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沉晚早早起床继续刺绣。昨日自己指尖上的血珠渗进布帛,她只能用暗红色的绣线调整了牡丹花的花蕊。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夫人,六扇门的捕快江知诩前来拜访,说想找您叙旧。”小枝的声音响起。江沉晚怔住,她来见自己作甚?侧厅。
晋州,白府锦绣苑。
江沉晚倚坐在窗前,手持绣花针在布帛上认真绣着牡丹花。
她要在月底前将这幅《百花祝寿》绣好,作为寿礼送给皇宫里的贤妃娘娘。
“夫人,不好了!”婢女小枝急匆匆走进来,神色慌张,“锦衣卫来报,大人出巡受伤了……”江沉晚手一抖,绣花针刺破指尖,血珠落在了牡丹花蕊之上,一瞬妖娆至极。
她江不得处理,匆匆起身往外跑。
苏白洲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身负巡查缉捕之责,一旦受伤,怕是生死未卜。
拱卫司。
苏白洲坐在榻上,赤着的胳膊缠着带血的绷带,血迹斑驳的飞鱼服被丢在一旁。
江沉晚看到这一幕,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她站在门口,气息还有些不稳。
“阿洲……”江沉晚正要进去,却看到一抹艳红身影坐在苏白洲身侧,熟稔地给他穿上衣袍。
她愣住,未尽的话如倒刺卡在了咽喉。
道不出,咽不下。
苏白洲觉察到了什么,抬眸看向门口。
看到江沉晚,他的脸色比方才冷了几分:“你来作甚?”江沉晚攥紧手指:“下人说你受伤,我不放心……”“死不了。”
苏白洲嗓音寡淡,不想多言。
那红衣女子转身看向江沉晚,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江沉晚看着她,同为震惊。
“……知诩?”江知诩是她儿时的好友,自八年前自己被晋州县令江恒收养为女后,两人就此别过。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竟然在这样的场面重逢。
“我现在是晋州六扇门的捕快,替江大人办案。”
江知诩淡笑说道,英气眉宇划过一抹晦暗。
江沉晚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六扇门和锦衣卫合作办案是时有的事,江知诩身为捕快,她和苏白洲的接触也无法避免。
只是,想起刚才她给苏白洲穿衣的那一幕,江沉晚心底始终不是滋味。
“明日我再来给你上药,伤你的人,我定要他活不过今晚。”
江知诩对苏白洲说道,转而对江沉晚拱手道别,握紧腰间的佩剑离开。
瞧着那抹炫红身影愈走愈远,江沉晚踩着绣花鞋朝床榻上的苏白洲走去。
“我看看你的伤……”她满眼担忧,但素白指尖还未碰到苏白洲衣襟,便被他避开。
“不用。”
苏白洲嗓音透着疏离。
江沉晚心一滞,停在半空的手僵硬了几分。
“她能碰,我便不能了吗?”苏白洲蹙眉:“她与你不一样。”
江沉晚有些迟缓地将手收了回来,蔓延满屋的血腥气息让她有些呼吸紧促。
她与江知诩不一样——一个是因公处事的女捕快,一个是成亲三年的结发妻。
到底谁才有资格碰?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白洲母亲神色紧张走了进来。
“昀儿,你受伤了?可有大碍?”苏白洲脸上的冷漠收敛了几分,对白母宽声道:“母亲放心,皮外伤而已。”
江沉晚站在一旁听着他们母子俩和睦说着话,有些拘谨地插不上话。
她看着地上触目惊心的飞鱼服,沉默地弯腰挽起衣袖,准备将飞鱼服拿去清洗。
白母的视线在她身上一扫,随即定在了她手臂上。
“慢着。”
