个小婢急步来到厅中,向李烺低语禀报了一句。
李烺有些意外,但是马上转向列中林:“列公子,舍妹病重,最忧心的便是家母,可否让她与你亲自相谈呢?”
“当然,令尊令堂贤德之名远播,列某能够得见,实是在下的荣幸。”列中林与李烺随之起身。
片刻,芸琬在婢子的陪同下从外面走进来。
列中林谦恭施礼:“李夫人千秋。”
“列公子有礼了,”芸琬脸上尽是憔悴,但温和地点点头,“公子不会怪妇人来的唐突吧?”
“李夫人客气了,我是晚辈,早应拜见夫人。”
“列公子请坐。”
大家坐入席中,芸琬又打量了一下列中林,之前只知道列家药方神奇,今日一见,却觉得这位公子并非凡俗之士。
“公子,妇人有话就直说了……”
“夫人但讲无妨。”
“想必公子已经知道小女身患重病,请来的医工们也未断定到底是毒素还是淤毒,所以一直无法对症下|药,而贵庄的灵雪香对小女之症虽也不是专治,但已大有裨益,医工在尝试之后,说是有独特的药理配合,如果可以看到此药酒之方,也许能从中学得一二……”
列中林默默听着,的确,辟毒丹能解天下所有奇毒,但是并不治脏器淤毒,也许便是不能对症而未治愈,没想到这小女子所患竟是一种奇症。
“列公子,”李烺以为列中林甚感为难,恳切地道,“你来代国即有任务,一定是列家想要在此地大展宏图,如果有不便之处,在下愿为公子全力效劳,”他又看了看芸琬,“比如说,我们李家可以为公子提供庄园或林地建办酒庄酒窖,还可以更多更深入地合作……”
“请列公子切莫见怪,”还未等列中林有所反应,芸琬急忙道,“烺儿的意思并不是要与列公子交换什么,公子一定听得出来,这只是作为母亲和兄长的殷切之心。”
“夫人无须拘束,”列中林轻轻慨叹一声,“亲人的此番心情我感同身受……其实,为救人在下自当奉上药方,只是灵雪香并非列家使用药方所制,而是将药师直接提供的药汁与列家的清酒进行了调和,只是,这位药师已经故去……”
芸琬的眼中刚刚还有光亮,此时瞬间变得灰暗。
“不过,夫人,”列中林柔和地看向她,“虽然方子未得,但是家中也有医者,对药汁进行过多番研究,若方便可以与医工一起为女公子斟酌斟酌药方。”
芸琬虽然十分感激,但是神情却显出有些为难。
“若是有不便之处……”
“公子有所不知,这几日,我们已经遍访代国医者,仍无法寻得医治之方,正准备送小女去往帝都,看看能不能找到名医相救,只怕来不及……”
“噢,当然,帝都名医荟萃,一定比家中医者要高明数倍,”列中林没有不适,反而微笑着道,“不过,说来也巧,在下也即将与酒使赵大人护送一批酒料前往帝都,如果同行,家医便可以顺便加以照顾,而且,家中帝都商铺的管事对在京医者也都熟知,正可以推荐一二。”
他身后老仆的眸光猛然闪烁了一下。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多谢列公子!”芸琬的感激表露无遗,求医问药之事最容易惹上麻烦,但这列公子与李烺只有一见之交竟能这么做,实是难得的热心。
“哪里,这也是我们彼此的缘份……请问夫人定于何日启程?”
“即是后日……烺儿早应回营,我请了家中兄长护送,他们明日便到。”
“好,夫人,那我去问问郑大人的启程时间,如果能来得及,便一起上路,夫人与李公当更加放心。”
“列公子考虑周道,妇人感激莫名……”
两人对谈之间,李烺惊得一直没有说话。
他哪里想得到,为了表示自己的大度,自己的诚心,自己的亲情,只是将各种方子随便试一试,竟然意外地让列家酒救醒了李妟,现在还让列中林这么一位富可敌国之人和她结伴同行!
