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来庆,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被唤作傅来庆的人与沈瑾修差不多年纪,只是比起沈瑾修肃然严苛的模样,傅来庆那张脸却是跳脱极了。他跟沈瑾修的不睦由来已久,二人都是少年英才,都同样入了宫学,同年科举,同年入仕,一个进了尚书省,一个进了门下省。沈瑾修始终压着他一头,且总爱板着个脸与人说教,傅来庆早就看他不顺眼至极。
铖王妃没想到若苓会说不让她去沈家,她皱眉:“可是沈家那边,这事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不会。”
“那你……”
“沈瑾修他们会来找我的。”
若苓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急的是沈鸿他们,臊的是沈家的脸。
她一日不回沈家,外头人就会一日记得沈家人做的事情。
只要她稳得住,沈家会比谁都先跳脚。
铖王妃是知道沈若苓曾经有多粘着沈家那长子,以前不管做什么时都是一口一个阿兄,谈及沈瑾修时也满是亲昵,可如今却是直呼其名,提及沈家更是冷淡,她只觉是沈家伤了外甥女的心。
“好,姨母都听若苓的。”
“姨母最好了。”
沈若苓靠在铖王妃肩头轻蹭了蹭。
铖王妃被小姑娘撒娇弄得心软,满是疼惜地摸摸她头发:“你与林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突然认你当义妹?”
若苓下意识摸了摸颈间挂着的龙纹佩。
回京的路上林榕跟她说过,赠她玉佩的那位薛姨已经亡故。
他说薛姨出身显贵,族中曾是京中最鼎盛的世家之一,可是当年因为招惹小人被人所害,薛家上下更是摊上谋逆大罪九族尽诛。
这龙纹佩是薛家传家之物,京中不少权贵都认得,而且当年与薛家有仇的人如今不少都立于朝堂身居高位,若是被人看到她戴着薛家的东西,极容易惹来麻烦。
林榕叮嘱过她,将龙纹佩收好,也别与人提及薛姨的事情。
沈若苓不怕姨母会与旁人提及,可是铖王……她眼睫微垂:“我也不知道。”
“林督主救我的时候我受伤疼晕了过去,等我醒过来时就已经在他的别庄了,他当时瞧着我神色有些奇怪,还跟我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说什么像是他故人,我也没听太清楚。”
“后来他知道我跟沈家的事,就与我说让我唤他阿兄,还带着我去了钱家。”
铖王妃闻言也没怀疑若苓话中的含糊不清,因为林榕其人在京中名声太过响亮,哪怕铖王妃平日与朝中之人没什么交集,也知道这位林督主的厉害。
连铖王素日里提起林榕时都是言语忌惮,这般人物实在犯不着算计若苓一个父母双亡的小姑娘。
“兴许是你与他故人有些相似?”
铖王妃思忖着,“听说这林榕幼时过得苦楚,家中父母不慈爱,兄长更是歹毒。”
“他年少时也曾险些被他长兄算计丢了性命,父亲为保长兄还曾亲手送他去死,所以他后来得势之后直接屠了府中满门。”
这般处境,倒是与若苓有几分相似。
“他兴许是看你可怜不忍你被沈家所欺,又因你想到他年少时处境,所以才会想破例帮你一把。”
至于认亲,可能只是随口一说。
沈若苓撇撇嘴,那个人嘴毒心狠,才不会不忍。
见铖王妃自己找到了理由,她含糊说道:“应该是吧。”
铖王妃放心下来:“这样就好,他毕竟是内侍监的人,虽说身子有碍,不误你名节,可到底还是少来往得好,不过这人虽然阴晴不定为人狠辣了些,却还是救了你性命,等你伤好些后,我带着你去跟他道声谢。”
救命之恩,还是要重谢的。
若苓一点儿都不想去见林榕。
那人眼睛太利,心眼太多,她每次都好像一眼就能被看穿。
她不想见他,可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若苓沉默了一会儿只能有些闷闷不乐地垂着脑袋:“好。”
……
若苓跟着铖王妃回了铖王府,钱家那边的事情也根本就瞒不住人。
沈瑾修下值从宫中出来时,就隐约察觉周围的人看他目光有些奇怪,可每当他看过去时,那些人又都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连原本低声议论也都停了下来。
虽然依旧如过往招呼,可他们却像是画了一个圈,将他排斥在外。
沈瑾修年少便得才名,不足二十就早早中举,因得皇帝青眼得入门下省任四录事之一,虽然官阶不高只得七品,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前途光明。
他本就才学出众,又是沈国公府嫡长子,向来在府衙之中都是旁人交好的对象,可今日这般隐隐排斥嫌弃却还是头一次。
“小沈大人这是下值了?”