白母语气威严了几分,拽住了江沉晚的手腕,将她素锦宽袖挽上几分,露出了白皙肌肤上刺目的朱砂痣。
“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章 你我殊途
一时间,苏白洲和江沉晚都沉默不已。
成亲这三年,他们分榻而眠,从未有过任何肌肤之亲。
白母看着两人,语气微微激动:“我天天去庙里求菩萨,祈盼能早日抱孙子,你们竟这般糊弄我这老婆子。”
说完,她松开了江沉晚的手,一脸失望地抬步离开。
屋子里,只剩苏白洲和江沉晚两人,静到压抑。
“故意让母亲看到,是我小瞧你的手段了。”
苏白洲薄凉的嗓音带着几分寒意。
江沉晚有些拘措:“我没有。”
苏白洲从榻上起身,高大的身躯在地上映出一片阴影。
“你别忘了,成亲那日我说过的话,一言九鼎。”
说完,他转身从屏风后离开。
江沉晚看着他的背影,心底的苦涩一点点涌了上来。
他说过的话,她怎敢忘?成亲那日,喜烛摇曳,她满心满眼盼着心仪多年的郎君掀起她的红盖头,看到她眼底的深情。
可这个男人连喜房都未曾踏足,站在门外冷漠地说出了此生最诛她心的一句话——“你我殊途,此姻作罢,往后你随意,我不碰你分毫。”
收敛心思,江沉晚落寞转身回了白府。
一夜未眠。
翌日,江沉晚早早起床继续刺绣。
昨日自己指尖上的血珠渗进布帛,她只能用暗红色的绣线调整了牡丹花的花蕊。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夫人,六扇门的捕快江知诩前来拜访,说想找您叙旧。”
小枝的声音响起。
江沉晚怔住,她来见自己作甚?侧厅。
江知诩负手站立,那仅用一根红绸带绑住的乌黑青丝,衬得她英姿飒爽。
见到江沉晚前来,她笑得幽深。
两人客气寒暄一阵后,江知诩突然感叹:“当年在慈幼局,你处处都比我讨张嬷嬷喜欢,如今我还孑然一身,你却嫁给了锦衣卫指挥使大人。”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看来你的命,始终要比我好。”
江沉晚听出了江知诩话中的惆怅,想起现如今自己在白府的现状,心底五味具杂。
她正要说话,却听得江知诩又开了口。
“阿洲昨日是为我受伤,希望你不要介意。”
江沉晚呼吸一滞,绞着帕子的手紧了几分。
“人没事就好。”
她哑声道。
江知诩眸底闪过一抹复杂,继而道:“我与他志同道合,办案配合默契,日后你若听到闲言碎语,也请不要介意。”
江沉晚脸色苍白了几分。
她不傻,听得出来江知诩字里行间的挑衅。
点到为止,张弛有度,让她挑不出刺。
若不点头说好,反倒成了她不明事理。
“好。”
她平静道。
江知诩挑了挑眉,江沉晚的反应似乎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我该和阿洲办案去了,有机会再见。”
说完,她不失礼节的行礼离开。
江沉晚迈着沉重的步子回了锦绣苑。
看着琳琅满目的绣布,她却没了半点心思。
入夜。
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杂夹着雷鸣声。
江沉晚拢紧了衣袍,依旧觉得手脚冰寒。
她正要命小枝去寻个暖炉来,房门却被人从外推开。
苏白洲走了进来,带着一身酒味。
“你饮酒了?”江沉晚愣住。
她江不得天寒地冷,连忙将灌风的门关紧,再搀扶着苏白洲躺在榻上。
看着他湿漉的发丝,江沉晚拿干毛巾细细帮他擦拭。
“知诩,别闹。”
苏白洲拂开她的手。
一瞬,窗外电闪雷鸣。
男人的话好似窗外这雷鸣声,重重撞击着江沉晚的心扉。
第三章 自请下堂
她松了毛巾,直直看着床榻上的男人。
“苏白洲,你看清楚,我是你的妻子江沉晚,不是江知诩。”
窗外划过一道刺目闪电,接踵而来的是响彻天际的雷声。
苏白洲睁开眼眸,原本带着醉意的狭长双眸清明了几分。