李妟被靳秀所伤,她一定把账算到了自己的头上,如果她被治愈……
李烺的牙根暗暗咬紧。
第四十八章 辞行(1)
与此同时,李遵诚收到了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喜讯。
上官恂前来拜访,告诉李遵诚,自己之前派人四处打探辟毒丹的下落,竟然就在京中御史兰台的旧阁中寻到了一颗,现在颁赠给李家,既是对忠固之将的抚|慰,也是对线索提供者的奖赏,三日后即会派人送到家中。
李遵诚听后喜不自禁,虽然感到有些诧异,这奇药怎么会放在官署,而且上官恂明明是在对自己施恩救命却面有愧意,再有,他也想到自己受此重赏是否适当,但是为了救女儿的命,他没有任何推辞,只是心中感慨着这世间温暖,向上官恂谢了又谢这无以言表的万千感激。
其后,两人共同商定,因为这辟毒丹是否能够治愈妟儿病症尚不可知,所以仍然按照原来的行程计划出发,而上官恂会指示送丹者迎上行队,让李妟在途中接收丹药并服用,若痊愈则返回,否则继续南行。
李妟即将远行的消息已在代都传开,昔日的同伴们提出前来看望并送行,因为李妟现在的身体已经有所好转,芸琬便让她自己决定。
于是当日走马的女郎们齐聚一堂,只是少了靳秀。
对于这些女郎,李妟对她们并没有深恶痛绝。
因为人最根本的需求是生存,所以趋利避害是绝大多数人必然的选择,而当局势发生变化,他们的选择也随之会发生改变。
虽然众人并不知道靳秀残害了李妟,但是靳亭所为以及李妟坠崖之际只有靳秀在侧,她们也感觉到靳秀其人并不是像表面显得那样温和无害,曾经对她的欢迎与推崇一下子全变成了自己无智的证明。
钟捷还想保持自己在众人之中原来的威信和地位,但是似乎她自己的信心不足,完全提不起来之前的气势。
很可能是因为上官恂一直没有离开的迹象,而钟崐受到这种震慑,在家中将自己的情绪表现了出来。
而其他人,虽然没有表现出对靳秀有多么落井下石,也没有表现出对李妟有多么抱歉,但是所言所行都带着非常微妙的别有深意。
她们对钟捷少了敬畏多了亲近,以表示自己一直是喜欢钟捷此人,而与她父亲的权势无关。
她们彼此间也不再是沆瀣一气,多了许多开着玩笑的反对,以表示自己一直持有公道判断,并没有强烈的立场之分。
还有的特意分享了自己在一件小事上的糊涂,让大家公开认定了她的单纯与可爱。
而卓枫在众人提到小心喂马的时候,一直不吭声突然插了一句,因为自己有一次给马儿多喂了盐让它咳嗽很久,所以其后会刻意少喂一些。
众所周知,马匹喂盐不足就会容易暴躁,尤其是雷骥这样的烈马。
但是,大家却纷纷附和,说都会根据不同的情况而稍微调整的。
总之,所有人都分别表示了一下,自己从无偏颇从无过错,一直所做之事皆出于最正常最自然的心思。
李妟对此一直平淡相对,她并不是天真地想让她们自认有错,只是这样聚在一起确是一个能让她们有所触动的好机会。
无论她们表面承不承认,无论她们多么想要抹平以前的痕迹,今日大家面对面的费心琢磨与尴尬掩饰都会让她们彼此记忆深刻,在以后遇到同样需要在良|知和利益之间做选择的时候,便会不自觉地变得睿智一些,为了不让自己日后显得愚蠢而不会再那么明显。
次日傍晚,李遵诚与芸琬一起来到李妟的寝居。
“阿翁阿母,可是出了什么事?”李妟但见夫妻二人一脸愁容。
“这件事为什么总是一波三折呢……”芸琬哀叹了一声,“你两位舅父……一直与世无争地在经管教书,却被一群恶少年欺负到受了伤。”
李妟眸中精芒一闪,轻声问道:“舅父们伤的严重吗?”
“报信的人虽然没说,但是竟无法前来,一定是伤的不轻。”
李妟垂下眼帘。
这是巧合吗?
暗探所为之事,可以说很简单,什么也查不出来便是,但是很多时候却是致命攸关,仅仅一丝线索或迹象,就有可能改变全局。
对方之所以能不留痕迹地毁掉使团和月明居,利用靳亭也毫无后患之虞,那是他们一丝一毫都算计到、都预测到的结果。
芸氏兄弟和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呢,这是对方在试探他们是否是当初入李宅之人!
李遵诚语气沉凝地道:“妟儿去帝都不能再拖延,我来安排……”
“阿翁,”李妟比在场的任何人都平静,“无论徇私请调还是枉法私调人马,都有悖阿翁之心,阿翁从来光明磊落,不应为任何事破例……阿翁也不必为此烦心,此次有赵大人车队同行,去程无虞,回程……待我即将回来之际,会给阿翁阿母报信再做安排。”
家人的眼中皆有些黯淡,都知道这回程不一定还会不会有。
芸琬沉吟了一瞬,看向她……
“阿母,”李妟却先她一步言道,“您身体尚未恢复,一路跋涉,万一不适会增加奴仆负担,若为我治病不成却又连累阿母,让我于心何安?”
冷静又直接的言辞让芸琬看着她无法再开口,眸中不由泪水盈盈。
李遵诚望着她们母女,眉间深锁忧虑却面露无奈:“现在的两个婢子可当用?”
“是,她们都很尽心。”
“让何管家一同前往,他办事一向沉稳。”
“多谢阿翁。”
芸琬微微垂首,抹去眼中的泪,拉过李妟的手臂:“妟儿,诊金的事你不用担心,先给你带上的只是一部分,阿翁阿母之后会陆继派人再给你送去,无论看多少医生,一定要将病治好。”
李妟抚上她的手:“阿母,不必再去筹钱……”
“只要活着就会努力……还记得吗?”芸琬深切地看着她。
李妟点了点头。
“阿姊,我陪你去帝都……”李姿靠过来轻轻道。
李妟抚了抚她的头,柔声道:“父兄公务在身,阿母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怎么行?小姿乖,和阿母一起,等阿姊回来。”
李姿看着李妟眨了眨满含泪花的眼睛:“阿姊,你一定要回来……”
“一定……”李妟又拍了拍她。
李遵诚心中深叹了一声,将一直拿在手中的书简缓缓放在几案上:“妟儿,这是你想要的靳亭求医记录。”
李妟看了过来。
“不过,他在京中所求医者,你也不必尽信,据他的管家说,那人祖孙三代避世而居,脾气异常古怪,病患在他手里经常……经常不治……。”
“多谢阿翁。”
李妟抚上竹简,又看看李遵诚。
“妟儿,”芸琬的目光一直未离李妟,“是否还有事要说?”
李妟向李遵诚和芸琬深施一礼:“妟儿谢父母多年的养育之恩。”
芸琬掩面而泣,李遵诚背过身去。
但是当李妟抬起头的时候,她看向李遵诚:“阿翁——”
本文来自投稿,如侵权,请联系87868862@qq.com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