不远处有同从宫门出来的年轻官员笑着招手,“今夜同丰楼有酒宴,庆祝安大人高升,你可要同去?”
沈瑾修刚想摇头说不去了,就有人抢了先。
“你唤他做什么,人家玉台公子清贵着呢,哪能瞧得上咱们呀,他可没功夫跟着咱们去喝酒。”
“傅来庆,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被唤作傅来庆的人与沈瑾修差不多年纪,只是比起沈瑾修肃然严苛的模样,傅来庆那张脸却是跳脱极了。
他跟沈瑾修的不睦由来已久,二人都是少年英才,都同样入了宫学,同年科举,同年入仕,一个进了尚书省,一个进了门下省。
沈瑾修始终压着他一头,且总爱板着个脸与人说教,傅来庆早就看他不顺眼至极。
“我倒不是个哑巴,可没你玉台公子能说会道。”
傅来庆嘲讽,“你沈大人能黑的说成白的,臭的能说成香的,以前还道你是个处处规矩,循途守辙的,可如今瞧来当真是污了玉台二字。”
“你什么意思?”
“还装呢,你们沈家拿着个外室女当成宝,将人强塞给二房充作庶女,任人欺负二房嫡出的女娘,你敢说你不知道?”
“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你怕是还不知道吧,那沈姝兰的身世满京城都知道了。”
傅来庆见他脸色瞬变,忍不住嗤笑了声,
“听说你早上当值前,还亲自送着那外室女去了钱尚书府中,对她百般照顾千般怜惜,半点委屈都不忍让她受,就是不知道你沈大人还记不记得昨日被你扔在䧿山之上,差点摔死的亲妹妹。”
“不过也是,你沈瑾修能将人抛在那荒野林子里,哪还在意她死活,就是可怜了那沈小娘子,摔断了腿还毁了脸……”
沈瑾修心神巨震哪还有半点刚才的风度,猛地上前抓住傅来庆的衣领。
“你说什么,若苓怎么了?”
第12章若苓恨他
啪!
傅来庆一巴掌就打掉了领子上的手:“装什么呢?!”
“那䧿山积雪,天黑路滑,山中时有野兽出没,你将沈小娘子扔在那林子里的时候,没想过她会遇到危险?”
“你有心护送你家那外室女去钱家赴宴,生怕她受了半点委屈,你就没想过让人去寻寻你那被你扔了的妹妹?”
满场寂静时,傅来庆的嗓音讥讽至极,
“小沈大人这心肠,可比石头还硬呢。”
沈瑾修脸色突地苍白,怎么会……他明明是让若苓回灵云寺的,他明明记得那地方离寺中不远……
他当时怕姝兰遇到危险,护着她离开,可是还有谢寅和陆执年。
他们二人与若苓那么要好,怎么会没留了随从护卫?
傅来庆瞧他这模样,不屑冷哼了声后,转身就走。
原本停在周围的那些人也都是神色各异。
钱家的事情出在早上,这么大半天过去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往日这沈家大郎言辞有理,行事有矩,不管做什么都是一板一眼挑不出过错,沈国公府名声极好,可谁能想到沈瑾修居然能对自家妹妹这般心狠,而那沈家更是将个外室女当成宝……
不少人都是摇摇头,虽然没说什么,那目光却如针扎,让沈瑾修片刻都待不下去了。
沈瑾修匆匆走了,人群才各自议论着散开,而沈国公府简直成了今日京中最热闹的源头。
沈瑾修脸色难看地回了国公府时,沈老夫人和沈鸿他们都已在前厅等着,沈姝兰则是跪在地上,身形纤弱,素色长裙伤溅了泥渍。
“父亲,你们这是做什么?”沈瑾修大步进去,伸手就扶沈姝兰,“你怎么跪着,地上凉,先起来。”
“阿兄…”
沈姝兰嘴唇苍白,抬头时泫然欲泣。
沈老夫人坐在椅子上沉着眼:“叫她跪着!”
“祖母!”
沈瑾修不赞同地皱眉,“若苓的事跟姝兰没关系……”
“不跟她有关跟谁有关,要不是她撺掇着,你能这么糊涂?”