“白某与你,毫无瓜葛。”
说完,他起了身,步态虚沉地离开锦绣苑。
轰隆,闪电再次划过,照亮了江沉晚苍白的脸。
她看着漆黑的雨夜,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撕扯啃咬她的心。
片刻,门口又传来脚步声。
江沉晚怔了怔,以为是苏白洲去而复返。
她怀揣着一丝彷徨抬头,却看到进来的人是白母。
“母亲。”
江沉晚起身行礼。
白母扫了一眼清冷的锦绣苑,淡淡看向她。
“方才昀儿来了,你没能留住他。”
江沉晚低下头:“……是。”
空气骤然变得压抑,缄默得只有雨水滂沱声。
“伴君如伴虎,锦衣卫这条路,昀儿走得步步惊心,开枝散叶,对白家而言迫在眉睫。”
良久,苏白洲母亲眸底闪过一抹复杂,嗓音沙哑了几分。
“白府家规,男丁终生一妻不纳妾,你既得不到昀儿的欢心,就主动让位,自请下堂吧。”
……辗转一夜,江沉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到天明的。
白母最后说过的话,在她耳畔回旋了整宿。
自己该如何抉择,毫无头绪。
江沉晚决定出府走走,说不定能在街头看着人来人往,悟到答案。
雨后的晋州,天空澄澈无云。
但她的心底,却依旧乌云密布。
“快看,贤妃娘娘在寻二十年前丢失的小公主……”一旁的人群朝告示墙走去,议论纷纷。
江沉晚听到贤妃的名字,也跟了过去。
告示墙上,果真贴着皇榜。
贤妃诞辰之际,想寻找曾在颠沛时期丢失的小公主,认领物件是一枚鸾鸟玉佩。
江沉晚看着告示上画着的玉佩图案,眼底闪过震惊之色。
这个鸾鸟玉佩和自己丢失的那个,怎如此相似?当年江沉晚在慈幼局时,身上挂着一个和这一模一样的玉佩,但在离开时不慎丢失。
张嬷嬷说她当初在河边捡到自己时,玉佩便放在襁褓中。
难道……江沉晚不敢多想,连忙顺着告示上的地址匆匆去寻了官差大人。
一开始官差大人见她举止得体,生辰和丢失小公主相差没几天,还认真问询了几句。
但听闻她玉佩丢失,便直接失了耐心。
“去去去,本官今日遇到你这样的不下十个了,冒领当朝公主身份,其罪当诛九族!”江沉晚大惊,正惶恐之际,身穿飞鱼服的苏白洲和一众锦衣卫走了进来。
“李大人可是要连白某一并诛之?”官差大人见状,顿时明了江沉晚的身份,连连弯腰鞠躬拱手求饶。
“是下官眼拙,未能认出指挥使夫人……”苏白洲未再多言,拉着江沉晚一同离开。
马车上,苏白洲绷着脸,没有看她一眼。
“抱歉,给你惹麻烦了。”
江沉晚搓着手,小声道。
苏白洲擦拭着绣春刀,未有言语。
直到回了白府门外,他才沉声道:“日后少出门,我不会每次都在。”
江沉晚心头闷了一下,默默看着他离开。
想起白母说过的话,她心中的惆怅如潮水般袭来。
接连三日,江沉晚都没有出锦绣苑。
只是那鸾鸟玉佩一事,始终都卡在她心底。
世上相似之物不计其数,会不会是自己刚好有一块相似的玉佩而已?她正想的出神,门外蓦地传来小枝的声音。
“夫人!”小枝气喘吁吁的身影奔了进来,“街上传来消息,公主找到了!”江沉晚心一紧:“是谁?”小枝顿了顿,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
“皇榜上写着,公主是江知诩。”
第四章 日后莫再提
闻言,江沉晚惊愕不已。
陈年旧事刹那间重回大脑——江沉晚想起了自己在离开慈幼局的前夕,和江知诩在后山促膝长谈一番,回来便发现原本挂在身上的玉佩不见了踪迹。
她曾问过江知诩,有没有见过自己的玉佩,江知诩摇头说未曾,她便没放在心上。
这一刻,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小枝。”
江沉晚唤来了婢女,“差人去拱卫司找大人,要他今日早些回。”
小枝领命,匆匆离开。
入夜,锦绣苑。
苏白洲办完公务回来,见到的便是江沉晚失魂落魄地坐在凉亭中的样子。
他蹙起了眉:“找我何事?”江沉晚看着他,神情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江知诩的事,你听说了吗?”苏白洲眸光幽深了几分,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嗯。”
江沉晚心中一紧,有些急切地拉住了他的衣袖:“她的玉佩是我当年在慈幼局丢失的,我才是贤妃娘娘的……”她的话还未说完,苏白洲便打断了她:“这种胡话,我不想再听到。”
江沉晚怔怔看着他,眼眶一点点泛红。
“你明知道,这些年我一直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我的亲生父母又身在何方……”虽有幸成为县令江恒的养女,比寻常孤儿多享受一份荣华和安稳,还能嫁得苏白洲这般的好郎君。
可她的心,始终是漂泊的。
苏白洲敛了神色,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此事已成定局,日后莫再提。”
说完,他便走出凉亭,只留背影。
江沉晚喉头一阵哽咽,无助感如寒风般袭来,将她缓缓吞噬……淅淅沥沥的雨水下了整宿,江沉晚倚坐在窗前,彻夜无眠。
翌日,清晨。
江沉晚正在刺绣,屋外蓦地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夫人。”
小枝的语气有些彷徨,“管家传话,贤妃娘娘来了府上,指明要见您。”
江沉晚手一抖,帕子滑落到了地上。
“给我梳妆。”
她哑声说道,亲自去柜子里挑选了一件端庄的衫裙。
正厅。
江沉晚忐忑而来,主座上的贤妃,一身月色镶金锦服,华丽中不失淡雅。
“臣女江沉晚见过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贤妃挥袖,屏退旁人。
待厅中只剩她们二人,她才缓缓从主座上起身。
“本宫听闻,二十年前你与诩儿一同在慈幼局长大,情同姐妹。”
贤妃缓缓开口,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感。
江沉晚当场愣住。
诩儿?贤妃对江知诩的称呼,已这般亲切了?江沉晚晃神之际,贤妃继续说道:“如今诩儿已被封为北桑王朝的晋宁公主,你想要什么奖赏?”江沉晚脸色一白,呼吸压抑。
一身姣好的服饰,还有精致的妆容,此刻都成了狼狈而讽刺的存在。
“臣女无需任何奖赏,只求娘娘喜乐安康,诸事顺遂。”
她哑声说道。
贤妃转眸看向她,神情闪过一抹诧色。
想起江知诩与自己说过的话,她脸色瞬间恢复如常。
“即是如此,本宫便自赠奖赏了。”
“昨日本宫与诩儿相认后,问她初为公主想要何奖赏,她说,想要苏白洲做她的驸马。”
贤妃说道。
江沉晚身形一晃,眼底满是不敢置信。
“诩儿流落在外多年,本宫自知欠她,所以她的男人不能三妻四妾,今日来找你,便是要给你一个体面。”
贤妃继续说道,对着自己的婢女摆了摆手。
宫女阿紫手持托盘步步前来,停在了江沉晚面前。
江沉晚垂眸一看,脸上血色一瞬褪去。
托盘内的物品……是白绫!
第五章 生死皆为江魂
“娘娘所言的奖赏,便是要臣女死?”江沉晚竭力忍住发颤的嗓音。
贤妃面色如常,旁人性命与她眼中,弱如蝼蚁。
“本宫不强人所难,给你十日时间,对夫家和娘家有所交代。
日后晋州县令江恒官阶升为京城侍郎,也算本宫仁至义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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