沈大夫人顿时动怒,她儿子是多金贵的人,向来修持己身,从不出错,京中谁不赞他一声好脾性,可偏偏摊上昨日的事情被人讥讽嘲笑。
“沈姝兰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女,你怜她出身,想要抬举她我不拦着你,可是我和你祖母有没有与你说过让你别做的太过?”
“你父亲让她充作庶女已经是给了她脸面,回头找个不错的人家将她嫁了就是我们沈家仁慈,可是你倒好,居然让她踩在了若苓头上!”
沈姝兰被骂的身子轻颤,眼泪滚落。
沈瑾修心有不忍:“母亲,姝兰从来没想要踩在谁头上,是若苓心胸狭隘,又百般刁难姝兰,我才忍不住训斥若苓。”
“昨日䧿山的事情是我的错,是我顾虑不周才会让若苓生气,等她回来后我定会好好跟她解释清楚……”
“解释?你知不知道沈若苓去了铖王府!”
沈瑾修脸色一怔。
一旁站着沈鸿沉声开口:“今日在钱家,林榕亲自送了若苓过去,你与谢寅他们三人昨日在灵云寺做的事情全被人知晓。”
“铖王妃大怒之下当众打了谢寅,若苓也揭穿了姝兰身份,事后铖王妃便直接将若苓带回了王府。”
沈瑾修既是没想到若苓会牵扯到那位林督主,更没想到她居然没回府。
他以为若苓已经回来了。
沈鸿似乎是看出他心思,沉着眼道:
“若苓昨日因惊马坠崖,若非林榕凑巧路过,她现在早就已经没了命,可哪怕是捡回了一条命,她也伤的极重。”
“今日在钱家赴宴的那些人,都亲眼目睹若苓被林榕的人抬着进的钱家,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儿完好的地方。”
沈瑾修脸色一白。
他以为宫中时傅来庆是故意说话激怒他,以为他是夸大其词。
只是在䧿山一会儿而已,若苓怎么会伤的那么重。
“你知道外头现在都是怎么说的吗?”
沈老夫人面色冷凝:“那些人说,你心肠歹毒祸害亲妹,我们沈家卑鄙无耻,欺辱没了爹娘的二房遗孤。”
“若苓是你二叔二婶唯一的血脉,她昨日要是真的死在了䧿山,外头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就能戳碎了你的脊梁骨。”
沈瑾修脸色血色顿消。
沈老夫人说道:“我原是想着,以铖王妃的性子定会为着若苓的事情找上门来,哪怕她像是教训谢世子那样打你一顿,或是要拿着沈姝兰出气,掀了咱们沈家屋顶,那至少说明事情还能有得商量,大不了我这把老骨头出面替你求情,她与若苓总能看在我的面上将事情抹了过去。”
“可是从早上到现在,从若苓进了铖王府,就没有一个人来过沈家,更没人来质问过我们,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沈老夫人的话让沈瑾修脑子一空。
他如何能听不懂沈老夫人的意思。
铖王妃要是来闹,说明若苓觉得委屈跟她哭诉沈家所为,铖王妃才会替她出头为她出气,上门为她讨要公道。
可是铖王妃没来,就代表若苓根本提都不愿提沈家。
若苓这是恨了他。
沈老夫人说道:“若苓若想回来,铖王妃就不会一声不吭,她是被你冷了心肠,厌了沈家。”
“她留在铖王府一日,你和沈家就会遭人指责一日,她伤势一日未痊愈,所有人就都只会记得沈家是如何欺她,你这个长兄是如何抛弃她。”
“你祖父走后你父亲本该继承国公府爵位,可是陛下一直按着此事不提,压着你父亲不让他袭爵,你好不容易入了朝中,眼看前途无量,将来必能比你父亲走的更高,可是今日事情闹大,你的官声毁了,沈家也跟着声名狼藉。”
“你父亲别想再袭爵,你将来又如何还能立足朝中?”
沈瑾修脸色苍白:“祖母……”
他以前从未想过这些,也从未想过若苓会恨他。
他只是不想让她那么跋扈,只是觉得她不如以前懂事乖巧。
她那么容不得姝兰,处处刁难咄咄逼人,传扬出去只会叫人笑话她毫无教养。
他身为长兄,只是想要她们姐妹和睦,想教训一下若苓而已,可他却从未曾想过要伤害她,更没想过会害她险些丢了命……
“我去铖王府跟若苓道歉,我去接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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